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点、安静点、再安静点
越是吵闹的人,越渴望着静寂
越是吵闹的人,越沉溺于静寂
●
布莲西儿在惊吓中醒来。
她突然感觉到小小的东西碰触了她的右脸颊。
「!」
布莲西儿轻轻抖动了一下肩膀,跟着张开眼睛。然而,她转头看向右肩,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存在。
她一边心想「是什么东西啊?」一边在视野里寻找,不熟悉的景象随之映入眼帘。眼前的景象不是平时见惯了的阴暗寝室,而是挑高的天花板以及一排排的书架,还有早晨的光芒。
墙上的时钟比寝室的时钟更大,时针指在清晨六点半的位置。布莲西儿得知时刻后,不禁有些慌张了起来。她的心跳随着焦躁感加快,神智也越来越清醒,心中清楚地浮现了一个疑问。
「这里是」
哪里啊?这里不是自己的宿舍房间。是更不一样的空间,是更宽敞温暖的地方。
虽然布莲西儿聚精会神地环视四周一遍,但眼前看到的,仍然是挑高的天花板、书架以及宽敞的空间。不过,布莲西儿认得这个地方,从她的记忆里跳出来的话语是:
「──图书室的柜台!」
布莲西儿不是躺在床铺,而是躺在椅子上。对于不知不觉中睡着的自己、身旁的火炉以及被某人盖上的绿色毛毯,都让她觉得自己太失败。
「不过,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人为我盖上毛毯了。」布莲西儿心想。尽管才醒来不久,她却把有些往下滑的毛毯边缘拉高到肩膀的位置,再度沉浸在毛毯的温暖中。
这时,布莲西儿发现了她会醒来的原因。在毛毯上、她胸前的位置,有一个娇小的身影。
从被书架遮住一大半的窗户投射进来的光线,以及天花板投射下来的光线,照射着拥有蓝色头部和黑色翅膀的小鸟。
小鸟与布莲西儿一对上视线,便抬高屁股轻轻叫了一声。
布莲西儿停下了动作。
「啊」
她不禁轻轻发出声音,眉梢也往下垂。
布莲西儿伸手拉高毛毯,连同毛毯缓缓举高胸前的小鸟。
她站起身子,椅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嘎吱一声。小鸟在她的手上、毛毯上歪头戳着翅膀内侧,却没有逃开的意思。
「虽然有办法跳出纸箱,却还飞不起来啊。」
布莲西儿把放有小鸟的那只手伸向纸箱的方向。
结果,小鸟顺着毛毯的斜面往下跳,跳进了纸箱里。
纸箱里变得跟昨晚不一样了,饲料盘现在放有微小的黄色颗粒。
那是小米,是齐格菲在早上撒给鸟群吃的饲料。在布莲西儿睡着的这段时间,饲料似乎有被小鸟啄食过的痕迹。然而,小鸟一仰头看向布莲西儿,便朝着上方张开嘴巴。
这时,从旁边传来对于小鸟这般举动的感想:
「很粘你呢。」
随着低沉的声音传来,递出的白色纸杯出现在布莲西儿眼前。冒着热气的纸杯飘荡着微微带点酸味的香气。是咖啡。
接着看见眼前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老人──齐格菲。他点了点头说:
「喝完咖啡后,就带着小鸟和黑猫回去吧。」
齐格菲像在叮咛似地说完话后,便把纸杯搁在柜台上。
他转过身子熄掉暖炉后,开始整理柜台底下。
布莲西儿把毛毯披在椅子上,叫醒在椅子底下缩着身子睡觉的黑猫。黑猫站起身子,环视着四周,以半睡半醒的眼神望着齐格菲的背影。
黑猫点了一次头,跟着轻轻拍打布莲西儿的脚。
他先用右脚指向齐格菲的背影,然后合起两只前脚朝着齐格菲膜拜。
布莲西儿点点头,站起身子。
她嘴里嘀咕着:「呃」跟着摸了摸脸颊,脸上依旧是平时的面无表情。虽然头发有些散乱,但仍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布莲西儿做出如此判断后,伸手拿起纸杯,啜了一口咖啡。
她觉得自己已许久不曾进食带有食品味道的物体。紧张感在她口中留下的残渣,那种如铁般的怪味道慢慢消失了。
口中的味觉逐渐化为身体变暖和的感觉。布莲西儿喝完后,才发现杯底有砂糖。她心想:「没附上汤匙也是没辄。」看着蹲在柜台底下忙着整理东西的背影,布莲西儿就快露出苦笑──
「」
却立刻收回表情,并发出轻轻声响把纸杯放在柜台上。她心里明白自己应该说什么。
「昨晚给你添麻烦了。」
「你是指突然来访这件事吗?」
对于背影发出的询问,布莲西儿先说了句:「这件事也是其中之一。」跟着继续说:
「此外还包括我不小心睡着之后,你帮我点暖炉、喂小鸟喝汤」
「你睡着时,已经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没什么好在意的。其实在你来向我求救的时候,你就可以一直睡觉,什么都不用做了。」
齐格菲一边说,一边手拿文件站起身。
随着他缓缓转过身子,布莲西儿也打算安静地往后退一步,但是她发现有东西从后方顶住她的小腿。原来是黑猫的背部。
布莲西儿放弃往后退,选择面对齐格菲。与齐格菲的身高差了足足两个头的布莲西儿,以蓝色眼睛抬头看向齐格菲。齐格菲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让布莲西儿心想自己的眼神是不是也跟他一样。
布莲西儿觉得危险。让她感到危险的不是齐格菲,而是自己的过去。她告诉自己不能再继续联想下去。
「──非常谢谢你。」
布莲西儿已经想好说出这句话之后的动作:一、抬头;二、伸手拿起小鸟的纸箱;三、转向后方;四、若无其事地踹开黑猫;五、走到大门;这样就行了。于是,布莲西儿开始行动。
在第一个动作时,她就突然被打断了。
「非──」
布莲西儿先低下头,当她准备抬起头时,有一个硕大物体温柔地压住她的头。
那是齐格菲的手。他用手摸着布莲西儿的头说:
「你做得很好。」
布莲西儿知道自己因为齐格菲的话语,以及透过发丝传来的触感而红了脸。
「请、请别这样!」
布莲西儿摇摇头,跟着用手抱住头躲开齐格菲的手。她急忙把装小鸟的纸箱放在手臂上抱着,转身背对齐格菲。
布莲西儿回过头以斜眼看向齐格菲,结果发出齐格菲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失礼了。」
听到齐格菲的话,布莲西儿明白了自己躲开他代表什么意思。
布莲西儿眉梢下垂,将视线从齐格菲别开,完完全全地背对着他说:
「不我也吓了一跳。」
「以前有个只要我这么做,就会很开心的孩子。」
齐格菲诉说的话语让布莲西儿闭上了眼睛。她开口说:
「索恩伯克先生?」
「什么事?」
「昨晚你为什么会想救这只小鸟?」
「那是因为你来向我求救──」
「因为我来向你求救,所以你才想要救小鸟吗?」
齐格菲听到打断他说话的质问,陷入了沉默。
布莲西儿等待着。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等到她呼吸五次后,齐格菲回答了:
「我这算是在赎罪吧。虽然这么做,应该违反了自然法则」
布莲西儿睁开原本闭上的眼睛,听着齐格菲的声音:
「因为无法挽回,所以更不想失去。」
布莲西儿听了,缓缓移动身子。她抱紧手臂上的纸箱,朝大门的方向移动。
全身的力气在无意识中放松了。
她一边心想:「怎么会这样?」一边走到门前打开大门。
齐格菲的声音传进她的耳中:
「要是小鸟又怎么了,或是你要外出时,可以把小鸟寄放在我这里。」
布莲西儿点点头走出图书室,关上大门。虽然是在学校里的走廊,但现在是春假期间的清晨,学校出入口一片阴暗,空气也显得冰冷。
四击的阴暗加上空气的冰冷,让布莲西儿的身体苏醒了过来。
然而尽管身体已苏醒,布莲西儿的手却无法正常地使力。
她叹了口气,走到中央大厅后用背部贴着墙壁,将纸箱抱在胸前,感受着背部墙壁传来的寒意。鸟鸣和背部的冰冷感觉使得她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黑猫来到她的脚边说:
「你要不要紧?别走回宿舍,先到美术教室休息一下吧。」
「嗯。」布莲西儿点头,跟着吸了口气。她仰望着天花板,然后张开嘴巴伸直喉咙。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的姿势,就像小鸟在讨饲料吃的时候一样。
布莲西儿把空气吸进肺里,然后思考起是什么大原因让她感到身体疲惫。
她不明白原因。
不过,她明白了一件事。是关于齐格菲的事。
「赎罪」
布莲西儿闭上眼睛,也闭上嘴巴,然后垂下了头。
她封闭自我,用心去思考。经过这六十年所了解到的东西。
她明白了齐格菲也没有忘记过去。
●
挂在学校墙上的大时钟指在上午九点的位置。
因为正在放春假,所以校内不会有整点报时,相对地可以听见摩托车声。
一台黑色重型摩托车穿过由正门而入的大道,朝宿舍后方的停车场驶去。一对男女乘坐在摩托车上,是出云和风见。
重型摩托车来到校舍区旁边后,便不再发出油门声。任凭咖啡色大衣随风飘起的出云抓住离合器松开油门,然后双脚着地让摩托车缓缓放慢速度。
出云用右手脱下安全帽后,自言自语地嘀咕说:
「硬撑后的结果就是睡眠不足啊。」
「对不起喔,要你陪我。」
坐在后座的风见说道。出云停下摩托车回头一看,身穿男用无袖御寒皮夹克的风见早已脱下安全帽,连同背包抱着。
风见的眉毛微微下弯,但是嘴角浮着笑容。出云看了看露出这般表情的风见后,再次看向前方说:
「反正我可以陪你到你甘心为止。」
「对不起喔。至少在佐山自己做出决定之前,应该暂时都会这样吧。」
「嗯,我是无所谓啦。你朋友那边真的有办法写出五月份全联祭上要使用的新歌吗?校园乐团对抗赛的海报已经要印了喔。」
「我还有新歌存货。而且,万一不行的话,我可以回老家求我爸帮忙,安啦。」
看见出云回头投以「真的吗?」的视线,风见点点头,换了个表情。她微微扬起眉毛,仰头直直注视着出云说:
「虽然交友方面也很重要,但是还有更该优先处理的事情,得先从那边开始处理。」
「你是指全龙交涉?」
「嗯。身为早一步参与全龙交涉的人,应该要拿出一些东西让人家看,不是吗?」
「嗯,我知道你很想要让人家看──啊,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喔!」
「呿,你越来越懂得耍小聪明了嘛」
风见在出云的视线前方,放下原本准备挥出而朝上举高的右拳。
接着叹了口气,无袖连衣裙的领子随着她放松的肩膀滑落。
在风见袒露出来的右肩上,有一片不同于肤色的色彩。
这时,出云没告知地伸出手,放在风见显得有些冰冷的锁骨上。
「啊什么?」
风见微微缩起身子,抱紧背包和安全帽。不过,她立刻配合出云的手放松了肩膀,一副很困扰的表情仰头看向出云。看见这样的她,出云举起手指抓着的东西给她看。
那是一片细小的黄色花瓣。
「」
风见确认那东西的形状与颜色后,表情变得黯然。她微微垂下眼,眉毛也往下垂。
出云叹了口气。
「千里。」
「嗯?什、什么?」
风见开口询问,出云突然连同手指头把花瓣塞进风见的嘴巴。
风见发出「嗯」的一声倒抽了口气,吞下了花瓣。出云抽出手指头说:
「听好啊。愁眉苦脸的样子根本不像平常的你──痛啊!又跟平常一样了。可恶!」
「吵死人了!干什么突然塞花瓣给人家吃!」
「太突然了吗?那下次我先问过你再做。」
「那还不是一样!!」
风见展开断奏式打击。她先用左拳背把出云伸出前方的脸击向左方,再朝向开了空门的右侧腰使出侧击拳,接着从左方挥出上勾拳──
「咦?」
风见停下动作。出云做出等着应付上勾拳的姿势,一边喘气一边说:
「咦、咦?好像少了些什不对。千里,怎么了?」
「风琴声。」
风见指向在两人前方的二年级一般校舍背面答道。出云侧耳聆听后,确实听见了风琴声。从二年级一般校舍二楼的音乐教室传来的旋律是──
「平安夜啊?我偶尔也会听到,可能是隔音不好吧。」
「怎么可能有隔音不好的音乐教室。你看,是因为二楼的窗户开着。」
出云抬头一看,发现二楼音乐教室的窗户确实开着。风见说了句:「对吧?」然后继续说:
「事实上,美术教室和音乐教室的隔音都做得很好。因为我们会在音乐教室练习,所以我知道隔音很好。」
「你说隔音做得好,可是昨天在衣笠书库不是还听见楼上饲养的小鸟叫声吗?」
「应该是通风口互通的关系吧可是,书库准备的那个位置平常都很安静,应该不会有声音才对啊。」
风见的视线忽然停在三楼的位置。
「真难得。美术教室的窗帘有一片是拉开的──啊,那是希尔特的黑猫。」
比起风见的发言,她说的最后一句更引起了出云的兴趣。出云望向三楼教室的窗户,便看见一只黑猫正好待在窗帘拉开的那扇窗户边。黑猫没有发现两人的存在,风见把安全帽抱在胸前说:
「好可爱喔~像希尔特那种极端冷血的德国女生,最适合这种猫了~」
「我倒是觉得你说的话更极端冷血」
就在出云看向风见的那一瞬间,风见「啊」的一声瞪大了眼睛。
出云随着她的视线往美术教室的窗户一看,看见窗帘已被拉上。这时,风见从旁说:
「ㄐ、ㄐ、ㄐ、觉?」
「干嘛?」
「黑猫刚刚拉上了窗帘。他拉上了,拉上了耶!」
「怎么拉?」
「就、就这样站起来,用两手拉啊拉」
「这样啊很费力呢,千里。」
出云只做出这样的回应后,随即看向前方,发出「嘿咻」一声用力踢地面让摩托车前进。
「好了,为了改善睡眠不足的问题,回去补眠啰。」
「相信人家说的话啦!!」
出云任凭身体随着背部受到连续打击而晃动,然后一副感到疲惫的表情嘀咕: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以我们的常识来说的话。」
●
佐山来到位于IAI附近、与IAI只隔了一条多摩川的IAI附属医院。
从IAI大厅出现的新庄领着他,进入五栋白色建筑物的中央栋。新庄在柜台拿出一张卡片给对方看后,两人即被引向柜台旁边的阶梯。
两人往地下走了约五层楼深度后,穿过几道隔板门,来到分岔的阶梯口时,佐山随着新庄往左边阶梯走下。接着──
「房间?不对,这里是通往大厅的候客室吧?」
在阶梯的尽头,有一间水泥造的小房间,以及位在房间深处的黑暗空间。
房间北侧有座大型电梯,楼层标示写着电梯不通往一楼,而是通往地下三楼及地下七楼。
现场的气氛让佐山不禁皱起眉头,他肩上的貘也用鼻子嗅着。
佐山知道扑进鼻腔的是什么气味。那是线香,他不久前在祖父的葬礼上也闻过的气味。
接着,空调的声音传进佐山耳里。
声音来自房间最里面的黑暗空间。
佐山细看后,发现房间里有一座石造的洗手台。洗手台旁边有垃圾筒,另外还有给等候的客人坐的沙发。垃圾筒里有细长的枯萎花朵和白布被丢在一块儿。
「」
站在房间中央的新庄转身面向沉默不语的佐山。她脱去身上的咖啡色夹克,露出黑色衬衫搭配黑色长裤的装扮。新庄全身只有脖子上的领巾是白色。
「那、那个啊,我也是第二次来到这里。这里就是,那个」
「你不用说明我也知道。如果事先告诉我会带我来这里,我可以穿丧服来的。」
「大城先生说在交涉前,要我们先来看一下。还加上像这样举高大拇指的手势。」
「难怪你今天会一脸郁闷的样子。刚刚提到你弟弟来我们学校的事情时,你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啊,是、是啊,抱歉。这个,还是要戴上」
说着,新庄从披在手上的夹克暗袋里,取出黑色领带和小塑胶袋。领带是葬礼上使用的领带,而塑胶袋里的东西是──
「我前天穿的衣服里的东西啊。」
塑胶袋里有内藏麦克风功能的相机、可用来录影、录音的IAI制手机、插卡式录音机,以及黑皮革制印鉴盒。
「听说你的笔和坏掉的手表被送去分析了。」
佐山收下塑胶袋,并打开确认。他发现录音机没电了。
「是在什么时候不小心按到开关了吗」
佐山没再深究下去,他把录音机连同手机和印鉴盒收进怀里,然后把塑胶袋放在沙发上。
他瞬间取下脖子上的领带,从新庄手中接过黑色领带。
佐山把脖子歪向一边绕上领带,系好它。
「啊,等一下,领带歪了。」
新庄走近佐山说道,并伸手触摸领带。
她用右手压住领带结,套在右手中指上的戒指随着她的动作映出微弱的光芒。新庄调整了一次后,往后退了一步,「嗯~」地低吟一声后,再次走向前调整。她一边调整领带结,一边说:
「切他怎么样?」
「今天早上他好像回你们家去了。我起床时,他已经出门了。」
「啊,我不是问这个,我是在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的原则是本人不在场的时候,不评论那个人。」
听到佐山的回答,新庄露出苦笑。她一边摸着佐山肩上的貘的头,一边说:
「很像你的作风。」
「是吗?不过,也有少部分的人不在限定内,像是出云或老人家。」
「这点也很像你的作风。」新庄投以笑脸说罢,接着说:
「切有跟我说你是个怪人。」
「喔,是因为我突然检查他的身体吧,可能我有些操之过急了。」
「真不知道你说的『有些』是以什么为基准」
「你不用在意,我只是在猜测切同学会不会就是你而已。」
听到新庄发出「咦?」的一声,佐山说:
「昨晚我为了调查是不是你,差点想趁着切同学在睡觉的时候,脱掉他的内裤。」
「佐、佐山同学你的脑袋没问题吧?」
「没礼貌话说回来,倒是你为什么要笑着帮我打领带?」
「不行喔?切他可是个男生喔,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我懂,毕竟我们还认识得不够深。不过,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咦?什么?」
「我昨天已经记住切同学腿部到臀部的曲线,所以我想拿你的身体比照一下──」
佐山当然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新庄用领带勒紧了他的脖子。
●
过了几分钟后,佐山两人先敬了个礼,才走进最里面的宽敞房间。房间里有四座石造的祭坛呈纵向排列,五座呈横向排列,目前使用了七座。
其中六座被盖上白布,另一座则被盖上黑布。
每块布料旁边都献上了鲜花。不过,当中有一块白布旁边摆着不知名的淡紫色花朵。
「那是獐耳细辛,就种在UCAT后面的花坛。我刚刚看到负责通迅和整备工作的希比蕾小姐在那里摘花。你还没见过希比蕾小姐吧?这些花应该是她摆上的吧。」
「嗯。这六个人是?」
「他们是先遣部队的队员,这次负责追那个人狼。本来他们应该负责警卫任何的,但是这次情况紧急,所以他们就主动申请出动。UCAT的工作本来就包括捕捉可疑人物和激进派。」
看着眼前的景象,佐山不禁心想:「结果却是得到这样的下场。」
新庄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会说放弃全龙交涉比较好吗
新庄从长裤臀部的口袋取出尚未开封的线香以及打火机。廉价的旧打火机是大城的,上面除了用马克笔写着名字之外,还写着摆放位置──电视机上面。
线香点着了。
两人在摆设于六人身旁的每座石台上香,并双手合掌祭拜。
「那个人和那个人已经取得遗族的同意,可以掀开来看。」
「嗯。」佐山答道,并再次双手合掌祭拜后,才掀开白布。他没有踌躇,也没有显得惊吓。因为与田宫家和祖父有密切关系的佐山,曾经有过几次类似的经验。
不过,佐山倒是第一次看见带着动作撕裂伤的尸体。
第一具尸体的颈部右下方至左侧腰的部位,有像是被铲子挖过的伤口。死者可能是被品质不好的刀子砍伤,在泛黑的肉摺里,可见到白骨碎片。
第二具尸体除了头部有三道大伤口和瘀伤之外,没有其他外伤。但是,死者的颈部以及腹部像是气球泄了气似的凹陷。那是因为这两个部位在受到打击时,骨头都被折断了。
佐山盖回白布,双手合十;旁边的新庄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尽管这是新庄第二次来到这里,但她的脸色依然惨白。然而,佐山并没有因此特别安抚她。
因为这里是死者至上的场所。
「因为这次的事件,内部好像决定重新建立体制。像是特别课和一般课的入课条件、工作区分,还有万一发生像这种事情时的善后处理方法。」
「万一死了,会怎么向家人说明?」
「如果是正式职员,在参与行动期间会采用出差到国外的说法。所以,对家人的说明会是在海外纷争地区执行警卫任务时,遇到了『意外』。不过,如果家人也是OCAT的职员,就会直接说出事实。」
「如果是像风见那样的学生死了呢?」
「就会说是在与UCAT或IAI没有关系的地方发生意外。」
说着,新庄抬头看向佐山。
「你生气了啊?」
「怎么可能,企业求自保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像这样的斗争行动,就是做了说明,对方也不可能明白。再说,各国UCAT也会和政府或企业同调来调整情报吧。」
「是啊。」新庄点头说道,然后看向被摆在较远处的最后一块黑布。
佐山猜得出来黑布底下是谁的尸体。
「那是前天的人狼吧。」
「嗯。」新庄点头说道,并从长裤臀部的口袋取出一块布交给佐山。那是一块白色画布,画布上用黑色颜料写上了文字。
「第一次来这里的人要放上这个,听说这是1st-G的礼节。」
佐山仔细一看,发现除了头部附近的献花之外,脚下位置还摆了像新庄给他的白色画布。
在佐山摆上白色画布的时候,新庄让手指浸在与献花摆在一起的玻璃杯里,沾了一下水,接着在黑布隆起的胸部位置滴下水珠。
佐山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在佐山滴下冰冷水珠时,献花的搭配吸引了他的目光。
不同于摆在前面六人旁边的白色花束,摆在人狼旁边的是两束黄色菊花。从花瓣掉落的状况,佐山判断出其中一束是在昨天,另一束是在今天摆上的。
玻璃杯里装着冰凉的水,而且既不混浊也没有气泡。
这代表着有人按时为人狼准备这些东西。
佐山忽然注意到菊花的茎。在每一枝茎的等高位置上,都有一条横线割痕。
他看着露出水绿色内部的割痕,叹了口气。
「怎么了?佐山同学。」
「没事只是觉得我周遭的人都是一些好人。反正,他们想当好人的话,我只要放为自己也是好人,和他们相处就好了吧。」
「咦?」新庄倾着头说道,但是佐山没理会她的反应。
他伸手触碰眼前的黑布前端说:
「他的有取得同意吗?」
「和平派的人和昨天抓到的『王城派』吧?双方都同意了。」
「这样啊。」佐山点点头说道,他心想:「现在是交涉前,UCAT应该是打算不隐瞒任何事情吧。」
佐山先双手合十敬了个礼,跟着掀开黑布。
在他脑海里的影像是前天决斗时看见的人狼表情。
如果人狼的表情就在眼前,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想法?
佐山没有踌躇也没有惊吓,只是带着疑问掀开整块黑布。
「人类?」
躺在黑布底下的,是一名拥有褐色头发的外国男子。有一头蓬散短发和方形脸的男子闭着眼睛,一脸仿佛睡着了似的表情。
新庄的声音在这时传来:
「1st-G的人狼啊,一进入紧张状态就会狼化。然后,解除紧张后就会变回原来的模样。照理说,在Low-G的概念下他们无法狼化。可是,听说从他的胃里,找到了将1st-G的文字概念劣化复制上去的贤石你看得出来前天的战斗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吗?」
佐山细看后,发现男子的嘴唇裂开,胸部中间有刺伤。不管是嘴唇,还是胸部的伤口四周之所以会有灼伤,都是佐山的手表和原子笔造成的。
另外,男子腰部的左右两侧有与名片差不多宽的痕迹,这是风见留下的狙击伤。
「听说那个时候,和平派的人也同意视状况所需,可以射杀他。」
「他最后会自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同伴了吧。」
佐山盖回黑布。
他敬了个礼后,环视着四周。在这个安静的阴暗大房间里,已经有七具失去生命的尸体。
说不定我也会变成这样。
佐山思索时脑中浮现一个疑问:说不定我也会变成这样。可是,如果我没去做──
「就会是别人变成这样啊」
「嗯?」
佐山与投来疑问的新庄四目相交。
他看着新庄的黑色眼珠,脑中忽然浮现一个想法。
──新庄明明知道可能失去性命,却仍然选择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