第六卷 chapter2

chapter2:

TheWall

(<=>粉红)

当天空逐渐发白,敷户良司从浅眠之中醒来。

直接铺在磨石子地板的简陋床垫睡起来一点都不舒服,睡醒的良司觉得全身关节都很酸痛。看一下时间,现在不过是清晨五点,自己只睡了三个小时。

这里是无限回廊等人帮自己准备的「秘密基地」。

内部陈设是与普通公寓大同小异的三房两厅,不过津久见奏的「坠落黑麦田之尸」把这里变成普通人类无法进入的空间。要是没有他的带领,良司既无法来到这里,也无法离开这里——不过眼前只能暂时忍耐。

良司起身轻轻打开隔壁房门。

森町芹菜正在熟睡。

她躺在一张坚固的床上,良司不知道她正在作什么梦,或许她熟睡到连梦也没有作。

「情况如何?小不点。」

良司对着躲在房间角落阴影的身影开口。名叫小不点的狗发出一阵低鸣,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在否定。

「好好看着。」

点头回应的良司关上房门。

距离那天已经过了五天——不,是六天。

在学校对晶说的话并非谎言,芹菜打在醒来之后便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

是因为打击太大?还是为了逃避现实?原因良司不得而知。总之芹菜失去自己采取任何行动的能力,一切只能靠「小不点」帮忙。

外型是只狗的虚轴,形式名似乎是「深渊中罹患的热病(dreamtheater)」。但是良司都叫牠「小不点」,因为这是芹菜取的名字。

虚轴的能力是在欲望加上针对性,并且取得控制权。

五天前这项能力曾在校内失控,但是良司已经有办法进行一定程度的操纵。

在吃饭时激起食欲,该睡觉时激起睡眠欲。芹菜的日常生活主要是由津久见逆绘——城岛镜照顾,但是维持芹菜生命最基本的两件事由良司负责。

城岛镜非常热心地照顾芹菜。如果没有她,光靠良司一个人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就这点而言,良司很感谢她。

不过有一件事良司很确定。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危险,但是城岛镜毕竟是虚轴,跟晶有很深的关系。而且她和固定剂城岛树总有一天会去找晶的麻烦,良司不想让芹菜卷入他们的纷争。提供藏身处的津久见奏同样不值得信任,夺走在亚身体的无限回廊更是如此。等决定之后的出路,还得设法脱离他们的庇护

事实上,依附在无限回廊等人的保护之下,本来就非良司所愿。

逃出学校的良司一时之间不知该何去何从。遇见无限回廊的他为了让芹菜远离最危险的晶,不得已之下只好选择与无限回廊共同行动。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实在缺乏正常的判断力。

然而良司同时也有自己不是正常人的自觉。

当良司知道曾经与自己交往的鸳野在亚人格已经消失,他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感慨。就连亲眼见到占有亚形象与躯体的无限回廊时也是一样。

这让良司感到焦躁——为什么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良司知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也许所谓的「缺陷」就是这么回事。自己只能认命,然而自己轻易认命的事实又带来新的不快。矛盾的情绪几乎让自己精神失常……不,或许自己早已精神失常而不自知。

良司之所以没有精神崩溃,全是芹菜的关系。

设法让芹菜回归日常生活是良司此刻的唯一心愿。

让芹菜待在晶的周围实在太过危险。

无限回廊、城岛树、津久见奏还有逆绘也必须远离芹菜。

绝不能让芹菜与虚轴这种怪异恐怖的非日常扯上任何关系——良司想让芹菜回到六天前自己曾经拥有的日常,芹菜只有在那里才能重拾笑容。

良司自己当然也不例外。

他早已舍弃与芹菜两情相悦这种遥不可及的梦想。

既然自己是虚轴,就绝对不能留在芹菜身边。

当眼前的危机解除,良司打算远离芹菜。这同时也是对于晶的反抗。晶在踏足非日常的同时仍然待在芹菜身边,良司要证明自己比晶更为芹菜着想。

他看向墙上的时钟。

时间刚过五点,城岛镜六点就会过来帮芹菜洗澡,洗完澡之后得让芹菜吃饭,再来就是等到傍晚放学之后让芹菜上床睡觉。在还没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之前,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良司重新躺回床垫,看着透过窗帘射进屋里的微薄晨光。

如今早已没有半点睡意。

难熬的一天即将开始,良司不由得发出沉重的叹息。

++

不知是有硝子陪伴的关系,还是某种凶险的预兆。

隔了四年五个月,我又一次在没作那个恶梦的情况下醒来。

时间是清晨六点半,稍微早了一点。

直到上星期为止,我每天都和里绪一起在屋顶监视校内动静,看来这个习惯一时改不过来。暂停监视行动虽然危险,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为了找出小芹,其它事只好搁下。昨晚里绪也是从七点多到十点,花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努力搜索,毫不理会长时间让小町分裂并且四处行动带来的疲劳。

不过搜索行动只到昨天为止,应该说我们不得不结束。

我决定在今天把事情做个了断,最起码要把小芹的问题解决。

继续拖延时间不会让状况好转,就算我对付不了津久见奏和妈妈,还是可以从良司身上下手。这次我将抛开过去的交情,把良司当成敌人而非朋友看待。

一如同平常的做法,靠着算计、戏谑还有演技操弄他。

我从床上起来,硝子已经不在床上,看来是提早起床准备早餐。我穿着睡衣走进浴室洗脸,整理好睡乱的头发走下一楼,对正在厨房里煎蛋的背影说声:

「早安。」

「啊、是。」

硝子关掉炉火转身。平常的她不会特地做出这种动作。

「主人早安。」

就连语气也特别礼貌,说话时头低低地看着我。

不,不是在看我,硝子的视线落在地板上,不知为何有些扭捏……

「嗯……妳怎么了?」

是因为昨天的事在害羞吗?昨天我们只不过是睡在一起,硝子应该不至于因为这种程度的事这么害羞吧?

「是,那个……主人,我想请问一个问题……」

「什么?」

我还在猜测硝子害羞的原因。

「……嗯?」

硝子抬起头来,双眼直视我的脸,突然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开口:

「什么时候去登记比较好?」

「…………啥?」

「我是说登记。到市公所登记就可以了吧?」

「登记什么?」

「那个、我是说我和主人的结婚登记。」

喂——

「……呃……等一下。」

「什么事?」

「我有点听不懂,妳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而且还是一大早就说这种话,硝子是在掩饰自己的害羞吗?不对,以硝子的性格才不会做这种事。既然如此到底是怎么回事?睡昏头了吗?

我的脑筋一片混乱,但是硝子接下来的话让我更摸不着头绪。

「什么叫突然说出这种话?我们昨天不是已经共度初夜了吗!」

「什么……」

「……这种事本来应该先结婚再做,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也没办法,现在我们应该尽快把该办的手续办完才对,不然我也没办法向这个身体本来的主人……」

「等一下!」

「交代……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大叫?」

共度初夜?

难道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与硝子发生关系了?

……没道理。绝对不会。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呃、我跟妳什么时候共度初夜了?」

「不就是昨天吗?」

「昨天的什么时候……」

「夜里。啊……难道主人打算始乱终弃……是吗……!?」

硝子满脸愕然,我不由得感到头痛:

「妳……我想问妳一件事。」

「什么?」

「妳知道『初夜』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知道。」

「那妳说明给我听听。」

「呃、主人,你要我说这么难为情的话?」

难道硝子真的知道初夜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昨天夜里我真的跟硝子做了……?

不,还是不可能!只是我也不禁开始动摇。

「总之妳先说来听听。」

「嗯……?初夜就是两情相悦的男女第一次同床睡觉的夜晚。」

显得有些疑惑的硝子避开我的视线,不好意思地说出自己的解释。

——果然。

结论就是这家伙完全不懂。

「哈哈……很好,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么回事是哪回事?请说明清楚。」

「妳搞错『睡觉』的意思了……」

「咦?」

难道非得和硝子说明清楚?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实在太难为情了。

不过这样下去硝子永远不会理解,所以我自暴自弃地叫道:

「那可不只是单纯的『睡觉』!」

「呃、什么意思……」

「那个……就是……简单来说是在睡觉之前……」

话才说到一半,我清楚知道自己的脸越来越红。

我压低音量,如果可以实在不想说下去。拜托硝子体会一下我的心意吧。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看向硝子的脸。

硝子的反应是:

「睡觉前?睡觉前要做的事顶多就是刷牙洗脸……」

「笨蛋!」

「骂我笨蛋是什么意思!」

竟然恼羞成怒。

「我的意思是刷牙洗脸之后,两个人钻进被窝里……」

难到非要我全部说出来不可?

哨子依然满脸疑惑。

「……也就是说……」

手指靠着自己的嘴唇,眼神游移的她开始思考。

「啊……」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皱起眉头:

「主人,你说的难道是……以学术名词来说就是、那个……」

有点难为情地转头说道:

「生殖行为?」

「是、是啊。」

看到我点头,硝子的脸有如漫画一般瞬间通红:

「那、那个……是、是我误会了吗?」

「……没错。」

「呃、那个,所以说……光是睡觉是不行的?」

「……没错。」

「也就是说、我要和主人做那种事……」

「……没错。」

「还、还还还还还还、还太早了!」

今天恐怕是我第一次听见硝子说话结巴,也是第一次看见硝子如此害羞的表情。

这个嘛……就连我都觉得很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个、我们还是未成年,不,只要主人下令我随时可以奉陪,可是、该怎么说、至少要先准备……」

「是妳先说的吧!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哨子的反应来自于刚从身上萌芽的情感,就这点来看应该算是好现象——只是身为当事人,刚才说的话让我不由得胡思乱想,越想就越难为情,真是伤脑筋。

「我去准备早餐!」

「……去吧。」

哨子就像全身僵硬的芭蕾舞者,直挺挺地原地一百八十度旋转,再次面对瓦斯炉开火。

我恨不得赶快逃离现场,走出厨房打算回房换衣服。

心里有了那种想象,我连硝子的脸都不敢直视。

「真是的……一大早……」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上楼梯,听见厨房传来盘子破碎的声响。

「啊!」

同时还有硝子慌张的叫声。

……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迅速冲到楼上。

在那之后——吃早餐、出门、到校——气氛一直非常尴尬。直到跟硝子道别,走进自己的教室之后,这种心情自然被紧张给取代。

津久见奏和逆绘两人已经进教室。

良司还没到校。我原本打算在他们两个看不到的地方与良司对话,如今看来是没机会。或许对方早对此有所防备。

午休时间再用简讯约良司见面吧——如此决定的我往津久见兄妹的座位走去,微笑向他们道早安,他们也以同样的方式响应。

「你们这么早就来学校啊。」

「是啊,今天特别早醒来……城岛同学也是吗?」

「是啊,可以这么说。」

我们说了几句客套话。津久见逆绘为何要冒充妈妈?爸爸又到哪里去了?许多疑点还未得到解答,但是此时此刻这些事都不重要。

总有一天对方会主动告诉我答案,现在我该做的事,就是不让对方看穿自己的心情。

「昨天晚上没睡好,作了个恶梦。」

「这样啊……什么梦?」

逆绘用担心的表情询问我,我的脸上露出半是痛苦半是开玩笑的表情:

「过去的梦。四年前我遇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是意外吗?」

「那算意外吗?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被卷进麻烦里。」

「……城岛同学梦见当时的情景?」

「是啊,不过我常作这种梦,已经习惯了。」

「真可怜……」

看见刻意凝视我的逆绘,我在心中暗自觉得好笑。

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现在正好是试探的机会。

——对我来说,那个梦可以说是一切的源头。

父亲的身体遭到无限回廊占据,母亲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日子。我一直把那天的事当成一场恶梦,一场发生在我身上的悲剧。

然而眼前的状况令我感到意外。无限回廊竟然与爸爸——城岛树走在一起。

不管怎么想,那家伙之所以设计让硝子和我的虚界涡开启,为的都是让世界产生严重扭曲,好让爸爸回到这个世界。也就是说过去无限回廊的种种行动,包括不断在我周围侵蚀世界,以及制造众多虚轴,其实都只是准备工作。

……目的是让我和硝子身为虚轴的能力得到成长。

我当然还无法猜透无限回廊的真意,但是四年前发生的事,很有可能是双方串通好的结果。

爸爸原本就打算利用无限回廊的能力前往某个虚轴——虽然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是他就算做出这种事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城岛树这个人就是如此无法理解。

如果真相是如此,代表我长久追逐的东西从头到尾只是幻影。

无限回廊是杀父和杀母仇人的概念。

这个概念突然崩溃,取而代之的是无限回廊打从一开始就与爸爸勾结的疑虑。

倘若真是如此,我的敌人到底是谁?敌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如果爸爸已经回来,妈妈又怎么了?

我神情自若地说道:

「可是最近我终于想通了,发现那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该怎么说……现在我终于可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当时发生的事。」

津久见逆绘本身便是答案的一部分。

就算她只是冒充城岛镜,至少可以肯定从爸爸那里得知有关妈妈以及当时情形的信息。她必定知道四年前那件事的真相是什么。

——饵已经洒下,就等对方上钩。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

「这样啊。不过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津久见逆绘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关心我——只有语调稍微改变:

「能不想起不好的回忆当然是件好事,不过我觉得城岛同学不应该忘记那些回忆。毕竟那些回忆也是构成城岛同学的一部分,不是吗?」

看来是上钩了。虽然说话内容非常抽象,不过我不在意。

「是吗?我倒觉得能够忘掉还是早点忘掉比较好。」

笑着回答的我和逆绘一样稍微改变语气:

「当然也不是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我发现自己一直当成事件起因的事,原来不是真正的原因,所以对那件事有点改观。」

「……『不是真正的原因』?」

「是啊。」

在此同时。

「好了,到此为止吧。」

有人硬是插嘴,打断逆绘要说的话。

「……奏哥哥?」

「再追根究底下去不太好吧?那是城岛同学的隐私,既然他不想再回忆起来,还是别勉强他去回想吧。」

奏的话像是在阻止我继续说下去,也就是说他不想让逆绘谈论这件事。

我在心中咒骂一声,原本想从逆绘口中问出些许蛛丝马迹,看来对方不打算给我这个机会。

「津久见没关系,我不在意。」

「就算城岛同学这么说,我们也不能多管闲事。」

「这样啊……那我就不问了。」

逆绘心不甘情不愿地结束话题,我在心中得到一个结论。

如果当时的记忆与现在的状况没有任何关系,她应该会设法从我口中问出详情。然而她没有这么做,奏甚至在途中打断我们谈话。

这么看来……他们害怕我透过与他们的谈话领悟到某件事。

虽然无法断定当我领悟到那件事时会不会对他们产生不利,但是至少我的推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也就是说,无限回廊打从一开始就受爸爸操纵。

那家伙也很清楚这点——

我的敌人是无限回廊,还有爸爸。

——如果他们是一伙的,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

正当我陷入思考时,津久见奏喃喃说道:

「倒是敷户同学今天怎么还没到?」

逆绘立即附和:

「是啊……发生什么事了?」

的确,已经是打钟时间,良司还没出现……不对,看他们故意改变话题的模样,这两个人一定知道良司没来学校的原因。

难道他们打算让良司缺席一天?

麻烦了,他们清楚知道小芹的事拖得越久,我的心情就越焦躁。他们若是打算对付我,当然是趁我心情焦躁时下手最好。

「对了,城岛同学。」

仿佛要证明我的预测完全正确,津久见奏突然盯着我的脸——露出笑容:

「今天午休时间……有空吗?」

「午休时间?」

「嗯,午休时间。」

连续六天没有任何动静,这次却连一点多余时间都不给我?

别具深意的笑容明显带有非日常的气息。

「是很快就能解决的事吗?」

我提出问题加以试探。

「是啊,很快就能解决。」

奏随口回答我。

故意隐瞒四年前的事,并且在良司请假的情况下提出邀请。

可以猜测那是——宣战布告。并非出其不意,而是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正面宣战。

说是很快就能解决,就代表他们将会指定午休以外的时间和地点。到时他们恐怕会以小芹为人质,要求我不能带着里绪和殊子赴约。

这样也好。

我掌握的情报还太少,现在再怎么挣扎也没用。

而且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把里绪她们牵扯进来。

我唯一该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力量突破眼前的困境。

我紧握拳头,以轻松的表情点头回答:

「知道了……那就午休时间。」

++

今天天气非常晴朗,不过里绪没有到屋顶,而是待在保健室里。

上星期的疲劳早已一扫而空,虽然昨天花了些时间搜索森町芹菜——正确的说法是搜索敷户良司,里绪根本无法识别芹菜的脸——但是没有累到会影响今天的活动。里绪之所以没有到屋顶,是因为其它理由。

昨天在保健室睡了一天,今天想多花点时间陪伴佐伯妮雅足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晶昨夜的态度。

像是表情有些奇怪,或是态度异于平常之类的表象,对里绪来说根本毫无意义,里绪只有一个简单的疑问:「自己认识的城岛晶会说出这种话吗?」就算知道对手的身分……不,正因为知道对手是谁,早上的监视行动更能发挥牵制的作用。事实上昨天午休时间,晶那些关心里绪的话也很不自然。不管说出多少温柔的话,一旦有必要时都会毫不留情加以利用——这才是里绪认识的晶。

「吶,妮雅。」

里绪因而失去到屋顶的兴致,外面明明是大晴天,却还是悠闲躺在保健室的床上。

「晶变得有点奇怪。」

「……唉呀,是这样吗?」

妮雅坐在办公桌前玩掌上型游戏主机,眼睛盯着画面回答。被敞开的布帘遮住一半的背影一动也不动,游戏主机传来的音乐也没有停止。

「比起这个,里绪同学这么关心晶同学奇不奇怪,我可是会嫉妒的……嫉妒到杀起龙来都特别起劲。」

「什么龙?」

「游戏里的怪物。我正在收集这种怪物有时候会掉落的洋葱装备……可是已经杀了一千多只却连个盾牌都没有,所有角色都已经九十九级还是没有半点收获。我果然是人渣,连游戏都在耍我,嘻嘻嘻……还是去死好了。」

「不能死喔。里绪会伤心的。」

「呵呵呵开玩笑的,在亲眼看见里绪同学死掉之前,我才不会死。」

「这样啊,太好了。」

第三者听来多半会觉得诡异的对话,在里绪和妮雅两人之间却是再自然也不过。

对里绪来说,和妮雅聊天是件快乐的事。

只是对晶的担心让这份乐趣为之失色,低吟的里绪侧头说道:

「可是里绪还是觉得晶很奇怪……昨天晶竟然没有好好利用里绪……与其说没有好好利用,应该说晶不知道在客气什么。」

「唉呀,晶同学终于学会客气这种概念了?呵呵呵呵呵。」

「一点也不好笑,会对里绪客气的晶根本不是晶。」

里绪噘起嘴显得很不高兴,妮雅关掉游戏主机的电源,坐在椅子上转向里绪:

「那表示晶同学的心境有所变化?」

带有严重黑眼圈的双眼稍微瞇起,不过妮雅没有继续说下去。

里绪不知道妮雅在想什么,妮雅原本就不是善于帮人解决烦恼的人。里绪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并非认真想请妮雅帮忙想办法。单纯只是——把自己心中的不安说出来。

里绪决定换个话题:

「这么说来,妮雅不再玩『俗森』了吗?」

从春天到夏天,妮雅一直和自己玩这个游戏,但是最近妮雅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联机。

「啊、那个……」

妮雅用一副仿佛面对世界末日的凄惨笑容说道:

「其实是因为投资股票失利,负债累积超过两亿,我的角色一时想不开就上吊。才玩一天就玩完了呵呵呵呵呵呵……」

「嗯——那里绪也不玩了。」

里绪原本就是在妮雅的邀请下开始玩这个游戏。

「最近游戏都玩腻了,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妮雅不是在收集音乐吗?」

「呵呵呵。」

妮雅抱住膝盖缩在椅子上:

「想知道吗?里绪同学……其实我的硬盘在一个星期前坏了,好不容易收集到的6G音乐全部泡汤,书我忍不住想把手脚绑起来跳进挟间湾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真是的……我热衷的每件事都没有好结果。俗森也是,收集洋葱也是,我是不是被人诅咒了?还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不过前世的我顶多只是只虫……也许在转世为人的那一刻就把一辈子的好运都用光了……」

「这样啊,妮雅真辛苦。」

「所以我这辈子唯一的乐趣就只剩下里绪同学,也可以说我的日常生活就只为里绪同学一个人而活。」

妮雅蹲在椅子上,露出奇怪的笑容抬头凝望天花板。

里绪看着这一幕,心想妮雅说的不是实话。

妮雅总是说自己最宝贝的人是里绪,里绪也很高兴妮雅的心意,但这不代表妮雅不重视里绪以外的人事物。

虽然妮雅从不积极与人互动,也很少对其他事物表一不兴趣,不过妮雅同样喜欢晶、硝子、殊子、蜜,还有学校里的其它同学——当然也十分重视他们。

证据就在眼前——

「对不起,可以打扰一下吗?」

一名同学打开门走进保健室。

「唉呀午安,怎么了吗?」

妮雅马上起身与这名同学对话。

「请问有没有消毒药水?」

「受伤了吗?是手指被体育馆的大门夹成烂泥?还是不小心跌倒摔断腿骨让骨头刺穿身体?还是从屋顶上摔下来把全身内脏摔坏了?呵呵呵呵呵呵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很高兴喔……」

「……老师,只是手肘擦伤……」

「药水就放在那个柜子里。虽然很想帮你擦药,不过很遗憾,我只要看见伤口就会昏倒。」

「我知道。」

同学无奈地轻叹一声。

里绪无法识别个体,自然也不知道这名同学是男是女。从对方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这个人多半是二、三年级。一年级见到妮雅时,不知为何全都显得很不自然。

里绪对虚轴以外的人类毫无兴趣,还是静静看着从柜子里拿出药的学生。

长相、性别、年龄全都不得而知,就算以后再见也认不出来。

但是在暑假里的某一天,里绪学会一件事。

他们不是路边的石头,也不是垃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会笑也会哭泣。

还有——在里绪眼里没有名字和长相,甚至是不明物体的学生,毫无疑问也是学校的一分子,是晶使尽全力也要守护的对象。

不只是晶。

硝子、殊子、蜜,还有眼前的妮雅也是。

和毫无任何特别之处的大多数人彼此交流,珍惜自己周遭的一切。

过去的里绪无法理解这种感觉,现在已能够稍微理解。这是在暑假里,里绪在神社祭典遇见干夫之后才有的体会。

也因为有这些体会,里绪想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忙里绪的世界能够分辨的朋友。

「谢谢老师——」

学生迅速涂完消毒药水并在伤口贴上OK绷,向妮雅道谢一声便离开保健室。妮雅默默目送学生离开,脸上浮现混杂安心与欣喜的表情。

要是晶看到这个表情,铁定会说是「连续杀人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分尸尸体埋进深山的笑容一。但是里绪看得出来,妮雅的表情是「能帮学生疗伤真是太好了」的表情。失去生命是连「unkown(摇摇晃晃)」也无法修复的现象——所以妮雅不愿看到任何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如果对象是和自己有关系的人,就算内心再不愿意,妮雅也会主动采取行动。

「唔呃……还是看到伤口了……原本想装作没看到……天啊我的头好晕,干脆把我的眼睛挖掉好了,说不定可以忘掉刚刚看到的景象……呵呵。」

「吶,妮雅。」

「怎么了?」

「就算把眼睛挖掉,留在脑里的记忆还是不会消失。」

「啊,这么说来的确如此……不过就这样在黑暗之中被那道伤口折磨一辈子好像也不错……嘻嘻……我会先发疯还是先自杀呢……」

看到妮雅抱着头晃来晃去,里绪不禁微笑。心想妮雅一定也像关心那名学生一样关心晶。

「这么说来里绪同学,关于刚刚谈到的那件事……」

「什么?」

……看吧。

「晶同学确实有点奇怪,昨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有礼貌。」

「就说了吧?吶,妮雅有什么看法?」

里绪不打算问妮雅自己该如何面对晶的变化,事实上问了也没有意义。不过还是想知道妮雅的想法。

「这个嘛,要是晶同学真的学会帮别人着想,那也没什么不好。不过老实说,变得不那么乱来的晶同学看起来还真恶心……呵呵。」

「晶有什么烦恼吗?」

「或许吧。晶同学和我一样喜欢一个人胡思乱想。不过我之前这么告诉他,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可怕。呵呵呵呵呵让我好伤心……」

「不一样。如果一样的话,里绪就会分辨不出晶和妮雅。而且妮雅刚刚说伤心一定是骗人的对不对?」

「唉呀我是说真的,我对晶同学的不满可以写满十本笔记本。」

「晶到底在烦恼什么?烦恼解决了吗?」

「嘻嘻……晶同学可能烦恼的事可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能不能解决也是个问题……而且晶同学和我不一样,顽固的他就算有烦恼也绝对不会说出口,真不知这个个性是像谁?」

「什么事都一个人烦恼,也一个人解决,晶真是辛苦。」

「是啊……不过里绪同学,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别人帮自己决定的事不会对未来产生影响。自从听到这句话之后,我就极力避免自己去决定任何事。呵呵呵呵……无法对未来产生任何影响的人生实在太美妙了,美妙到令人绝望的地步,活着真好。」

「嘿,这样啊?是妮雅认识的人说的吗?」

「大学的老师说的。」

「嗯。可是就算无法对未来产生影响也没关系。」

里绪从来不在乎未来和过去。

来自别人——特别是来自晶的决定多不胜数,然而里绪从未因为遵从这些决定而后悔,更相信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呵呵呵呵……里绪同学真聪明。既然是这样,我偶尔也自己做点决定好了。」

「决定什么?」

「嘻嘻,这是秘密。」

妮雅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看起来有些高兴。

——也罢。

不管怎么样,就算晶什么都不说,如果自己可以解决问题,晶一定会利用自己。而且晶的朋友并非只有里绪,还有妮雅、殊子、蜜——无论表面态度如何,这些人都不会放着晶不管。

「妮雅,现在几点了?」

「马上就是午休时间。等会儿我得参加教职员会议,可以请里绪同学帮忙看家吗?」

「嗯,没问题。」

里绪躺在床上点头。

也许晶会像昨天一样在午休时间过来保健室,到时候不管晶是否打算说出真相,里绪都决定主动询问晶。

++

午休时间来临。

很难得地,这一天舞鹤蜜选择在教室里用餐。

自从在暑假之前失去左手,蜜总是在教室外面找地方吃饭,避开班上同学烦人的异样眼光。今天之所以不这么做,一方面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厌烦,一方面则是出自对君子的担心。六天前那件事波及整间学校,也证明敌人就算在人多的地方依然会发动攻击,一刻也大意不得。

昨天中午蜜没有待在教室,因为她认为有硝子在场应该不会有事——现在她觉得光是硝子一个人还不足以放心。

午餐是便利商店买来的面包。蜜尽量不在外面吃必须用到筷子的食物,因为那对只有一只手的她来说很不方便。蜜坐在椅子上,手口并用打开包装,面无表情地啃起面包。

她很难怱视周围的视线。

这也难怪,毕竟很少见到装上义肢的人。

一道道担心当中混杂好奇的视线集中过来,每当蜜不耐烦地瞪过去,那些同学立刻慌慌张张移开视线,这让蜜更觉得生气。早知如此,六天前就不应该客气,把这些人全都杀了说不定比较好一些。

她突然想起城岛晶说过的话。

——无论善意还是恶意都是暂时,大家很快就会对妳见怪不怪。

这段话充满对蜜的讽刺,但是蜜觉得有点好笑。

他说得没错,现在大家都对蜜充满好奇,不过顶多再过一个月,所有人都会失去对蜜的兴趣。不管是对蜜异常客气还是在背后说蜜坏话的人都会变少,到时候说不定会轻松许多。想不到那家伙也有说对话的时候——蜜心里觉得有些痛快。

虽然现在的感觉遭透了。

仔细想想,自己对城岛晶的看法和刚认识时大不不同。

特别是这几天,对他的评价更是大大改善。

蜜对城岛晶这个人没有兴趣,他的个性还是属于自己讨厌的类型。但是自从听说他在六天前的事件中完全舍弃日常之后,蜜感觉与城岛晶多了一份亲近感。只是这份亲近感有一半是因为城岛晶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日常还是无法做到,让蜜可以大声对他说「你活该」的关系。

城岛晶已经得到开启虚界涡的能力,蜜承认他是极难应付的对手,至少现在的蜜绝对胜不过他。但是蜜一点也不在乎他能不能开启虚界涡、自己打不打得赢,因为自己的做法在任何情况下部不会改变。

既然硝子是君子的朋友,双方自然不会为了君子而战。甚至就算自己死了,他们也会代替自己保护君子——蜜在无意识里对晶和硝子产生某种安心与信赖,只是连自己都没有发现。

蜜偷偷望向正在教室里和君子一起吃饭的硝子。

「所以说——真的很好看——下个月就要出完结篇了,不知道王子最后会跟哪个女主角在一起。真想赶快知道——希望是青梅竹马的那个女生——」

「君子还真是什么书都看。」

「八重要不要看?我可以借妳——」

「我一看到字就想睡……」

「小君,聊天是没有关系,不过妳从刚刚就停下筷子了吧?妳要是不吃,那块炸鸡我就不客气了。」

「呜——硝子好坏……」

「顺便告诉妳,我比较在意女炼金师与剑士的后续发展。」

「妳也有在看啊!」

「是小君借我的。小公主偶尔也该看看男同性恋以外的题材……」

「停——!禁止讨论这个话题!」

「那么小君,要不要用那块炸鸡交换我的煎蛋?」

「啊、我想吃硝子的煎蛋!」

「竟然无视我的恳求……」

……这群人真是吵死了。

可是君子似乎很快乐。她的笑容看起来和过去蜜在她身边时有些不同,蜜感到有些嫉妒。不过这是小事,只要她过得幸福就好。

还有——

过去那个就算被嘲笑是机器娃娃依然面不改色的硝子,现在已经可以自然与人谈笑,这也是个好现象。当然就像自己不喜欢城岛晶一样,蜜对硝子的个性也没有好感,她只是无法容许随时待在君子身边的人是个机械。既然硝子能够表现得跟普通人一样,往后君子的校园生活一定会过得比以前更快乐。

「……哼。」

蜜发现自己的心情不知何时平静下来,不由得哑然失笑。

——无聊。

君子过得幸不幸福,跟自己是否松懈是两回事。

自己绝不应该如此放松,这代表自己逐渐往日常靠拢,甚至不敢面对非日常,是等同于自杀的愚蠢行为。

自己正置身于一场以世界为赌注的零和游戏。硝子和城岛晶随时可能因为某种理由与自己为敌。现在的他们也称不上是同伴。

蜜把吃完面包的空袋子揉成一团,起身准备往坑圾桶走去。

就在她即将把视线从君子身上移开的同时。

「啊。」

硝子停下用餐动作,一只手伸进裙子的口袋里拿出手机。

蜜心想多半又是些无聊小事,决定不再继续观察。

然而她的视线还是无意识地停留在硝子身上。

硝子低头凝视手机屏幕——脸上浮现紧张神情。

这对一向面无表情的机器娃娃来说真是一大进步。蜜的心中先是浮现讽刺的想法,随即对自己危机意识不足感到愤怒。

硝子从座位起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君子等人说道:

「……我有点事得离开一下。」

「咦?硝子的便当还没吃完吧——」

「……很急吗?」

「是的,对不起。我很快就回来。」

硝子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快步往教室外面走去。

蜜内心涌起奇妙的预感。

硝子离开的理由,不可能只是有什么急事。

对现在的硝子来说,称得上「急事」的事少之又少。真的有什么急事,那一定和非日常——虚轴有关。

蜜并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只知道城岛晶的父亲似乎已回到实轴(liner),而且事情与敌对的无限回廊有关。此外还有个名叫做津久见奏,是个无视日常的危险虚轴。

蜜的认知只有这种程度,自然无法得知硝子为何急着离开。

——算了。

若是有人威胁君子的安全,蜜当然不会默不作声,只是除此之外的事都和蜜毫无关系。反正对城岛晶这个人来说,仰赖他人的帮助简直是家常便饭,到头来他一定会找各种理由利用自己,既然如此就等到那时候再说。

如此心想的蜜走向放在教室角落的垃圾桶。

「硝子到底怎么了——」

「大概是男朋友约她出去。」

「啊,说不定——」

君子和皆春八重正在轻松闲聊。

坐在两人对面的姬岛姬则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向蜜。

她的表情充满担心,像在问蜜是不是知道什么。

蜜只是耸耸肩,用眼神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也不管对方是否看懂自己的眼神,自顾自地丢掉垃圾,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重新坐下之后,蜜发现姬岛姬还在看着自己。有点不耐烦的她从抽屉里随手拿出一本课本,把视线放在书上。

同时压抑心中涌现的些许担心,叹口气喃喃自语:

「……到底要我怎么做啊,真是的。」

没有人听见她的呢喃,她心中的焦躁也没有消失。

蜜轻哼一声,视线看过硝子刚走出去的教室前门。

结果硝子一直到十五分钟后,午休时间即将结束才回来。

她的表情让人觉得她有心事,和君子等人说话时也显得有些不自然——蜜感觉心中的焦躁越来越强烈。

++

新的一周来到第二天,星期二即将在平安无事之中度过。

津久见奏、逆绘还有敷户良司都没有采取行动,无限回廊也不见踪影。虽说没人能够保证今天接下来的时间不会发生任何事,至少危险性大幅降低。

事实上自己被当成目标的可能性本来就很低,没有什么好紧张。

速见殊子躺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唉呀唉呀。」

时间是晚上十点,茶几上的玻璃杯里装着葡萄汁。殊子原本打算喝冰箱里的啤酒,但是干妈发现啤酒变少一定会开骂,而且还有一个家人也在监视自己,所以只好作罢。

「小君不喝酒吗?」

让对方变成共犯或许是个好办法。想到这里,殊子对正在厨房洗碗的女孩子如此说道。

「咦——喝酒吗——?」

语调缓慢的回答从厨房传来,殊子听不出她是觉得好笑,还是在说真拿妳没办法。

「二十岁以后才可以喝酒——」

「不不不。我不是在说法律怎么规定。难道小君从来没喝过酒?妳到硝子她们家过夜时,大家没有尝试一下大人的滋味吗?」

「没有——我们都是好孩子。」

「……那么今天喝喝看吧。」

「咦?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小君可能对酒有兴趣。」

「才没有兴趣——而且……」

厨房传来关上水龙头的声音,君子的说话声也变得清晰许多。

「伯母一定会说『不要让那个笨女儿喝酒』,我才不会上当——」

「……啐。」

看来干妈的教育相当成功。

这也是理所当然。干妈虽然老是一脸冷淡,很少表现心中情感,但是她对个性乖巧又开朗的君子可是非常喜欢。虽然嘴巴没说,其实很高兴自己多了一个女儿。

——或许她就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天生对君子这样的女孩子没辄。

殊子脸上泛起笑意。

蜜和母亲非常相似——冷淡的眼神、薄嘴唇,还有不擅长表达内心情感的个性。两人唯一不像的地方只有头发,干妈微卷的头发略带点棕色。

「小君,碗洗好了吗?」

「洗好了——」

「那我们来玩对战游戏吧。」

「呜——又想痛宰我了……」

珠子打开电视旁的游戏主机电源,屏幕出现格斗游戏的画面。到目前为止殊子的对战成绩是五十三战五十二胜,唯一输的那次是故意的。当时还被君子看穿自己放水,害得君子有好一阵子不高兴。君子看起来没有半点心机,实际上也是如此,但是有时候又敏锐得令人意外。

「只能玩三十分钟——我还有功课得写——」

「是是是。」

虽然嘴里不停抱怨,君子还是乖乖往客厅走来。

客厅的电话在此时响起。

「啊……」

君子停下脚步。

「小君,交给妳了。」

殊子懒得起身,挥手指使君子去接电话。

君子答应一声,电话声随着她的动作停止。

「喂——这里是直川……不对,是速见家——」

直到现在君子偶尔还会讲错,这点让殊子觉得很可爱。会打电话到家里的人不多,殊子猜想应该是干妈打来的。

「……咦?喂——?」

不过她似乎猜错了。

「怎么了?」

「不知道,电话挂断了……」

「打错电话吗?」

君子以讶异的表情放下话筒:

「应该是吧——」

就在下一秒钟,电话声再度响起。君子「啊!」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接起电话:

「喂——这里是速见家——」

「喔、这次没讲错,了不起了不起。」

殊子小声开君子的玩笑。

「喂……啊,好的。」

君子没有察觉,只是专心讲电话。这点也很可爱。

然后君子的视线朝殊子转来,殊子还以为她听见自己的玩笑话。

「是找殊子姐姐的——」

结果似乎不是这样。

「……找我的?」

「好像是——」

殊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谁啊?」

「对方没有说出名字……」

打电话来却没有表明身分。这种人会是谁?殊子在心里暗自戒备。

——敌人应该不至于主动接触自己……

珠子从君子手中接过话筒,深吸一口气之后开口:

「喂?」

『……为什么不是妳接电话!』

然而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完全出乎意料,殊子非常熟悉那种不高兴的语气——

「唉呀。」

『少给我装胡涂,那里是妳家吧?为什么是君子接电话!』

「……这还真难得。」

『等一下,妳有没有在听!?』

殊子对着柱话筒另一端大发雷霆的干妹苦笑一声,说声:「等我一下。」

「小君不好意思,今天不玩游戏了。还有……」

「啊、我知道——是朋友打来的吧——?那我到房间看书了——」

君子从殊子的眼神看出她的意思,往客厅的门口走去。

「请慢聊——」

「好,谢谢。」

等到君子走上楼梯,殊子的视线再次看回话筒,然后对着话筒另一端,自己最疼爱的干妹舞鹤蜜说道:

「好啦,小蜜找我有什么事——?竟然特地打电话过来,姐姐我好高兴。」

『……烦死了,给我闭嘴。』

「唉呀,闭嘴要怎么讲电话……」

看来第一次打来之所以会挂断,是因为突然听见君子的声音吓了一跳的缘故。

只是蜜为何不直接打自己的手机?看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这点,因为蜜自己没有手机。

「算了,小蜜怎么了?该不会是突然想念我的声音吧?」

『想也知道不可能!妳这个笨女人!』

看来蜜不习惯讲电话,也不懂得调节音量。话筒里传来的嘶吼声让殊子听得耳朵发痛。

——还是别捉弄她吧。

「知道了知道了。到底有什么事?」

发问的珠子其实已经猜到蜜为何打来。

『……是关于城岛他们的事。』

「我想也是。」

先前的事件之后——也就是硝子开启虚界涡之后的六天,学校一直都是停课。这几天殊子忙着保护晶他们以及寻找森町芹菜,一直没时间与蜜详谈。

「怎么样?直接在电话里说?还是要找个地方碰面?」

『妳要是离开家里,谁来保护君子?』

「那还不简单,小蜜过来我家就好了。」

『谁要去妳家!』

才刚决定不捉弄她,只过了五秒就破戒。

——看来捉弄蜜已经变成自己的习惯,糟糕糟糕。

「算了,应该不至于连电话都被窃听。那我们从哪里说起?小蜜还不知道详细经过吧?妳知道森町芹菜直到现在依然下落不明吗?」

『啥?妳是不是搞错什么?』

殊子想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告诉蜜,蜜却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那些事根本不重要。我要问别的事。』

「别的事?」

『妳今天……有没有听城岛家那两个人说些什么?』

「……啥?」

蜜的问题完全出乎殊子的意料之外。

「妳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吗?』

「什么意思?」

殊子自然压低声音,她发现自己必须暂时收起不正经的态度,握住听筒的手不禁加强力道。

『这样啊,既然妳什么都不知道,那大概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等一下,小蜜。」

蜜的声音听起像是松了一口气,殊子反过来追问:

「把话说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

「拜托。」

『……啐。』

蜜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午休时间那个机器娃娃吃饭吃到一半突然跑出去,回来之后样子就很奇怪,我有点在意……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其它的呢?」

『烦死了,和我没关系的事,我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妳也没听见什么消息,可见得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就常埋来看确实如此。

每当发生与虚轴有关的事件,或者即将采取的行动牵涉到虚轴时,晶必定会请求里绪或是殊子的协助。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全一」的能力特质,单独行动的危险性很高: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晶小心谨慎的性格。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里绪不可能没跟自己联络。

可是——

殊子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自从六天前开启虚界涡之后,「全一」出现巨大变化。

这种变化似乎令硝子颇为烦恼。

「……难道是被我的话刺激到了喵——」

『啥,什么?』

「没事。」

或许晶本身——在彻底告别日常之后,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变化。

日常的终结,就是往这边更靠近一步。

执着于日常的晶总是冷淡面对这边的事物,如今状况逆转,以他不安定的性格来看,谁能保证他不会钻牛角尖,做出冲动的事?

「……算了,应该不用担心吧?」

珠子思考之后以轻佻的态度回答:

「反正我什么也没听说。」

说话的同时伸手拨弄自己的细发:

「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事,晶又不是小孩子,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等到他愿意说时我们再插手不迟……我想他不会像小蜜这样打家里电话,应该懂得直接打手机给我——」

『啊……』

蜜不由得哑口无言,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失策。

「小蜜真可爱,不过妳这种个性还是改一改比较好喔?要做一件事之前,都要先停下来考虑清楚。」

『我……』

「『我』?『我好高兴,没想到姐姐竟然这么关心我』?」

『吵死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尖叫声,看来这回真的惹她生气了。

『妳给我小心一点!要是再说那些讨人厌的话,我真的会杀了妳!』

话筒几乎要被震坏,「破碎万花筒(delayedkaleido)」彷佛穿过电话线射来。

『真是够了!早知道就不要担心这些小事,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笨到找妳这种人讨论!』

「这么说来,妳也差不多该觉得左手不太方便了吧?要我帮妳治好吗?」

『我说吵死了妳这个笨蛋!!』

蜜丢下最后一句话。

就在「笨蛋」的「蛋」字响起同时,话筒传来对方用力挂电话的巨响。

殊子把话筒拿离耳朵十公分,脸上浮现无奈的苦笑:

「这家伙真是冲动……」

不过没办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之所以可爱就在于她的单纯。要是她的个性和殊子一样,那么肯定会变成全世界最可怕、最难应付的干妹妹。

不只是蜜——这个道理也适用其它人。

里绪、佐伯妮雅、晶和硝子,还有姬跟君子等人。

正因为这些人的个性跟特质都跟自己完全不同,彼此才能免于敌对或对立,保持不远也不近的适当距离。

老实说,殊子对他们毫无兴趣,更别说在乎他们的死活。

只是在这世界上殊子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也因为他们和自己不同——在她心里这些人至少此速见殊子本身更值得重视。

「我还真多管闲事。」

自言自语的声音之中没有空虚也没有快乐。

「没办法,这就叫骑虎难下吧。」

殊子耸肩叹气,拿起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从通讯簿里头找出某个号码之后靠近耳边。

++

当天晚上十一点十一分,津久见逆绘和津久见奏一起前往用来隔离敷户良司与森町芹菜的「秘密基地」。

两人带着奏在便利商店买的食物,打开门走进屋里。

房里没有点灯,四周一片漆黑。

「……嗨,敷户同学,情况如何?」

口中说着虚伪的话,奏伸手按下房门旁边的电灯开关。

日光灯在一阵闪烁之后亮起,照出坐在房间角落的敷户良司。他毫不在意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抬头怒目瞪视两人:

「你是什么意思?」

「没事先知会你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不是这种问题吧?」

他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关在屋子里一整天,任谁都免不了生气。要说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心乎气和,逆绘认为只有自己这种机械才做到。

「告诉我理由。」

「我们没时间跟你联络。」

「不可能!少装傻!」

奏说得很慎重,但是良司越听越生气。

发现两人的对话毫无效率,逆绘在一旁插话:

「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到学校。」

由于是在津久见奏面前,她将自己的人格设定为「逆绘」,而且不是排除人类情感的B模式,而是对外专用的A模式。必须时时变换性格并未让她感到不便,机械本来就没有这种情感。

「今天是重新开学的第二天,城岛同学势必会设法与你接触。事实上你昨天也不该到校……都是因为奏哥哥和无限回廊想给城岛同学一点颜色瞧瞧,所以才允许你去学校。」

「你们认为我和晶见面之后会怎么样?」

「你会背叛我们。」

良司似乎还没认清事实,所以逆绘不得不说。

「……妳说背叛?我可不记得自己和你们是一伙的。而且……你们竟然以为我会站在晶那一边?」

「是的,我们这么认为。」

「你们到底要我说几次!在我眼里最危险的就是那家伙!但是你们……」

「真的是这样吗?」

奏用感慨的语气回答:

「你要是这么想,只能说你太蠢了。」

「你说……什么?」

「敷户同学,虽然你嘴巴说『我觉得城岛同学最危险』其实你根本不知道他危险到什么程度。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敷户同学……直到现在你的心里还把他当成朋友看待。」

「奏哥哥,你错了。」

听到奏的话中有部分错误,逆绘出言订正,同时把性格切换到B模式:

「并非敷户同学直到现在还把城岛晶视为朋友,而是他只认识朋友的城岛晶,不认识『全一』……身为虚轴的城岛晶。」

「……什么意思?」

「你不了解他的本质,也不清楚他的手段。」

良司还是一脸不明白,逆绘继续说道:

「今天要是让你去学校,你一定会被他说服。不对……那不叫说服,应该叫洗脑。你对他恶言相向,他会设法引起你的同情。,你用道理反驳他,他会反过来驳倒你;你摆出强硬态度,他会令你不安:你想诉诸武力,只会被他用计愚弄。到了最后你会在不知不觉间走投无路,不明就里被他欺骗,而他最终必定会推测出森町芹菜的下落。」

「我不会这么大意。」

「不是这种程度的问题。」

「简单来说……敷户同学根本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失策,但是你会输。」

奏得意洋洋地开始解说,逆绘决定把发言权让给他。

「或许你会觉得他说得是对的,又或许你会坚决否定他说的每一句话,但是就连你的情绪也在城岛晶的计算之中。他根本毫不在乎你怎么想,只会在暗地里达成自己的目的……问出森町芹菜的藏身处。就算你认为自己没有泄露半点讯息,只要他能够从对话里推测答案,那就跟你对他自白没有两样。城岛晶就是能做到这点。」

奏说得振振有词,良司不禁哑口无言。

他的表情题不他想反驳,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话虽如此,我们还是要向你道歉,毕竟我们什么都没说就把你关在这里一整天。我们真的没时间对你说明,对不起。」

「奏哥哥,你又错了。」

现场的气氛变得很僵,所以逆绘再次插话。继续这种无意义的交谈对现状没有任何帮助,她要指出问题症结:

「敷户同学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自己被关起来。」

她把便利商店的塑料袋放在地上,眼睛看向通往寝室的门。

不理会低声咒骂的良司,径自把门打开。

「今天的情况如何?」

「都在睡觉,我没办法让她吃饭……因为你们没来。」

背后传来满是责怪之意的回答。

逆绘点亮寝室的灯光:

「可以让她醒过来吗?」

良司答应一声,蹲在房间角落的杂种狗便站起来,往床边走过去。

那只狗——虚轴「深渊中罹患的热病」轻轻摇动尾巴。

在一阵寂静之中,原本躺在床上沉睡的森町芹菜缓缓睁开双眼。

「早安,芹菜同学。」

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她茫然望向逆绘的脸。

「感觉如何?睡得好吗?」

芹菜役有回答。

她就像精神病患或是婴儿,脸上只有茫然的表情。

「先洗澡吧。」

逆绘的手绕过芹菜背后,扶起芹菜的上半身。

她忽然想到。

在逆绘的数据库「城岛镜记忆」里的芹菜是个身材娇小的孩子。如今芹菜的身高已经超过平均水平,长相也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

逆绘当然没有任何感慨,这种情感不会出现在机械的思考回路。她只是看见眼前的现实,没有因此让心跳速率产生变化或在脑中分泌化学物质。

「来,起得来吗?我们慢慢走到浴室。」

不过在表面上,逆绘表现得非常温柔——她的脸上露出母亲一般的微笑,帮助芹菜站起来。

芹菜仍然没有反应,一句话也不说,像受人操纵的木偶般缓缓迈开步伐。

当逆绘扶着芹菜回到客厅,良司立刻担心发问:

「……她还好吧?」

「没事,洗完澡之后就让她吃饭吧。」

逆绘对良司投以微笑,把芹菜带向玄关旁的浴室:

「那么……我们大概需要三十分钟……不可以偷看喔?」

逆绘尝试用开玩笑的语气开口。

对方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点头,只是露出担心的严肃表情。

逆绘回给他一个微笑,同时把芹菜推进更衣间。

五十分钟过去,当芹菜洗完澡吃完饭,再度回到床上就寝之后——屋里的气氛又变得紧张。

「既然杂事处理完毕,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直到刚才为止一言不发的奏再次用有如演员的语气开口。逆绘一直觉得奏这种态度毫无意义,但是她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自己没有必要指摘他。

「敖户同学,明天我们会和城岛晶交手。」

「……是吗。」

奏的话使得良司瞬间露出惊讶表情,不过他随即恢复冷静并且反问:

「那你们打算拿我怎么办?」

「不怎么办。硬是要说,我们希望你可以保持旁观。」

「我们不要求你加入我们,也不希望你变成我们的敌人。」

「就是这样。明天……城岛树与城岛晶将会见面,你说我们是不是该让他们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要是你在场,城岛同学会无法专心。」

良司花了十秒思考奏的话,以讶异的语气说道:

「……我无法接受。叫我不要去是可以,就算你们叫我去我也会拒绝。可是……你们的目的到医是什么?说要与晶交手,交手之后又怎样?」

奏无权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由逆绘开口:

「到时候我们会视情况决定要不要除掉他。」

「视情况决定?」

「对。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只有树才有决定权。只是到目前为止树还没做出决定,所以我只能说『到时候再视情况决定』。」

「你们还真有自信。」

良司皱起眉头:

「妳随口就说要除掉晶,可是你们有办法打倒晶和硝子吗?我倒觉得他们两个随手就可以把你们解决。」

这番话是在袒护晶,还是出自对晶的恐惧?

无论如何,良司的说法是给晶极高的评价。

「是吗?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就算对手是『世界终焉』也一样?」

「是的。」

逆绘点点头,她的主人并未要求她对良司有所隐瞒。

「的确,面对那种对手,我们之中任何一个都只有乖乖被消灭的份。我们的对手是可以将任何对象彻底消灭的终极兵器,无论多么坚固的防御在它面前,都跟纸糊的盾牌没什么两样。」

「既然这样……」

「不是既然这样,应该说正因为如此,事情非常简单。」

逆绘说出最重要的理由:

「……我们不是只有一个人吧?」

「喂……等一下,妳的意思是……」

良司显得非常惊愕。

「就是这么回事,敷户同学。」

显得非常愉快的奏笑着说道:

「假如我被消灭,他们会有一段时间无法使用『世界终焉』。不只如此,他们甚至会衰弱到连不定量子回路都无法使用,这时就会被逆绘或无限回廊杀掉。就算他们先消灭逆绘或是无限回廊也一样,总之我们只要都把彼此当成盾牌互相保护就行了。如果对方也知道这一点,这个方法就更有效。」

「……你们……是以牺牲自己为前提去做的吗……?」

良司的表情显得难以置信。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实上他也很清楚。

理论上「全一」不能轻易召唤自己的世界,每次开启虚界涡时顶多只能制造一个武器,甚至在用过武器之后还会陷入强制停机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开启虚界涡当然只能当成一对一决斗时的必杀技。

就算如此,也无法改变对方握有必杀技的事实。

即便知道这是最安全的方法,能否实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有人能够做到——那么他一定是对死亡毫不在意的狂人,又或者是将自身可能遭到毁灭的恐惧当成可能性加以处理的机械。

「虽说我们不是单独一人,对方同样不是只有一个人,到时候势必会演变成消耗战,所以事情也不像刚刚说得那么单纯。只要用对方法,我们绝对有胜算……事实上,如果是单纯的一对一决斗……我绝对不会输给『有识分体』还有『闹钟』。」

「我想明天还不至于发展成生死决战,只有自以为是的人才会妄想一次解决所有事情。我们会尽量慢慢来,敖户同学何不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自己要怎么做?当然我们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逆绘对良司如此说道,然后对奏说声时候已经不早,该离开了。

「也对,明天还要早起,今晚得好好睡一觉……那么敷户同学,明天能不能请你还是别到学校?晚上我们还会再来。当然如果我死了,『坠落黑麦田之尸』的封闭空间就会自动消失,到时候要走要留随你高兴。」

听起来奏完全不把自己的生死当成一回事,良司怨百以对。

逆绘不等待良司的回答,和奏一起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放上门把的同时,背后传来一个问题。

「……喂……芹菜能复原吗?」

「别担心。」

逆绘转过头来:

「她已经好多了不是吗?我想她很快就能康复。」

「……这样啊。」

奏已经把门打开。

逆绘跟着穿好鞋子,往前踏出房门。

房门关上,空间再度遭到隔绝。

无论叫得再大声,良司的声音都无法传到外界。

「……呵呵。」

手离开门把的同时,奏忍不住发出嘲笑:

「他的头脑也太简单了。」

那是津久见奏特有的语调,声音中带有优越感与怜悯:

「就算亲眼目睹超越常识的现象……就算喜欢的人在自己眼前变成另一副模样,正常人也下至于就此变成废人。」

逆绘没有回答。她认为没有必要回答。

抬头看去,今晚的月色特别美丽。

她当然没有欣赏美丽事物的情感,只是根据统计数字加以评断。

++

秋天刚到。

日出时间还很早,现在不过早上七点,外头已是一片阳光普照。

如果是平常,现在正是出发上学前的片刻悠闲时光。但是今天不同,不但马上就得出门,而且目的地并非学校。

我比平常早一个小时起床,也已经吃过早餐。

和平常一样换上制服,代表我在事情结束后回归日常的决心。

不带任何行李,代表现在的我将迈向非日常。

「……准备好了吗?」

「好了,主人。」

我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在催促硝子的同时伸个懒腰。

「这么说来,再过一个星期就换季了。」

「是的。也就是说今天把制服弄得再破烂也没关系。」

眼前的少女突然说出毫无关系的话,我也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

气氛并不紧张。

或许我心中还没有那种事情将在今天全部解决的心理准备。只是我的目的很清楚,在这个目的之下,对方主动提出邀约可以说是省去我不少麻烦。

他们这么说:你爸爸想要见你一面。

时间是早上七点三十分,地点是我们家附近的公园。

他们的条件也在我的意料之内,当天只准我和硝子两个人赴约。

老实说我有太多事想向爸爸问个清楚,但是我知道见面之后多半会动手,而且我怀疑爸爸是否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我有些不安,因为直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只确定一件事——这次会面的过程铁定很不平静。

我们至少必须夺回小芹,否则根本无法迈出下一步。

「电灯瓦斯自来水都已经检查完毕。」

「这样啊。那么……」

我们一起来到玄关,穿上鞋子。

「……走吧。」

大门打开。

「唉呀,这么早就出门……准备好了吗?」

津久见逆绘就站在门外。

「特别过来迎接我们,真是辛苦了。」

没想到对方这么早就在家门前等候。我虽然有些吃惊,表面上仍然装作若无其事,还故意讽刺对方。

「是的。」

逆绘的态度和在学校时明显不同,此刻的表情让人联想到母亲的笑容。

这让我不由得感觉想吐。

「主人命令我来接你们。」

「……主人吗?」

「没错。我是归他所有的机械,称呼他主人是理所当然的吧?就和身为机械的硝子称呼你这个所有者为主人一样。」

「从妳口中听到这种话,只会让人不舒服。」

硝子坚定地如此回答,逆绘只是凝视她的双眼:

「妳说『不舒服』?没想到才一阵子不见,妳就会说出这种奇怪的话。硝子,妳果然故障了吧?那些话只有人类才会说。」

「妳敢一个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不怕被杀吗?」

「唉呀,你们打算杀我吗?」

「这得视情况而定。」

我不知道她属于何种类型的虚轴,但是既然她自称机械,又称呼爸爸为主人——很可能与硝子相近。就算实际上有所不同,在固定剂不在场的情况下,真的动手还是我方比较有利。

「呵呵,似乎是认真的。看来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妈妈也放心了。」

「谁是『妈妈』?少说废话。」

「唉呀,难道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

逆绘以轻盈的动作翻动裙襬,原地转了一圈:

「也罢,如果你们非要现在动手,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不过你也只是口头威胁吧?你无法对自称母亲的我出手,就算你心里根本不相信我也一样,没错吧?」

「是吗?如果我回答『妳错了』妳打算怎么办?」

「刚刚我才说过,那么一来我也只能全力抵抗。」

看来她跟里绪的「有识分体」类似,属于能够单独战斗的虚轴。当然也可能是虚张声势。

不过继续猜测下去没有意义。

她说得没错,眼前的重点不是追究逆绘的真面目。我有太多问题要当面向爸爸问清楚,为了见到爸爸,此时的我不可能对她出手。

「地点在哪里?公园吗?」

公园。无限回廊在五月首度现身时,我曾和里绪在那里谈话:在一个星期前,我和良司在那里分道扬镳。

「是啊,以前我们经常在那里玩。硝子还记得吗?我们一起在公园坐秋千。」

「我有记忆,但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妳和镜是同一个人。」

「说虽如此,其实运算结果已经告诉妳答案了吧?」

「我的确是相信运算的机械。但是……帮助我理解这个世界的工具并非只有运算,过去或许如此,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妳果然故障了。」

逆绘像个小孩嘟起嘴巴。那是妈妈的习惯动作,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算了,我们走吧……『全一』。」

逆绘转身往前走去,在我们前面露出毫无防备的背部。

她说很怀念那条林荫大道。

她聊起已经搬走的邻居古国府一家。

一路上她不停说话——我猜想她的目的是扰乱我。

我们终于来到公园入口。

我看见津久见奏背靠着铁丝网,摆出一副恭候多时的姿态:

「嗨,城岛同学,不……是『全一』才对。真令人惊讶,你们竟然单独赴约,我还以为你们会带着朋友过来。」

「是你说只有我和硝子过来吧?」

「哈哈,这么说来是没错……不要紧,看来这次我们不需要观众。而且……你嘴里说没带人,说不定你的朋友正埋伏在附近。」

对方若是有所顾忌,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因此虽然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里绪等人卷进来,但是此刻的我没有说出口:

「不管怎么样,要不要在今天和你们厮杀是我的事。废话少说,带路吧……他在公园里吧?」

「你还真是心急。没办法……跟我来吧。」

津久见奏带着逆绘往公园里走去,同时用手势招呼我们跟上。

我和硝子互相点头,牵着彼此的手跟在他们身后前进。

当我们穿过入口,入口正前方的攀爬架下方——

相隔四年五个月之后,我们再度与他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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