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夜。
家中没有一个人。
独自一个人会感到害怕,便出到庭院来寻找大家。
宅邸的庭院十分宽广,被深深的树林所环绕。
森林的树木黑暗无边,如同一幅巨大的帷幕。
这完全像是某处的剧场一般。
沙沙地,树木的帷幕打开了。
似乎演剧即将开始一般心情激动起来。
远处传来种种声音。
黑暗的树木的帷幕深处。
在森林之中,大家似乎在快乐地喧闹着。
帷幕尚未开启。
无法忍耐的我,向着森林之中走去。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森林的深邃,连凛冽的月光也无法穿透。
只觉得,很冷。
就连眼球深处也冻得麻痹的寒冬。
似乎有谁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于是向着更深处走去。
穿过树木的帷幕。
在林间的广场中大家都等在那里。
每一个人的姿势都很奇怪。
每一个人的手足都残缺不全。
眼前,是被染成纯红的林间广场。
———我不明白。
有陌生人为了将大家变得支离破碎而来到这里。
———什么也,不明白。
但是有什么人曾经来过,将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
———我只是一个孩子,什么也,不明白。
啪的一声。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落到脸上。
红色的。
番茄一般的,红色的液体。
已然支离破碎的人。
那个,被我称为母亲的人,已经不再呼唤我的名字了。
———虽然我,真的什么也不明白。
却觉得很冷。
似乎毫无意义地,哭了起来。
眼中混入了温暖的绯色。
一直浸透了眼球的深处。
但是我完全没有在意。
夜空中,只有一轮孤寂的月。
真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非常地,寒冷———不吉的,梦。
啊啊———还没有醒来。
今夜也是这样。
月,真是———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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プロローグ
醒过来时身处医院的病床上。
窗帘缓缓地飘动着。
外面的天气非常晴朗。
干爽的风,正宣告着夏天的终结。
“初次见面,远野志贵君。祝贺你回复过来。”
初次见面的大叔,一边说着一边伸过手来。
满面的笑容,与四方的眼镜看起来十分相称。
一尘不染的白衣,也很适合这个大叔。
“志贵君。大夫说的话你明白吗?”
“……不。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的?”
“不记得了呢。你走在路上时,不幸被卷入了汽车的交通事故中。
胸口被玻璃的碎片刺到了,好在并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伤。”
白衣的大叔满面笑容,口吻却并不太像一个医生。
———好难受。
身体,难过起来。
“……我好困。睡一下可以吗。”
“啊啊,睡吧睡吧。现在不要勉强自己,安心回复身体就好了。”
医生依然满面笑容。
说实话,我并不欣赏那笑容。
“大夫,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什么呢,志贵君。”
“为什么,要在身上画满涂鸦呢。这个房间也到处都是裂隙,好像马上就会坍下来似的。”
确实有一瞬间,医生的笑容崩溃了,不过很快又回复了满面笑容的模样,迈着很响的步子离开了。
“———看来脑部果然有异常。去和脑外科的芦家大夫联系一下。就说眼球有受损的可能。拜托他下午进行
眼部的检查。”
医生仿佛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似的,低声向护士交代着什么。
“……奇怪啊。大家身上都有涂鸦。”
黑色的,粘乎乎的线布满了医院。
虽然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只是看着就让人十分难受。
“到底是什么啊,这东西。”
病床上也有涂鸦。
用手指试着触碰一下,指尖扑的一下陷了进去。
“———啊。”
如果用更细的东西去触碰的话似乎会陷得更深,于是拿过床头架上的水果刀去描那个涂鸦。
明明没用什么力气,水果刀直没至柄。
因为很有趣,于是便沿着涂鸦移动水果刀。
咚。
随着一声钝响,病床整整齐齐地裂开了。
“呀啊啊啊啊啊!”
邻床的女孩子尖叫起来。
护士们跑过来,将水果刀拿走了。
“你是怎么把病床弄坏的呢,志贵君。”
医生不问我把病床弄坏的理由,只是在弄坏的方法上喋喋不休。
“去描那种线就可以切开了。喂,为什么这间医院到处都是裂隙呢?”
“不要再这样了好吗,志贵君。根本就没有那种线的。
好了,你是怎么把病床弄坏的呢。我不会生气的告诉我好吗。”
“———所以说,只要去描那些线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这件事情我们明天再谈吧。”
医生离开了。
到最后,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的话。
用小刀去切那种涂鸦的话,无论什么都能够齐整的切断。
不费什么力气。
如同剪刀剪纸一般轻易。
床也好。椅子也好。桌子也好。墙壁也好。地板也好。
……虽然没有试过,不过也许,一定,人也是。
大家似乎都看不到那种涂鸦。
不知为什么只有我能够看到的黑色的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一个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明白的。
我想那一定是伤痕。
如同经手术缝合过的伤口一般,非常脆弱的地方。
因为,若不是那样的话,凭着孩子的力气是不可能把墙壁切开的。
———啊啊,直到现在也不明白。
世界就是这般满是伤痕,非常容易坏掉的地方。
大家都看不到。
所以心平气和。
但是我能够看到。
好可怕,害怕得走不得路。
完全像是,只有我一个人变得与众不同。
正因为这样。
从那以后经过了两周,却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说的话。
从那以后经过了两周,却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我。
从那以后经过了两周。
一直是,独自一个人生活在满是伤痕的世界之中———
不想待在病房里。
不想待在满是涂鸦的地方。
所以要从这里逃出去,去到没有任何人的遥远的地方去。
但是胸前的伤很痛,跑不了太久。
注意到时。
自己正身处城镇外的某处草原上,完全去不到什么遥远的地方。
“……咳。”
胸前很痛,非常地难受,不由得蹲下身去。
咳、咳。
没有一个人。
在夏末的草海之中。
我似乎就要这么消失了。
但是,在那之前。
“我说你,蹲在这种地方可是很危险的哟。”
身后,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
“哎……?”
“不是什么‘哎’吧。你这么矮又蹲在草丛里根本就看不见嘛。小心一点吧,刚才差点就把你给踢飞了。”
那位女性很不高兴地指着我。
……这让我不禁有点生气。
在班级里我的身高可是能排到第四的,所以不应该算是矮才是。
“被踢飞什么的,谁啊?”
“傻瓜,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在这里的只有我和你,除了我以外的人又是谁呢?”
那位女性抱起胳膊,满是自信地说道。
“算了,在这里相遇也是某种缘份,稍微聊一聊好吗?我的名字是苍崎青子,你呢?”
完全像是面对老朋友一般轻松,那位女性将手伸过来。
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我将自己的名字远野志贵告诉了她,并且回握了她那冰冷的手掌。
与那位女性的谈话十分快乐。
这个人并没有因为我是一个孩子而对我所说的话加以轻视。
完全是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上听着我所说的话。
我说了很多很多。
比如说我的家庭是很有历史的古老家族,礼仪规矩十分繁琐,父亲又是个很严厉的人之类的事情。
比如说我有一个名叫秋叶的妹妹,非常老实,总是跟在我的身后之类的事情。
比如说宅邸十分宽广,在森林一般的庭院中,与秋叶和伙伴们一起游玩之类的事情。
如同发烧一般,不停地说着。
“啊啊,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吗。
不好意思呢志贵。我稍微有点事情,所以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那位女性离开了。
……一想到自己又是独自一人,便感到十分寂寞。
“那么明天见了,还在这里等好了。你也乖乖回病房去,好好听医生的话哟。”
“啊———”
那位女性,完全像是理所当然似的离开了。
“……明天见。”
到了明天,又可以像今天这样谈话了。
真的很高兴。
从事故中醒来之后。第一次,找回了属于人类的感情。
就这样,到了下午便去到草原成了我每日的功课。
那位女性被人称呼青子便会生气。
似乎是很讨厌自己的名字。
想来想去,由于看起来像是很了不起的人,所以我便称呼她为“老师”。
老师总是很认真地听我说话,用只言片语便解除了我的烦恼。
……由于事故变得阴沉起来的我,由于老师的出现,一点点地找回了原先的自己。
就连那样可怖的涂鸦的事情,要出口告诉老师时也完全不感到害怕。
所以,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什么人,也许老师真的是学校里的老师也说不定呢。
不过,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
有老师在身边很快乐。
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如此单纯的理由。
“喂,老师。我能够做到这种事情哟。”
想让她稍微惊奇一下,便用从医院带出来的水果刀去切生长在草原上的一棵树。
沿着那条涂鸦般的线,树被齐根斩断了。
“很厉害吧。只要是能够看到涂鸦的地方,不管是哪都能简单的切断哟。这可是谁也做不到的。”
“志贵———!”
啪,脸颊上挨了一记耳光。
“老……师?”
“———你刚刚,做了一件十分轻率的事情。”
老师用极其认真的神情凝视着我。
……虽然不明白原因。
我也知道自己方才所做的,是绝对不可以去做的事情。
老师严肃的脸,以及被打的脸颊上的疼痛。
让我感觉到十分,十分地悲伤。
“……对,不起。”
注意到时,已经哭了起来。
“———志贵。”
很温柔的感觉。
“———没有必要道歉啊。
确实我做的事情似乎是在对志贵生气,不过这绝对不是因为志贵做错了什么。”
老师蹲下身来,抱住了我。
“不过呢,志贵。如果现在没有人斥责你的话,将来一定会酿成无可挽回的后果的。
所以我不会道歉。志贵因此而讨厌我也是可以的。”
“……嗯嗯。我是不会讨厌老师的。”
“———是吗。真的是,太好了。……我和你的相遇真的是一种缘分呢。”
然后老师便询问起我所看到的涂鸦的详情。
当我提到这双眼睛所能够看到的黑色的线时,老师更为用力地抱紧了我。
“……志贵,你所见到的是本来不可以看到的东西。
所谓‘事物’呢,总是存在着易坏的地方。不知何时会损坏的我们也一样,由于会损坏的缘故并不完全。
你的眼睛,能够看到‘事物’的结末……换句话说就是能够看到未来。”
“……看到……未来,吗?”
“是的。能够看到死。
———此外的事情就不必深究了。
因为如果你随波逐流地去到未来的话,必然会知晓这种事情的道理的。”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
“嗯,不要知道为好。
只有一件事情我想让你知道,那就是绝对不要抱着恶作剧的心情去切断那种线。
———因为在你眼中,‘事物’的生命过于脆弱了。”
“———嗯。既然老师说过那就不会去做的。而且我的胸口好痛。……对不起老师。再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了。”
“……太好了。志贵,绝对不要忘记你现在的心情。这样的话,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然后,老师放开了我。
“但是老师。能够看到涂鸦还是很不安啊。
因为,只要划过那种线的话就会切开那里吧?那么,我的周围不管什么时候变得支离破碎也不奇怪吧。”
“是呢。这个问题我会尽量做些什么的。———去为此做些什么,似乎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理由吧。”
哈啊,长叹了口气,老师笑了起来。
“志贵,明天我要给你一件礼物。我要让你回到以前那种普通的生活。”
翌日。
正好是与老师相遇的第七天,老师单手提着一只大大的旅行箱来到了这片草原上。
“好了。把这个戴上就看不到那些奇怪的线了。”
老师递过来的东西是一副眼镜。
“我的视力不差啊。”
“好了好了戴上吧。没有度数的。”
老师强将眼镜为我戴上。
瞬间———
“呜哇!好厉害,好厉害呀老师!
涂鸦完全看不到了!”
“当然了。这可是用从姐姐那里抢来的魔眼封印制成的苍崎青子毕生的精品。可不能随随便便对待哟,志贵。”
“嗯,一定好好珍惜!不过,老师果然很厉害啊!
能让那么讨厌的线全部消失,这简直跟魔法一样啊!”
“那也是当然的。因为,我就是魔法使啊。”
很得意似的笑着,老师将旅行箱放在地上。
“不过呢,志贵。那些线可并没有消失哟。只是看不到了而已。摘下这副眼镜的话,又会看到线的。”
“———是,是这样啊。”
“嗯。这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治好的事情。志贵,你一定要伴着这双眼睛生存下去。”
“……不要。这么可怕的眼睛,我不想要。再切断那些线的话,就没办法遵守和老师的约定了。”
“啊啊,再也不切断那些线的约定吗。傻瓜,那种约定没必要放在心上啊。”
“……是吗?可是,那不是绝对不能去做的事情吗。”
“嗯,的确是不能去做的事情。
但是那可是你个人的力量哟,志贵。所以是否使用它是你的自由。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谴责你。
在个人所能拥有的能力之中,你所拥有的是最为特异的能力。
不过,你所参与的事情,一定是具有某种特别意义的事情。
神明是不会无意义地将力量分给人类的。
可以说正因为在你的未来之中有着需要那种力量的时候,所以你才会拥有这直死之眼。
所以,你是不可以全盘将其否定的。”
老师蹲下身来,视线与我的视线相交。
“不过呢,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忘记。
志贵,你有着极其正直的心。
现在的你,决不会为这双眼睛而导致错误的结果的。”
“我不会要你成为圣人。
你只要做一个你所认为正确的大人就可以了。
对于不能去做的事情坦率地接受,能够说出对不起的你,十年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男孩子的。”
说毕。
老师站起身来,手伸向旅行箱。
“啊,不过对于无所谓的小事就摘下眼镜可不行。
因为特别的力量就要作为特别的力量来对待。
当志贵本人判断凭藉自己的手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的情形下就摘下眼镜,在自己的意志下行使这力量吧。
这力量本身绝对不是什么坏东西。结果是好是坏,这完全在于志贵,你自己的判断了。”
提起了旅行箱。
———虽然老师什么也没有说。
我很明白与老师分别的时刻来临了。
“———不可能的老师。只有我什么也做不到。
在和老师相遇之前我害怕得不得了。有老师在我身边的话,我才能找回我自己。
……不行的。
如果老师不在的话,即使有这种眼镜也什么都做不到啊……!”
“志贵,不要说没经过思考的事情。连自己都骗不了的谎言,只会让听到的人感到不快。”
老师不高兴地皱起了眉,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
“———你自己也明白的吧?
你已经不要紧了。那么还说着这种无聊的事情,想把好不容易才找回的自己再次丢掉吗。”
老师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
“那么就再见了。
志贵,只要是人,人生都满是陷阱。
由于你比别人拥有着更强大的力量,更加努力一些吧。”
老师离开了。
尽管非常悲伤,不过我是老师的朋友,所以一定要打起精神为她送行。
“———嗯。再见了,老师。”
“很好,做得不错志贵。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这么精神啊。
记住,遇到危险时首先要沉着,然后再认真去考虑。
不要紧,因为志贵一个人也能做得很好的。”
老师高兴地笑起来。
沙沙地,风起了。
草海一齐摇动起来。
老师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再见了,老师。”
说着,不禁产生了再也不会见面的实感。
所留下的,只有许许多多的话语,和这副不可思议的眼镜。
虽然仅有短短的七天,却将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了我。
呆呆地伫立良久,眼中盈出了泪水。
———啊啊,我还真是个傻瓜。
我只说了再见。
却连一句谢谢,也没有传达给那个人。
此后不久,我便退院了。
退院之后,我并没有回到远野家,而是被寄养到了亲戚家。
但是不要紧。
即使只有远野志贵一个人也没关系。
新的生活,与新的家人一起展开。
远野志贵九岁的夏天就这样结束了。
新的秋天来到了,我想自己,稍微成长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