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aucerfulofSecrets
(<=>跷跷板)
就在晶和硝子踏进公园的同一时间。
柿原里绪的身影出现在位于城岛家与狭间学园之间,紧邻国道的大楼屋顶。
这是一栋不算高的办公大楼,里头的单位相当复杂,有散发可疑气氛的征信社,也有鲜少有人光顾的立体停车场。大楼的外观十分破旧,因此根本没有人会在一大早出入这栋大楼——这对在大楼屋顶活动的人来说非常方便,里绪这几天来都把这里当成搜索森町芹菜的据点。
只是里绪今天的工作不是搜索。
「嗯。对。里绪这边没问题……嗯。」
里绪背靠着铁丝网,用手中的手机与某人交谈。
「好——小心一点,晚点见。」
点头,微笑,低声说了什么,最后切掉电话。当里绪把电话收进运动服的口袋里,脚边的小町「喵——」了一声。
「里绪知道,小町。」
如此回答的里绪离开铁丝网向前走了几步,停下脚步仰望天空。
天气非常晴朗,这种日子还是待在屋顶上最舒服。
独自一人待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里绪藉此感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个体。
不过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
「躲够了吧?出来。」
里绪站直身子,转身面对水塔大声叫道。
「……嘿嘿。」
不一会儿传来笑声,那家伙踏着悠闲的步伐,从水塔背后缓缓现身。
「真是夸张啊,『有识分体』。」
里绪也笑着说出对方的名字:
「感谢特地过来……『无限回廊』。」
「哼,竟然让自己的分身遍布整个城市追我。遇到这种紧迫盯人的做法,我想不来也不行。看来该说声辛苦了。」
无限回廊的外貌与上次见面时不同,不过这对里绪来说毫无意义。
无限回廊就是无限回廊——其它什么都不是。里绪不会用外观来判断对手。
「怎么知道我会和他们分开行动?」
「里绪不知道无限回廊打算做什么,只是觉得所有人都去和晶见面很奇怪,里绪觉得可能有人会趁晶不在时袭击学校。」
「这不是妳自己的主意吧?是那个失败作的计谋?」
「和晶没关系。」
里绪皱起眉头,伤心地低下头:
「晶……和硝子都没说什么,什么都没有告诉里绪。」
「……那个失败作什么都没说?」
「嗯,很奇怪吧?无限回廊也这么觉得吧?换作是以前,晶一定第一个想到利用里绪……可是晶这次什么都没说,里绪好伤心。」
「嘿嘿……妳被那家伙讨厌了吧。」
「不对,无限回廊什么都不懂。」
听见这句话,里绪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
「晶从来没有讨厌里绪……所以里绪才觉得伤心。如果晶讨厌里绪,就算不利用里绪也是理所当然。可是明明不讨厌却不肯利用,这根本不像平常的晶。所以里绪觉得难过,难过的是晶不再是晶。」
——没错。
晶多半是选择只与硝子两个人迎战。
这让里绪非常心痛。
里绪喜欢的是那个总是毫不留情地利用自己、利用他人的晶,为何晶会变成这样?如果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也没有人会知道原因。
「还好现在是早上。如果拖到中午或傍晚或晚上,里绪一定会很累。」
里绪早已准备在这里待上一整天。
让分裂的小町前往学校周围,彻底搜索无限回廊、津久见奏和津久见逆绘三个人的行踪。当发现之中任何一人落单,马上派小町追踪并且引诱过来。
这是里绪的责任。
就算晶从未命令里绪这么做,这还是里绪的责任。
「原来如此,竟然在连是不是今天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布下天罗地网。真是辛苦了。」
「这种小事不算什么。」
里绪轻松站在小町身边,露出天真的笑容。
这种笑容很快就被凝重的表情取代。
「可是……里绪这样做不知道会不会让晶生气?吶,无限回廊觉得呢?」
「哼,这种问题不该问我吧。真是个法则极为混乱的世界。」
无限回廊转身过去,用不感兴趣的表情说道:
「那个失败作才不会生气,因此那个失败作才是失败作。听说那家伙已经完全舍弃日常,开始重视非日常了吧?真是无聊透顶,愚蠢到了极点,树要是知道铁定会很失望。不……应该不会失望,对一个打从开始就不抱期待的人来说,失望根本没有意义。」
无限回廊一面开口一面朝里绪走近:
「没记错应该是七月吧?现在就和那时一样。」
「不。」
里绪摇摇头:
「跟上次不一样,无限回廊。里绪跟无限回廊不可能成为朋友。」
「嘿嘿,这样啊。可是妳……」
——这时。
「啊、对了,还有……」
里绪突然打断无限回廊的话。
「……第三次了。」
下一瞬间。
「咻!」划破空气的声音从无限回廊脸边掠过。
「唔……?」
在深深刻划的伤口流出血液之前,里绪展开下一步攻击。
「喀!」这次轮到右脚的阿基利斯腱。
用小町的牙齿让无限回廊失去平衡。
「很遗憾,无限回廊。」
「咕、喔!?」
四只小町接着扑向左手,彷佛磨爪子一般用力乱抓。
「里绪比那个时候更不想被晶讨厌,里绪想帮晶的忙……这就是现在与先前不同的地方。说真的,晶没有拜托里绪没关系,生里绪的气也没关系。这就是朋友,里绪和晶是朋友。」
猫掌戳进眼眶不停搅动。
「昨天晚上有人对里绪说过,吵架之后还能和好才叫朋友。就算惹对方生气或是被对方讨厌,只要最后和好不就得了?」
利齿继续咬向胸口,像个发狂的婴儿紧咬不放。
「里绪到了那时候才想通……也许无限回廊根本没有那种感觉,但是里绪知道,所以里绪决定把晶的敌人视为敌人。无限回廊也一样,晶的敌人……就是里绪的敌人。」
大量的小町前仆后继冲向无限回廊,有的被甩开,一落地又重新扑上去,看起来像是扑向灯火的巨大灯蛾。每只小町的毛皮都被鲜血染成红色。
「怎么了?死了吗?这么简单就死了吗?里绪还没把世界叫出来喔?上次一起玩时是里绪被打倒,这次轮到无限回廊了吗?」
话中不带一丝怜悯,没有犹豫的迅速行动让对手毫无机会反击。
「里绪头脑不好,不懂得和人斗智或是尔虞我诈,所以……里绪会尽全力,就算无限回廊喊痛里绪也不会停手,这就是里绪的责任。虽然晶没有叫里绪做什么,但是里绪已经决定要负起这个责任。」
「嘿、呜……」
逐渐染红的白色物体中央突然发出声音:
「呜,呜哈!嘿、嘿嘿嘿……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一阵狂笑。
无限回廊开始大笑,听起来就像含着满口的鲜血发出尖叫: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这真是太有趣、啦!那家伙……那家伙、让自己、变成、世界的、敌人、却换来、世界的敌人、变成……!朋友!」
然后——
「……这不算什么!」
突然间,聚集在无限回廊身上的小町——仿佛遇到相斥的磁力一起弹开。
「把我治好,『卑微运算(F<0)』。」
眼前景象就像时间在倒转,被挖去双眼、全身鲜血直流、随处可见肌肉和脂肪外露的身体迅速复原,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恢复原状。
「哼,没想到我会跟同样的对手交手两次。」
「里绪不在意……反正里绪根本杀不死无限回廊。」
里绪没有因眼前的状况而动摇。
事实上,凭借里绪的力量绝对无法让无限回廊从这个世界消失。
就算将身体彻底破坏,对无限回廊来说只是失去固定剂。七月的那次战斗已让里绪了解这一点。就算用「导致乖离之病(Ckearancezero)」覆盖这个世界,对方依然不会失去优势。能够消灭无限回廊的虚轴只有一个,那就是晶和硝子。
「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动手?」
「为了把无限回廊留在这里。让无限回廊不能到学校,不能去找晶。」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学校是晶、硝子、殊子、妮雅还有蜜都很珍惜的地方,里绪身为朋友,当然也要珍惜学校。而且……要是让无限回廊找到晶,一定会给晶带来麻烦。」
「……妳真的变了,『有识分体』。」
「里绪没有变,只是换个想法。」
「哼,这样啊。」
「就是这样。」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无限回廊摆出应战姿态。
里绪让小町重新围住对手。
然后——
两人同时大喊:
「「——那就尽情厮杀吧!」」
无限回廊周围出现十二个半透明红色球体,看似水中升起的气泡。
、、,乙韭萨」
「……『限定领域(acquiesce)』。」
无限回廊让这些大小刚好可放在掌中的球体保护周围:
「再来是『温柔的自杀(jackintheknife)』。」
双手各出现一把刀刃弯曲的短刀,无限回廊持刀冲向里绪。
里绪见过这种短刀,那是能让砍到的东西从内部爆裂的虚轴。,另一种虚轴则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合没有见过不重要,里绪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小町!」
里绪命令分裂的小町扑向眼前的虚轴,自己往侧面跳开。
一接触到无限回廊称为「限定领域」的气泡,白猫的身体就像奶油一般轻易遭到割开。,被短刀砍中的白猫全都像烟火一样,内脏纷纷从破裂的体内喷出。然而小町还是前仆后继不断进攻。
每七只对付一个球体——就像用体温烧死虎头蜂的蜜蜂一样,小町用身体把球体包裹起来。
当一只小町死亡,没受伤的另一只立刻分裂。当下一只死去,又有另一只接着分裂。
球体的大小不足以一次杀死多只小町,因而无法突破肉体形成的丰笼。
「……嘿嘿,哈哈!」
无限回廊不断用手中短刀破坏小町,同时改变策略,直接朝里绪袭来。
里绪的下一个命令是咬断无限回廊的手腕。
白色的身体不再攻击「温柔的自杀」,转而扑向持着短刀的双手。
在尖牙利爪的侵袭下,无限回廊的双手彷佛挂着两团诡异的装饰品,但是他仍然朝着里绪冲刺:
「有趣,太有趣了!好痛,好痛!哈哈哈……真是有趣!」
「噗!」的一声,挥向里绪的右手终于被咬断,握着短刀的手掌连同小町一同掉落。即使如此,无限回廊依然没有停下动作。
一道蓝白色光芒沿着血管往断手聚集。
里绪牺牲一只小町,用白色的身体堵住伤口。
然而右手只是诱饵。
「……!」
同样被咬断的左手也发出光芒,瞄准里绪的腹部。
里绪迅速向前移动,先用右脚将无限回廊的左手往上踢,同时转身以左手肘撞向对手胸腹之间的要害,右手掌趁势追击无限回廊的鼻子。
——咕呜。在听见无限回廊反射性发出的哀号之前,里绪发出下一道命令。肩上的小町飞扑过去,牙齿咬穿对手的喉咙,里绪趁势向后退,然后跳上水塔。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叽!」
鲜血泉涌而出,但是无限回廊没有停止大笑。
在短短十秒钟里,屋顶已是一片凄惨景象。
将十二个「限定领域」裹住的肉体牢笼不断淌出鲜血。
无限回廊的身体残破不堪,令人不敢相信他还活着,甚至可以行动。
对手的血溅在里绪脸上,但是小町依然不打算停手,继续对无限回廊进行无情的追击。
「……妮雅送的发夹脏了。」
或许是因为猫的狩猎本能,里绪背对朝阳,露出一抹浅笑:
「里绪承认现在很快乐,无限回廊。」
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双方都没有能力致对方于死,只能不断伤害对方的肉体。再这样下去,先耗尽体力的一方自然是输家。就现在的状况来看——里绪的疲劳程度更甚无限回廊。
在战斗开始之前,里绪就不停让小町分裂。
相较于开战时毫发未伤的无限回廊,状况从一开始就对里绪不利,更何况无限回廊可能到了现在还没有使出全力。
就算没有这种不利因素,里绪还是不可能赢。
「……就算这样也不能逃。」
至少要争取时间。
在晶与津久见等人对峙的时间,绝不能让无限回廊过去插手。
这是里绪给自己的责任。
「对不起,无限回廊。」
里绪俯视在小町的攻势下挣扎的身体,口中喃喃说道:
「里绪要破坏这个身体。身体被破坏两次一定很痛苦,忍耐一下。」
里绪深深吸气,将意识连结到记录虚轴信息的综合情报网——世界系。
「……小町,再努力一下。」
然后里绪摒住呼吸,在世界系搜寻小町的世界,取出之后下载到实轴。为了让世界进一步扩展,里绪轻轻闭上眼睛——
在无限回廊的惨叫声中,里绪睁开双眼。
同一时间。
「嘿、哈哈……休想得逞!」
「………………咦?」
背后传来的冲击让里绪的呼吸瞬时停止。
++
那家伙就站在攀爬架前面。
眼神看起来虚无飘渺,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嘴里叼着一根烟,可是没有点火,只是不停晃动。
染成棕色的头发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太久没有梳理,看起来十分蓬乱。没事做的手指不时拨弄发尖。
皱巴巴的西装和领带,加上一副圆眼镜。
脸上有一道看似抓伤的伤痕——从额头穿过右眼直到脸颊。
一切都和我的记忆相同,就连年龄看起来也没有改变。
四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是几岁?记得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岁。只是这人天生有一张娃娃脸,即使是现在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出头。
五秒的沉默。
那家伙像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站在十公尺外的我和硝子。他望向这里,彷佛面对陌生人——心不在焉地喃喃说道:
「……喔,好久不见。」
我的人格和情感似乎全不放在眼里。
站在一旁的津久见逆绘看起来很高兴。
奏双手抱胸站在两人前方,脸上露出令人厌恶的笑容:
「相隔四年半之后重逢的感觉如何?」
我不理会奏说的话。
硝子同样没有反应,只是用力握住我的手。
「你们不说话吗?这么久没见面了。」
「闭嘴,津久见奏。」
我用锐利的眼神阻止津久见奏,奏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没有想到要跟眼前这个人说什么。
经过一阵思考,我总算开口:
「……爸爸。」
那家伙没有回答。
我感到一阵紧张,事实上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感到紧张。
过了一会儿,爸爸用右手拿下口中的香烟,把未曾点燃的香烟折弯:
「家里的客厅整理好了吗?」
——我想起过去。
这家伙一直是这样。
好像从来不承认我的人格,又像是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他对我的态度不像面对自己的儿子,而是面对某种物体。
即使经过四年半的时间,在他被送往虚轴又回来之后,这点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我想我之所以还能忍住冲过去揍他一拳的冲动,全靠硝子在一旁握住我的手。她的体温和力量让我冷静下来。
「是啊,整理好了。」
我咬牙切齿地笑道:
「家里被你弄得一团乱,整理起来很辛苦。」
「我不觉得辛苦。」
他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你的感觉不重要。」
「脑袋真差。」
「什么?」
「你对我陈述『你很辛苦』的事实,所以我也说出我的事实。你这个人还是一样没办法对话。你说的事实和我有任何关系吗?」
「……啊,这样啊。原来如此。」
这就是——城岛树。
把自己的好恶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全然不考虑对方的想法,永远只用自己的道理解释世上的一切。有人称他天才,也有人叫他狂人,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我叹了一口气:
「算了,我本来就不期待会有感动的重逢。」
「我也不期待。」
「我没兴趣知道你的想法。」
「我对你的想法也没兴趣。」
「……是吗,这样啊。」
我必须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
这家伙在想什么?
四年半前发生了什么事?
无限回廊和这家伙有何关系?
妈妈在哪里?
这家伙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回来?
要抱怨这家伙的个性和态度,都是以后的事。
「……我有话要问你。」
「我没有话要问你。」
「你打算回答我吗?」
「啊,总算像是对话了。」
爸爸脸上露出笑容:
「是啊,我打算回答你,你问吧。」
这家伙不打算隐瞒什么吗?还是说我根本不足以让他产生戒心?
我把这些疑问暂时抛到脑后,双眼凝视爸爸。
逆绘靠在爸爸身边说道:
「可以吗,树?你真的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是啊,没什么不行的,反正我也不会回答不想回答的问题。」
爸爸边说边伸手抓头发:
「今天算是特别优待,我会在回答的同时对你说明。」
我的心情已经不是愤怒,而是哑然失笑。
这样啊。
这家伙竟然——小看我到了这个地步。
「我知道了,那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看来我也不用在乎太多。事到如今,我一定要把想知道的事全部问个清楚。
「……四年前,你被送到那个地方……那是你自己的计划吗?」
「答案是YES。」
爸爸点头说道:
「镜不知道这件事,只有我和那个知道。」
「那个」指的是无限回廊。
也就是说那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这家伙一手策划。
「你为什么会连心也被那个占据?」
「没什么理由,我才搞不懂你为什么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你的思绪是不是有点怪?」
「……你不懂的。」
「嗯,刚才我就说过我不懂……你的问题只有这个?」
「……为什么要到那里?」
「啊,这个啊。」
听见我的第二个问题,爸爸显得有些无奈:
「我留下的资料你都看过了吧?」
「那又怎么样……」
「看过了还不知道?你果然不行。」
「……什……!」
就算我极力忍耐,这句话还是让我血气上街。
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种说法。
你果然不行。你是失败作。你是废物——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经常被爸爸如此责骂。
不,或许不能说是责骂,爸爸说这种话时就像是指出一个极为单纯的事实——口气就和现在一样。
虽然已有四年半不曾听到,但是这些话就和四年半前一样刺激我的神经。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
就在我几乎大吼出来的同时。
——主人,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硝子透过直接连接斥责我,同时加重握手的力道,整个人向我靠近。这让我在瞬间恢复冷静。
——失去冷静就输定了。
——……嗯,对不起。
道歉的同时,我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冷静下来。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家伙难以沟通,也知道他会那样骂我。我们今天的目的是探听爸爸他们的真实状况,并且找出小芹的所在地。如此而已,这样就够了。
「孩子的爸,你这么说也未免太可怜了。」
逆绘以刻意的动作把手放在爸爸肩上,彷佛面对自己的丈夫:
「你不是说要好好说明吗?那就要实现承诺。」
这让我感到焦躁,我在爸爸开口之前继续说道:
「妈妈到哪里去了?」
然而。
「啥?」
爸爸皱起眉头,像是听见一个非常滑稽的问题。
「你在说什么?」
「这是我该说的话!」
我忿忿地说道:
「跟你一起去那边的妈妈——现在怎么了!?难道你真以为我会相信那个津久见逆绘就是『妈妈』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爸爸打断我说的话——
「镜不就在这里吗?」
「什……!?」
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这孩子直到现在还在怀疑我。」
逆绘愉快地牵起爸爸的手,笑着说道:
「他说我不是镜。真是的……这孩子的理解能力还是这么差。之前我就说过了不是吗?我是镜,城岛镜。只有身体改造成机械,本质和你的母亲完全相同。」
「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也无法理解?」
不只是逆绘,连爸爸也这么说。
「怎么会……也就是说……」
我的嘴唇不由自主颤抖。
一边想着不可能,他们一定在说谎。
一边认为这可能是真的。
两种想法纠缠在一起,使我的脑袋一片混乱。
逆绘——不,妈妈偏着头看过来,这是妈妈过去常做的动作。
「虽然变成机械,我还是拥有『城岛镜』过去的一切记忆。当然那对我而言不是『回忆』而是『纪录』。不过你能因为这种原因就说我不是城岛镜吗?当然不能……因为我和你一样,对你来说,硝子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只是纪录。」
我无法反驳她的话。
我的妈妈和眼前这个少女。
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也没有理由说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少女的外貌多半是模仿「城岛镜」十几岁时的样子。
内在则有妈妈过去的所有记忆。里面没有情感成分,只是纯粹的纪录。
她就和因为硝子失去某些东西的我一样,是因为爸爸失去某些东西的城岛镜。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我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人——
爸爸不理会狼狈的我,抬头望着天空说道:
「关于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
池从口袋中拿出香烟叼在嘴里,不过没有点火。
「我飞越的理由是什么……简单来说,是为了创造我想要的世界。」
「你想要的世界……?」
「嗯,我想要的世界。老实说现阶段的达标率只有20%左右,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我想剩下的80%会进展得很顺利。」
我完全无法理解。
城岛树——这个自私自利,依照常人无法理解的原则行动的家伙——想要的「世界」。
那到底是什么?
这家伙接下来还打算做什么?
他不惜将妈妈改造成机械,到底为了什么?
爸爸说只要看过他留下的数据就能知道一切,可是我早已熟读那些数据中的每一个字,此刻还是无法想象。
我无法整理出一个头绪,不由自主地开口:
「你……为了创造『自己想要的世界』……到底打算做什么……?」
「啊,那个啊。」
他的脸上忽然浮现旁人难解的笑容。随手抓抓头之后有些不耐烦地——
「首先要以消灭所有虚轴的形式,让世界统合这些虚轴。」
说出这番惊人之语。
「……你说……什么?」
「在那之后就不是谁想要做什么的问题,只要静待时间经过,世界就会逐步变化成我想要的样子。如果要用你也听得懂的例子来说,就像是在修剪一棵树。我们可以藉由把长得太长的树枝全切断控制树干的生长情形,简单来说就是重新塑造整个世界。老实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是说只要投入时间和心力就能得到很大的成果。」
「消灭所有的、虚轴……?」
「不,不能说是消灭,而是统合,情形类似把切下来的树枝烧成灰当成树干的养分……嗯——我不擅长譬喻,这点很难解释清楚。」
「呵呵,那就让我用好懂的方式解释吧?」
看我一脸愕然,妈妈用温柔的语调说道:
耻"叫朝墘l!!一引则鉴留寿零卜卜岩取罕,噶一十
「你所拥有的『全一(allinone)』,此外还有围绕在你身边的虚轴……『有识分体(分裂症)』、『闹钟(忐忑不安)』、『破碎万花筒(delayedkaleido)』、『unknown(摇摇晃晃)』。加上奏的『坠落的黑麦田之尸(ninelives)』跟敷户同学的『深渊中罹患的热病(dreamtheater)』,和你有关系的虚轴就是这些吧?我们会将这些虚轴全部杀死,并将所有虚轴融入我的体内。样可以保持世界的均衡,带来安定的未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啊,不用担心,他们并不会因此消失,只是也不需要固定剂了。」
也就是说,里绪、殊子、舞鹤、佐伯老师、良司——还有硝子。
「你想把他们全部杀了……吗?统合?你为了这种原因把妈妈改造成这样?只因为不这么做世界就无法保持均衡?世界会像你在数据里写得那样虚幻,最后整个毁灭?」
我一直在思考同样的事。
为了守护实轴,守护这个世界。
但是我从没想过要做到这种地步。
从没想过因此牺牲自己珍惜的人。
爸爸现在的做法,就等于要我牺牲硝子。
「嗯?啊,你该不会为了那件事不高兴吧?」
爸爸无视我内心的动摇,显得有些疑惑:
「原来是这样,你啊……真的不行。」
「你说、什么……?」
「听好了,现在是特别优待,我来对你讲些道理。
你……只因为自己认识的人被杀而感到不高兴,这样有意义吗?」
爸爸露出有些鄙视的眼神:
「你该不会以为只有你周遭的一切才是世界吧?」
没错——他在嘲笑我。
「徒步几公里的距离就是世界?当然不是。」
这些话。
「你不在世界的中心,世界的中心更不是你。」
很巧地和我过去对直川浩辅说的话一样。
「不论你的世界如何毁坏,对这个世界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喔?」
当时我为了激怒那家伙,故作高深地说出这些话。
「你把你和自己以外的其他事物当成同样水平,然后放在一起做比较,把你比较的结果用『世界』这个定义统括。你也是『其它事物』的一部分,所有事物聚集起来才是世界。」
爸爸说出我当时说过的话——但是这次被训斥的对象是我自己。
「嗯,我很讨厌这个事实。」
然而同样的两段话,里面真正含意截然不同。
「所以我正在尝试让自己变成世界的中心,为此展开许多行动。你以为自己不必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得到成果吗?真是的……」
我意识到自己和爸爸的差距。
爸爸知道我自以为是说出的那番话真正意义。
为了得到成果,他花了四年半的时间不断努力。
甚至毫不犹豫地改造自己最重要的伴侣。
也就是说——
「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人称天才的爸爸花了四年半时间才得到的事物。
「所以才说你是个失败作,小鬼。」
我却自以为了解,实际上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我低头看着地面。
「……开什么……玩笑。」
直到现在我才理解。
想法。理论。目的。伦理。情感。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爸爸的水平都和我不同。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妈妈得意洋洋地告诉我:
「这下你懂了吗?你无论如何都赢不过树。你一直大言不惭宣称要守护世界,要修补日常的破绽对吧?那根本是错的,世界没有渺小到凭你这种程度的力量就能保护。我们也是一样,你可能觉得我这样是坏了,但是树不一样,他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就认为我已经坏掉。所以……你可以不必勉强自己,甚至不需要再做任何事,爸爸会代替你这个失败作,真正守护这个世界。」
「吶,已经够了吧?逆绘。」
见到我低头不语,津久见奏不耐烦地说道:
「我想赶快把这家伙杀了。」
「这个嘛……树,你觉得呢?」
「我没有什么想法。」
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只要硝子平安,我也没有什么困扰。奏想做什么就让他做吧,我没兴趣。」
「喔。得到许可啰,城岛晶。」
津久见奏朝我走近一步:
「城岛同学,老实说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一个星期前——我竟然害怕你的力量,害怕到这双脚不停发抖。很糟糕对吧?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失去当逆绘哥哥的资格?我有什么资格让逆绘叫我哥哥?」
在肉眼看不见的情况下,奏眼前的空间开始扭曲。
他的右手抓住某种扭曲的透明物体:
「所以我要杀死你来加以克服……就用我的『坠落黑麦田之尸』。」
「……主人!」
硝子发出急促的叫声。
然后——
++
里绪没有注意到背后袭来的物体。
应该说注意到时已经太迟——从腹部扩散开来的灼热感让里绪瞬间停止呼吸。
那是一种类似细线的东西。
好像藤蔓或荆棘的白色触须。
「……这是『干枯疯狂(clock)』。」
失去双眼和双手,被小町咬得体无完肤的无限回廊边吐血边说:
「速见殊子的『闹钟』的劣化世界(junkparts)。我只有透过上野恭一间接看过她的世界,所以只能做出这种无聊的东西……不过还算有用吧?」
无限回廊脚边不知何时长出大量触须,它们穿过地面,从背后偷偷靠近里绪——然后趁里绪准备开启虚界涡时发动攻击。
一只小町立刻将藤蔓切断。
另一只咬住触须前端,将触须从里绪腹部拔出。
「呃,哈……」
触须在贯穿身体时伤了内脏,里绪口中溢出鲜血,双脚开始颤抖。
「嘿嘿,哈哈!」
无限回廊转动身体,正在攻击它的小町跟刚才一样全被弹开。
「形势逆转。怎么样?痛吗?」
「不知……道。」
比起痛楚,灼热的感觉更加强烈。
身体使不上力的里绪只能坐倒在地。
「妳的虚轴的确非常厉害,在我所知的虚轴里是最强的。」
无限回廊一面修复全身的创伤一面说道:
「但也只是强大。虽然巨大,却不像速见殊子那样深不可测。」
小町不断攻击的成果在瞬间消失。
「而且『有识分体』,妳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非常脆弱。过度强大反而让基础变得脆弱。因为早已来到终结的尽头,所以不懂得变通。」
这是夸耀自己的胜利,还是怜悯对手的失败?
「该给妳最后一击了……虽然树叫我不要杀你们,但是我才不管。」
腹部的伤口仿佛是在蠕动,剧痛让里绪无法听清楚无限回廊的声音。
「反正树搞不好会说……会被我这种程度的世界杀掉的弱小世界,就算不统合也无妨。」
一阵骚动的声音。
无限回廊脚下的「干枯疯狂」——又生出十来根触须。
「去吧,速见殊子的劣化世界……好好虐待你的朋友!」
他的话就像是暗号,触须立即袭向里绪。
双脚、双手、腹部、胸部、肩膀、腰部、喉咙。毫无阻碍地——
贯穿。
「嘎、啊?」
里绪的身体同时出现好几个小洞。
每个洞都非常细小,但是全都准确贯穿要害。
在感到痛楚之前,生命几乎流失殆尽。
所以里绪只有一个选择。
使尽剩余的力气,尽可能保持意识,让身体——分裂。
就像小町平常所做的,在自己之外制造另一个自己。
制造出新的「里绪」,将伤留在旧的身体,藉此逃过性命危机。
「……喔。」
无限回廊忍不住发出赞叹。
下一秒钟,现场出现两个柿原里绪。
一个全身遭到贯穿倒在血泊之中,另一个毫发无伤。
「别以为我不知道,『有识分体』妳的分裂和虚轴本身相比非常不稳定吧?看看妳……妳就死在妳的身旁,妳的死可是会反馈到妳身上喔?」
里绪面无血色地站立,眼神看向倒在地上的自己。
地上的里绪不断痉挛,然后渐渐停止动作——最后消失。
那是死亡。
自我的消灭。
还活着的自己必须承受一切。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最纯粹的恐怖直接侵袭精神,全身的热量突然消失,身体像是被冰山压住,几乎动弹不得。就在同一时间,另外数十条触须蠢蠢欲动,要再一次杀死里绪。
里绪必须做出反应。
「……啊啊啊啊啊!」
伴随一阵好像小孩子的叫声,来袭的触须全数落空。
里绪纵身从水塔一跳,越过无限回廊头顶,在它的背后着地。
「……唔。」
就在无限回廊讶异地睁大双眼,想要转动身体的瞬间。
「小町!」
血红的白猫眼睛迅速分裂——一起将无限回廊团团围住。
里绪难过地喘气,还是勉强撑起身体:
「里绪才……不怕。」
虽然全身冒出冷汗,嘴唇发青,双脚还在不停发抖。
里绪咬紧牙关,露出带有自豪意味的淡淡笑容:
「里绪才不怕。因为晶……在里绪上一次被杀时紧紧抱住里绪,晶叫里绪要振作。只要想起这件事,刚刚根本不算什么。里绪不怕死,就算晶不在这里也不怕。啊,不对……正因为不在……正因为晶不在这里,里绪更不可以害怕!」
「……真了不起。」
在小町牵制下动弹不得的无限回廊注视里绪:
「那个失败作竟然这么被人信赖,真令人羡慕……我好羡慕他。这就是我缺少的东西,从来没人给我的东西。」
「这是什么蠢话?无限回廊。」
里绪一面调整呼吸并且压抑双腿的颤抖,一面皱眉说道:
「没有人给过晶什么,里绪也不会平白付出。听好了……晶给了里绪太多,所以里绪才会把心交给晶。吶,无限回廊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孤单一人?那是因为无限回廊只会掠夺别的世界,只懂得掠夺的无限回廊……无法拥有任何东西。」
「哼。」
听见里绪的话,无限回廊只是一笑置之——不过脸上闪过一丝悲伤:
「柿原里绪,妳根本什么也不懂。事情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什么叫事情不是这样?」
「里绪,我打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那家伙当然可以给别人很多东西,但是……他给人的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最初没有人给他什么,如果他什么都没有,那么他还能做什么?那家伙打从一开始就得到许多东西,结果就是让我什么也得不到。」
里绪无法理解这番话的含意。
只觉得无限回廊此刻的语气简直就像小孩子。
里绪意外地有所感触,甚至有点想哭。
任何人在里绪面前哭泣,里绪都会受到感染而悲伤。
「就算伤心也没用。」
里绪握紧拳头,努力压下情绪:
「里绪已经决定,决定要和晶在一起。所以……不管无限回廊有多伤心,比起看到晶伤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样啊,真是令人羡慕。」
「就算羡慕也不行,无限回廊。」
「这种决心也很令人羡慕。」
「怎么样都不行,无限回廊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老实说,身体的疲劳程度已接近极限。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从一大早开始不停让小町分裂,加上里绪自己也分裂,刚才还经历过死亡,如今的里绪随时都可能昏倒。再继续撑下去,谁知道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但是里绪不在乎。
只要能帮上晶的忙——里绪什么都不怕。
「开启虚界涡(undergateopen)……出来吧,『导致乖离之病(Clearancezero)』!」
随着里绪放声吶喊,屋顶上所有的颜色同时消失。
原本包围无限回廊的小町跟着消失,只剩下一只留在原地。
勉强召唤的世界极度不稳定,周围的景象不时掺杂有颜色的噪声,象征这场病的不完全。
再撑一下就好。
至少得将无限回廊现在的身体破坏,才有脸去见晶——
「哼,这样一来我也不可能打赢。我跟妳真的很不搭,不管什么时候都只能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也没关系,里绪的责任就是把无限回廊留在这里。」
无限回廊放声大笑。
里绪也在喘气之余发出笑声。
「也罢,这也不过是余兴节目。再过不久我就会从舞台上消失……利用这个机会在下台前大闹一场吧。」
手上出现两把短刀。那是「温柔的自杀」。
脚下同时出现「干枯疯狂」。
然后是漂浮在四周的「限定领域」。
「只可惜少了『拒绝症候群(Level5)』。」
「里绪不管,那不重要。」
「嘿嘿,这样啊。」
里绪再次让小町分裂。
两只,四只,八只——到此已经极限。
「……对不起,小町。再忍耐一下就好。」
「放马过来!」
无限回廊摆出架式:
「我也有不能输的理由!好不容易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死、悲伤、苦恼、痛楚在我看来都是一种喜悦,我要活下去!」
这里是没有颜色的世界,一个入侵真实世界的虚伪世界。
里绪默默指使八只小町往前冲。
++
津久见奏慢慢朝这里走来。
他的脸上浮现残忍的笑容,手中拿着某种透明的东西。那个恐怕是他利用能扭曲空间的「坠落黑麦田之尸」制造的武器,能够对我们的身体造成损害。
「来吧,你想怎么哀号都没关系。我已经切断这座公园周围的空间,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我们……把你的手脚一一切下来如何?」
主人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着头,看也不看走近的津久见奏。
我加重握住主人那只手的力道——
「嘿!稍微抵抗一下比较好吧?」
津久见奏纵身一跃,迅速拉近与主人的距离,手中的透明剑同时砍向主人。
「……!?」
就在中剑的前一刻,我的手被当成剑拔起,将来袭的剑挡开。
「……什么啊,原来你没有被吓傻。」
「当然没有……别傻了,津久见。」
然后——主人终于抬起头来,双眼凝视津久见奏,脸上浮现微笑,手中握着我的手臂变成的武器。
「嗯?你还不明白吗?」
树似乎对主人的抵抗感到讶异:
「不管你的下场如何,世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是爸爸的说法。」
然而主人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只剩下些许的动摇:
「换做是不久之前的我,现在或许会因为太过震惊而呆立原地……不,或许在看到你现身的同时就会激动地攻击你,不过……现在不同了。」
主人的声音带有睥睨一切的气势:
「你说得没错,我的世界是很小。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搞清楚,只懂得你留下那些资料的表面意义,没看出你真正的意思,我做的每件事都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主人往前跨出一步,靠近津久见奏——还有他背后的树:
「但是这样也好。」
主人正面注视自己的敌人,表情透露他的决心:
「就如同你所说的,我是个不良品,是个从来听不懂你说话的小鬼,是个完全无法理解你那崇高目标的笨蛋。但是……没关系。这样最好。你说『世界很小』?那又怎么样?」
剑光一闪。
我们的剑砍向津久见奏的身体。
「啐!」
对方往后退开,主人立刻追击。
「你就是不肯乖乖让我杀掉是吧?」
津久见奏表情轻松地朝前方伸手,看样子打算切断空间。
但是这个举动毫无意义。
剑立即划破扭曲的空间——「砰!」如同水球破裂的声音响起,剑卫笔无阻滞地往津久见奏头顶劈落。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主人,背后!」
「知道了。」
就在津久见瞬间移动的同时,主人转身顺势挥剑。
津久见低身闪避,同时攻击主人的下盘。
侧身闪过的主人改为由下往上挥击。
那是一幅奇怪的景象。看不见剑刀交击,只听见不是形而上也不是形而下的异响——
我不再看着两人,把视线转到树与镜身上:
「很遗憾,主人恼羞成怒了。」
「唉呀唉呀。这么说来这孩子从以前就很容易激动。」
镜微微耸肩,脸上依然维持平静的表情:
「不过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生气根本没有意义。」
「是的,镜。妳说得没错……生气或许改变不了什么。」
但是——
「就算如此,我们也没理由坐以待毙。我是如此,里绪和殊子是如此,更重要的是主人……他拒绝如此。」
「所以呢?」
「只是这样,镜。」
她的思想是机械。事实上她也是机械,所以我能理解她的疑问。
「那是一种名叫厌恶的情感,没有其它理由。人类是一种很不合理的生物,不管用多少理论去说眼,人类最后还是只会用自己的情感来判断。」
「是啊,只有树不是这样。」
「我想也是,这点我很清楚……他甚至不惜把身为妻子的妳变成机械。」
「不过比起那孩子的想法,妳应该更能够理解树的想法吧?至少在八年前,妳还没有故障的时候是这样。」
「是的,妳说得没错。但是……」
但是。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比较喜欢像主人还有当时的镜那样不合理的情感。」
能不能理解和喜不喜欢完全是两回事。
「唉呀唉呀,所以说妳在那时候就已经故障了?」
四周是激战的声音。
主人和津久见不断交手,我的眼睛无法跟上他们的速度。
感受到他们亢奋的情绪,我静静露出笑容:
「妳错了,镜。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故障。」
为何我会来到这个世界。
为何我没有和自己毁灭的世界一起消失。
「我……不想死。」
现在回想起来,早在那时我便拥有情感:
「我想活下去。就算要背负最深的罪孽,就算必须亲眼目睹朋友死去,我都不想让自己就此消失。而且……我想报答在六年前付出一切,让我能够活下去的他……我想报答晶。」
这绝不是机械应该出现的情感。
或许只是数字数据过度细分的过程中产生的系统错误。
但是——正因为孕育情感,我才能够成功开启虚界涡。
正因为有了情感,我才能把自己的世界带来这个世界。
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就是最后的结果。身为机械……不管结果有多不合理、和原本的运算差距多大,我们还是必须接受结果。对不对?镜。」
「我的见解与妳不同,硝子。身为机械,当碰上不合理的结果或是错误的运算,我们要做的应该是重新运算,直到出现正确答案为止。」
「这样啊。」
既然如此。
「这证明妳的性能在我之下。」
说话的同时,我确认到猜测观望。
主人的命令透过直接连结传来,在我的左手制造武器。
形状是——手枪。
我举起手,将手掌的枪口对准镜的额头:
「我问妳一个问题……芹菜学姐在什么地方?」
「我无权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让树回答。问答时间还没结束吧?」
「啊,是啊,还没结束。」
面对枪口,树依然面不改色:
「只是没想到硝子会问如此无聊的问题,妳的性能真的降低不少……算了,那不重要。呃,妳想问森町家的女儿在哪里吧?」
「请回答我。」
树轻松地把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用丝毫不感兴趣的语气回答:
「在奏的公寓里,奏的房间隔壁。不过那里的空间连结已经切断,除非杀死奏,不然谁也不能出入。」
「事实上她的事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当然我们也不想看到对面邻居的女儿死掉。」
「芹菜学姐没事吧?」
「最起码我们不打算对她怎么样。」
「是……这样吗?」
芹菜学姐平安无事,但是此刻被津久见奏当成人质。只是整件事和树还有镜毫无关系。只能说——这种回答根本不怀好意,就像是对我们的嘲笑。
「……镜。」
「嗯?」
「我和主人现在的心情……妳知道要用哪句话来形容吗?」
「谁知道。」
「……答案是『去死吧』。」
决斗中的主人对我下达发射命令。
下一个瞬间,机械构筑的子弹射向镜的身体。
「……啐!」
津久见奏首先做出反应。
他低身闪过主人的剑,同时操纵空间,子弹像是被空气吸收一般消失无踪。津久见随即来到镜的身前,阻挡我的下一步行动:
「对付你们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
「是你太迟钝了,津久见。」
主人停下动作,随手抛下手中武器。由我的手臂形成的剑在落地之前就已消失,在我的身体重新建构。
「你还真行。刚才打得那么激烈,你竟然喘得过气。」
相较之下,此刻的奏气喘吁吁,额头上不时流下汗水。
「你有太多无谓的动作。如果你用最适当的方式行动,只需花费一半的体力。」
「……你根本就是机械,城岛同学。」
「机械?别搞错了。」
听见津久见的说法,主人发出夹杂叹息的苦笑:
「我好歹是天才的儿子,这种程度的事我还做得到。反过来说……就算我能做到这种程度,在那家伙眼里仍然是个失败作。」
如此说道的主人眼神紧盯津久见背后的树。
镜的回答是:
「的确,现在这样离最适当还差得远。如果真的用最适当的方式行动,奏早已死在你的手下。而且……『最适当』根本是只存在理论的说法吧?空气阻力、重力、摩擦系数……这么多的不确定因子不可能全部考虑进来,所以正确说法应该是『如何让结果尽量接近最适当』。你连误差也没有计算就说出这种话,和事实有非常大的差距。」
「那不重要。」
主人冷哼一声:
「总而言之,津久见……我已经知道要救回小芹就得先除掉你,接下来我就会这么做。今天有这样的成果就够了。」
「唉呀唉呀。」
当主人再度摆出架式——镜脸上表情一变。不只是表情,连声音也是。
「……『奏哥哥』。我要求你做出选择,请回答是否需要我的帮忙。如果回答是肯定,我会出手帮助奏哥哥,当然奏哥哥也可以选择一个人应付。」
这种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多半不是「城岛镜」,而是「津久见逆绘」的人格设定。
「不过在那个情况下,我会在事后采取必要的措施,具体而言就是更动统合的执行时间。若是我发现奏哥哥已经没有用处,奏哥哥可能在今天就会变成统合对象并且消灭。」
派不上用场就杀掉。当镜做出这种最恶劣的威胁时,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别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逆绘。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我不会因为体能不如人输的。」
在镜的威胁下,津久见发出夹杂狼狈与焦躁的声音:
「没问题,我做得到。这种程度的家伙我一个人就可以轻松应付!」
津久见露出扭曲的笑容,就像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在闹脾气。
然而这时却有人无视于他的杀意。
「这样啊。那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咦?」
就在我们眼前,空荡荡的空间响起说话声——
++
眼前景象就像粗制滥造的科幻片,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同样的景象,我们已在津久见奏身上看过许多次。
「……是……」
我的视线自然而然从现在的对手津久见奏身上移开,转到那家伙身上。
那是有着一头长发、身材纤细、长相没有特征、身穿挟间学图制服的少女。
鸳野在亚——正确的说法是——
「无限……回廊……!」
「嘿,看来我赶上了?」
「唉呀,怎么来得这么迟?」
无限回廊的第一句话像是自我嘲解,妈妈一见到它便开心地与他交谈。
「到哪里玩了?」
糟糕。我在心中暗自焦急。
津久见奏,爸爸和妈妈,再加上无限回廊。眼前的状况对我们十分不利。
虽然我们还有最后王牌——「世界终焉」,但是这张王牌只能用一次。此外我也很在意无限回廊到刚才为止的去向。虽然知道学校在里绪和殊子的保护下不会有事,不过考虑到可能发生的万一,我的心里还足十分不安。
「陷入苦战吗?『坠落黑麦田之尸』?」
「少废话,我和他才刚开始交手。」
「嘿嘿,这样啊。那我就安心了。」
对于愤怒的津久见,无限回廊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然后盯着我大笑:
「……我很羡慕你啊,失败作。」
「羡慕?」
「没错,来这里之前我遇到一些事,那些事让我很羡慕你。你拥有太多我所没有的东西,我的心都快被嫉妒和羡慕撑破了。」
就算固定剂——身体不一样,无限回廊的说话方式还是一样,愉快透着难解的气氛。我听不出话中的含意,只能皱眉问道:
「你在说什么?你到刚才为止都在做什么?」
冷冷开口的同时,脑中拚命思考应付现况的方法。
该怎么做才能突破这个恶劣的情况。
以最初的目的来说,我的首要目标应该是津久见奏。如果爸爸说得没错,监禁小芹的人就是津久见,所以我非得先解决这家伙。
但是爸妈会不会对我们出手?无限回廊又有什么打算?他们的动向很可能令我不得不改变原本的计划。
「你问我『做什么』?哼,这个问题应该由我问你。失败作,我真想好好问你,你从出生到今天到底都做了什么?」
无限回廊叹了口气,表情看不出是在生气还是高兴。
他说的话还有动作都难以理解,我下意识地提防他。
「不要这样烦他。」
妈妈用一种带有怜惜意味的异样温柔语气对无限回廊说话。
这种语气简直就像母亲在劝诫孩子,我感到有点不自然。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然后。
「不过没办法,你本来就是个孩子。」
就连一直四处张望的爸爸也看向无限回廊,面带微笑说出这句话——我心中的不自然已变成强烈的不悦。
「哼。」
无限回廊用一贯的眼神看向我,然后看向爸妈:
「是我的错……爸爸、妈妈。」
不知为何得意地笑了。
——爸爸、妈妈?
他把让自己这个虚轴得以诞生的爸爸,当成真正的父亲来崇拜吗?
有这个可能,这也可以解释四年前的那件事为何能够提早预谋。
但是。
城岛镜——妈妈——
却在接下来说出令人费解的话。
「没关系的,晶。你明白就好。」
「……咦?」
听见自己的名字,我反射性做出反应。
然而妈妈的视线不在我身上。
她正望着鸳野在亚的身体,也就是无限回廊。
「嗯,难得你这么听话,晶。」
就连爸爸也这么说。
「还好。」
无限回廊竟然回答:
「反正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跟那个失败作算是扯平了。」
「喂,你们在……说什么?」
我想我此时的语气一定相当滑稽。
「你们刚才说了晶?」
妈妈回答我:
「是啊,晶。」
爸爸接着开口:
「啊?他在跟我说话吗?」
「八成是吧。」
最后是无限回廊。
「那个失败作在跟我们说话。」
我无法理解。
这些家伙——这几个人在说什么?
他们提到晶?
那是我的——
「啊,对了。」
爸爸的视线终于移到我脸上,像是想通什么似地说道:
「原来如此。难道你……一直把自己当成晶吗?」
「……咦……?」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爸爸到底在说什么?
——晶。这是我的名字。
水晶的晶,这是妈妈取的。
她希望我成为正直的孩子,就好像清澈透明的水晶。
记得听到妈妈对我这么说时,我感到高兴。
我觉得这是很漂亮的名字。虽然脑中只剩下纪录,但是我当时的心情确实是这样。
六年前硝子刚来时,她的名字也是妈妈取的。
她说那是个和水晶一样透明,而且适合女孩子的名字。
晶与硝子。
水晶与硝子(glass)。
两个名字刚好凑成一对,我因此更喜欢自己的名字——
「唉呀,是这样吗?不过这也难怪。」
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陌生人。
「毕竟在晶回来之前,你曾经是晶。」
回来之前?
「也难怪你会误以为自己是晶。」
误以为?
「啊,这么说来我倒想起一件事,失败作。」
无限回廊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转身说道:
「你还不知道我的由来吧?」
由来?
身为虚轴的由来吗?
的确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世界。
「我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无限回廊意有所指地说道:
「我是——因为镜的猜测观望而诞生。」
他继续说下去:
「或者……应该说猜测观望论就是为了我而创立。」
——说个不停:
「……我啊,失败作。」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正在提醒我。
——停止。
我应该停上。
我的内心不断制止自己。
停下来。
不要听。
不可以听。
听下去事情将变得不可挽回。
「……镜曾经生下的死胎……那个原本应该被命名为『晶』的孩子,如果活下来会怎样……我就是在这个猜测观望下诞生的虚轴。」
——我听到了。
「也就是说,我是你没能生下来的哥哥。我没告诉你吗?」
——这家伙的确说过。
就在我将寄生在姬岛姬身上的他切离开来时。
它曾经叫我弟弟。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种比喻。
没错,就只是一种比喻——
「失败作,要知道晶这个名字……本来就不属于你,而是属于我的东西。」
「嗯,你只不过是替代品的失败作。」
爸爸接着说道:
「你是第二胎,生下来之后一直很健康,不过终究是失败作。对镜来说你只是个替代品,有了你不代表晶已经回来。所以我才打算改变整个世界。」
「可是这孩子还是失败作。」
这次轮到妈妈开口:
「他是个不完全而且脆弱的世界,我们必须让这孩子变得更强大。所以我们要把所有虚轴统合起来,当成稳定我们这个世界的联系。我们必须培养一个让爸爸妈妈都满意的晶。」
她靠近无限回廊,像拥抱自己的孩子般紧紧抱住他:
「人们常说孩子能把夫妻联系起来不是吗?」
我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话。
不懂。无法理解。他们说的话我一点都不明白。
我自然而然地出声:
「那个……时候。」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提出疑问还是恳求。
「那个时候妈妈还对我……伸出手……」
四年半前的记忆。
至今不断出现在梦境的情景。
妈妈在消失的前一刻对我伸出手。
一边伸手一边呼唤我的名字——晶。
「是的,妳说得没错。但是……」
那是什么——如果现在听到的是事实——当时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啊,你是说那时候啊。」
妈妈露出悲伤的笑容:
「老实说,我一直试着去爱你。」
现在的她就像个人类、像个母亲,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因为当时的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瓜,还是个人类。明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晶,心里不断被伦理观念纠缠。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把平安生下来的你当成替身,代替没能出生的哥哥。」
她先是肯定我的记忆。
「等到树跟晶把我带到那边,我变成机械之后才恍然大悟。过去我的那些想法不过是愚蠢的欺骗,是受到无聊伦理观念阻碍的不合理情感。不,就连用愚蠢或是无聊之类的说法去分类也毫无意义,因为打从一开始,从你出生那一刻开始,我的深层意识就一直把你当成晶的替代品。」
然后在下一段话否定我的记忆。完全不考虑我的人格,甚至彻底否定我的人格。
「……妳说什么?」
我感到手脚逐渐麻痹。
眼前的一切——连同我的人格变得朦胧。
我从来不知道在自己出生前,爸妈有过一个孩子。
不知道他们把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取名为「晶」。
我什么都不知道。
替代品。
失败作。
受到期待却未能出生的孩子。
取而代之出生的孩子。
打从一开始就是替代品。
当原本想要的东西存在时,替代品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不对。问题不在这里。
什么代替、什么亲情部不是重点。
就算爸爸从来不肯正眼看我,就算有关温柔妈妈的记忆全部部是虚假,这些都不是结果。
否定出身,也就是过程的破灭。
不是城岛晶的我活到今天。
从出生到今天。从硝子出现到今天。从爸爸妈妈消失那天到今天。从无限回廊开始骚扰我们到今天。
这一连串的过程形成我的人格。
试图守护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日常,这就是我的人格(fake)。
若是如此。
「是的,妳说得没错。但是……」
若是如此,我——
……
「我……」
我喃喃自语:
「我到底……是……谁?」
「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是替代品的失败作。」
爸爸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
一直以来,我不断掩盖、修补发生在我周围的事件,让这些事件彷佛不曾存在。
但是其实不曾存在的——应该是我自己。
「不过你还是有一定的价值。」
爸爸把手插在西装的口袋里:心不在焉地说道:
「如果你没出生,镜的精神一定没办法保持正常。」
「……是啊。」
无限回廊——不,真正的城岛晶附和爸爸说的话。
我一言不发看着他们。
硝子也没有说话。
她在等我决定下一步行动?
还是她不知该对我说什么?
或者事实证明我是假货,连硝子也判断我是假货?
她或许觉得既然我不是城岛晶,自然没有资格做她的主人——
耳边传来津久见奏的声音:
「喂,够了吧?逆绘。我跟这家伙才打到一半,该让我们继续打下去了……让我处理掉这个失败作。」
津久见冷笑一声,用睥睨的眼神看向我。
硝子透过直接连结和我对话,但是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是因为连结的讯号变弱,还是因为我是假货的关系?
「嘿嘿嘿,真有自信啊,『坠落黑麦田之尸』。」
「当然,我可是『还没拿出真功夫』。仔细想想吧,我的虚轴在一个星期前可是把整个学校搞得天翻地覆——怎么可能只有这种程度。」
津久见以夸张的动作耸肩。
「……主人!」
硝子大叫。
我知道周围的气氛正在改变,但是我无法动弹。虽然硝子拉住我的手,我感到自己的心似乎脱离身体。
当我回过神来,津久见的身影已从我面前彻底消失。
「……打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根本不需要顾虑城岛硝子。」
声音从上面传来。
我抬头往上看去——
「……咦?」
虽然内心恍惚,我还是不由得摒住呼吸。
上空。
阳光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巨大黑影取而代之。
那是一个块状物。
废弃的冰箱和洗衣机等电器聚集在一起,随处可见破碎餐具与玻璃的光泽。
里头甚至还有汽车和脚踏车等机械。
压倒性的巨大质量。
废弃物集合而成的小山——
「……!」
物理性的危机迫在眉睫,原本动摇的精神一片空白。
没有方法可以抵抗。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压扁。
时间不允许我思考,我反射性地抱起硝子。
就连制造武器的时间也没有。
我环顾四周,寻找逃脱的路径。
「想往哪里逃啊?」
津久见的笑声仿佛是在嘲笑我的焦虑。
然后。
「像只青蛙被压扁吧,城岛晶。」
头上的巨大物体缓缓移动,然后同一时间落在我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