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口哨
(<=>chapter24)
朝阳的位置很低,但是大楼屋顶距离太阳比较近,感觉比地面热一些。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太过疲累的缘故。
柿原里绪躺在水泥地上,一边喘气的同时心中闪过这个想法。
屋顶上只有里绪和小町。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失败了……」
喃喃自语的里绪用手遮住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因悔恨而落泪。
就在几分钟前。
里绪将「导现乖离之病」召唤至实轴,并将无限回廊逼至绝境。
里绪让小町包围无限回廊之后一起进攻。一切都和七月一样,只差最后一击就能结束战斗。
然而里绪的对手无限回廊已和七月时不同。
就在小町即将在对手的喉咙施以最后一击时,无限回廊竟像一团雾气般从屋顶上消失。当里绪发现无限回廊是利用津久见奏——「坠落黑麦田之尸」的劣化世界穿越空间逃走时已经太迟,里绪无力再让小町分裂去追踪无限回廊,很快便不支倒地。
自己应该多努力一点。
至少也要再拖住对方几分钟。
「……晶没事吧。」
里绪很在意另一边的状况。
但是里绪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对不起,晶。」
里绪喃喃说道:
「里绪没能帮上忙……没有晶利用里绪,里绪什么都做不好。」
想到这里,里绪不禁悲从中来,连忙再次用手遮住眼睛。
手机的铃声响起。
「……咦?」
会是谁呢?里绪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才发现有人传送简讯。
手机屏幕上只有两个字。
『放心』
里绪透过逐渐湿润的眼眶凝视那两个字——
「……这样啊。」
用力呼出一口气。
「那么一定没问题。」
即使如此,自己给晶添麻烦的事实并没有改变。
里绪心中充满对晶的罪恶感。
同时对另一边的安危感到担心。
不过——刚刚的简讯已经要自己「放心」。
那就相信吧。朋友说的话无论如何都必须信任。
体力已经来到极限。
肚子很饿,眼睑越来越重。如果现在睡着,起码会昏睡一整天。
没关系。
一定会有人——会有某个朋友来接里绪。
如果是晶就好了。
在早晨的阳光下,里绪的意识逐渐进入深沉的睡眠。
++
同一时间。
狭间学园一年九班。
朝会结束的铃声响起,当级任老师走出教室,舞鹤蜜便从座位上站起。
这是在经过自我分析之后采取的行动。虽然也可以等到第一节课结束,但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再忍耐五。分钟。
她穿过教室,走近一群正在闲聊的同学。
「吶——吶——硝子今天请假吗?」
「好像是。」
「呜——我想借书给硝子看的……」
「什么什么?如果是漫画,我可以代替硝子收下喔?」
「很遗憾——既不是漫画也不是男同性恋。」
「喂、我又不是只看那种书……!」
即使这几个人正聊得起劲,舞鹤还是打断她们的对话:
「姬岛。」
「普通的漫画我也会看……啊,舞鹤……同学。」
「……找姬有事吗?」
自己一站过来,皆春八重立刻露出警戒神情,这让蜜有些不悦。她避开君子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视线,故意发出冷笑:
「没事才不会找妳们……姬岛,有空吗?」
「……什么?」
姬岛姬露出不自在的笑容。蜜很想把她带到教室外面,但是皆春八重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么做,所以只好直接询问:
「硝子今天请假吗?」
「嗯,好像是。」
「好像是……她什么都没跟妳说吗?」
「嗯。」
姬岛有些不解地点点头:
「硝子没有联络我,可能是有急事……」
姬岛似乎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
「是吗……我知道了。」
蜜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皱起眉头转身就走。
「啊、舞鹤同学……?」
不理会背后传来的声音,自顾自地走出教室。
——得确认清楚才行。
蜜快步走向一一楼。目的地是二年三班,城岛晶的教室。
来到教室外面,蜜从走廊往教室里望去。
「……不在。」
不只是城岛晶——敷户良司、津久见奏和津久见逆绘都不见人影。
「啊、妳不是先前那个女生吗!」
蜜只顾着观察教室里的情形,一名男同学突然注意到蜜,还出声向她打招呼。蜜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见他兴冲冲地朝这里走来,嘴里说着关心的话,蜜决定从他口中打听些事。
「有什么事吗?该不会妳从以前就对我有意思吧……!」
「城岛呢?」
「我是足球社的塚原……咦?」
「城岛呢?」
「……呃、他今天没来……」
自称塚原的男同学不知为何一脸不满,不过蜜懒得管这么多。
「那么津久见兄妹呢?」
「他们今天也没来……怎么了吗?」
「没事。」
心中担心的可能性几乎已经确定,蜜立刻转身。
「咦、等一下……」
不理会背后的杂音,蜜以最快的速度走向三楼。
照理说只要询问君子就能得知殊子的情形,但是蜜不认为自己能好好和君子说话,因此决定直接前往三年一班的教室。
珠子也同样没来学校。
「……难道……」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那个女人该不会……」
蜜拔腿往屋顶飞奔。
打开铁门,寻找里绪的身影。
一如预料——屋顶空无一人。
「……这样啊。」
蜜微微喘气——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现况,然后想起昨天的对话。
——……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我什么都没听说。
「那个……笨蛋。」
什么「没什么好担心」。
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说」。
就是因为自己无法看穿别人的谎言,那女人才会对自己说这些谎。
「原来……是这么回事。」
简单来说……蜜被委以重任。
「整个学校只靠我和佐伯两个人保护?」
的确,这个四面八方都被平面围绕的空间,是「破碎万花筒」发挥的好地方。虽然自己无法开启虚界涡,但是只要在学校里,蜜有自信连里绪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而且就算有人对自己说「跟我来。」蜜也不打算离开君子所在的地方。
殊子多半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把保护学校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她用无言的讯息表达对蜜和佐伯妮雅的信赖。
「……干得好……真的。」
蜜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因为殊子做得实在漂亮。
紧接在笑容之后。
可是。
即使如此。
「……竟敢设计我……」
蜜的表情逐渐从菩萨变成恶鬼。
紧握拳头的她从屋顶回到校舍,大步走下楼梯,口中念念有诃:
「……饶不了那个女人……!」
每个擦身而过的学生都被狰狞的表情吓得目瞪口呆,但是她完全没注意。
蜜在上课钟响之前踏进吵闹的三年一班教室。多亏在一星期前的事件发生时,殊子立刻让所有同学昏倒,现在这个班级的人数远比其它班级多。
在班上学生的环伺之下,蜜来到殊子的座位前面。
「等等,妳有什么事吗?」
「怎么了?一年级的?」
「妳找小殊有事吗?她今天……咦?」
蜜默默拔下左手的义肢。
「呜哇啊啊啊啊……」
「咦、咦、咦……」
「妳、妳要做什么……!」
所有人瞬间都吓了一跳,可是蜜毫不在乎。
「……开什么玩笑!」
蜜露出藏在义肢里的短刀,使尽全力在桌上刻下「白痴」两字。然后不理会目瞪口呆的三年一班同学,怒气冲冲走出教室。
附带一提。
舞鹤蜜误会了一件事。
因为她在中途就失去理智的关系,气到忘记进行确认,所以到了最后都没有发现。
此刻的保健室门口,早已挂上「本日休诊」的牌子。
++
面对转移到头上的庞大质量,我拚命思考对策。
只是因为刚才的狼狈,我一时之间想不出任何办法。
在重力的牵引之下,山一般的废弃物无情地从天而降。
现在才制造能扫除所有障碍的武器已经太迟。躲到地下?看来也是不切实际。
时间甚至不够我们跑到安全的地方。
我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尽力不让硝子受伤。我边跑边弯下身子,尽可能用身体保护她。或许我可以用反作用力场将落下的废弃物一一弹开。虽然希望渺茫,不过这是眼前唯一可能帮助我们脱困的方法。
我为自己内心的脆弱感到后悔。
我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不安让我无法正常思考,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得保护硝子安然脱身。
就在此时。
不知从哪里——某个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们以为这么简单就可以得逞吗?」
随着这个声音。
向上看的我看见某种像是藤蔓又像电线的细长物体。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前端像针一样尖锐的缆线迅速冲向我们头上的物质。
弹簧床、音响、微波炉、皮鞋、汽车,所有的一切。
瞬间全被刺穿。
然后是破裂的声音。
「……啊……」
哨子睁开眼睛,我也同样目瞪口呆。
遮蔽整个天空的阴影已经消失,只看得到晴朗的天空。
空中飘落一阵不合季节的雪白牡丹雪——
「当当当——当。」
背后传来与眼前景象格格不入的滑稽语调:
「刚好赶上最刺激的瞬间,我真是太帅了喵——」
「……怎么可能……」
回到地面的津久见满脸惊愕。
「为什么……」
我怀里的硝子也是一脸茫然:
「妳怎么……会在这里……?」
她此刻的心情是高兴、是惊讶,还是悲伤?
那多半不量言语能够形容的感觉,但是我确定硝子现在的心情跟我一样。
硝子叫出她的名字:
「殊子……学姐。」
「耶——!」
速见殊子摆出不符合现场气氛的胜利手势,同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嘿,你们果然有找救兵。」
咬牙切齿的津久见奏出声讽刺。
「哼,看来你们不敢两个人面对我们。」
然而一道身影出现在奏面前,仿佛是在保护我们。
「不敢?说什么傻话。」
那是殊子的身影。
她的态度如此轻薄。
如此冷静。
如此事不关己。
像是从别的地方冷眼旁观整个世界。
「未雨绸缪。敌人出一分力,我们就要出三分力。晶这个人从来不忘预留后路。」
——不对。
我和硝子是两个人过来。
我们不想连累殊子和里绪。
我们没有告诉她们任何事。
但是。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这家伙还是——
「……这样啊。」
我把硝子放回地上,站起身来。
老实说,刚才的震惊还没有消失。知道自己不是晶的动摇是如此巨大,我的心脏到了现在依然不规则乱跳。
但是即便如此。
没有人拜托她,也没有人告诉她真相,她依然来到这里。
既然如此,现在——知道这点对我已经足够。
我忍不住想哭,但是我早已失去眼泪。
所以我不需要喜极而泣,我应该大笑。
「太慢了,殊子……妳刚才在做什么?」
我的声音在颤抖,殊子不可能没听出来。
「……唉呀呀。」
转过头来的她不理会我的情绪,故意扳起脸孔:
「遇到这种有如漫画的场景,一般不是要说『笨蛋,竟然这么逞强……』之类的话吗?真是不解风情。」
「快死的角色才会说那种话。」
「啊、是吗?」
珠子哈哈大笑,然而她的神色似乎还是有点生我们的气。也许「竟然这么逞强」正是她想要骂我们的话。
「……对不起。」
「不必眼我道歉。」
「……谢谢。」
「也不必跟我道谢。」
我苦笑说道:
「那妳要我怎么样?」
「让硝子亲我一下。」
「好吧……可以吗?硝子。」
「嗯,如果只亲脸颊……我很乐意。」
硝子也笑了,现在的我无法透过直接连结确认她的情绪,但是这种事现在不重要。
「哼,『闹钟』……竟然改变空间闯进来,看来妳费了一番工夫。」
无限回廊愉快地开口,殊子看了他一眼之后说道:
「是啊,而且很花时间,这种事实在不能常做。不过既然你在这里……看来里绪失败了……
「嘿嘿……『有识分体』跟我打成平手,我是逃过来的。」
「里绪……?」
看来无限回廊之所以来迟,是因为里绪拖住他的缘故。
我在感谢里绪的同时,内心也感到不安。
「安心吧失败作,我不是说我们打成平手吗?就凭我还不足以杀死那家伙。」
我摆出架式。
我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无限回廊说的话,但是他如果真的杀了里绪,此刻一定会毫不犹豫说出口,让我安心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不过这不代表里绪现在平安无事,里绪很可能已经受伤,我恨不得立刻赶到里绪身边。
人数方面还是我方不利。
「殊子,怎么样?」
「要逃吗?还是要冒险一搏?交给你决定。」
公园遭到津久见封锁,任何人都无法进入。无限回廊说得对,殊子一定是开启虚界涡,透过入侵空间才能进入这里。先前她没有这么做,可见这种做法相当冒险。
「没错……我大概只能再撑十分钟喵——怎么办?」
我想不出逃走的方法,所以只能突围。
「不怎么办,有十分钟就够了。」
从殊子脚下冒出的缆线缓缓缠在一起,缆线尖端正在等待刺进某样东西的机会。我站在殊子背后,轻声呼唤身边少女的名字:
「硝子!」
「……是的,主人。」
硝子到现在遗愿意呼唤我主人。
不要去想多余的事。
状况可能迫使我们必须刚启虚界涡,殊子也有时间限制。而且如果情况许可,我希望把小芹也救出来。
至少得先除掉津久见奏。如果能不靠「世界终焉」办到这一点,我们就可以从无限回廊和爸爸妈妈手中逃走。
「可以吗?」
「当然。」
我的手放在硝子背后。
「……确认猜测观望(set:virtualobservation)。形状,枪(from:spear)。」
我用眼神知会殊子,殊子微微点头。
「……完成(OK)!」
同时。
长枪枪柄从硝子背后伸出,有如翅膀穿破制服。
我用力拉出机械枪柄,将最后现身的枪尖对准津久见:
「准备好了吗?津久见奏。」
双手握枪,摆出架式。
「想逃就尽量逃吧,但是我们绝不会放过你。」
殊子的缆线也在蠢蠢欲动。
「你手里应该还有王牌吧?再不赶快亮出来……」
不理会津久见奏脸上浮现的恐惧。
「……你就死定了,『坠落黑麦田之尸』。」
我向前跳跃。
「……唔!」
津久见的身影迅速消失。
长枪上的导向侦测器立刻自动捕捉对手的出现位置,我在最短时间得到信息。位置是在背后七点三十七分方向,距离2.224公尺。
如同蜘蛛巢扩散四周的缆线也在寻找贯穿津久见奏的机会。
能在空间里自由移动的能力非常难对付。我不知道这种能力的规模和自由度高到何种程度,但是只要对手是这种人,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和对方捉迷藏。
其实我只是扰敌的诱饵。
主力是殊子的针。
能够破坏空间扭曲这种现象,从上下左右前后任何角度发动的攻击。
面对来自全方位的攻击——没有任何人能够毫发无伤。
「咻!」一声,殊子的针刺向再次出现的津久见奏。
找也立刻追过去。
消失,然后再度出现,这次的位置在眼前,距离4.1。
我的动作完全一样,在捕捉位置的同时展开追击。
在这段时间里,「未爆弹(ARYTHMIE)」持续在地面延伸,此刻的范围是以硝子和殊子为中心半径十公尺。当缆线占据的范围越来越广,津久见能出现的位置也越来越少……除非他逃到更远的地方。
和刚才一样,空中再次出现堆积如山的废弃物。
「没有别招啦?津久见奏同学。」
殊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让闻者感受到她的冷酷。
数十条缆线同时刺向废弃物,这次它们全都变成花瓣。
秋天的天空散落樱花。
地面已被有如藤蔓的缆线占满。
津久见仍然不停消失与出现,我继续威吓他。
抓住对手只是时间的问题。
乍看之下,我们似乎占尽优势——然而并非如此。
「怎么!已经结束了吗!?」
我在大叫的同时,心中暗自感到焦虑。
珠子所剩的时间不多,十分钟之后「未爆弹」就会消失,殊子也会强制进入睡眠。我们的对手津久见奏还没有开启虚界涡,当他召唤出自己的世界时会是什么情形,直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末知数。
——主人!
硝子透过直接连结将信息传达给我。
——殊子剩下的时间……还有八分三十二秒!
打倒津久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用殊子的「闹钟」催眠他,但是我们做不到。定时炸弹跟里绪的「有识分体」一样,发动时有一定的距离限制,面对切断空间移动的津久见,就算靠得再近也发挥不了作用。
「你就要无路可逃了,津久见奏!」
我继续煽动津久见的焦虑情绪。
无限回廊只是静静旁观,也许那家伙对我们这场战斗不感兴趣。不过津久见如果出言求助,无限回廊未必会袖手旁观,就连爸爸也有可能出手。
「你要就此丧命,还是求你的宝贝妹妹帮忙……」
为了避免这种情形,我必须极力挑衅津久见,不让他兴起求助的念头。
可以的话,希望能在殊子开启虚界涡的期间将他逼到绝境。
能在现在的状态下解决他当然是最好,如果不行,至少也要撑到津久见开启虚界涡。
因为当虚界涡开启之时——他必须暂时解除他的能力。
当所有空间扭曲消失的瞬间,我们就有致胜的机会。
「可……恶。」
津久见奏咬牙切齿低声咒骂:
「竟敢这样对我,城岛同学。」
「你还有空说话吗?」
我在挑衅的同时挺枪进攻,津久见躲开攻击,但是躲开的位置已有殊子的针在等待。
「……真是……开什么玩笑!」
即使利用空间转移回避,但是能够移动的位置十分有限。
没有被缆线覆盖的地方——一点钟方向的两公尺外。
「……咕!」
对方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攻击,只是此时周围的空地只剩两处,不是左就是右。
那是——故意留下的空间。
「右边!」
目标出现的同时,所有缆线一齐聚集过去,我则是将视线转向左边的空间,等待转移后的津久见出现在那里。
然而。
「……我认输了。」
津久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暗自咒骂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
长枪的侦测器告诉我目标的位置在我们前方15.22公尺。
那是殊子的势力范围之外,位在公园角落的爬竿上——
「原本想等到速见殊子耗尽时间,可惜我再也撑不下去……真是可怕。没想到我会被你们这种只靠蛮力的手段逼得走投无路,看来我意外地没用。」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
我用手势通知背后的速见殊子,叫她暂时休息保存实力。
津久见在远处看着所有缆线一起消失,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没办法,如果这次打不赢,我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他的视线往爸爸、妈妈还有无限回廊的方向一瞥:
「保命要紧,我也顾个了那么多了。」
津久见缓缓闭上双眼。
「……来了,殊子。做好准备。」
「Yes,sir——」
珠子的回答在玩笑中隐约透着紧张,她把自己的手伸进口袋里。
津久见奏开始喃喃自语:
「…………魔术师的座位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CCKKWQPPZ)。」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笼罩整个公园的封闭空间跟着消失。
「魔术师的睡铺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KKCCKKWQPPZ)。
魔术师的证明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PPKKWQPPZ)。
魔术师的生命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SSKKWQPPZ)。
魔术师的表层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VVKKWQPPZ)。
魔术师的深层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MMKKWQPPZ)。
魔术师的恍惚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RRKKWQPPZ)。
魔术师的芳香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OOKKWQPPZ)。
魔术师的永远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JJKKWQPPZ)。
魔术师的剎那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GGKKWQPPZ)。
魔术师的倍数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AAKKWQPPZ)。
魔术师的系数不存在任何地方(TTLBNNKKWQPPZ)。
正因为如(UUUVV)此,
魔术师的倍数率存在于此处(TTLB@@@@@@@@@)——」
旁人无法理解,介于异世界的语言与算式之间的话语。
仪式。
然后——
「开启虚界涡……『倒错森林(hapworthNo.0)』。」
以津久见奏为中心……周围景象的颜色一起反转。
「这……是?」
我有一种整个世界变成负片的错觉。
黑色变成白色。白色变成黑色。黄色变成蓝色。蓝色变成黄色。绿色变成桃红色。桃红色变成绿色。
除了我们之外,公园里所有的颜色都反转成互补色——原本普通的景象变得令人作呕。
「……哇啊……」
殊子表情凝重地发出感叹。
「如何?很漂亮吧?」
站在爬竿上的津久见奏得意地笑道:
「这就是我的世界本来的模样。」
「真是乱七八糟啊,津久见奏。」
颜色的变化也使人的距离感失常,津久见所在的位置看起来比刚才更远。
既然那家伙没有离开现在的位置,代表他可能无法在这个状态下使用扭曲空间的能力……当然也可能只是在故弄玄虚。
无论如何,津久见之所以没有发动攻击,背后一定有某种理由。
「我怀疑你的审美观。」
挑衅的同时,我的内心变得更加焦躁。
我完全看不出这家伙开启虚界涡之后叫出了什么世界。明知对手做了什么,却无法思考对策,这让我非常不安。
「喂,殊子。」
我小声对背后的殊子说道:
「……没问题吧?」
「这个嘛……」
殊子的回答也不太妙。
「谁知道?看起来不像没问题……」
「……什么啊,妳的说法只会让人不安。」
「哼,你们还有时间聊天吗?」
仿佛在嘲笑我们,津久见像个演员摊开双手:
「说得也是……我的这个世界不像你们的世界那样暴力。」
于是我出声威吓:
「谁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如果你不动手,我们要进攻了。」
「你在说什么,城岛同学。我没有动手?你错了。」
他的表情像是看见非常可笑的事:
「早就开始了。看看脚下吧,笨蛋!」
……脚下?
「……主人!」
听到硝子的大叫,我连忙往下看——眼前的情况让我呼吸困难。
「什……」
我、殊子还有硝子的脚,正从鞋子开始逐渐变色。
原本白色的运动鞋变成黑色,互补色出现的范围已超越鞋子来到长裤下襬。硝子和殊子也一样,颜色像水一般往上渗透,反转的世界慢慢地、确实地吞噬我们。
我反射性地将一只脚抬离地面,但是变色的部分没有复原。
「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觉……这个颜色……主人,无法分析。」
「殊子!」
「我在试了!看来是没有用。」
殊子让缆线刺进自己的脚,脸上露出焦急神情。
「没用的。」
津久见看着我们惊慌的模样,一脸嘲弄地说道:
「你们既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速见殊子,妳的『未爆弹』在这里毫无用处,因为你们跟刚才比起来没有任何不同。」
「……什么意思?」
「想知道吗?我的『倒错森林』……」
津久见的声音让我的心脏跳得更快。
「只不过是把现实冲印在这个世界。」
——冲印?
「没错,这里和另一侧是完全隔绝的不同次元,是位在另一个空间的异界。跟虚轴那种分支出去的多重世界不一样,说起来就好像照片的负片……只是功用刚好颠倒。负片是透过将影像冲印到相纸上产生世界,『倒错森林』则是反过来把现实世界冲印成现在的景象。」
「……难道……」
我这时才发生直到刚才为止,周围的景象还是那种怪异的颜色——不过所有的颜色正在逐渐恢复原状。
只有我们的身体继续受到互补色侵蚀。
「没错,你很聪明。」
津久见点点头:
「你们正在被冲印,冲印到这个即将消逝的世界上。」
「呐,晶,他的意思是……我们几个会被关进照片里?」
「……看来是这样。」
殊子以不高兴的语气说声:
「……糟糕……」
环顾四周,我受到的侵蚀已来到膝盖附近;殊子也一样,唯有硝子只有鞋子变色。至于津久见奏,还有看起来对这里毫无兴趣的爸爸、妈妈和无限回廊,受到侵蚀的速度都远比我和殊子来得慢。
「每个人的症状都不一样。」
「没错,就和冲洗照片一样,只要减少光量,冲印的时间自然会拉长……老实说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停止这种侵蚀,顶多只能让它变慢。不过你们放心,你们被冲印的速度绝对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快。」
津久见的身影消失,随后移到距离我们十公尺的前方。
「……还能使用能力啊。」
「没错……我们要不要继续来玩捉迷藏?我被空间追逐,你们则是被时间追逐……谁会先被追上呢?」
津久见看起来游刃有余,甚至没有对我们发动攻击的意思。
看来他有自信不会在限制时间里被我们捉住。
「……情况比想象中来得糟糕啊。」
我几乎不敢想象侵蚀蔓延到全身时,会是什么情形。当务之急是想出应付现况的方法。
「硝子……行吗?」
「不定量子回路本身没有问题……要开启虚界涡吗?」
「不,那是真正的最后手段。」
老实说,我可以打破眼前的状况。
只要召唤我们的「世界终焉」,其它虚轴的世界法则都会失效。但是那是最后手段,是真正束手无策时的绝招,一旦发动就再也没有退路。
在祭出绝招之前,我们应该先亮出王牌。
「喂!」
我对背后大叫一声。
目标是殊子背后——公园里的树丛。
「够了吧……可以出来了!」
「城岛同学……你在说什么?」
见到津久见讶异地皱起眉头,我冷笑回答:
「……你的失误就是开启虚界涡。」
在开启的瞬间,任何虚轴都无法使用自己的力量。
要将虚假的世界召唤出来就必须遵守这条绝对的规则。当津久见召唤出「倒错森林」时,他必须暂时解除公园的空间封锁。
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里,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公园。
殊子在突破空间封锁过来时曾经说过。
敌人出一分力,我们就要出三分力。
这种饶口的说法自然是殊子特有的暗示。
我和硝子是一,殊子是一,加起来是二。
和三相比还差了一——
「难道那时候……?」
「没错。」
我点头肯定津久见的惊愕,再次把视线望向背后。
「别躲了……舞鹤!」
我对应该已经潜入公园的舞鹤蜜开口——
「咦?晶……你在说什么?」
然而殊子的语气显得很意外。
「……啥?」
我不禁发出滑稽的声音。
什么叫「我在说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
当我说「做好准备」时,这家伙明明将手伸进口袋里。我一直以为她是趁机打手机,向外界发出信号……
「小蜜不是在学校吗?」
「………………咦?」
这句话让我忘记现在身处的状况。
我忍不住转身背对津久见奏,面对殊子问道:
「……妳刚才不是说……『三分力』吗?难道那只是……」
「啊、不……不对不对,那句话当然是有所含意,你没有猜错。」
殊子用力摇头,身上的互补色已经蔓延到膝盖上方。
「所以说、那个、我们的确是有帮手……」
「那么……」
我正要询问是谁,忽然听到一阵沙沙声,一个人从树干背后现身。
「………………咦?」
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呃、因为她难得说『我要去』,所以……不过晶也有错吧?我可不记得说过小蜜要来。」
殊子的说法像是在帮自己辩解。这让我想起来,她从刚才就一直说些「不像没问题」、「糟糕」之类的话,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想到结果竞然是这样。
「谁猜得到会是这个人!」
「……呵呵呵呵。」
阴沉、忧郁、诡异,好像刚把从地下钱庄借来的五百万用来赌马,可是一次输个精光……这阵笑声就是给人这种感觉。
「晶同学真残忍,对我没有期待就算了,竟然把我彻底遗忘。晶同学当我是透明人吗?这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才好……嘻嘻。」
虽说我刚才的表现是有点过分,但是这个人明显具有过剩的自虐能力,转身说出一连串自怨自艾的独白。
不只如此,我们随即发现另一个异状。
「……呃。」
看见佐伯老师的样子,硝子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困惑地往后退了一步。殊子也显得很不自在。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佐伯老师身穿和平常一样的白袍——
在白袍之下。
平常总是穿上整齐套装的躯体,现在看起很不一样。
「那个……佐伯老师?」
她不知为何穿着一套风格介于SM女王与摇滚乐手之间的紧身皮衣。
胸口开得很低,脚上还穿着紧身皮靴。光从身材和服装来看,这身打扮绝对不输职业模特儿。然而佐伯老师病态的表情和一袭白袍让她的装扮风格显得十分异常,异常的程度比一个人开着煞车故障的车冲向悬崖还夸张。话说回来,这个人刚才是不是说过「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才好」啊?有说过吧?她有资格这么说吗?
「呃……请问这套衣服是……」
「呵呵,是决斗服。」
佐伯老师回答得斩钉截铁,只是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和什么决斗?
然后她像是刚嗑药而精神亢奋的自残系庞克乐团主唱即将上台一般,慢慢——朝我们走来。
「呵呵呵……这个世界不知不觉就染上一层漂亮的颜色。你看我的靴子越变越白……如果被这些颜色染遍全身,不知道会怎么样?」
「呃……那个……」
老实说,现在可是紧要关头。
不知是否听见我的心声,佐伯老师摇晃她的身体,像个重病患者来到我们面前:
「那么……我该做什么才好?」
「……这是我的问题。」
——到底应该怎么办?
「呃、主人……」
硝子有点害怕地抓住我的衣袖:
「还是开启虚界涡吧……?」
++
如今我终于亲身体验——
即使面对极其紧迫的危机,有些人就是有办法在瞬间让紧张气氛彻底消失。
「呵呵呵呵……」
佐伯老师的笑声在这个满是互补色的世界里显得状况绝佳:
「还好你们几个都没有受伤,要是你们之中哪个人流血,我一定会马上昏倒,那么一来还真搞不懂我是来做什么……嘻嘻。」
呃、就算是现在我们也搞不懂妳是来做什么。
这已经不是懂不懂得看状况的问题。佐伯老师周围的紫黑色阴郁空间,此刻正在迅速取代现场原有的紧张气氛。
就这点而言,佐伯老师的威力还在津久见奏的「倒错森林」之上。
「……佐伯妮雅是吧。」
十公尺外的津久见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你们打算怎么办?对我来说人数再多也没关系。别忘了你们的身体已经有一半被冲印到那个世界。」
……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有舞鹤蜜的「破碎万花筒,情况或许还有转机。在平面之间跳跃的虚轴可以从津久见奏看不见的死角发动攻击。
然而佐伯老师的虚轴无法直接攻击敌人,只能够暂时治愈伤员——
津久见说得没错,他和在远处观战的树、镜和无限回廊,再加上一个我,这五个人到目前只有脚踝以下变色。可是主人他们已经被侵蚀到腰部附近,这样下去落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来吧,有什么手段就趁现在使出来吧。」
津久见奏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不过没有发动攻击。他是想确保自己的安全?还是想仔细观察我们痛苦的样子?或者是在引诱我们开启虚界涡?
「主人……怎么办?」
我再次询问身边的主人,要下决定就要趁早。
「嗯、啊……这个嘛……」
然而主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看起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许佐伯老师的出现让主人不知不觉有些放弃。
佐伯老师用一种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表情开口:
「呵呵呵呵呵呵。吶,殊子同学,有件事昨天忘了问妳。」
「……什么事?」
「妳有在玩FF3吗?」
不过却说出与现况毫不相关的话。
「啥?」
「我是说FF3。」
「呃,现在真的不是这种时候……」
「我正在烦恼没有人和我联机,这样下去我就拿不到隐藏职业了。呵呵呵……难道孤独的人连玩游戏的资格都没有吗……」
「呃、我是有在玩……可是……」
「喂!」
殊子因为佐伯老师的问题支支吾吾,主人急得大叫一声。
没错,现在不是谈论那种奇怪游戏的时候。
「那个,可以请殊子同学跟我联机吗?我知道妳不愿意跟我这种垃圾联机,可是我真的受不了。里绪同学不擅长RPG,我自己在收集洋葱装备却没有可以装备的职业,就连我也得承认这样真的很没意义呢嘻嘻……」
「知道了!我知道了!」
已经被侵蚀到胸部下缘的殊子用力点头:
「我会寄信给妳,还会附上熟练度最高的职业卡片!」
「那个、殊子,还有佐伯老师!」
再也忍不住的我不禁大声说道:
「现在不是说那些事的时候……」
「冷静一点,硝子。」
「现在也不是冷静的时候,主人。」
「总之冷静一点!」
连主人也变得很奇怪,竟然抓住我的手,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呵呵呵呵……成交。」
佐伯老师就这样蹲在原地。她是在看地上的蚂蚁吗?真想叫她晚点再去踩扁那些蚂蚁——
——这吋。
「……啊。」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想通了吗?虽然还不习惯……但也别老是意气用事。」
为何主人和殊子在啼笑皆非之余还能恢复冷静。
为何他们在限制时间迫在眉睫之际还能说出那些无关紧要的话。
「虽说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不过还好有这个人。」
佐伯老师蹲在地上,她的脚下有一道黑影。
即使在这个所有颜色都被反转的世界里,那仍是一道黑影。
「……嘿。」
津久见奏的声音像在讽刺,却又难掩焦躁之色。
「原来如此。」
佐伯老师继续盯着地面。
然后。
「……砰——」
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我、主人、殊子还有佐伯老师身上的互补色一齐停止侵蚀。
之后仿佛像是时光倒转——从我们身上消失。
「……这下子全部『unknown』了。」
佐伯老师慢慢站起。
没错,由于佐伯老师平常只会用她的能力疗伤,我自己也很少受她帮忙,因此忽略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的能力并非只对伤口有用。
强制令收拢的波动函数重新扩散,藉此干因果律,让已经产生的结果回到原点。
这就是佐伯老师——佐伯妮雅的「unknown」。
「这样姑且算是回到起跑线了。」
「哼。」
津久见奏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不过没能够解除这个空间……你们只是回到几分钟前,让冲印的过程重新开始罢了。」
主人不高兴地回答:
「是啊,的确如此。」
「而且,要让这个逆转后的结果成为确定的未来……那就非得解决身为原因的我吧?我看你们只是让自己多苟廷残喘几分钟。」
「……我正在想办法。」
主人的自信态度有一半是发自真心,一半则是虚张声势。
佐伯老师的能力多半连殊子的「未爆州」限制时间也能重设。只要津久见奏不逃走,要打倒他绝非不可能的事。
问题是——从头到尾冷眼旁观这场战斗的树和镜还有无限回廊。
那两个人若是出手,对我们来说便是压倒性地不利。
最好的情况就是现在解决津久见奏,然后以我们的虚界涡为挡箭牌撤退。能够这样收场当然是最理想,然而现况若是持续下去,我们很可能必须召唤「世界终焉」对付津久见。
「啊……对了。晶同学,殊子同学,还有硝子同学。」
就在主人准备迎战的同时。
「有件事想先告诉你们……」
我开口回应:
「什么事?」
「老实说,像我这种垃圾根本不应该说出这种话……呵呵呵。」
「……妳想说什么?」
「嗯,就是……」
佐伯老师带着黑眼圈的双眼透过头发缝隙向外窥探,同时伸出舌头轻舔嘴唇。那是一种不知该说是妖艳还是诡异的动作。
「我想我比较适合。」
「咦……什么意思?」
「就算我是个垃圾,我也想用垃圾的方式把事情做个了断。」
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佐伯老师不理会我们讶异的表情。
「呵呵、呵呵呵。」
——开始发出笑声。
「呵呵呵、嘻嘻嘻……」
「呃,老师?」
我不明白佐伯老师想做什么,只好向她走近一步。
「嘻嘻嘻嘻嘻……」
她依然笑个不停……不对。
——这和平常的她——不一样?
我发现事有蹊跷,立即停下脚步。
「呵呵……嘻嘻。」
那种笑声。
「呵呵呵呵呵……」
笑声——
「怎么……了?」
「什么……」
主人和殊子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一脸疑惑。
「嘻嘻。」
不知何时开始。
佐伯老师那种可以说是「在丧礼中被敲木鱼的声音逗笑」,既诡异又不明所以的笑声!
此刻正随着回音一同响起。
「嘻嘻……嘻嘻……」
笑声彷佛可以摇晃地面。
「呵呵呵呵……」
声音似乎不是来自耳朵,而是从身体其它部分传来。
佐伯老师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甚至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笑。
「妳、想……做什么……?」
就连津久见奏的声音也出现恐惧。
他先是后退一步,然后像想起什么表情一变:
「……!佐伯妮雅,待在那里不准动!」
在他大叫的同时,那些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
瞬间。
「嘻嘻……开启虚界涡。」
佐伯老师的黑影——unknown。
轻轻地。
像是从地面剥落一般站起来。
组身的同时,形体也跟着扭曲。
最后变成一个有着圆形头部、身体细长、没有手脚的物体。
异样的景象。
黑影不再维持佐伯老师的形状。
它甚至不再是平面——而是立体。
有光才有影,但是这道黑影是无视光线的存在。
附身在佐伯妮雅这个个体的世界——
它的名字是——
「……『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paradoxicakparadox)』」
佐伯老师说出世界的名字,同时缓缓抬头。
黑色的物质伫正在她背后,高度几乎是她的三倍。
外表像是被人切掉所有触手的章鱼,平滑的表面没有光泽,巨大的身躯不断发出介于蠕动与痉挛之间的抖动,但是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佐伯……老师。」
我不认识这东西。
它拥有什么样的力量?是什么样的世界?
她从来没有对我提起。
「殊子。」
「……呃。」
面对我询问的眼神,殊子只是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晶呢?」
「我也是。里绪应该知道……可是……」
「晶同学。殊子同学。硝子同学。」
就在我们感到困惑之际,佐伯老师把手插在白袍口袋里,笑着对我们说道:
「最好不要看着它……会被吸进去。」
「……这是……什么东西?」
目瞪口呆的津久见奏念念有词,游刀有余的表情不复存在。
「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这是unknown的世界。」
佐伯老师呵呵笑个不停,看起来乐在其中。
「放心吧,津久见同学。」
她一步也没动,却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
「你绝对逃不掉的。」
「……哼!」
津久见奏的身影突然消失。
他利用空间瞬间移动,再次来到爬竿顶端,同时把视线投向佐伯老师和她的影子——「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
「那到底是什么东……」
话只说到一半就停止。
「……咦?」
我们同样说不出话。
就在津久见奏瞬间移动的同时,佐伯老师背后的巨大黑影也瞬间消失。
那不是空间移动。也就是说——
「……原来如此。那是影子。」
主人说得没错,「影子」。
「不见了……跑到哪里去了!」
津久见奏忍不住大叫。
可是现场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黑影「跑到哪里去了」。
脱离佐伯老师的「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已经来到津久见奏身后,以诡异的模样在他背后蠢动。
影子从津久见脚下伸出,像是长在爬竿上。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大声嚷嚷的津久见奏看起来非常滑稽。
佐伯先生喃喃说声:
「……不要看它的眼睛。」
剎那之间。
像是无脚章鱼的黑色物体——「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头上出现一个大眼睛。
没有虹膜也不带任何感情,看起来就像某种装置的无机眼睛。
影子开始移动,从慌张的津久见背后,缓缓来到他的面前。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出现的黑影让津久见大吃一惊,反射性地发出尖叫。他急忙传送到爬竿旁的地面。
影子依然跟着他。
「……啊、啊啊啊!?」
津久见奏更加慌乱,再度转移自己的身体,逃到我们前方五公尺。
「……不管逃到哪里都一样。」
不知他是否听得见佐伯先生漆黑的低语。
「没有人能逃离自己的影子。」
不管逃到哪里,就连逃跑的过程也一样。
「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彷佛是要打招呼,从津久见奏背后绕到他身前,用巨大的眼球凝视他的双眼。
「…………………………噫。」
目光交会。然后是有如怒涛的侵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伴随物体流动的声音响起。
黑色物质不断流进津久见奏的眼里。他用手遮住眼睛,但是一点用也没有。不一会儿,体积比他大三倍的身体有如寄生虫进入他的体内。
「……结束了。」
佐伯先生如此宣布,黑影有如雾气消失无踪。
「关闭虚界涡……啊……好累。」
四周只剩下回音。
津久见奏坐倒在地,他的惨叫与凌乱的呼吸逐渐平息,「倒错森林」也在此时消失。
……我们终于摆脱侵蚀我们身体的互补色世界。
「所以说呢……三位同学。」
不理会动弹不得的津久见奏,佐伯老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脸上再次浮现阴郁的表情,以弯腰驼背的姿势面对我们:
「呵呵呵呵……虽然我只是个垃圾……偶尔还是希望你们找我帮忙。」
她发出带有自虐意味的笑声,但是没有移开看向我们的视线:
「毕竟我是老师。」
「……咦?」
「而且你们是我最重要的学生。」
她的笑声和表情还是一样诡异,不过隐约让人感到可靠。
++
说到这里,佐伯老师像足有些难为情按地住嘴巴。
一般人做出这种动作像是在忍住笑意,但是这个人看起来却像是拚命忍耐呕吐。我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傻傻望着她。
「唉呀,真难为情。」
……她真的是在害羞。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津久见奏的虚界涡已经关闭,我们暂时俄离危机。
佐伯妮雅的世界法则「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
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力量,直到现在我还无法理解。
「他……到底怎么了?」
津久见奏跪在原地。他没有死,我可以看见他在呼吸。
我试着询问佐伯老师:
「妳到底做了什么?」
「效果很快就会出来……我不太中意就是了。」
她用痛苦的表情说出抽象的话:
「他的命运发狂了。」
「命运……啊。原来如此。」
有个人对佐伯老师的话做出反应。那个人是从头到尾保持旁观的城岛镜——我的妈妈。
她在同伴战斗的过程中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对我们发动攻击。直到津久见被打倒,她才微笑看着我们。
「……什么『原来如此』?」
「命运可以说是由过去与未来交织而成的不规则多边形,是观测者自我观测的历程本身。命运就像是一张简略地图,对它的观测最终会加上某种意义。至于现在的情形可以说是一种『悖论的悖论(paradoxicakparadox)』。也就是说,佐伯妮雅……那个的眼睛可以对目标进行强制观测,将对象过去观测的一切事实任意改写。这就像是去搅乱一幅由相似图形构成的大理石图案,让它变换成完全不同的大理石图案。」
然后她移动视线看向身旁的爸爸:
「……我说得对吗?树。」
「没错。」
爸爸点头说道:
「此外再补充一点,佐伯妮雅之所以会失去未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佐伯长期受到『命运调节用多免元干涉体』的强制观测,她必须牺牲自己的未来,才能勉强保有自己的过去。这种情形不能说不有趣,只是不够完全。」
然后爸爸又说出奇怪的话:
「……话说回来,我很久没看见那个了。」
「你说……什么?」
——「很久没看见」?
「什么意思……」
我感到十分讶异。
佐伯老师彷佛是要加深我的讶异,往前踏出一步说道:
「嘻嘻……我也很久没看到了。」
她的笑声还是一样阴沉,又显得有些愉快。
「好久不见了……城岛老师。」
「嗯。」
爸爸回答得很自然,我显得更加讶异。
「等一下,这是怎么……」
「嘻嘻……晶同学,我不是说过这件事和我『有关系』吗?」
有关系?
「啊……」
我想起来了,那是在两天前的午休时间。
——这件事和我也不算没关系。
她的确这么说过。我以为……
「我跟他也有一些过节。」
佐伯老师不知为何用怨恨的眼光看若爸爸:
「城岛树先生……是我大学时代的老师。嘻嘻……也是把『unknown』放进我体内的人。」
「……咦……?」
这句话让我非常讶异。
因为直到刚才为止——我从没听过佐伯老师提起这件事。
「可惜是个失败作。」
爸爸毫不避讳地承认佐伯老师的指控:
「命运系数的变化太过杂乱,完全没有实用价值,也无法控制命运……不过还是得找一天把它收回来。」
「佐伯小姐,妳是来找树报仇的吗?」
「呵呵呵呵……怎么会。」
佐伯老师摇头否认妈妈的问题:
「我只是来保护我的学生……嘻嘻,我重新读了一次大学,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总是要好好经营的……呵呵呵呵。」
听到这里,我在惊讶之余更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
这个人隐瞒过去的工夫真是高明。早在认识我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知道我的身分。
然而就连面对在自己身上植入虚轴之人的亲生儿子,还是绝口不提这件事——
「妳这个人……真令人吃惊。」
「唉呀,是吗?那我瞒着你们就算有价值了……嘻嘻。」
津久见奏站了起来。
「唉呀,看来结束了。」
妈妈的语气像是在说与自己毫无僩系的事。
「他身上发了什么事?『坠落黑麦田之尸』似乎还在。」
然而津久见对妈妈的话毫无反应。
「……咦?」
他开始自言自语。
「这里是哪里?」
他的语调,他的表情。
先前那种夸张的做作态度消失无踪。
「……利香子和美沙呢?」
就连言行举止也变得怪异莫名。
「……『利香子』和『美沙』根本不存在。」
佐伯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哀伤,却又冷酷无比:
「他身上只剩下被『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改写得面目全非的过去与未来。他得到了完全不同,而且是虚构的人格……很残酷吧。」
「这里是公园?利香子和美沙呢……?」
津久见在四周走来走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知道我们的存在。
这的确是一幅丑恶的景象。
简单来说,津久见失去一直以来身为津久见奏的人生——被植入虚假的记忆和情感。
「……真可怜……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对手就只剩下你们。」
殊子像是要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在感叹之余如此说道。
「你们是无限回廊还有……晶的双亲是吧?你们打算怎么办?」
「……唉呀唉呀,情况变得对我们不利呢。树,该怎么办才好?」
「不怎么办。」
爸爸还是没有丝毫动摇:
「反正面已经见了,该谈的也谈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在这种情况竟然说得出这种话。」
「嗯,可以。」
爸爸的回答让我感到愤怒,我上前一步说道:
「我已经知道你的目的,津久见也失去力量,现在的情况对我们非常有利。我不会再犹豫,现在就要除掉你们。」
「唉呀,怎么可以对爸爸妈妈说这种话,真是坏孩子。」
「亏妳说得出口……刚才是谁说我不是晶……!」
「唉呀唉呀。」
「爸爸、妈妈……?」
东张西望的津久见对我说的话产生反应。
「咦,是爸爸和妈妈吗?」
外表是十七岁年轻人的人却用孩子的语气说话,那个样子滑稽到了让人觉得可怜的地步。
我重新握紧手中的武器。
……要救出小芹就必须破坏这家伙体内的虚轴。
「抱歉,津久见……觉悟吧。」
我将手中长枪的枪尖对准津久见。
「爸爸……妈妈。」
无视于我的紧张,津久见带着笑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然而。
无限回廊来到津久见面前开口:
「很遗憾,『坠落黑麦田之尸』,他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
「咦?大姐姐是谁?」
两人的身高差距,与语气的年龄正好相反。
我意识到无限回廊的意图,忍不住大叫:
「……津久见,快逃!」
「咦?」
津久见被我的叫声吸引,转过头看向我。
「哼。」
但是无限回廊快了一步。
「嚓!」的一声。
无限回廊的纤细手臂从津久见的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伸出。
「……啊,咦?」
发出声音的同时,津久见嘴里涌出鲜血。
「他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是我的爸爸妈妈。」
无限回廊拔出手臂。
「……呜?」
津久见倒在地上,恐怕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嘿嘿。好了,『坠落黑麦田之尸』要消灭了。镜……快统合。」
「嗯,我知道。」
妈妈来到尸体附近。
在不停痉挛,很快就要变成尸体的躯体面前蹲下。
「看来『逆绘』的人格设定可以删除了,『奏哥哥』。」
她把手放在津久见头上,前后不到一秒。
「好了……完成。」
我看不出妈妈做了什么,她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变化,然而此刻『堕落黑麦田之尸』多半已经被她吸收。
妈妈站了起来。
找——我们——全都说不出话。
「这东西快要消失了,怎么办?」
「啊,得好好利用才行。」
就在下一秒,无限回廊原地倒下。
不久之后,应该死亡的津久见奏爬了起来。
遭到贯穿的心脏已经复原,就连伤痕也消失无踪。
「嗯,还是男人的身体活动起来比较方便。」
拥有津久见外貌的无限回廊试着握拳——
殊子一脸茫然地说道:
「晶……说真的,我觉得好恶心。」
「放心吧……我也是。」
这是异常的景象。
少女贯穿少年的心脏,然后少年与少女倒下,最后站起来的却是已被杀死的少年。我明白其中的道理是什么,过去的姬岛姬多半也是利用这种方法活下来。
然而当这个景象实际发生在眼前,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这是一种无视于人类的生命、伦理还有常识,只应该出现在幻想故事的景象。
「好了。」
无限回廊站起来之后,爸爸对满脸厌恶表情的我们开口:
「你们打算怎么办?问答时间还没有结束。」
「什……」
现在还说什么……问答时间?
「……开什么、玩笑……」
我几乎要破口大骂。
「我没有开玩笑。」
「你就是在说笑,刚才发生的事……你想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吗!?津久见是为了什么跟我们战斗!?」
「为了什么?因为他说他想杀你。」
爸爸露出不解的神情,像是不懂我为什么要发问。
「不过他失败了,所以我们可以继续问答时间。」
「……你真的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我知道。我的目标距离达成又近了一步,如此而已。」
我想也是如此。
这家伙就是这种人。
不管是津久见奏、硝子、殊子,还是佐伯妮雅,在这家伙眼里都只是「总有一天必须消灭的东西」。就算刚才是津久见打赢我们,对他而言也没有任何不同。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他会抛下一切伦理和情感,走上自己计算的最短路径。
或许这才是真正懂得努力的天才——城岛树就是这种人。
即便面对我们三个人,他甚至不需要去想该如何胜过我们,或是计算失败的可能性。我平常所做的种种努力,他打从一开始就已放弃。不,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做那些事。
水平不同——我的脑中浮现这几个字。
但是我不能就此认输。
至少在现在的状况下,情势对我方比较有利。
「……硝子。」
「准备开启虚界涡。」
「……是的,主人。」
首先是无限回廊。不,最坏的情况下——连爸爸和妈妈也必须消灭。
问题是我有没有这个觉悟。
我必须这么做。这两个人最终一定会像对待津久见那样对待我的朋友,里绪和殊子等人都会遭到消灭。事情拖得越久,我只会越后悔。而且如果连爸妈的记忆都消失……甚至连后悔的感觉都不存在。
也许这么一来,我就能忘记刚才听到的那些事实。
「……你不问了吗?」
「没有什么好问的。」
「啊,这样啊。」
爸爸胡乱搔搔头,把没有点火的香烟丢到地上。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
「嘿嘿……今天到此结东如何?」
无限回廊发出一如往常的狡诈笑声。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
我将会开启虚界涡,在停止对手虚轴一切机能的情况下,和殊子她们一起——消灭这些曾经是家人的人。
正当我如此思考之时。
「可是……太可惜了。」
妈妈以有点不舍的模样看了我们一眼:
「难得有大餐摆在眼前……吃掉一个不为过吧。」
这句话的对象不是我。
而是我的周围。
为了我而来到这里的人。
——珠子和佐伯老师。
「……!」
殊子紧张地加强防备。
「主人!」
硝子在我耳边呼唤,同时抓紧我的手。
我睁大双眼,紧握拳头。
我不知道妈妈在另一个世界得到什么力量,但是——
「我才……不会让妳这么做!」
「也对……那就试试看吧。」
爸爸依然不理会我的怒吼。
「好的。」
妈妈再次转身面向这里。
++
身体瞬间被紧张占据。
我早已意识到这个危险性。
树将镜化为虚轴,自己则以固定剂的身分回到这个世界。也就是说此刻的镜必然以虚轴的身分获得某种力量——可是在眼前这个状况面对他们的力量,对我们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事。
殊子的时间所剩不多,佐伯老师的虚界涡才刚开启。
主人更是称不上绝佳状态。
就在刚才,他被迫面对难以接受的事实,知道了无限回廊的由来。
就连我也因为这个事实感到震惊,更何况是主人。
多亏殊子她们赶来,主人才能撑到现在,但是毕竟难以保持冷静。这从主人直到现在还没有对我的不定量子回路下达任何具体命令,就可以证明。
还有镜——树的虚轴究竟具有何种特质?威力大到什么程度?
在我们看穿这点之前,在我的不定量子回路得到这些信息之前,即便我们开启虚界涡,也无法构筑针对树与镜的武器。就算登入世界系,在不知道对方形式名的情况下,我也无计可施。
在得知对方的形式名之前,我们至少必须构筑一件具备纯粹攻击力的武器争取时间。当我做出如此判断,立刻呼唤主人:
「主人,武器!」
「……给我……剑!」
虽然有些勉强,至少我终于得到命令。
眼前景象和刚才与津久见交手时相同,主人再次拔下我的手臂。由于是急忙构筑的武器,我来不及添加任何特别属性,但是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殊子,佐伯老师……!」
「我知道。」
殊子的声音也充满紧张:
「虽然快到极限,不过我会努力。」
镜暖缓走向我们,脸上挂着笑容:
「树。要怎么做?」
「嗯,这个嘛。那就……」
树回答镜的询问——
「镜……10%,限制解除。」
「是的,主人。」
同时。
镜缓缓举起右手,手臂与地面平行。
接着弯曲手肘,口中说出陌生的名词:
「定义『世界圆(partingline)』。」
镜的手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现某种圆形。
飘浮在空中的圆形平面。
平面的颜色看似蓝色、白色、黑色,有如水面波纹浮在空中。
「启动右手。开始连结世界圆。」
镜再次伸直手臂。
她的手伸进浮在三度空间的二次元波纹里。
「咦……」
就像人的手进入水面外观会变形,她的手开始变化。
变得像是生物。
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长而锐利的指甲,骨节嶙峋的手指,还有布满有如大理石复杂花纹的皮肤。
只有在童话故事的怪兽身上才能看到这样的手——异形的手。
「连结状况良好,宿业系数保持稳定,内部不规则多边形信息的随机数控制良好。」
当那只手移动时,浮在空中的波纹也随之移动。
镜操纵分界线,让右手单独化为异世界的形象,同时笑着说道:
「如何?『全一』。这就是我们的,树和我的世界……」
「『完全终结(allinone)』。」
这个名词传入我的耳中——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完全终结』……?」
主人喃喃重复她的话。
那和我——和我们的世界一样——?
然而我此时的惊讶与接下来发现的事实相比,显得不断什么。
在听见形式名的同时,我下意识地登入世界系开始搜寻。
然而结果却是——
「主……人。」
我不由得压低声音:
「奇怪……这不正常。」
「什么意思?」
主人也有些茫然。
「不知道,无法运算出……答案。」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身体开始颤抖。
我不停颤抖,碰撞的牙齿发出声音——好像自己遇到什么恐怖的事。
不——我感觉到恐怖。
「硝……子。」
殊子也和我一样,嘴唇微微发颤。
就连我们身后的佐伯老师也瞪大双眼呆立原地。
「什么?那是……什么?」
「……主人,那是……不可能的!」
我将搜寻结果透过直接连结传送给王人。
「什……!?」
主人也立刻全身僵硬。
没错。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我觉得镜和树在欺骗我们。
因为。
「为什么……怎么会有虚轴没有被记载在世界系上…………」
世界系是记载所有虚轴所在位置的情报体。
换个说法就是虚轴的百科全书。
当虚轴诞生的瞬间,形式名就会登录在这里。
因此反过来说——以观测论的观点来表现——
没被登录在世界系上的虚轴绝不可能存在。
「这样一来……不可能做出专门用来对付的武器……」
「唉呀唉呀。」
镜的右手维持怪物的形象,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
「真想不到,只是连结就让你们吓成这样。」
「你做了……什么?不对……」
握在手中的长剑不停抖动,主人喃喃说声:
「你到底想干什么……」
声音里混杂愤怒与悲伤与惊愕——
「竟然把妈妈变成这种怪物!变成这种毫无道理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你打算用这个东西做什么……回答我!爸爸!」
声音变成最凄厉的怒吼。
「你是怎么了?」
然而树却无动于衷。
「刚才不是说没有问题了吗?真是奇怪的家伙。」
「少废话!快告诉我!」
「嘿嘿……」
无限回廊用冷笑打断两人对话:
「让我告诉你吧,失败作。这个……跟你们一样是最凶恶的祸害,最下流的罪恶,最可怕的灾难。不过在此同时什么也不是。」
「胡说……你在胡说什么……」
「你在世界系上找不到它的名字?那是当然的。」
无限回廊的笑容像是夹杂优越感与敬畏:
「这东西当然不可能出现在用来记载虚轴形式名的情报体上。」
不可能出现——?
「听好了?因为我,也就是『晶』没能生下来,所以树创立猜测观望论。然后在『晶如果平安生下来』这个猜测观望论之下,我这个世界才能细分出来。可是你想想,事情到这里就算完美结束了吗?」
「你在……说什么?」
主人的声音在颤抖。
「如果这样就是完美,四年前树根本没有必要过去。只要把再次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当成晶,把你这个失败作丢弃,一切就可以解决。然而事情的发展不是这样,你知道为什么吗?吶,爸爸……为什么?」
无限回廊说得没错。
我不知道树为何要亲自前往虚轴。
尤其他所到的是世界系上没有记载的世界,更是不可能的事。
他为什么要把镜变成机械,变成最后的观测者,以至于变成世界本身——?
「就算晶重生,世界还是不完全。」
树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透过猜测观望产生的不定量子世界与这个世界比起来不完全又不安定,所以才会生出这个远不及晶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改变这个世界。」
「改变……这个世界?」
「如果母亲生下来的孩子不完全,只要让母亲变得完全就好。」
树难得用一种极其暧昧,带有暗示性的说法解释。
「没错。」
无限回廊点头得意地说道:
「这不是虚轴,而是实轴。」
「实……轴?」
在我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前。
眼前一花。
镜的身影突然从我们面前消失。
我们都紧张起来。
我的侦测器连津久见奏的空间移动也能追踪,此刻却毫无反应。
那是趁我们惊愕之余进行的高速移动。
瞬间。不……同时。
「……咦。」
殊子惊叫一声。
镜的右手——穿透殊子的胸口。
「骗、人。」
「这不是骗人,『闹钟』。」
殊子惊讶地瞪大双眼,镜轻轻抱住她的身体,用温柔的语调说道:
「你的世界……我收下啰。」
怪物的手从胸口拔出。
殊子身上没有伤痕,连衣服也没有破,她甚至可以站立。
然而殊子一动也不动,只是呆立在原地——
「唉呀,回收率只有97%……主人,这是为什么?」
「嗯,10%不够吗?还是因为妳才刚吃掉『坠落黑麦田之尸』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方开启虚界涡的关系。总之现阶段这个数值已经是极限。」
「也就是还不够熟练的意思吧?」
「嗯,不过也够了。这次的摄取对象是完全与虚轴结合的固定剂,结果算是不错。」
就在镜与树说着令人难以理解的对话时,殊子慢慢低头。
「咦……好、奇怪。」
她的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只手放上自己胸前被镜贯穿的位置:
「我的『闹钟』怎么几乎……咦……骗人。」
「放心吧,速见殊子,还有3%留在妳那里。」
镜不知何时离开殊子回到树身边,脸上挂着残酷的笑容:
「不过顶多只能再让妳操作一次记忆吧。被切断的手指很快就会停止活动。」
殊子没有回答。
不知是因为没认清现况,还是无法接受现况。
她只是再一次喃喃说道:
「骗人……」
——之后便不再开口。
「好了,我们回去吧?才刚得到『坠落黑麦田之尸』跟『闹钟』,我得花些时间适应。下一次见面……应该是十天后吧?」
镜如此宣告,用天真的表情向我们挥手。
树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无限回廊脸上满是轻蔑的笑容。
然后他们的身体像是被雾所笼罩,变得越来越模糊。
「等一下,树!」
我忍不住大叫起来,我有太多事想问他。
「实轴……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硝子的问答时间还没结束啊。」
声音来自身体有一半以上已经消失的树。
「可是妳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懂吗?妳的性能该不会真的变弱了?」
「回答我!」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硝子。」
下半身消失,手臂消失。
「我根本没去虚轴。」
然后是肩膀、脖子、脸,我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影——
「……只是到距今三百二十四年后的未来,把这个实轴毁灭之后再回来。」
——毁灭实轴再回来?
「那么镜……」
人影完全消失,只有树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
「她是这个世界最后的观测者,也就是世界本身……我不是说过吗?要让不完全的儿子变得完全,首先得让母亲的世界变得完全。」
「……咦?」
声音消失。
一片寂静。
没有人开口说话。
主人、殊子、佐伯老师和我。
我们是否还没有认清事实。
还是虽然已经理解,但是心理无法接受。
或者是根本无法相信。
我不知道,但是——
我们都很清楚。
就在刚才,我们遭受极为沉重的打击——我们输了。
++
无限回廊跟着树和镜——自己的父母一起来到津久见奏的房间。
房屋的所有人已经不在,这里正适合让亲子三人生活。日常用品一应俱全,所以他们决定暂时住在这里。
心情非常愉快。
原因之一是自己在相隔许久之后再次进入男人的身体。女人的身体活动起来很不方便,而且自己本来就是以男生的身分出生,现在的身体当然比较适合自己。
「累积了不少疲劳,主人。」
环顾房间内部的同时,妈妈面无表情开口:
「连续进行统合造成的负担还是太大,我判断这是一项不利因素。」
「那倒不一定。」
爸爸还是一副不感兴趣的表情,边说边胡乱搔头。
但是无限回廊知道。
爸爸的行为乍看之厂难以理解,其实他是重视家人甚于一切的人。因此在妈妈恢复之前,他多半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话说回来,晶。」
思考的同时,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把这个带回来?」
爸爸的手指向倒在脚下的身体。
「……那个啊。」
无限回廊点点头:
「那东西还有其他用途……顺利的话应该可以让事情变得有趣。可以吧?」
「我无所谓。随便你。」
「好,就这么做。」
话说到底,爸爸和妈妈——树和镜的目的跟自己稍有不同。
爸妈对假的晶没有兴趣,不过自己并非如此。
那家伙明明只是代替自己出生,却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
这点令人羡慕,更令人无法原谅。
无限回廊决定从那家伙身边夺走一切。
爸爸多半不会出手帮忙,但是没关系。至少他们绝不会妨碍,更不会阻止自己,自己可以任意行事。
「……哼,话说回来这里真是有够单调。」
无限回廊举目环视客厅,客厅里什么都没有。这间房子里日常生活所需的东西不虞匮乏,然而除此之外的东西一件也没有。
这里很像是别保透的房间,但又有所不同,那里连生活所需的东西都没有。就这点来说,津久见奏和他的父母远比别保透还要疯狂。
这间房子的景象不难让人联想起一个没有娱乐,没有对话,只是不断过着规律生活的家庭。这样的生活方式或许是因为妹妹的遗言。
「要好好活下去」——那个人在临终前也许说过这种话。
无限回廊从制服胸口的口袋拿出一张照片。
那是张旧照片。
照相的地点在医院。照片中一家人围着在病床上坐超上半身的少女,每个人都满脸笑容。
「这家伙叫什么名字?」
「……叫『荣惠』(注:日文发音与『逆绘』相同)。」
曾经扮演津久见奏妹妹的镜回答:
「他们好像是双胞眙。不过连这都忘记也太对不起人家了。晶,这可是你创造出的世界,他不是对你说『再让我看一次这张照片』吗?」
「哼,可惜实际构筑出来的只是把一切冲印到照片上的世界……真是扭曲至极。」
既然人已经死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明明喜欢做这种事。」
看着静静微笑的妈妈,无限回廊再次露出嘲讽的笑容:
「所以我把这家伙带回来了不是吗?」
视线落向倒在地上的身体。
在得到现在的身体之前,无限回廊的上一个容器,鸳野在亚。
「好了,这家伙也是相当扭曲……该怎么玩才好。令人期待,真令人期待。」
「既然如此,到时候我也多少帮点忙吧。为了儿子牺牲奉献,也是妈妈的义务。」
「嘿嘿,这样啊。」
妈妈为什么说出这些话,无限回廊不得而知。她已经是机械,所有思想都经过格式化、合理化,只会依照运算的结果行动,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出自情感。但是——妈妈终究是妈妈。
「爸爸打算怎么办?」
「我没兴趣。」
爸爸还是一样冷淡,事实上他多半真的没兴趣。就某种意义而言,他比妈妈更像机械,在他身上看不见属于人的情感,更别说是爱情。
但是爸爸终究是爸爸。
城岛树淡淡说道:
「……只要你健康长大就好。」
城岛镜微笑点头:
「看着儿子长大是父亲的义务呢……孩子的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