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陌生的语声。
梦境急速褪去,语声仿佛要将我唤回现实一般传来。
“到早晨了。是起床的时间了,志贵少爷。”
陌生的语声。
……所以说,不是讲过不要叫我什么志贵少爷了吗。
一听到这个背上就直发冷,昨天明明讲得很清楚了———
———清醒过来。
翡翠如同雕像一般,侍立在与我的床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嗯……”
迷迷糊糊地环视周围。
“早上好,志贵少爷。”
身穿侍女服的少女行了一礼。
在一瞬间我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好容易才回忆起远野志贵的现状。
“……是啊。我已经回到自己的家了。”
坐起身子环视着房间。
窗外是非常好的天气。
如同梦中所见到的一般,无底的蓝天。
“早上好,翡翠。特意来叫我起床真是谢谢了。”
“这种话是没有必要说的。因为服侍志贵少爷起床是我的职责。”
翡翠淡淡地,并且毫无表情地回答道。
“……哈啊。为什么这么一板一眼的呢,翡翠。”
真是很可惜。
如果翡翠能有琥珀一半的开朗的话,我想应该是极其可爱的。
“志贵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翡翠也回望着我。
“啊,不,什么也没有。不过是一睁开眼便看到翡翠,让我有一种回到远野宅邸的实感———”
如同冰一般的,翡翠的双瞳。
那与我昨夜梦中的光景极其相似———
“———是,啊。”
完全回忆起来了。
在那一天,临别之际将缎带交给我的,是总在窗前眺望着我们的少女。
那也就是说———
“那就是……翡翠了。”
“是。您有什么吩咐吗,志贵少爷?”
“啊啊……翡翠,你还记得吗。八年前,我从这里离开时的事情。”
“是,如果是那个时候的事情还能够记得。那么,那时怎么了?”
“哎———你问怎么了,翡翠。”
“虽然很失礼,但是志贵少爷离开宅邸后已经过了八年。所以即使询问当时的事情,我也无法保证能够回答
得很清楚。”
“什———”
那也就是说,已经不记得那个时候的约定了吗。
“翡翠———缎带的事情,不记得了吗。”
“……缎带……是吗?”
好像很难启齿似的低下头,翡翠断然地否定道。
“……是吗。也是呢,这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对不起,什么都没有。刚才问的就忘掉吧。”
“…………”
约定被忘记了。
但是,我并没有怨恨之类的感觉。
再怎么说也是小时候的事情,在那时,我由于存在着那个约定而乐观地活过来,这也是事实。
“那么,我这就起床。翡翠,现在是几点了?”
“是,现在是早上七点左右。”
“好,这样一来还多少有些余裕。”
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站起来。
“虽然您这么说,但确实是没有多少时间了。因为从宅邸这里到志贵少爷的学校需要花费三十分钟左右,所
以早餐时间便只剩下二十分钟不到了。”
“哎———是了,这里可不是有间家!”
有些愕然。
若是在已经熟惯的有间家,不过二十分钟便能到达学校,但是在这里的话,即使有近路我也不知道。
“学校的制服我放在那边了。换过衣服后请到客厅来。”
“可恶,反正都是要叫我起来的,何苦不早一点呢……!”
一边任性地自言自语,一边将手伸向叠好的学生服。
学校的制服被叠得整整齐齐,衬衫像是被熨斗熨过一般。
将手伸进袖子,感觉上像是新衣一般十分舒服。
秋叶和琥珀已经在客厅休息了。
秋叶身穿名为浅上女学院的知名贵族女子学园的制服。
两个人似乎已经用过早餐,正在优雅地饮着红茶。
向两个人打招呼。
“两位,早上好。”
“早上好,志贵。”
琥珀的笑容与白色的围裙十分相应,也向我打过招呼。
而另一方的秋叶,则是向我这边投过一瞥。
“早上好。早晨还真是相当悠闲呢,哥哥。”
好像在向我传达着她极其不高兴这一事实。
“悠闲什么的,不是才刚过七点吗。从这里到我的学校只需要走三十分钟,今天还算是起得早呢。”
“也即是说早餐时间只有十分钟吗。又不是饿了几天的狗,早餐还是慢一点为好。”
“——————”
秋叶的话中,果然带着刺。
“秋叶小姐,时间差不多快到极限了,不要紧吗?”
“……我知道。真是的,从第一天就这样以后怎么办呢。”
秋叶嘟囔着抱怨的话,从沙发上站起来。
“那么,我赶时间,所以就此告辞了。哥哥也请多加勤奋地学习。”
秋叶离开了客厅。
也许是为了到玄关给秋叶送行,琥珀也离开了客厅。
“要我勤奋学习吗,秋叶。”
……果然是由于在父亲身边生活了八年,在细节上不知该说是古板,还是礼仪周到。
“……算了,即使不这么说我也会去学校的。”
啪啪,拍了拍自己的脸。
临去之际秋叶的神情不知为什么让我相当在意,从早晨起就被人提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是了———”
啪,拍了一下手。
刚才秋叶的神情,和过去的秋叶极其相像,所以让我不由自主地为之夺目———
吃过琥珀准备的早餐后,来到了大厅。
翡翠正拿着我的书包等在那里。
“志贵少爷,时间方面不要紧吗?”
“啊啊,从这里到学校跑着去的话用不了二十分钟。现在是七点半吧,即使有些绕远也来得及。”
似乎对于我的说明感到满意,翡翠点了点头。
“那么,我送您到外面去。”
“哎———啊,嗯,谢谢。”
……果然,一提到自己的贴身侍女不由得就脸红起来。
“啊,志贵!请稍等一下!”
琥珀踏着轻快的步子从二层下来。
“…………”
翡翠看到琥珀过来了,便让过一边沉默下来。
“哎,琥珀不是和秋叶在一起吗?”
“那是因为秋叶大小姐都是乘车去学校的。再加上今天早晨有东西想交给志贵,所以才会允许我留在宅邸里。”
“有东西,给我?”
“是。昨天,从有间家寄到的东西。”
琥珀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哎———?不对啊,我自己的行李已经全部带过来了。因为原本使用的都是有间家的东西,要说自己的东
西也不过就是身上穿的衣服什么的……。”
“是那样的吗?可是东西的确送到这里来了。”
琥珀递过来一个长约二十公分的,细长的木匣。
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琥珀,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啊。”
“是吗。不过这似乎是志贵少爷的父亲大人留下的遗物。还有遗言说要留给志贵的。”
“……那个父亲给我的?”
……完全没有一点实感。
八年前,将我从这幢宅邸中赶出去的父亲,为什么要把遗物分给我一份呢?
“算了。琥珀,把这个放到我的房间里去吧。”
“——————”
琥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木匣,似乎非常有兴趣似的。
她的神情看来竟像是想要玩具的孩子一样。
“嗯———”
她还在看。不,看来她就是个孩子也说不定。
“……我明白了。琥珀很在意里面放的是什么吧。”
“哪里,没有那种事情的。只不过是有一点点好奇而已。”
……所以说,这不是十分在意吗。
“那么就打开看看好了。一二,看吧。”
随着干涩的声音,木匣被打开了。
里面是———一根十公分左右,细细的铁棒。
“……铁棒……啊。”
没有任何装饰,附着着长年使用留下的手垢的铁棒。
……把这种不值钱的东西留给我当遗物,看来父亲果然对我非常讨厌啊。
“———不是那样的哟,志贵。这个,是水果刀啊。”
琥珀将铁棒从匣子中取出来。
“看,不是有弹簧刀这种东西吗。这个和弹簧刀是一样的。一二,看吧。”
嚓的一声,从棒中弹出十公分左右的刀刃来。
……原来如此,确实是一把短刀。
“看起来相当古老呢,制作也很精良。背面还刻着年号呢。”
琥珀转过刀刃,将短刀递还给我。
确实在刀柄的下方刻着数字。
是用汉字写成的七,后面还跟有一个夜字。
“姐姐,这不是年号。只是写着七夜而已。”
“哎!”
吃了一惊而转过头去。
方才一直沉默着的翡翠,从我身后打量着短刀。
“吓,吓我一跳……翡翠,别这样啊。想看的话没必要从后面看嘛。”
“啊———”
翡翠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我,我失礼了。那个———这把短刀真是太漂亮了,所以不小心就……”
“漂亮?这个,能被称为漂亮吗。我感觉挺破烂的。”
“———没有那种事情。从刃纹相当精致这一点来看,我想是相当有渊源的古刀。”
“……是那样的吗?我只觉得很破旧……”
因为翡翠如此强烈地断言,我也渐渐在意起来。
……嗯。要真是那样的话,作为遗物来说也许并不算坏。
“七夜……是吗。看来是这把水果刀的名字了。”
“也许吧。不过我想没有给刀起名字的人吧。”
不管怎么说,这是很难得的东西这一点是没有疑问了。
“算了,给我的东西就老老实实地收下,这也是我的信条。”
收回刀刃,然后将短刀收进了裤子的口袋中。
“志贵少爷。时间上不要紧吗……?”
“糟糕,再不赶紧走就来不及了。那么我走了,琥珀,谢谢你了。”
哪里哪里,琥珀笑着向我挥挥手。
穿过庭院来到正门前。
翡翠默默地紧随在我身后。
“……翡翠。莫不是来送我的?”
是。翡翠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志贵少爷。您会在什么时候回来呢。”
……翡翠似乎始终会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少爷的。
再在这里说话的话无疑会迟到的。关于“少爷”的论争还是留到有时间的时候再说吧。
“志贵少爷?”
“啊,那个,是了。我想四点左右就可以回来了。我也没有参加什么社团。”
即使是和有彦一起出去玩的话,大概傍晚也能回来。
对于我略带余地的估算,翡翠深深地低下头去。
“我明白了。那么,一路走好。一路上请千万小心。”
……虽然不明白有什么需要小心的,不过恐怕是在担心我的身体吧。
“啊啊,谢谢了。翡翠也要多加小心。”
对于好意当然要报之以好意。
我扬起手来,向翡翠挥了挥便离开了宅邸。
———沿着坡道向下走去。
由于至今为止一直是从有间家去学校,所以走在这条路上还是第一次。
“———几乎看不到呢,我们学校的学生。”
似乎住在附近的家庭中,很少有就读我们学校的人。
早上七点半。
在路上小跑着的学生身影,只有我一个人。
零零落落的学生身影渐渐多了起来。
从这附近开始,就是我们学校的上学路了。
“……弓塚同学……算了,看来是没有遇上。”
回忆起昨天,就在这里说着“我的家就在这里”然后告别的同班同学的笑容。
一想到教室里有弓塚五月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穿过住宅区来到十字路口。
距离关闭校门还有十分钟左右。
为了不迟到而奔跑起来。
———到达。
从宅邸到这里似乎不用三十分钟,二十分钟就差不多了。
路上小跑过几次,如果再慢一些的话,七点钟就要从宅邸出来了。
“———?”
一进入教室,就感觉到空气中漂浮着不安定的空气。
虽说早上的教室一向十分喧闹,不过今天的喧闹似乎有异。
走到了窗边自己的课桌前。
有彦正一脸严肃地等在那里。
“有彦,出什么事了吗?”
“……差不多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有传闻说我们班里面的某人离家出走了。”
“是吗,怪不得这么吵呢。”
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什么,那还不是大事吗!谁离家出走了,谁!”
“那我怎么可能知道。早上一开班会,想不知道也得知道了。离家出走的人肯定不会来学校,谁的座位空着
就是谁呗。”
“啊啊,这还差不多。”
虽说事情是明白了,不过有彦的态度倒还是和往常一样漠不关心。
……同班同学都离家出走了,却还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想这种人才有问题呢。
“有彦。你怎么这么一副冷漠的态度。同班同学可是离家出走了,你就不担心吗?”
“啊?傻瓜,真正关心那种事情的也只有你这种人。班里那帮家伙吵闹,只不过是因为好不容易找到个罕见
的话题而已。
你也好我也好都不至于离家出走,所以还有什么必要去关心呢。”
……这么说的话,这家伙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可是相当地冷漠。
“……不过呢,在另外一方面还是令人担心的。在这种时期离家出走,还真是有胆量呢。”
“……?这种时期,是什么时期?”
“昨天才说过的吧,远野。现在镇里正流行着杀人魔事件呢。离家出走到什么地方去倒还不知道,不过要是
在附近一带胡乱找地方过夜的话,即使被杀人魔袭击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不会吧———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变成那样吧。”
“远野,你就去好好看看电视吧。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八个牺牲者了吧?
那可是无差别杀人啊。只有自己不会受害,这种念头还是赶紧抛弃掉为好。
你以为最近晚上的镇上为什么这么安静啊。会出门的人只有危机感麻痹的醉汉和警官而已。要说无聊也是
没有办法的。”
有彦的语气极其认真。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开始感到不安了。
“———噢,国藤那家伙来了。等不及的班会时间啊。”
有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久,大家也都回到了座位。
没有人的座位只有一个。
那个座位,毫无疑问是属于弓塚五月的。
“我的家在那边。
那么明天学校再见了。”
“…………”
……昨天分别的时候,弓塚确实是这么说的。虽然不知道在家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是那副笑容无论
如何也看不出是离家出走之前的神色。
“弓塚缺勤啊。”
站在讲台前的班主任,只是在点名的时候将弓塚五月记为缺勤而已。
……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班会继续进行着。
我———
……默默地看着情况。
———即使是问出口来,班主任也不见得会告诉我。
如果说真的如有彦所说是离家出走的话,那就是私人的事情了。
仅仅身为同班同学便去询问“弓塚同学是离家出走了吧”什么的,我想不会有老师肯回答吧。
“……是啊。还不到一定要去这么做的时候呢。”
也许弓塚不过是迟到了而已。
要去向班主任询问的话,再看看情况比较妥当。
———第二节课已经结束了,弓塚依然没有出现。
没有一点确认的手段,只有不吉的预感在渐渐增加着。
到了午休时间。
早上明明那么喧嚣,现在教室的氛围却回复了以往的明快。
弓塚五月离家出走的传闻,同学们似乎并没有看得很重。
“远野,来吃饭吧。”
“不用了。现在没有那个心情。”
“嗯……算了,真没办法。老是担心着一些和自己没有关系的麻烦事可不是什么好事噢。”
“…………”
没有关系的麻烦事,吗。
有彦总是一语中的。
“哎?今天没有和乾君在一起吗?”
“……前辈。为什么会来我们教室啊。”
“是,只是想和你们一起吃午饭而已……远野君,你不吃午饭吗?”
前辈很担心似的窥视着我伏在桌前的脸。
“不,也不是不吃,只是现在无论如何也没有食欲。”
“哈啊。那么是身体不好了?”
“……差不多吧。好了,就不要管我赶紧去食堂吧。有彦现在就在那边。”
“真是的,一点也没有精神呢,远野君。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不吃午饭的话身体可是会越来
越差的。”
“———那个,也说的是。”
完全没有食欲,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
……不行,果然身体不好。
“……对不起。真的是身体很不好。我去一趟保健室,前辈去和有彦吃午饭吧。”
“哈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可千万别太勉强自己了,远野君。”
“哈哈,就是因为不勉强自己才要去保健室的。”
很勉强地笑了笑,然后离开了教室。
放学后的班会也结束了。
留在教室里的只有我,同学们大多参加社团活动去了,回家社的人也很匆忙地离开了。
“———那么。”
我也不能总是留在教室里。
将文具课本整理到书包里,离开了教室。
时间已经过了四点。
已经对翡翠说过四点左右回家,那么就没有再去别的地方的闲暇了。
“…………”
来到了坡道前,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昨天的这个时候。
在这里,不由得回忆起和弓塚理所当然似的分别时的情景。
“…………”
说实话,对于弓塚相当的担心。但是,再怎么担心我也做不到任何事情。
明明说过,在遇到危机的时候会尽量去帮助她。
然而现在的我,对于到哪里去才能见到她也不知道。
登上坡道,转过环绕宅邸的围墙,来到了宅邸的正门前。
“……不过这里还真是给人一种走错了地方的感觉呢。”
住宅区的深处,在坡道的尽头矗立的这幢西式建筑,总是给人一种这里并非日本的错觉。
更何况,再加上———
“欢迎您回来,志贵少爷。”
门口居然还有前来迎接自己的佣人这种情形。
翡翠从我回来之前,便像雕像一般伫立在正门前。
“我回来了翡翠。……那个,我问一下,莫非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吗?”
“不,并不是一直,仅仅等了三十分钟左右。有什么问题吗?”
翡翠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稍等一下,这对我来说,不是太过忠义了吗。
“———不是,有你出来迎接我确实很高兴,不过不必非得在这种地方等吧。这种穿着相当显眼,我总觉得
有些不好意思。”
再加上现在的季节已经是秋天了。在外面这么站着一定会感到冷吧。
“…………”
翡翠沉默着。
是否混有异国的血统呢,群青色的眼瞳如同玻璃工艺品一般无机质,毫无感情地凝视着我。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
“……我明白了。那么,从明天起就在大厅迎候您回来。”
翡翠微施一礼,打开了门。
然后便又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待到我穿过正门进入庭院后,才静静地跟在我身后。
来到玄关前,翡翠突然紧走到我的前面。
“呜哇!”
不由得,条件反射一般地让开了身体。
“……出什么事情了吗,志贵少爷。”
“啊,没有———那个,什么也没有。”
“…………”
翡翠默默地打开了玄关的门。
看来翡翠来到我身前是要为我开门。
总是随侍在主人身后,在用到自己的时候便默默地走上前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虽然堪称佣人的楷模,但是像我一样的普通人对于翡翠的一举一动还是多少会感到心惊的。
……总是不能适应。这样一来不是到什么时候都和客人没有分别了吗。
“那个,翡翠。”
“是,有什么吩咐吗,志贵少爷。”
“昨天我也说过了,我自己的事情想自己来做。所以,就让我来做吧。
虽然没跟别人说起过,其实我是个相当懒惰的人,若是太过宠着我的话那可是会无限堕落下去的。”
嗯,这个秘密只是要对秋叶保守住。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志贵少爷是吩咐要对自己严厉一些吗?”
“不,严厉还谈不上。可能的话我还是想轻松地生活。”
“……真是万分抱歉。志贵少爷话中的趣旨,我似乎无法理解。”
“……不,所以说,你这么认真地跟我说也……”
……麻烦了。
昨夜,只是说了几句话便觉得这孩子很难听懂我的意思,尽管有这种预感,但是像这么过分认真的性格我
还真是没有想到。
“———啊啊,够了,我的意思是翡翠以后不用管我就可以了。
像洗衣做饭之类要拜托你们,除此之外的事情就让远野志贵自己去花时间吧。
这么大的宅邸只有你和琥珀两个人吧?
那么不必费心照顾我,这样也能轻松一点,明白吗!”
“——————”
翡翠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既没有回应也没有首肯。
只是,似乎短暂地合了一下眼睛。
“明白了。但是您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志贵少爷。”
———呜呜,完全没有明白……。
翡翠为了给我让路,转到了我的身侧。
“……哈啊。”
……真是不好意思。
虽然这种献身式的服侍让我很高兴,但是要是能有琥珀一半的开朗就好了。
翡翠原本就有着可爱的氛围了,能够再放松一些的话那该有多好———
“志贵少爷,您不打算回房间吗?”
“不,只是稍微想一些事情。”
径直来到大厅侧面的阶梯前。
翡翠很想接过书包似的注视着我的手。
……大概,就要说出请允许我帮您拿书包之类的台词了吧。
只是前来迎接就足够让我受宠若惊的了,再帮我拿书包的话可就太不好意思了。
我故意无视翡翠想要说什么似的样子,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身上的学生服请脱下来放到那边。我还要去做宅邸的扫除,有什么吩咐的话请叫我。”
“……翡翠要做宅邸的扫除,吗。秋叶和琥珀在做什么呢。”
“秋叶小姐在会客室办理槙久老爷的继承工作。姐姐现在进行中庭的扫除。”
“……哈啊。父亲的工作什么的,莫非是在和律师什么的谈话吗?”
“是。似乎是在听取经营方针一类的事情,秋叶小姐通常在晚餐前十分繁忙。”
“…………”
怎么说呢,父亲自己任性地一死了之,公司的事情完全没有交给过秋叶吧。
“耽误你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还有事情要做吧,那么请继续工作好了。”
“是。那么我先告退了。”
脱下学生服,换上了便服。
时间不过刚到五点。
总觉得呆坐到晚餐时间有些太无聊了,那么———
去见见翡翠吧。
……是了,从昨天起就一直受她照顾,与其有发呆的工夫不如去给翡翠帮帮忙。
———那么。
虽说是要进行宅邸的扫除,不过翡翠会在哪里呢。
走下阶梯来到大厅。
二层的走廊中并没有看到翡翠,很有可能是在客厅一带吧。
……不在。
…………不在。
………………不在。
……………………不在。
一层也没有见到翡翠。
还没有去找过的只有锁着门的游戏室和客房,还有秋叶在的会客室一类的地方了。
“……也许是错过了去到二层了吧。”
这么大的宅邸,即使是错过了也不以为奇。
定了定神向着二层走去。
登上阶梯,环视着走廊。
然后。
看到了伫立在东馆深处的窗前的翡翠的身影。
“翡———”
刚要发出的声音才到喉咙便被卡住了
走廊的深处。
在照明不足的阴影之中,翡翠独自一人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
……发不出,声音来。
翡翠的身影,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伫立在昏暗的西式建筑中的翡翠。
感觉上确实可爱,但是同时也给予人见到幽灵般的清冽的寂静感。
翡翠连指尖也未曾动过,只是眺望着窗外。
“——————”
那扇窗户。
不正是小时候,看到那个少女眺望着自己时的那扇窗户吗。
“翡———翠。”
这就是所谓的看得入神吗。
就连出声呼唤时也无法移开眼光,只是呆然地凝视着翡翠。
———突然。
人偶一般的翡翠,蓦地将眼光移向了我。
“志贵少爷,您有什么事情吗?”
“啊———不,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倒是……”
“?”
翡翠微微侧了侧头。
神情中,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种让人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因为很闲所以来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现在,刚找到你而已。”
“……是这样吗。但是志贵少爷没有做这种事情的必要。请回房间休息吧。”
“唔……”
虽然早就预想过,不过到最后翡翠果然还是不肯让我做家务。
“不过翡翠,我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总是发呆的话对身体又不好,无论如何让我做点什么好了。”
“虽然您这么吩咐,但是需要志贵少爷帮忙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了。只剩下秋叶小姐的寝室还没有整理了。
纵然是志贵少爷,作为男性也不可以进入秋叶小姐的寝室。”
“唔,唔唔唔……”
确实是这样的。
……不过,很不舒服。总觉得翡翠是特意将我做不了的事情提出来似的。
“我还有工作要做,所以先告退了。”
翡翠走进了秋叶的寝室。
“……唔。”
果然不能因为无事可做,就跑到女孩子的寝室里去。
“……没办法,回房间去吧。”
转过身去。
忽然,很在意之前有翡翠站立在前面的窗户。
“哎———在中庭的,那是琥珀吧。”
从窗前看去,中庭的情状一目了然。
方才翡翠就像小时候一样,从这扇窗户在望着中庭吗……?
晚餐结束后,在客厅啜着餐后茶点。
秋叶坐在我的身前,翡翠则侍立在墙边。
客厅没有电视一类的东西,秋叶也不会随便向我说一些多余的话。
———怎么说好呢,这是相当高雅的餐后时间吧。
“志贵,能稍微打扰一下吗。”
忽然,从大厅的方向传来琥珀开朗的声音。
“哥哥?琥珀在叫你,有什么事情吗?”
“不,我也不知道———不过还是去看一下吧。”
将秋叶和翡翠留在客厅,独自来到大厅。
不知琥珀在玄关前做着什么,只见她来回地踱着步。
“……琥珀。那个,你在做什么。”
“啊,志贵。那个呢,事情稍微有一点复杂。……在这里说有些不方便,能不能到外面去一下?”
“…………?”
还是不明所以,总之先跟在琥珀的身后。
“那么有什么事情?莫非是不能和大家讲出来的事情吗?”
“是。特别是秋叶小姐,如果被她知道的话,志贵一定要受斥责的。”
会被秋叶斥责的事情……?
“那是什么啊。好像我真做了什么会让秋叶生气的事情似的。”
“啊,倒不是志贵犯了什么错误。那个,实际上呢。在志贵和秋叶小姐用餐的时候,有客人来过了。”
“哎?客人什么的,来找我的?”
“是的。在门外不停地踱步,我觉得很在意就上前搭话。身上穿的衣服是志贵的高中的制服,所以我才会猜
测是不是来找志贵的。”
然后琥珀便向我描述了那个客人的相貌。
年纪和我差不多,有些娃娃脸。长发梳成双辫的可爱女孩……?
“…………”
突然间眼前一黑。
这个相貌。
那不是,离家出走的弓塚五月的相貌吗———
“还有呢,那个孩子问过我,这里是远野家的宅邸吗?什么的。我一说是的,她就问那么远野君在家吗?”
“……嗯。然后怎么样了,琥珀。”
“是,因为看她想和志贵说话,所以就请她进屋来,但是她拒绝了。还说什么现在见不到就算了什么的。”
怎么一回事呢,琥珀很不解地侧过头。
不过,想知道这一点的其实是我才对。
“为什么———弓塚,会到我这里来呢……”
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却总有着不吉的预感。
“……琥珀,那是在多久以前的事情?”
“这个,志贵的晚餐结束前不久,大概是在十分钟之前吧。”
“———!那么,那个孩子从哪边离开的你记得吗?”
“走过坡道往城镇方向去了,我想大概是在站前区一带吧。”
———十分钟之前吗。
如果跑步的话———还有运气好一些的话,也许还能够找得到。
“……我知道了。稍微出去一下,这件事情帮我瞒一下秋叶。”
“我明白的。如果被秋叶小姐知道的话,又会责怪志贵的。”
我向似乎很高兴似的微笑着的琥珀行了一礼,然后便跑向了夜晚的城镇。
“哈啊———哈啊、哈啊———”
全力奔下坡道,向着站前区跑去。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分开站前拥挤的人群,搜寻着弓塚的身影。
“哈啊……哈啊、哈啊……”
大口地呼吸着。
渐渐难受起来,跑着跑着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被我找到、呢……”
哈啊、哈啊。
调整一下荒乱地呼吸,马上又奔跑起来。
———完全找不到弓塚五月的身影。
要说当然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简单就放弃。
……我想自己也并不是特别为弓塚五月担心。
只是因为心中总是存有一丝芥蒂,逼迫着我无论如何也要在这一带狂奔不息。
———那么就再见了,远野君。
那是到处都有的告别时的问候。
……那是真正幸福时的,温柔的笑容。
拥有着这种神情的人,不可能会离家出走的。
———遇到危机的时候要来帮助我哟,远野君。
是啊,做出这种事情来的理由是如此的单纯。
我只是,不想背叛那个时候的笑容而已———
“哈啊———哈啊———哈啊———”
公园中也看不到像是弓塚的人影。
……从一开始就知道,在什么线索也没有的情形下是不可能找到任何人的。
再找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差不多也该返回宅邸了。
“……可……恶……”
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向着城镇的方向转过身去。
再一次来到了站前区。
时间已然过了晚上九点。
由于连日来杀人魔的传闻,才不过九点人迹便稀少起来。
———忽然。
“弓———塚。”
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在眼前走过的背影,实在是太过于像弓塚五月了。
弓塚迈着蹒跚的步伐向人群中走去。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也许是看错了,总之先追上去叫住对方为好。
“等一下,弓塚同学———!”
一边追一边喊着。
“——————”
也许听到了我的声音,弓塚向我这个方向转过头来。
那张脸上,没有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
走在前面的少女毫无疑问就是弓塚五月,然而若真是她的话是不可能会有如此可怖的表情的。
“———啊。”
为什么,会感到身上流窜过一阵恶寒。
———咚咚。
心脏的鼓动加快了。
后头部变得沉重起来,喉咙中微微感觉到发烧。
“怎么回事……这么,奇怪。”
身体开始发热。
像是感染了什么热病一样,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个瞬间,弓塚再次走开了。
“等———等一下,弓塚同学……!”
一边跑一边呼唤着。
弓塚再也没有回过头,只是蹒跚地走着。
“你———这,听不见吗,弓塚……!”
强拖着发热得像被抽打着一般的身体跑着。
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追及弓塚的背影。
……无论再怎么奔跑,也追不上行走的弓塚。
“——————”
好奇怪。
虽然有这种感觉,但是却想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要说现在的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就只有毫无办法地继续紧追着弓塚五月了。
———忽然。
不知何时弓塚的背影消失了。
直到刚才还能够作为目标的背影,现在却找不到了。
“……可恶……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
停下脚步,调整着呼吸。
哈啊哈啊,胸部激烈地上下起伏着。
……到现在为止才发现,已经跑了相当长的时间了。
“……现在,是几点,了……”
双手扶着膝盖,向附近的店铺的橱窗望去。
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
“———不会吧。我跑了那么久吗。”
……虽然完全没有实感,但是时钟没有问题。
环视身周,商业区的灯光渐渐寥落起来。
“———回去、吧。”
虽然很在意弓塚的事情,但是自己也很清楚再找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
……大约追了将近三个小时,其间不知呼唤了多少次却连头也不回,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哈啊,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向宅邸走去。
……来到这里后突然发现,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商业区一带还多少有些人迹,从这里回到宅邸的路上则完全看不到人。
“…………”
脑中突然浮现出杀人魔这个词。
夜晚十二点。
独自一人走在镇上的自己,对于杀人魔来说也许是最好不过的对象了。
“——————!?”
有响动。
在建筑物的背侧,传来了什么响动。
像是有什么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是在小巷的那一侧……?”
……再次传来一声响动。
周围,是充满不吉的,寂静。
……心中涌出可厌的预感。
在小巷里,有什么人倒下了吗。
还是说只不过是风吹倒了什么东西呢。
……无论是哪种情况,与之牵扯上总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但是。
由于到刚才为止一直在搜寻弓塚,现在不禁产生了弓塚就在那边的错觉。
“……怎么,办……”
周围看不到人影。
可以依赖的,只有早晨琥珀交给我的短刀。
我———
去看看。
———无法无视自己的错觉。
在已杀过多人的杀人魔仍在徘徊的夜里,走进发出奇怪响动的小巷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管意味着什么,我———无法忘记昨天弓塚的笑容。
弓塚不应该在那里。
但是,如果弓塚就在那里的话,如果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的话。
……我,绝对会后悔自己此时的行为的。
“———好。”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振作起来。
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远野志贵还有着双“眼”。
虽然老师说过不可以随便使用,不过对方若是那个杀人鬼的话,一定会被原谅的吧。
“……声音,是从这一带传过来的吧。”
做好了心理准备,向着小巷中走去。
———咚咚。
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小巷里十分寂静。
……响动,是从深处的宽敞地带传过来的。
———咚咚。
头的后部,很痛。
极度的紧张导致痉挛了吗,痛得好像脊骨要穿破皮肤飞出去一般。
———咚咚。
为什么呢。
我明明什么也没有考虑,本能却从刚才起就鸣响了警报。
———咚、咚。
不要去。
不要到前面去。
若是去到的话,一定无法再返回了。
———咚、咚。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穿过小巷,我的脚已经踏入那块宽敞的空地了。
“———哎?”
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小巷里,是一片红色的世界。
在那片领域中,有手足散落在垃圾和瓦砾之间。
手足并不是狗或猫的。
从切断面处红色的血,还有骨头,以及新鲜的肉来看,毫无疑问是人类的手足。
地面和墙壁上满是红色的血痕。
浓重的味道附着在鼻孔中。
粘糊糊的。
像是化成了红色的雾散布到全身各处一般,浓厚的血的味道。
脸。脸。脸。
从颈部被切断,带着苦闷的表情滚落在地上的脸。
像木乃伊一样干瘪,且被剖成两半在地上抽搐的脸。
双眼被抉出,无法分辨是男是女,被弃置在地上的脸。
“——————”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在他们的亡骸边旁观着。
不,要说这是人的尸体可就差得太远了。要说是制作失败后舍弃的废料,还多少贴切一些。
尸体,有四具。
无论哪一具都如同被胡乱吃过的剩饭一般散在地上。
“哈———哈。”
愕然地呆视着尸体的海洋。
头的后部针扎一般地疼痛。
喉咙干渴,呼吸如火烧般带着热度。
指尖咔咔地颤抖着,嘴角也吊起呈一个奇怪的形状。
这是———什么。
现在在眼前展开的世界,是什么。
“———红色。”
是的。
极其醒目的,一片充满攻击性的颜色———
只是,呆呆地伫立着。
到底该怎么办,心里想着。
咚咚。咚咚。咚咚。
站在这种,不知所谓的风景之前。
我的心脏,咚咚地,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似的,重重地跳动着。
沙的一声,墙边的尸体动了。
不,不对。
在那里的不是尸体。
与那些随随便便丢在那边的手足不同。
有着完整的手足,很明显是一个活着的人类。
“啊……”
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东西。
比起对于有人还活着这种事情的喜悦,在这样的光景中竟然还有活着的人这种事情要更为不自然。
但是,如果还活着的话。
如果还活着的话,不去救他,是不行的。
“那个———我说?”
带着依然亢奋的感觉,向着还活着的人走去。
“———咿。”
突然从血海中爬起来,他把脸转向了我。
那是,干涸的,髑髅一般的脸。
“咿———!”
条件反射般的向后逃避。
但是,比起我的动作来,髑髅要快上数倍。
发出咻咻的声音,那家伙把我压在身下。
———咻、咻。
可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看时———髑髅的喉咙上开有一个大洞,似乎无法发出饱满的声音。
“———啊。”
干瘪的脸,干瘪的手压了过来。
只剩下骨和皮的喉咙中,声带正随着恶心的声音震动着。
“呜哇啊啊啊啊啊!”
只是拼命地想要把那家伙从身上剥开。但是那家伙却依然发着恶心的声音不肯离开。
咔咔地,髑髅张开了口。
几乎能一口咬碎肩膀的口,像是在倾诉着自己不想死一般,渐渐逼近了我的脸。
“不———”
不要,这种话也说不出口。
只有骨和皮的那家伙,就这么向着我的头咬过来———就这么,突然地,迸散了。
“哎……?”
那么强的力量消失了。
勉勉强强才留有骨和皮的那家伙,就连骨和皮也没有了,毫无形迹地消失了。
沙拉沙拉地。
噩梦一般地,那家伙化成灰散落了。
“……什么啊,这是。”
从肩膀传来一阵激痛。
“啊……痛。”
被抓过的双肩,已经红红地肿了起来。
疼痛就是现实。所以刚才的一切,毫无疑问是现实。
真是过分的,噩梦。
这种事情———明明只可能是噩梦的,但是连梦也,不是。
“远野君。继续留在那里的话可是很危险的哟。”
“——————!”
向着背后传来的声音回过头去。
方才进来时的小巷入口处,弓塚五月站在那里。
“弓塚,同学———?”
“晚上好。在这种地方见面,真是奇遇呢。”
完全像是,走在街上偶然相遇似的,弓塚淡淡地向我招呼道。
“弓塚同学也是———在这种时间,做什么呢。”
“我只是散散步。不过,倒是远野君在做什么呢?杀了这么多的人,这可不对哟。”
嘻嘻,弓塚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杀了人———哎?”
环视周围。
……然后,终于回想起自己是在何种惨状中呆立着。
一片血海之中。
远野志贵,完全像是杀人鬼一般,呆然地站在那里。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
“怎么会不是你呢。大家都死掉了,只有远野君还活着,那么不管是谁都会以为是远野君做的了。”
“那、那怎么可能呢……!刚才连我也被这个家伙袭击了……!”
伸手指向刚才袭击自己的怪物。
但是,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家伙别说骨了,连灰也一点不剩地消失在风里了。
“啊———”
倒吸了一口气。
弓塚吃吃地笑起来。
“不、不是的———不是我、不是、我。”
头脑麻痹了,只能重复着这句话。
……我知道了。
明明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比如说,弓塚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比如说,明明眼前是这么一种惨状,弓塚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之类的。
“弓塚同学,我———”
“嗯,其实我是知道的。远野君只是在我吃饭的时候偶然进来这里而已。
说了些作弄你的话真是对不起。我呢,总是会做一些和自己的心情相反的事情,在远野君面前更是容易这
样。”
弓塚依然在笑着。
……那笑容与这片惨状是如此的不适合,让人不寒而栗。
弓塚站在小巷的入口处。
双手不自然地绞在一起。完全像是,要隐藏起什么似的绞在背后。
———凝神看时。
她的手肘附近有什么红红的东西,染成斑驳的纹样。
“弓塚,你———”
“怎么了吗?这么可怕的表情,好奇怪啊,远野君。”
又吃吃地笑起来。
“——————”
……不对。
她,不是弓塚五月。
“弓塚———为什么,你要,把手藏起来。”
“啊,果然被发现了吗?远野君还是那么敏锐啊。
我呢,从过去就喜欢着你的这种地方,志贵君。”
像是强调一般,说出我的名字来。
弓塚五月,将双手拿了出来。
被染得血红的双手。
血还没有干透,仍然在一滴一滴地淌着。
像是在夸示一般。
弓塚五月的嘴角,绽出了笑容。
“弓塚,你的手———”
“嗯。是我把那些人杀死的。”
“什———”
“啊,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坏事哟。我并不是因为憎恨这些人才会杀死他们的。只是为了活下去才需要这些人
的血,出于无奈才杀死他们的。”
她理所当然似的说道。
那种事情,我当然无法理解。
我所知道的,只是———自己身上的血无可抑制地向上涌这件事情而已。
咚咚。咚咚。咚咚。
哈啊。哈啊。哈啊。
完全像是,对被血染红的弓塚迷住了似的,在,兴奋着———
“你说杀了人———是真的吗,弓塚。”
“即使我说是在骗你你也不会相信的吧?还是说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吃吃地笑着。
———难以置信。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毫无疑问她没有说谎。
这种惨状。
全部,都是弓塚一手造成的。
“为什么———要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一点也不过分啊。刚才我也说过了吧,我并不是因为憎恨这些人才杀死他们的。志贵君,为了活下去而杀
死别种生物,并不是什么坏事啊。”
“你说什么———!不管有什么理由,杀人就是坏事啊!”
“并不是那样的。啊,不过我似乎也做了一件坏事。
我呢,今天是第一次这么做,所以有些生疏,吸血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血送过去了。结果才会留下一个
没死透的,害志贵君遭到了袭击。
对不起。我差点就把志贵君也卷进来了。那家伙没有做到最后就死掉,真是太好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弓塚。”
“现在不明白也没有关系。我也还没有很清楚地把握住自己的情形,没法详细和你说明。
不过,不管花多少时间,我决心一定要成为志贵君那样。
像志贵君一样的,了不起的杀人鬼———”
说着,弓塚的脸突然扭曲成痛苦的形状。
“哈———啊,呜……!!”
痛苦地握住自己的喉咙。
血,从弓塚的口中呛咳出来。
“好———痛。果然,只因为肚子饿就随便地吸血是不行的。
不是质地好的,纯净的血,身体就接受不了呢———”
一直咳到蹲下身去。
咳嗽的同时,还吐出了鲜红鲜红的血。
“嗯———呜、嗯啊啊……!!”
弓塚的身体颤抖着。
……我不是很明白。
仍然,什么也不明白。只是,弓塚非常地痛苦,是非常明显的事实。
“很痛苦吗,弓塚……!?”
不由得跑近弓塚,想要拉过她的手。
“———不行!不要靠过来,志贵君!”
但是,弓塚的声音阻止了我。
“……不行、的,我完全没有关系的,志贵君。”
喘息过后。
随着痛苦的呼吸,又吐起血来。
“弓……塚,你———”
我,不明白。
弓塚痛苦的原因也好,为什么,她会变成这个样子也好。
“……到底是怎么了。还说自己杀过人,那是谎言吧……?弓塚,那么痛苦的话还是赶紧去医院为好。”
……我是知道的。
我知道这种惨状是弓塚一手造成的,但是,还是说着无用的谎言。
“来吧,弓塚———往那边走,没问题吧。”
温柔地向她说着。
但是弓塚拼命地摇着头,比方才还要激烈地拒绝着我。
“为什么———那么痛苦的话,不赶紧去医院不行吧……!”
“……不行的是志贵君。真是的,一直一直,都不明白我。”
“傻瓜———你还说这个,我从刚才起就什么也不明白!”
“啊……哈,是吗,是这样啊……尽管如此,还在这里陪着我———”
踉踉跄跄地。
像是逃一般,弓塚向后退去。
“……好痛啊,志贵君。”
呼吸荒乱着,又吐出了鲜红鲜红的血。
“……又痛,又冷,非常地不安。
真的是,现在想马上让志贵来帮助我。”
———但是,今夜已经不行了。
说毕。
弓塚突然站起身来。
“———等着我,很快我就会成为一个独当一面地吸血鬼,来和志贵君见面的!”
“什———等一等,弓塚!”
“——————”
弓塚的身影消失了。
就在我迈出一步的时间里,弓塚已经消失在小巷里了。
……那种速度并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而是酷似狞猛的怪物。
“———弓塚,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是……!
“呜———!”
被抓过的肩膀疼痛起来。
回过头看时。
在尸体散落得到处都是的小巷里,只留下了鲜红的血痕。
脸也好。脏器也好。手足也好。
全都像刚才的髑髅一般,化为灰烬消失了。
“———啊。”
咚咚。
血液就像在逆流一般,想要呕吐。
“不可,能———”
咚咚。
直到现在也残留有射精时一般的,兴奋。
“这种,东西———”
无论何时。
像是烧附在眼球中一般挥之不去的,血的朱色。
“这种东西,不可能———!”
一阵眩晕。
眼中映出的一切,全是扭曲的。
———发觉到时,已经回到了宅邸。
这就是所谓动物的归巢本能吧。
明明到现在还觉得似乎马上就要晕倒似的,真没想到还能好好地回到自己的家里来。
“……呜。”
想吐。就要吐出来了。
“哈———哈、啊———”
然而心脏咚咚跳个不停,连呼吸都很吃力。
“……不快点……去休息,的话……”
过去由于贫血不知晕倒过多少次,所以我很清楚自己是否能支持得住。
———能够休息的话。
在床上休息一会儿的话,这种呕吐的感觉也好,心跳也好,都会回复成平常的样子。
那种———那种事情也会忘记,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能够迎来一如平常的早晨。
“志贵?是您回来了吗?”
“啊……琥、珀。”
从西馆的走廊上,突然冒出琥珀的脸来。
……说起来,琥珀的房间似乎就是在一层的西馆。
“欢迎您回来,志贵。那么,和那位客人见过面了吗?”
“啊———啊啊,总之是,见过了。”
应答着,同时不禁又回忆起来。
散乱的手足。
脸。脸。脸。脸。
满是血污的小巷。
双手染满鲜红的颜色,吃吃地笑着的弓塚的神情———
“……抱歉。我要回房间去了,琥珀也,回去吧。”
现在和任何人也不想讲话。
我让琥珀离开,自己走上了阶梯。
就势倒在了床上。
“哈———啊。”
胸部不住地上下起伏,吸收着空气。
“——————”
意识渐渐远去。
再次眩晕起来。
真想就这么失去意识,就这么睡去。
———但是睡不着。
明明眩晕的这么厉害,意识却总是不肯淡去。
一合上眼睑,方才小巷里的光景便会再度浮现。
咚咚地,心脏重重地跳动着。
那并不是恐怖,不如说———更近似于性的兴奋。
“为什、么———”
会变成这样的理由我不知道。
也许恐怖与性欲本身就处在极其相近的位置上。
“哎……?”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志贵少爷,您还没有睡吗……?”
如同呢喃般的声音,是翡翠的。
咚咚。
只不过是想象到翡翠的身影,心跳便微微地缓和下来。
“……啊啊,还没有睡。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进来吧。”
“———那么我失礼了。”
……怎么回事。
翡翠手中的托盘上有杯子和似乎是药的纸包。
“……翡翠。有什么事情吗,这么晚了。”
“是。志贵少爷似乎无法休息,所以我把药送过来了。”
“哎……?我的确睡不着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嘛,翡翠。”
“是姐姐吩咐我的。说志贵少爷似乎很疲累,所以让我来服侍您。”
……是吗,是琥珀啊。
刚才在大厅见到的时候,把我的脸色看得很清楚。
“……那么,这个药是什么?”
“是镇静剂。已经从志贵少爷的主治医生那里获得了服用许可。”
“哈啊———不愧是琥珀。真是很用心呢。”
总之,现在正是恰到好处。
从翡翠手中接过水来,服下了药。
“嗯———啊。”
不久,睡意便侵袭而来。
“……谢谢了,翡翠。也替我向琥珀道谢。”
“我明白了。那么祝您晚安,志贵少爷。”
……能够听到翡翠的脚步声。
身体中涌出了乏力的感觉。
“嗯———好,舒服———”
呆呆地。
如同昏迷过去一般,我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这是梦吗。
红色的小巷里。
在我的脚尚未踏入的,小巷里。
那里,弓塚五月在杀人。
在大街上向适当的路人搭话,然后把对方带到小巷里。
毫不容情地从后面扭断脖子,再一口咬住那扭曲得像抹布一样的颈部。
一个人。
两个人。
三个人。
四个人。
被我所扔掉的。还能做那种事情。
只是拼命地,贪婪地吸过血之后,弓塚将四具尸体解体,又舐起血来。
红色的世界。
但是,难以置信的是完全没有厌恶的感觉。
笨家伙。笨家伙。笨家伙。
手中有短刀。
呼吸哈啊哈啊地荒乱着。
心脏像活塞一般,从刚才起就催促着我去做。
要是我的话。会做得更好。
哈啊,哈啊,哈啊。
痛苦的喘息。
那是———自身也如弓塚五月一般,为了压抑住某种冲动,而呼吸荒乱的结果吗。
荒乱着。
因为我不想看到———这种东西。
犹豫着什么。
没有什么,犹豫。
压抑着什么。
没有什么,压抑。
忍耐是没有价值的。
是什么人的,烦人的,声音。
我是。如我的姿态一般的。存在形式。
那个声音是,自己的,声音。
……弓塚在哭泣着。
为了没有更尽兴的杀人而哭泣吗,还是痛得哭了起来,不是很清楚。
难看。
这么想可以吗。
那个女人。真难看。
……那样的我,就不难看吗。
难看的家伙。杀了她。
……难看的东西,就要杀死吗。
杀。
…………。
杀。
…………。
杀。
……。
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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