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鹤蜜将自己必须保护的对象守在身后,与敌人面对面。
对手只有一个,而且这里前后左右上下部有平面,是对「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最有利的空间。
照理来说,没有比这里更棒的舞台。
但是蜜想到自己处于怎样的情况,忍不住啧了一声: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
最大的问题,就是完全猜不到对方会怎么出招。
鸳野在亚。过去在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策画之下挑战城岛晶,吃了败仗的敌人。之后变成无限回廊的固定剂,原本还以为她就此消失。
现在的她,人格和蜜所听说的完全不同。坦白说,她的脑袋根本完全坏了,没有人知道她可能做出什么事。
「直川也好别保也好这个家伙也好……为什么我总是落到要对付疯子的下场。」
抱怨归抱怨,但也不能因此逃跑。
「哎呀,就当成是你的命运,看开一点吧。」在隔着鸳野的另外一边,殊子轻松地说道。
「烦死了。」在回嘴的同时,蜜悄悄皱了一下眉头。她也很让人担心。
殊子已经没有「闹钟」(忐忑不安)。无论是操纵心灵的力量,还是开放虚界涡之后连物理法则都能够随意操控的万能力量,如今都不复存在。
尽管蜜觉得这个女人如此顽强应该没问题,但是难保没有万一。
——算了,想这些也没用。
而且必须自残才能使用能力的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好了……我们开始互相残杀吧,鸳野在亚?」
「互相残杀?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威吓的书词对鸳野不管用。
「因为我不会死。只有我会杀了你。」
「……那就试试看啊!」出声大叫的蜜发动攻势。
刚才割伤自己的手臂,大概还有十秒左右的解放时间。
不过有十秒就够了。足以将对方碎尸万段。
她将头发刺进墙壁、地板、天花板,跳跃至隔壁的平面,袭向鸳野的身体。
「唉……白费工夫。」鸳野动了。
她往旁边一跳,曲身躲过「破碎万花筒」的利刃。从刚才缓慢、似乎不在乎现场气氛的态度,实在难以想像她能做出这样的动作。
她躺在地上,躲过蜜更进一步的攻击,然后看着蜜的眼睛笑了:
「你的脚边空着喔。」
没有算计、嘲笑的成分,看起来只是基于善意忠告的深沉笑容。
「小蜜!」殊子大喊。但是蜜早已知道。
鸳野的虚轴——大群鲜红色的蛇再次爬过来。
「啧!」蜜转而注意它们,将那些除了自己之外连君子等人都想咬的蛇,全都像刚才一样砍杀殆尽。她的视线扫过四周,寻找有无遗漏,不一会儿……
「蜜,上面!」殊子再次出声。
这次是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就在差点缠上蜜的颈部时,蜜将那些蛇全都切成两段。
「啊、好厉害。全部解决了。」
鸳野完全看不出生气的样子,甚至开始鼓掌。
蜜不禁感到愤怒,虽然面目狰狞还是压抑自己的恶言恶语……对疯子说什么都没用。
她反而带着牵制之意瞪着鸳野说道:
「你只会派这些蛇过来吗?」刚才的攻防大概费时五秒。
还有五秒钟,不过还是趁现在增加一些时间好了。
「要是只有这一招,你迟早会无计可施。」厉声说完的她用藏在义肢里的刀刃,在右臂上又割了一刀。
这次的伤口比刚才还深,让她感觉到一阵痛楚,但是这种程度的伤口不会留下疤痕。
随着伤势加重,蜜感觉脑中流窜的电流变得更加强烈。
——这次差不多有二十秒。
只要解开催眠暗示,就不需要这么麻烦的步骤,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殊子的能力遭到剥夺,剩下的最后一次必须留着用在森町芹菜身上。虽然蜜没有直接问过本人,不过以殊子的个性应该会这么做。就算殊子说要用在蜜身上,她也只会要她不要顾虑这种无聊的事吧。
「你这样割腕不会痛吗,舞鹤同学?」
鸳野完全不管蜜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她自残,觉得很奇怪。
「这是为了让你比我更痛。」
话中充满讽刺,但是对方恐怕没有感觉。
然而如此猜测的蜜,随即因为她的动作吓了一跳。
「痛?」
鸳野带着看似天真的表情开口:
「你是说……像这样吗?」
随即拿起美工刀——
将刀刃靠着自己的手腕,用力以锯东西的动作来回移动。
陷入肉中的银白色不锈钢染成红色,渗出的血沿着手臂流下。
「呐,是不是像这样?」
鸳野一边展示深可见肉,几乎会让见者皱眉的伤口,一边笑着说道:
「你知道吗?我之前割腕时比这还要深。就是在和姬岛同学一起自杀的时候。当时比现在还要痛,血也流得更多,伤口甚至深到见骨。」
那又怎么——蜜差点脱口而出。
鸳野本人似乎觉得自己是在分享一件趣事。
真让人不舒服。这个女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竟然刻意做出没有意义的自残举动,真叫人不敢领教。」
蜜刻意以笑容压抑自己的不解,并且摆出架式。
「不,这不是没有意义的举动……你看。」
「……什么……!」她不由得瞪大双眼。
血从鸳野的手臂滴落——逐渐变成红蛇,和刚才蜜解决的那些一样。液体的波纹逐渐立体化,外表浮出鳞片,头上也长出眼睛和牙齿。
「这就是我的……『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
「异常的乐园?真是贴切。」
「是吗?」
刚诞生的蛇抬头威吓着蜜。
仔细一看,教室外面还有几十条陆续集合过来。
现在还不清楚蛇群的规模有多大,相当麻烦。
「感觉数量有点少。怎么会这样?」
「这样还叫少。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该不会是在来到这里以前就被人解决了吧?真可怜……好不容易才转生的。真可惜。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鸳野完全不管蜜说了什么,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完全不成对话。
「啧……」算了,现在得先想办法怎么度过这个难关。
这时在蜜与鸳野对峙的另外一边,殊子悄悄地朝倒在地上的椅子伸手。
——对。
她稍微感到放心。情况虽然恶劣,但是她们有两个人。
殊子的确没有超自然的力量。但是即使没有那种力量,那个女人有多棘手、与之为敌有多可怕,她可是再清楚也不过。
「来吧,鸳野在亚。我们再来一次吧。」
「咦?要做什么?」尽管鸳野看起来真的听不懂,她还是看向蜜。
蛇群同时前进——沿着墙壁、地板、以及天花板爬过来。
「笨蛋果然学不乖啊!」
蜜用「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迎击蛇群,同时向殊子使个眼色。
鸳野只是茫然地看着蜜,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殊子在她身后。大概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告诉过她,殊子几乎已经失去虚轴了吧。
就是这一点害了她。
对她来说或许真的是不知不觉——走到她背后的殊子带着冷笑开口:
「话说鸳野在亚小姐,你是不是忘记我喵——?」
「咦?」
「这样子实在有欠俐落……不过也没办法。」
殊子双手举起椅子,用椅背用力砸向鸳野的头部。
下手丝毫不留情面。
力道异常强劲。即使失去虚轴,她依然是固定剂。
随着一声含糊的尖叫,鸳野飞到几公尺外的地方。
攻击还没结束。
殊子对着躺在地上的鸳野继续追击。
她再次对准头部,用椅子从侧边一挥。
鸳野以翻滚躲开,所以她再次攻击。
这次她踢翻桌子,阻止鸳野起身,朝着头部又是一记。
没有击中的声音。殊子手上的椅子挥到一半就弹了回来,像是打在一颗橡皮球上。因为鸳野终于忍不住以不定量子的反斥力场抵挡。
蜜一条不留地砍杀蛇群,同时看着两人。殊子不停用力挥舞椅子,鸳野则是在地上连连打滚闪躲攻击。老实说,这样实在看不出来哪边才是疯子。两人打得既难看又不像样,但也因此显得恐怖。因为要像这样毫不留情地拿着椅子使劲砸在一个人身上,不是正常人办得到的事。
冷酷到无以伦比,又野蛮到能以原始的方式杀人。像这样满不在乎地具有这两项特质,而且能够面无表情地实际行动的人,蜜只认识殊子而已。
「怎么啦?你想被我这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女人杀掉吗?」
殊子与其说是挑衅,更像只是点出事实。
「呜哇、啊、啊、啊!」在头部——完全只有头部遭受攻击的状况之下,鸳野仍然顺利闪躲。
不过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在这样的状况下,她连蛇也无法操控。
虽然不太情愿,不过蜜还是决定帮她一把。
「上吧……『破碎万花筒』(eternal idle)!」
几百根头发结成一束,刺进附近的墙壁。
跳跃二次元的黑绳缠住在地上打滚的鸳野,固定住她的脚,让她无法行动。如果让她流血生出蛇来又得耗费一番工夫,所以蜜没有割伤她,只有加以束缚。
「好助攻,小蜜。」
「……哼。」
——拿起椅子对别人的脑袋一阵乱殴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吧?
殊子默默举起椅子,对准无法行动的鸳野。
结束了。
倒在地上的桌子后面,传来椅子碎裂的声音。
——杀掉她了。
蜜原本还这么想,但是随即察觉事有蹊跷。
传来椅子碎裂的声音太不自然了吧?照理来说……应该会传出头部被打烂的声音才对。像是在呼应她感觉到的不对劲,殊子也啧了一声,往后面远远跳开。
在她跳开的同时,躺在地上的鸳野手拿美工刀挥过,划开殊子原本所在之处的空气。
「……什么?」讶异出声的蜜看见鸳野站了起来。
蜜明明绑住她的脚——「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已经被她扯断。
「唉——」
鸳野非常遗憾地叹气:
「人家本来不想用的。」
蜜一句「什么意思」还没问出声,殊子便低声说出答案:
「……『悲情玩具』(ragdoll)……」
「没错,殊子学姊。这是『悲情玩具』(ragdoll)的劣化世界。」
头部遭到重击,刚才还在地上连滚带爬了这么久,鸳野的脚步依然沉稳。笑容可掬地说完之后,她微微嘟起嘴巴。
破坏了椅子、扯断了「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的能力,其实是……
「……上野恭一的?」
「嗯,对啊。」
鸳野加以肯定蜜:
「可是我很讨厌这个。因为这是把所有东西都变成假货的能力。货真价实的我拥有这种力量太奇怪了吧?我才不需要假货。」
早该想到的。她好歹是无限回(eternal idle)廊派来的。而且还是一个人过来学校。既然如此,怎么可能只带着「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一个虚轴。
简直就是亡灵。蜜心想。过去的敌人带着过去的敌对虚轴站在这里。简直恶劣至极。
「……看来你没那么好对付。」
不过口出恶言也没用。
再怎么棘手也得设法杀掉这个家伙,否则不只是学校,连这个城市都会有危险。
在她们互相对峙时,蛇群再次从教室门口涌入,而且数量还在增加,几乎让人以为有无限之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真是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还真是丢了一颗很难处理的炸弹给我们。」
蜜紧闭双唇,感受加诸在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
++
另一方面,在鸳野在亚的背后,殊子带着轻微的紧张不停思考。
来的偏偏是这种难缠的对手。
如果是直川浩辅那种普通的俗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挑衅;如果是上野恭一那种不成熟的策士,可以依靠优于他的策略加以玩弄。即使是像津久见奏那么难应付的人,也可以判读他的思绪。就连过去阻挡殊子的那个鸳野在亚,也能够利用内心弱点制造破绽。然而目前在这里的,并不是其中任何一种人。
是个疯子。
挑衅她相应不理,策略对她没有意义,崩溃的心无所谓强弱。
想要合理地判读不合理的思绪,更是不可能的事。
她之所以没有立刻使用「悲情玩具」(ragdoll)的劣化世界,恐怕不是舍不得用,而是真的不想用。照这样看来,她完全不管输赢或是应对进退。她心里想的只有杀掉眼前的对手。
她说不定还偷偷带着其他虚轴。依她的状况,搞不好等一下还会以「忘记有这个了」之类的愚蠢理由,突然使出什么奇怪的招式。
——好啦,这下子该怎么办?
需要担心的事还有很多。首先是蜜。
面对这种讲不听、说什么都相应不理的对手,难保她不会气急攻心。这样一来我方的情势可能一下子变得不利——不过这点殊子能够直接控制,没有必要那么担心。
更令她担心的是里绪和妮雅。她请她们去收拾在校内增殖的蛇,保护仍然平安的学生。但是不论妮雅,里绪现在光是要让晶带小町过去就已经持续使用她的能力,而且最近这半个月她几乎每天都在四处奔波,说不定在晶他们还没打完以前,里绪就会先耗尽体力。
总而言之,她必须尽快设法找出打破僵局的方法。
首先是「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
在查觉到异状抵达这里之前,殊子已经看透某些关于那些红蛇的性质。那些蛇不仅会从鸳野在亚的血中诞生,也会由尸体变化而生,同时带有毒性。被蛇咬到的人最后会死亡,变成新的蛇重获新生。
简直就像是僵尸,或是吸血鬼之类的倍数成长。
电影小说里面遇到这种状况都是怎么做呢?
最好的做法应该是不管小喽罗直接干掉老大,记得好像是这样……不对,现在不就在这么做了吗?没意义。
如果那些蛇有什么特定的性质或是弱点,比方说无法渡过水流或是怕火之类的,那该有多好——可是大概没有吧。
这时,殊子突然灵机一动。
她想到的方法或许很蠢,不过对方可是精神崩溃的人。这个方法对于正常人或许不管用,但是她搞不好三两下就会中计。
「呐,鸳野同学。」值得一试。
殊子开口的语气,简直像要找她闲聊。
「嗯?有什么事吗,殊子学姊?」在亚毫无防备地转过头,称呼殊子的方式有如姬在叫她,让她感受到些许的厌恶,但还是陪着笑脸:
「你的……『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对吧?好厉害喔。鸳野同学说什么它们都会听吗?」
「对啊,没错。」
在亚像是因为殊子的夸奖感到开心——不,她大概是真的打从心底感到开心——露出开朗的笑容,以爱怜的眼神看了脚边的蛇一眼。
「转生之后,这些孩子们也都是真货。是货真价实的齿轮。所以它们会确实完成自己的使命。它们都会服从我的命令。」
「……真的?」
「喔,你怀疑我吗?」在亚鼓起脸颊。
好像很成功。她上钩了。那么……
「不然鸳野同学……你叫那些蛇聚集在一起让我瞧瞧吧。我想想……叫它们聚集在讲台附近怎么样?」殊子的语气极为和缓,而又带着点戏谑,指着蜜等人所在之处的反方向,也就是教室的前方。
「可以啊。」
在亚笑了,开始进行依照正常的思维会认为可能造成严重后果的行为。
「乖,过去!」
她将拿在右手的美工刀当成指挥棒,朝着讲台一挥。
蛇群呼应在亚的命令,一起改变方向。它们不再包围蜜等人,朝在亚指示的方向爬去——顺和到令人傻眼。
「……不会吧。」蜜一脸茫然地念念有词。
但是随即变成强势的笑容。
为了对蛇群下达指示,在亚现在背对着蜜。
蛇群也是一样。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蜜摆出架式,几束头发开始窜动,有如抬头的黑蛇。
「……去死!」
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的尖端刺进地板,以平面为媒介进行跳跃,从在亚的脚边出现,然后有如一条长鞭划过空气。
由下而上,有如切割奶油一般轻而易举,将在亚的身体一分为二。
对手根本没时间叫出声音。
甚至连发生什么事都没有察觉。
上下半身沿着斜向切面彼此摩擦。
——分成两半的身体跌落在地,惨不忍睹。
「……成功。」殊子见状咧嘴一笑。
「说什么成功……你那是什么无力的策略。」
杀死敌人的蜜赏她一个白眼,耸肩说道:
「算了。的确很像你会做的事。」
「你这是在称赞我,还是在骂我?」
「姑且算是称赞吧。至少城岛晶就想不到这种策略。也只有你这种一天到晚调戏人、捉弄人的人,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哈哈,我怎么听都像是骂。」
「吵死了……我可是难得佩服你。」
「喔——那还真是难得。」
殊子稍微高兴一点。与其说是难得,其实这根本是第一次吧。
「既然这么难得,顺便亲一下,姊姊会更高兴喵——」
「……谁要亲你,白痴!」
话虽如此,殊子就是有这种坏习惯,得意忘形就会多嘴,反而惹人生气。不过这也没办法。
既然叫习惯就是下意识会这么做。
「话说回来……真不愧是疯子的虚轴。主人死了依然在执行她的命令。」
蜜一面说,一面看着教室的地板。
只见蛇群还在缓缓朝着讲台前进。
「真的耶。」苦笑的殊子心中浮现一丝怜悯——
「……不对。」
随即察觉自己的怜悯有多么愚蠢。
「……说什么『真的耶』。」
「怎么了?」双手抱胸的蜜一脸讶异地看着殊子。
然而她也一样,表情立刻为之僵住。看来她也理解了。
「什么……」一脸茫然的她吓到说不出话。
蛇群还在前进?
不可能。不会有这种事。
因为鸳野在亚的身体已经被砍成两半。
既然如此,蛇群该有的行动不应该是前进。
而是因为丧失固定剂,断绝与这个世界的连结而消失才对——
「呜……嗯……」
从鸳野在亚刚才倒下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
「……!」殊子和蜜以僵硬的动作转过视线。
好像有东西在动。
听见有东西在动。
接着。
剐才一分为二,应该已死的在亚。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缓缓站了起来。
「骗人!」蜜忍不住大叫。
殊子也是这么认为。她的确亲眼看见在亚被斜切成两半。
然而她的身体却不是那么回事。
有如一场恶梦。只有她的制服显示蜜剐才的攻击是曾经有过的现实。整齐的切口以下连同内衣一起脱落,露出单边胸部。
「讨厌。」在亚害羞地遮住裸露的胸部。
她的动作让人看不出来她剐才死了,更表明现在的状况有多么异常。
「那……这下子该怎么办。」
她自言自语,环顾四周。
「啊。」然后蹲在地上捡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件毛线外套。大概是哪个死后变成蛇的人的遗物吧。在亚穿起那件滴着血的湿透衣物,嘴里直称幸运,同时点了点头。
殊子见状,直接联想到因为今天有点冷,所以才会有人穿毛线外套过来。似乎是打算想些与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无关的事来逃避现实。
「怎么会?」听见蜜恐惧的声音,在亚转头面对她:
「真是的,你很过分耶,舞鹤同学。竟然动手杀死我。」
「怎么会这样?」
「我们就快要是同班同学罗?对我好一点嘛。」
「怎么会这样,你……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我是真货。」
在亚天真地笑道:
「可是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用。因为这也是冒牌货。」
虚轴吗?到底是什么——
「他说这是『unknown』(摇摇晃晃)的劣化世界。」
在亚说得很愉快,不过似乎还是有点不太甘愿。
「原本的『unknown』(摇摇晃晃)没有让人复活的力量,但是这个有。应该说……他是说什么来着……『可以颠覆命运一次』的样子?还说这个只有在死掉时才会出现,颠覆命运之后就会消失。所以说果
然是个不完整的冒牌货。」
「哈……!」殊子不禁失笑。
开什么玩笑。
她不是没想过会有其他虚轴的可能性,尽管如此,她根本没有想过杀了之后还会复活。
无限回廊到底将多少虚轴、多少缺陷,给了这个可怜的女孩?
之前那个事件也是,把里绪的劣化世界、毒雾、操纵人的力量等等,全都像黏土一样在一个人身上连接好几个世界。
「太乱来了。」
蜜低声说道。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不,或许是因为恐惧。
「不过……只要再杀一次就可以了。」
「说着也是。再杀一次……」
她刚才说过,颠覆命运就会消失。既然如此,就不会有第二次。
「不对。」然而在亚却用一句话粉碎殊子等人的希望。
她摇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的确只要用过一次就会消失……可是没关系。因为我有很多。无限回廊从。『unknown』(摇摇晃晃)衍生出很多这个,而且大部分都给了我,跟我说在紧要关头可以使用。虽然我不想要这种冒牌货,不过反正是用过就丢的东西,所以算了。反正冒牌货用过就丢刚刚好。」
「什么……」
殊子简直难以置信。
「很多是……几个?」
「我想想,好像是十一个?咦,还是制造出来的数量?我忘了。」
尽管是劣化世界、尽管是用过一次就会消失的弱小世界,依然还是虚轴。竟然有十一个?
「原来如此,难怪会发疯。」
蜜早已不再游刃有余。
「再加上『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还有上野的劣化世界……就是十三?带着为数如此众多的世界,又怎么可能保持正常。连她还站在这里说话都值得惊讶了。」
说不定刚才用椅子殴打她时,就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一下殊子可是使尽全力。仔细一想,她还能够活蹦乱跳反而奇怪。
殊子开口说声:
「……这下麻烦了。」
毫无疑问的,她是目前为止遇过最糟糕的对手。不但找不到有效打倒她的办法,而且手段还这么犯规。唯一想得到的方法就只有稳扎稳打慢慢杀死她。
如果是里绪可以依靠力量硬上;如果是妮雅可以完全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其无力化:如果是硝子和晶可以确实针对「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这个对象加以消灭。
但是前面两人光是处理整个学校还有协助晶的作战就已经忙不过来,没有余力伸出援手,后者现在更不在这里。在这里的——只有两个拥有普通力量的人。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只顾着说些丧气话。」
她有责任在身。
那个城岛晶对她说:拜托你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就得完成自己的工作。更何况是殊子让他这么说的。
「我们可是责任重大啊。小蜜,总之先稳扎稳打地上再说吧。」
「不用你说我也打算那么做。」
蜜摆出架式,这次用藏在义肢里的短刀朝右大腿狠狠刺下。
她大概是避开比较粗的血管,所以没有喷血。但是痛楚仍然让蜜皱起脸来。
她已经表现她的意志。当然不能白费。
「那么鸳野……没办法,只好再请你死个十次或是九次了。」
「啊哈哈,我才不要。」
那个毫不在乎殊子与蜜的杀气的笑容,成为她们的暗号。
殊子抓起身边的椅子朝在亚冲去。
「首先是……」对方不觉得自己在战斗,是她们唯一的优势。
「第一次!」在亚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经飞起来。
「……是第二次!」蜜也立即做出反应。
她发动「破碎万花筒」对准毫无防备地倒下的在亚,砍下她的头。
身体应声倒下,头颅也随之落地。
但是她们的追击依然不见松懈。
在亚的头滚到躺在地上的身体附近。两个断面彼此接合,伤口也跟着融合、消失——就此复活。殊子等到她复活的那一刻,又是一记。
「……第三次了。」她将椅子朝下一挥,用椅脚从眼睛刺进去,对着脑袋一阵翻搅。
然后往后一跳,看了蜜一眼:
「小蜜,上面!」
「知道!」几条蛇接连落下。
蜜以钢丝确实斩杀每一条蛇,间不容发地对殊子大喊:
「活过来了!」
「知道。」殊子再次攻击起身的在亚。这次是徒手。
跳起来的她随着落下的重力以掌底攻击头部,将脑袋撞向地面,顺势以膝盖压迫咽喉。
「四。」
殊子起身说道:
「啊、小蜜……你刚才有没有看到我的内裤?」
「这种时候不要说那些无聊的事笨蛋!」
她开玩笑的同时向后退了几步,重整态势。
最棘手的就是无法连续杀死在亚。必须等她再生才行。
「呜……嗯……」她开始蠢蠢欲动了。
她们不打算给她起身的时间。
「第五次!」这次轮到蜜。
「破碎万花筒」从地板出现,像刚才一样缠住她的脖子。
「……很痛耶。」但是在亚没让她们杀得那么轻松。
「啧!」蜜啐了一口。
大概是将缠在脖子上的头发劣化了。在亚缓缓起身:
「真是的,我到底死了几次啦?」
但是殊子没有理由陪她闲聊。
在亚会使用「悲情玩具」(ragdoll)的劣化世界在她的预料之内。
她拿起椅子,奋力朝在亚丢过去。
「没用的,殊子学姊。」在亚微笑伸手接住椅子加以劣化,椅子因为冲击而粉碎。
殊子也同时随着椅子的轨道冲上前去。
只要趁虚而入,她也来不及使用能力。
「……这次真的是第五次了。」计数的语气极为冷静。
殊子在膝盖上产生不定量子反斥力场,以力场与墙壁夹扁她的头。
在亚再次滑落在地,拖出一条血迹。
往后一跳,摆出架式等待下一次再生,气息有些紊乱的殊子心想:
——解决得掉吧?
在亚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虚轴,但是只要她不用,或许就还有办法解决。「悲情玩具」(ragdoll)的劣化世界虽然麻烦,还是有办法应付。
十或九减掉五。最多剩下五条命。
以目前的速度来看要十分钟……不,再五分钟就可以完全消灭她。虽然做法稍嫌不太俐落,但是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
「小蜜,准备下一波攻势。」
「好,我知道。」一面注视在亚,殊子轻轻瞄了蜜一眼。
也因为这个关系,殊子的心跳瞬间加快:
「小蜜……后面!」
「……咦?」惊讶的蜜转过头去。
一条不知道从哪边窜进来的红蛇,闯入「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的包围网——
那一条蛇抬头露出毒牙。
身体一动,扑向昏厥在地上的直川君子。
「……!」蜜脸色大变,命令几根头发朝红蛇延伸过去。
但是。
神速的利发切断蛇头,与毒牙刺进君子身上两件事同时发生。
「啊、太好了!」
复活的在亚说出令人不悦的话。
「小君要转生了!」
蜜看着倒在地上的君子和自己杀掉的蛇,一脸愕然。
糟了——殊子心想。
「小蜜……冷静一点。」
君子的身体不知道可以撑到什么时候。说不定撑不到在亚彻底死去就会没命。不过——只要在亚一死,修正力应该会抹去在亚曾经存在的事实。她所杀掉的那些人「死亡的事实」也会遭到抹去。如果只有一两个人或许还得赌一下,但是她杀了这么多人,世界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若是现在失去冷静、太过急躁,后果反而不堪设想。
所以殊子以沉稳的语音,对面无表情的蜜喊话:
「冷静一点。没事的。小君不会死。」
「……鸳野……」蜜从喉咙发出声音。
她复杂的声音里夹杂愤怒、焦急、自我嫌恶等激动情绪。
「小蜜……蜜!」
殊子对她大吼。然而——
「鸳野、在亚啊啊啊啊啊!」
她的面无表情化为激情,激情破坏计划。
挂念朋友的心情,让她看不清除此之外的一切。
蜜有所行动。
彷佛忘了「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的习性向前冲去。
「呵呵。」
露出笑容的在亚拿起美工刀,摆出架式。
脚边有血变成的蛇。
是从刚才殊子让她流的血里诞生的蛇——
「……可恶!」没时间考虑了。
殊子的脚自然而然动了起来。
——赶得上吗?
她瞬间计算出绝望的数字,显示她可能赶不上,但是随即将之抛在脑后。
蜜直线冲向在亚。似乎是为了迎击蜜,几条蛇朝蜜扑去。蜜反射性地用「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斩断那些蛇,然而不是全部。
她有所遗漏。她没发现。
她的脚边有条从死角扑出来的蛇,就这么咬上她的阿基里斯腱。
「……?」
蜜的双脚一软,冲剌的动作失去力量。
她滚了一圈,在亚对着她举起美工刀。
「舞鹤同学也转生吧。」
蜜仰望在亚不带恶意的笑容,表情因悔恨而扭曲。
但也因为在亚说出这句无聊的台词,给了殊子多余的时间。
她不禁心想:真是幸运。
美工刀挥下。
殊子感谢偶然,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
++
柿原里绪也在差不多的时间耗尽体力。
里绪和佐伯妮雅两个人在学校里解决四处徘徊的红蛇。红蛇数量异常地多,而且源源不绝拥出。里绪立刻明白,对方是和「有识分体」性质相同的虚轴。只有一个决定性的不同,就是对方是以别人的生命作为媒介繁殖。
不能让它们增加下去——里绪如此判断。
殊子正在和这个虚轴的固定剂战斗。蜜也为了保护朋友而无法行动。所以里绪认为自己应该好好加油,帮殊子和蜜的忙。
一开始是很顺利。
比起小町,蛇要弱上许多。虽然那些蛇具有能让咬到的对象动弹不得的性质,但是只要注意这一点,不到一秒就能杀死一条。追根究柢——蛇原本就是猫的猎物,怎么可能赢得过猫。
妮雅也和里绪一起行动。
妮雅的工作是救援还活着的倒地学生。用「unknown」(摇摇晃晃)让他们恢复,如果超过时间限制依然会倒下,但是如果只要阻止蛇的数量增加,这样就够了。她们不断前进,接连驱逐蛇群。她们以为
学校恢复平静只是早晚的事。
但是她们立刻察觉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
有几个原因。
首先,蛇只增生比她们的预期快上许多。再加上学校占地广大,要全面顾及势必要让小町分裂成很多只。
最重要的是里绪无法识别虚轴以外的个体。
所以里绪不明白。
全校超过九百名学生,这个数字的份量有多少。
讨厌代名词的里绪,只能将其他个体加以统计,以数字来衡量。除了里绪能够辨识的单一个体,除此之外就是「其他的多数人」。那些数字只是概念,里绪没有办法体会到实际数量。
而且里绪从几天前开始,就一直和晶一起搜索敷户良司。晚上更是勉强陪晶练习——也就是
进行在不定量子回路上附加「有识分体分离病」特性的实验。再加上今天为了让晶与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一战,里绪还一路派出小町直到挟间港。
先前逐渐累积的疲劳,终于在里绪为了对付蛇而将小町分裂到整个学校时,一口气爆发出来。
没有人知道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是否预料到这一切。或许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将这件事算进去也说不定。但是里绪的倒下来得要比预期之中早上许多。
在小町咬死一百二十六条蛇之后,终于到达极限。
里绪在三楼的走廊失去意识,倒在佐伯妮雅怀中。
剩下一个人的佐伯妮雅也无计可施。
事已至今,她应该不管学生,直接去找殊子才对。
只要她到现场——就可以用「命运调节用多次元干涉体」(paradoxical paradox)毁掉固定剂本人,之后殊子和蜜就能加以处置。
但是她不能丢下里绪一个人。
与蛇为敌的小町消失之后,重振威风的蛇群对着妮雅和里绪龇牙咧嘴,步步逼近。妮雅没有直接伤害对象的能力,最多只能同时对付一、两条蛇,而且还必须一面保护里绪一面战斗。
情况对于力量不强的妮雅非常不利。
所以在里绪倒下不到两分钟。
妮雅也遭蛇咬伤脚踝,倒在地上。
她靠着「unknown」(摇摇晃晃)解毒之后起身,踩扁咬伤她的蛇,但是实在太过无力。
等待她的结果还是一样。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面延迟毒液从伤口蔓延的时间,一面赶路。
由于蛇群并未锁定妮雅集中攻击,她勉强能够继续前进。但是这不算幸运,也称不上不幸。
因为最后妮雅还是没赶上。
她没有倒下。
只是也没有赶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认为人力配置有问题。
没有比殊子的指示更确实的方法了。先不论结果如何,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她代替晶——
不,甚至比晶更为胜任。
所以她们能做的。
只有不停责怪自己,为什么没办法做得更好。
++
远见殊子遭虚轴附身,是在距今一年八个月以前,她十六岁那年的冬天。
也就是说她的缺陷没有产生地那么久,而是在她十八年的人生当中最近的事。然而不知为何,每当殊子想到缺陷的事,她总是有种,自己好像一直——打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这样的感觉。
她很清楚理由,但是一直不想去思考。
简单来说,就是她看非日常比较顺眼,如此而已。
过去的殊子总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感情不是很好的双亲。不常回家的爸爸。其实既不满又寂寞,不敢抱怨只能一直忍耐,不知世事的妈妈。她的家境富裕,不只是想要的东西,连她不想要的东西,大人都会买给她。她的幼年时代充满物质,但也只有物质。其实她真正想要的是一个感情融洽、非常普通的温暖家庭,但是没有人能够给她。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只是小孩子在耍任性。
这种状况到处都有,平凡到自己也想笑。
可是殊子还是很讨厌。讨厌教学参观、运动会,甚至连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的爸爸,讨厌她抱怨爸爸时一定会面有难色地说声「爸爸是为了我们在工作」的妈妈,也讨厌看见她的高级皮包和小东西就会妒嫉地说出「真好,殊子家真有钱」的同学,更讨厌自以为是地拿些无聊的话教训她的老师。
她总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应该灭亡。
直到有一天她的双亲离异,她因为经济上的理由和爸爸一起生活。正当她看开了,想说也好,一个人的时间变多更显轻松自在,爸爸妈妈却说要各自再婚。对此她感觉到强烈的愤怒,同时也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双亲,这样的想法让她焦躁难耐:心里有种无法抒发的郁闷。
无聊而自私的叛逆期想法。
同样也是很常见、平凡的事,简直有如漫画的剧情。
这样的她之所以产生变化,是因为偶然,还是必然呢?
大概是偶然吧。网好在这个虚轴聚集的城市出生长大。
总之在她厌恶一切的一年八个月前,即将迎接新的一年的冬天——
殊子有了缺陷。
占据了她的缺陷、进入她体内的世界,非常的辽阔深远而且万能。
所以在殊子得到那个世界的瞬间,她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她对这个世界失去兴趣。感觉自己、家人、周遭的一切,都是毫无价值、不需要执着的东西。
这反而让殊子变得开朗起来。
面对活在这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的那些人,就陪他们玩玩吧。
她开始与爸爸、妈妈,还有他们再婚的对象亲近。因为无论是爱是恨,到头来他们都是不同的生物。憎恨那种她挪动手指就会消失的生物太无聊了。她觉得执着于他们没有意义。
对于同学、老师也一样。她没有刻意引发问题,而且她觉得为了这种无聊的目的使用能力,对自己的能力太过失礼。
之所以和同性交往,理由也在于此。得到了操纵人心的能力,让她对于和人交往,或是两情相悦之类的事情,完全失去兴趣。所以她才想挑战更难达成的同性交往。这样的想法,和她小时候在高级的东西包围下,觉得那些东西无所谓的想法没有太大的差别。殊子自己也知道。但是她已经对自己的情感都失去执着。
遇见城岛晶和硝子、柿原里绪、佐伯妮雅之后,她觉得自己稍微有了改变。
等同于自己、甚至大于自己的「能力」。
见识到那些能力,让她察觉远见殊子这个人绝非万能。
不过她在本质方面并没有改变。
到头来,他们也和殊子一样,是超越世界藩篱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异物。所以她莫名地肯定,即使在彼此残杀时有谁死了,她也不会因此真心感到悲伤。
变成虚轴之后,殊子得到君子这个幸福家庭的象征,以及姬这个可爱的恋人,但是要让她对于世界的兴趣与执着完全复原,这样还不够。和她们在一起很好玩、很快乐,这种感觉也是殊子过去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可是她内心的某个角落还是觉得「自己和她们不同」而有所隔阂。
但是。
在这样的状态下,不知为何——只有在她产生缺陷之前不久遇见的一名少女,总是能够刺激殊子几乎已经消失的执着心,让她无法自拔。
因为她是最后一个见到的「看不顺眼的家伙」?
还是她感觉到了某种命运的关联?
她是个性有如人偶的乖巧少女。某一天,少女遇见世界的残骸,受到感染、受到侵蚀,因而产生缺陷,转变为聚敌意与杀意于一身的人。
契机似乎是网际网路。漂流在网际网路上的世界残骸,无缘无故地就此闯入。听到这样的经过,殊子吓了一跳。
因为那和自己受到感染的途径完全一样。
她对世界万物所感受到的焦躁不悦,简直就像过去的殊子。
同时连得到世界的契机,也和自己那么的类似——
如果当时找上自己的世界残骸是「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而不是「闹钟」(忐忑不安);相反的如果她得到的是「闹钟」(忐忑不安)而不是「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
自己和她的关系,会不会因而颠倒呢?
殊子也知道对于已经发生的事讨论「如果」,至少对实轴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但是她就是无法不去思考。
她的思绪就是忍不住飘到发生在那名女孩和自己身上的些许偶然。
坦率表现自己的情绪、勇于面对这个世界,那名女孩对她来说十分耀眼。她觉得自己好像看见那个已经消失的过往自己。一方面彷佛是自我嫌恶,她觉得那名女孩是个无聊的小鬼:另一方面又有种憧憬,希望那名女孩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过着幸福的日子。
所以曾几何时。
舞鹤蜜对于远见殊子而言,已经不再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而是更宝贵、更重要的人。
「……殊子!你这个白痴!」
听见重要的人发出可爱的声音,让殊子回过神来。
咦,发生什么事了?她的脑袋开始运转。
她立刻明白了。因为她的胸口一阵火热,同时呼吸也很困难。
而且还有一件平常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最讨厌她的妹妹,几乎整个人趴在躺在地上的她身上,脸也贴了过来。平常自己光是碰她一下她就会大呼小叫,太奇怪了。
趁这个机会亲她一下好了。
可是奇怪。身体使不上力。
「你振作一点!」蜜在她耳边大叫。不用叫这么大声也听得见。不过心想算了,反正我很喜欢她的怒吼声。
脸颊有种温热、潮湿的触感。
还有种刺激嗅觉、有如铁锈的腥味。她立刻发现到那是蜜的手,手上沾满自己的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好不容易开口,但却是断断续续。总是游刃有余的殊子姊姊怎么可以如此失态。
可是,太好了。
赶上了。
因为在亚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她才能够挡在两人之间。
「话说回来、她刺得、真用力、啊。」
埋进胸口的美工刀刀刃,刺入身体深处。
尽管是专业的大型刀具,也只不过是一片薄薄的不锈钢——大概是折断之后又推出刀刃,然后使尽全力刺进来吧。
内心想着:固定剂的腕力真强——彷佛事不关己。
「不要说话啦!」
「就算、你、这么说……喵——」
硬加上去的语尾显得多余。
她仔细一看,脸色苍白的蜜低头看着她。
「还不是你害的。」
「谁害你了!说这什么话……!」
蜜的眼神强烈得像是要射穿她,又像是在对她谢罪,让她无言发笑。
这么说来,谢和射写起来真像。所以谢就是用言辞射击的意思吗?她还想着如此无聊的事。
不过蜜的谢罪对她来说,也像是被箭射穿一样痛苦。
——你不可以,向我谢罪。
「你到底在干什么!哪有人因为这种无聊的小伤倒下来的!」
「说得、也是。」
硬是捅进来的刀刃,在途中断成几截,在殊子的胸口造成数个伤口。
呼吸困难。
大概是伤到肺了。
她不知道。虽然她不知道——
不过这大概是致命伤。
「对了——」
「怎么样!」
「刚才的事、我很抱歉。」
她说不要管君子,叫蜜冷静下来。
她说反正君子会活过来,叫蜜忘掉她的死,集中精神在敌人身上。
她说了——非常冷酷的话。
她明明不希望蜜有这种想法。
她不希望蜜变得和自己一样,在隔阂之后嘲笑世间的一切。
希望蜜能够动不动就发火、能够冲动、能够易怒、能够失去冷静向前冲。
能够毫不退缩地——做这些现在的殊子绝对办不到的事。
「呐、小蜜。」
呼吸紊乱的殊子叫了妹妹的绰号。
这是殊子原创的叫法。连以前的君子都没有这么叫过她。殊子第一次这么叫她时,她还很生气,然而曾几何时,她也会回话了。
殊子还记得这件事,让她莫名感到高兴。
鸳野在亚怎么没攻过来呢?她有点不安。
她在干什么?这明明是个大好机会。不过发疯的人做事总是那么不合理。所以把这个当作最后的幸运好了。
「怎么样!我不是叫你……」
听着蜜大呼小叫,看着她的脸,殊子使尽浑身的力气。
她咧嘴一笑,将手放在蜜的后脑勺顺势施压。
「……不要说话吗——」
用自己的唇叠上她的唇。
「……?你——」分开之后的蜜一脸惊讶,双眼圆睁。
「亲一下。」
「你!胡闹什么……!我又没欠你……」
「有喔。」
……等一下就会有了。
殊子闭上眼睛。
然后深入自己的内面。
前往内心深处。
找到留在缺陷之处的空白里,仅存的残滓。
——远见殊子身为「闹钟」能够使用的最后一次精神操作。
相处了一年八个月的小小世界。
她不顾它正在消失,将最后的碎片拖出来。
状似怀表的世界。
如同过去曾一度对她产生作用时一样。
在蜜的头上发出小小的声音。
「砰!」的一声爆炸。
「你……」
「这样就、互不相欠了。」
解开这个束缚,她就可以无所畏惧。
现在已经和那个时候不一样。
她有办法抑制自己的世界,甚至能够操控自如。
最重要的是,其实她——
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乖巧的女孩。
即使没有我也没问题。
不对,应该说没有我会更好。或许她偶尔会失控,但是有里绪和佐伯老师、还有晶和硝子会制止她。
所以没问题的。
「……小蜜。」
殊子开口了:
「要跟小君、好好相处喔。」
内心思考还有什么要说的。
帮我跟晶道歉。结果我还是没办法把力量用在森町身上。
帮我转告硝子,要幸福喔。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未来要更加幸福。
帮我跟里绪说声不要哭。没事的。我不在了你还有大家。
帮我谢谢佐伯老师,感谢她的关照。虽然你是个怪人,对我来说却是个可靠的老师。
小君,我得丢下你一个人了,不过我们家的爸爸和继母都是好人。
姬,抱歉。我什么都没为你做。原本还想看到你交个很棒的男朋友。
然后是蜜。
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比起任何人、比起任何东西。
能够有你这个妹妹,我真的很高兴。很开心。
呃、还有——
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想说的事太多了。
最后有很多话想说。
——喔喔,原来。
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是因为这个理由。
我总算察觉到了。
什么嘛。
原来我这么喜欢这个世界。
++
「……骗人。」
尽管身体因为中毒而无法随心所欲行动,依然紧紧抱着殊子的蜜为之茫然。
她不懂这代表什么。
她无法理解。不想理解。
「骗人。」只是重复这句话。
她的话语消失在寂静之中。
思,骗你的。你上当了?她原本预期会有类似的回应。
但是她的期望并未实现。
她怀里的那个人一动也不动。
她不是一动也不动,而是无法再动。当她的内心深处浮现这样的想法时,自己立刻加以否定。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这怎么可能。这个难缠的女人才不会这样。
这点小伤,怎么可能让殊子(——我不要想到那个字)。
因为我之前少了一只手、侧腹挖开一个大洞、削去一条腿还是活着。
我现在还活着。
殊子怎么可能会(——我不要想像那个字)。
「对了……佐伯。」
茫然的她想到什么,以僵硬的动作驱使自己的脖子。
「叫佐伯……治疗她的伤……」
一句幻听回答她。
『我的能力对已经(——不准说)的人没有用。』
「喂,起来了……我们去找佐伯疗伤。」
明明已经(——闭嘴!)了,蜜还是呼唤着她。
但是。
现实世界完全没有手下留情,
殊子的身体开始混入杂讯。
「咦?」
殊子的身体逐渐变淡,连同颜色也是。
「等一下……」
她怀里的身体逐渐模糊,连同体温也是。
「别闹了……」
最后。
殊子。
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蜜的身体一软,连同殊子的份瘫在地上。
——怎么了?
她心想。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头上传来一个声音。
「唉——」
不准说。她反射性地这么想。
不准再说下去。不准说那个字。
要是说出来就会成真。
所以不准说。不准说。不准说。
「……死了。」那个字,那么恶劣的字眼。
「不准……说!」
她抬头瞪视鸳野在亚。
「你看,我准备好了喔?」
但是她却笑着开口,毫不在乎蜜的情绪。
仔细一看,她不知何时换了一个发型。
原本垂在胸前的辫子已经解开,在头部侧边绑成两束。
长度也变短了。
只是看起来参差不齐。大概是用美工刀割断的。
——那把刺进殊子体内的美工刀。
「这样一来,我马上就可以变成姬岛姬了。」
天真的笑容。听她这么一说,蜜才发现那是在模仿姬岛的发型。在殊子为了掩护蜜挨了一刀之后,她之所以没有继续攻击,就是在做这种无聊的事。
「再来只要杀了你,再杀掉冒牌的姬岛姬就结束了。啊……君子还没有重生,先处理她好了。
然后还有八重。」
愤怒让她的视野一片鲜红。
只有鸳野在亚的身影特别鲜明、特别醒目。
这个家伙在说什么?为什么已经在想接下来的事?
殊子都(——还是不想承认)了。
我得阻止她才行。蜜坚定地这么想。
不能阻止这个家伙,一切就白费了。
掩护自己而(——果然是这样吗?)的殊子作为将会白费。
没错。
我必须站起来。并且。
(——承认吧)
——殊子已经死了。
蜜没有流泪。
或许因为是自己的错。或许因为她没有资格哭。
又或许是因为过于伤心。
不。
都不对。
并非没有流泪。
而是——成了她的缺陷。就在刚才。
意识到这个缺陷的蜜。
「……侵蚀我身体的一切毒物永远失去效果。」
有如祈愿、有如乞求说出这句话。
「咦,你怎么了?」即使鸳野发问也相应不理。
她站了起来。
并不是奇迹降临。
也不是偶然作用。
而是出现了更残酷、更无聊、极度恶劣的东西。
「侵蚀直川君子身体的一切毒物亦同,永远失去效果。」
接着她看向君子,说了同样的话。
「你知道吗?鸳野在亚……」
蜜接着说道:
「住在我脑中的世界,是文字情报构成的一次元。」
她不期待在亚回答。
「那个世界的一切都以文字情报的形式存在,换句话说,是个只有言语的世界。」
彷佛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从,情报。这一点看来,或许和那个家伙有点像。那个家伙的……『闹钟』(忐忑不安)。」
彷佛在哀悼。
彷佛在后悔。
彷佛在苛责。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我们才会成为姊妹。」
蜜一口气说出一段话:
「……无愿亦无惧,无惧亦无悔。」
这些话语。
「以供牺誓之,以誓为之哉。」
只是话语。
「遍寻何故惑于静默,此于间歇之埒外因之依之仍之寄之。」
没有意义。却有意图。
「宝珠安矣魂兮远矣,妙哉惟于祓禊悟其纯洁。」
话语永远蕴藏某种意图。
「若然祈之若然愿之莫打之莫杀之。」
所以这是引子。
「则问终于终问楔于楔。」
没错,是引子。
「……妙然。」
付出缺陷这种牺牲,对话语赋予力量。
「吾与吾之敌乃汝与汝之敌乃彼与彼之敌乃地狱与地狱之梦乃炼狱与炼狱之恋乃召于天呼于地宿于双翼之阴煌煌然舞而降之或堕而落之!」
异世界的出入口——
「开启虚界涡……『绝对言语』(babel's bind)。」
一阵骚然。
蜜的黑发——「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似乎稳定下来,归于平静。
反而是蜜的头盖骨下方正在绽放火花。
她的神经元正在爆炸性地活动,有如这个世界刚来到她脑中之时。
没有充实感。没有兴奋。没有悲伤。
现在的蜜,无论身心都只有一个颜色。
那就是敌意。
过去由殊子封印,现在由殊子解放的——敌意。
「……什么?」这恐怕是鸳野今天第一次对她做出正常的反应。
这个疯子。
受到无聊的愿望驱使、寄身无聊的欲望、打算做出无聊的事,最后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你不是姬岛。」
「呐,刚才那是什么?你做了什么?」
「你不是姬岛……姬岛才不会杀死殊子。」
对话不成立。
不过没有关系。
蜜早已没有丝毫和这个疯子对话的意愿。
「……真是讽刺。竟然因此而觉醒。」
她为之自嘲。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够。
杀戮的力量。重创敌人的力量。在这场零和赛局赢到最后的力量。
只是没想到——她会在失去重要的东西之后,才得到这种力量。
「或许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就好像舍弃日常而得到力量的城岛晶。
或许想要得到力量,就必须失去什么、舍弃什么才行。
「……你在说什么?」鸳野又问了一句。
「其他人又是如何?」
蜜没有回答她,只是对着空气说话。
两人的立场和剐才相反。或许发疯的人是蜜自己也说不定。
「里绪和佐伯……她们是不是也舍弃什么重要的东西?」
还有——殊子也是。
那个家伙是不是也失去什么重要的、过去曾经拥有的东西呢?
她不知道。事到如今也已经无从得知。
「呐,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终于受不了,还是无心聆听蜜的答案,在亚呼叫几条蛇咬住蜜的脚,送进毒液。
「没有意义。」
蜜微笑说道:
「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已经没有意义。」
好吧。
那么也该开始了。
把她解决。把这个发疯的敌人解决吧。
为殊子那个大白痴报仇——
于是蜜开口:
「……定义,鸳野在亚。身为虚轴『伊甸的恍惚』(manic eden)的固定剂者之全域。」
一切都如同她所说。
「咦?什么?」鸳野愣在原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也难怪。因为她还没有产生任何变化。
等一下才会产生变化。等一下才要引发变化。
蜜继续开口:
「……对象的脊椎,第七颈椎与第一胸椎的连接错开,致对象于死。」
在她开口的同时。
——鸳野的脖子随着声音断裂。
望着鸳野瘫在地的身影,蜜如此宣言。
「第六个。」
「呜……刚才、是、怎么回事?」复活的鸳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脸讶异。
蜜心想:没有必要回答她。
「……对象的脊椎,第七颈椎与第一胸椎的连接错开,致对象于死。」
她又说了一次同样的话。
彷佛一切理应如此。
像是在重播刚才的景象,鸳野倒了下去。
「……七。」
冰冷的声音就好像殊子会有的语气。蜜如此宣言:
「说,还有几个?三个?两个?」
「……咦、啊……?」
「这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
没错。她一定得知道。
殊子的第一次攻击,到底有没有奏效。
以及还要再杀几次,才是这个疯子最后的生命。
「呃、还有……两个。」
「是吗?谢谢你老实回答。顺便谢谢你发疯。」
那么再下一次就让她好好受苦。
于是第八次杀她时,蜜用了别的方式。
「对象的心脏,连接左心室的大动脉根部五公分处破裂,致对象于死。」
鸳野重重抖了一下,全身痉挛。
蜜不太清楚她是立即死亡,还是感到痛苦。
但是鸳野捧着胸口,倒地之后抽动几下便不再动弹。
「如何,鸳野在亚?」
蜜对着不知道是还活着,或者是正准备复活的身体说道:
「这就是我的世界……『绝对言语』(babel's bind)。」
仅以文字构成的世界。
那个世界只有言语,由言语支配一切。
也就是说言语即为世界法则,以言语记述的事便是世界的事实。
这就是蜜无法说谎的理由,也是她无法看穿谎言的原因。
正因为蜜抱着一个以言辞所描述的一切都会被认定为事实的世界,她的心中不存在谎言这个概念。
但是反过来说,就表示这个世界没有谎言。
只要是在「绝对言语」(babel's bind)的有效范围内所说、所写的言辞,都会完全变成事实。
说鱼会飞鱼就会飞,写鸟会游鸟就会游。
想杀死哪个人,只要将死法化为言辞即可。
只是——言辞只不过是表达的方法,不是传达的手段。
所以要尽可能以精准的言辞表达。这就是这个地方独一无二的规则。
她在开放虚界涡的同时得到知识。
只要是人体,现在的蜜有自信可以破坏任何部位。
「咳、呼……!」鸳野一面剧烈咳嗽,一面缓缓起身。
「真是难看。」
俯视她的身影,蜜狠狠地说道:
「不过接下来……你只会死得更难看。」
好了,这是最后一个。
好了,这就是她的终焉。
来吧。
在有如万花筒倒塌的塔中,吟咏恶意的圣经吧——
「对象的肱三头肌,手肘上方三公分处横向断裂!」
鸳野的右臂传出可怕的声音。
鸳野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那是当然,因为她的右臂有严重的肌肉裂伤。
「对象的左锁骨以中央为界折断!」
这次换成左肩。
一个清脆的音色响起,她的左臂跟着使不上力。
「对象的两肺,所有肺泡丧失功能,停止供应氧气!」
带着不明就里的表情,鸳野开始急促呼吸。
尽管再怎样呼吸,都不会有氧气流到她的全身。
「对象的左右眼球,视神经切断在根部三公厘处!」
眼前一闪。鸳野开始四处张望。
没有用的。她已经什么也看不见。
「对象的右膝关节,朝关节的反方向弯曲折断!」
这次响起膝盖折断的声音与凄厉的尖叫。
手脚不住挥舞的鸳野倒在地上,模样十分难看。
「噫咿咿咿、不要、不要、不要、啊……」
「哎呀,怎么了?叫得那么凄惨。」
蜜知道自己的表情既扭曲又残虐。然而她的内心深处十分沉静。
要控制杀意。
要学那个家伙,像那个家伙一样。
一脸无所谓地——杀人。
「痛吗?难过吗?」
「不要、痛、好痛……」
「不要说太多话比较好。你越是呼吸,就会越难过。」
「骗、人!真货、咳、呼……我、我要变成、真货……!」
「哼……你说谁是真货?」
看见鸳野死到临头还在说那种话,蜜冷笑以对。
「你既不是真货也不是冒牌货。」
「骗、人、你、骗人……!」
「告诉你好了,鸳野在亚。」
给这个家伙、这个令人憎恨的敌人、杀姊仇人,作为饯别礼物的绝望。
「你……既不是姬岛、君子她们那种真货,也不是像我们一样的冒牌货。既没有靠补丁拼凑,也不是嵌在模具里的铸造品。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当不成。像你这种人到不了任何地方,成不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地方需要你。」
她以冷漠的态度说道:
「你只是个无法修复的,故障品。」
然后。
「对象的心脏,所有心肌停止收缩运动。」
宣告死亡。
随着她的话语一出。
鸳野在亚停止活动,变成一具尸体,就这么维持想要捉住什么的姿势。
在地板上一直咬着蜜的几条蛇也一起消失。
鸳野在亚的身体开始混进杂讯。
鸳野将会从这个世界完全消失,连同曾经存在的事实也是。
只有剩下寂静。
什么都不会留下。
什么——也没留下。
不久之后,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开始传来些微的嘈杂声。
大概是修正力开始运作了。鸳野在亚杀掉的人一一复活。
被蛇咬伤中毒而死的人。
被鸳野直接杀死的人。
由于杀了他们的虚轴遭到抹灭,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因此连他们已死的事也一笔勾销。这大概是因为世界行使了唯一绝对的权利。
蜜伫立在原地:心不在焉地听着远处的众多声音。
「……定义,远见殊子。」
缓缓发出声音。
「身为虚轴,『闹钟』(忐忑不安)的固定剂者之全域。」
她使出全身的力量,刚才杀害鸳野在亚时简直无法比拟。
打算用尽存在于自己体内所有语言的力量。
「……对象的死亡未曾发生,以现在时刻之十五分钟前的相同状态,复活。」
蜜早就知道。
她的世界,在实轴只不过是暂居一席之地的仿冒品。
而殊子之于这个世界,也是原本就不需要的——有如肿瘤的东西。
所以即使使用能将言语化为现实的力量。
即使能将死亡抹灭的力量成功运作。
对于一个世界既适当又方便的力量,对于另一个世界来说没有意义。
就好像——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家伙对蜜说过的话一样。
——你所拥有的世界,只能用来破坏。
「为什么……」
听着自己的话语空虚回响,蜜晈着嘴唇。
「为什么……你不在这里?」
她的声音,她的话语,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无法传达给世界。
++
我们回到学校时,事情已经全部结束。
世界的修正力也完成运作,学校展现出与日常没有两样的景象。
所以。
我和主人一度安心,却又立刻……因为自己的安心而后悔。
佐伯老师告诉我们这件事。
她没有发出诡异的笑声,也没有胡言乱语,只是以沉重的平淡声音,告诉我们这个事实。我们一开始并不相信。不,是不想相信。
不想相信——
里绪仍在昏睡。因为她的疲劳已经超越极限。佐伯老师表示可能要睡上好几天才会醒。醒来的里绪会怎么想?
我们到处都找不到蜜。找遍整个学校,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应该负责,或者是有其他更适合的——不——我不想分析——这种事。
是我害的。主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不过那大概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心声。
佐伯老师、里绪、我、主人。还有蜜大概也是这么想。
如果我们各自都能做得再好一点。
如果能够更尽力一点。
如果主人和我没有到外面。如果赌对了。
如果里绪没有倒下,没有用尽力气。
如果佐伯老师在场,或是让她赶上了。
如果蜜没有失去冷静。如果她拥有更强的力量。
如果我能多加点油。
如果。如果。如果——
我们明明是在「如果」的假设之下,因为「能够实现该有多好」的愿望而生。
然而愿望再怎么强烈,也只会实现在分歧的其他世界。
希望可以在这个世界实现的事,一个都没有实现。
虚轴?
那种——那种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自我厌恶的我,脑中只有这个想法。
「听我说——就是——那个女主角——超厉害的——」
「话说君子,那本书你不是星期六刚买吗?已经看完了?」
「那当然——日读一本。」
「干嘛说得好像日行一善……啊、硝子!」
时间来到放学时刻。
我在一年九班的教室露脸。
教室里干干净净,那起凄惨的杀人事件,以及发生在这里的战斗,都没有留下痕迹。
小公主还有小君应该都经历过很可怕的事,却浑然不觉地聊得很起劲。
「八重……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吗?」
「嗯,对啊——」小君回答我。
「这样啊。」我点点头,然后看向小公主。
只有她知道我早退的理由。
我要去找无限回廊战斗——我这么一说,小公主便以一句「小心喔。」送我上路。还说一定要平安回来,否则不会原谅我。
小公主看见我的眼神,便对小君说声:
「啊、对了。君子等我们一下好吗?我有个秘密要找硝子谈一下。」
「咦——是什么——?难道是什么又色又纠缠不清的事……?」
「这也是秘密!」
她俏皮地如此说道之后离开座位。
我们先后走出教室,前往四下无人的楼梯间。
「你没事啊。」
小公主确定没有人在看我们,安心地叹了口气。
「太好了。」
她轻轻拍了我的头。
「真是的,我好担心你。不过回来就好,我很高兴喔,硝子。」
她笑了。
笑中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以及无忧无虑的安稳。
「小公主……」所以。
所以我——
「你……还记得吗?」
「咦?」
「你还、记得……吗?」
「硝子?」她应该察觉到了吧。
小公主的表情忽然一沉。
「硝子……你的意思是……」
她的嘴唇微微发白,停下抚摸我的动作: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该不会……」
「小公主。」
我压抑不了我的情感。
我刚萌芽的情感,那种无法以言语表达,无法运算的莫名感受。
「小公主……你……不记得……了、吗?」
她怎么会记得。
她只是个知道事情原委的普通人。
既不是固定剂也不是什么,会受到世界的修正力影响,是这个世界的人。
「是我认识的人吗?」
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所以我只能点头。小公主紧紧抱住我。
我不知道。我不住发抖,甚至不知道她抱住我。
「怎么会……」
小公主喃喃说道:
「硝子……你知道对不对?还记得对不对?」
「是……的。」
「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个人,对我来说……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的声音里参杂原因不明的悲伤,以及因为自己的不明白产生的畏惧。
我也紧紧抱住她。
就像是要倚靠她。
「小公主,你听我说。」
声音当中夹杂泪水。我的视野模糊不清。
胸口疼痛、呼吸困难,更难过的是身体的感觉为之麻痹。
「……那个人,帮了小公主很多。总是帮小公主很多忙。对我们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我和小公主……都很喜欢那个人。」
「……怎么、会?我、忘了这样的一个人……吗?」
哽咽的我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忘了也没关系,小公主。」
然后憋着气断断续续开口:
「接下来、我会告诉你。所以……求求你。
请你、以后也要记得那个人。要想像她是个怎么样的人、记住、她……」
我已经泣不成声。
把脸埋在小公主的怀里,咬着嘴唇的我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
如果她还活着该有多好。
如果她能平安该有多好。
如果她能够活蹦乱跳地现身,轻浮地对我说声「嗨」。
别说是亲一下了,就算是几百下……不,几千下也行。
我会踮着脚尖,亲她的脸颊。亲她那个笑得很狡猾的脸颊。
带着爱与祝福,还有感谢——如果可以这么做,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