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就此停下
●
声音不绝于耳。
铁声。
钢声。
金属声。
表示机械的存在。
尚有其他声音。
风声。
土声。
山林声。
表示动作的存在。
还有更多声音。
打声。
击声。
刀剑声。
表示战斗的存在。
众声交融,合而为一。
破声。
碎声。
毁坏声。
呼唤着胜败。
然后是人声。
「喔」的呐喊声。
「啊」的惊叹声。
「嗯」的应答声。
不仅止于四方,声音浸透了八方天地各个角落。
剑奔。
弹流。
铠磨。
铁鸣。
钢击。
械走。
所有动作在攻防之间变换不息。
声音回应、叫唤,为求答覆而问。
每个进退都在极速之间,即便扭腕回刀也能激起音爆。
黑与白的四周,旋绕着真空的尖响以及夜风的薰香。
白风的高速连击遭黑风的回避及防御化解,黑风的攻击也在白风挪移之间转为守势。
风火纷散。
天地迸裂。
声音不绝于耳。
武神之战的一切声音。
『我听见了……!』
黑色武神窜破自身的呐喊。
冲入白色武神眼前。
『那是呼唤我的声音……!』
●
美影任凭感情恣意而为。
她一点也不担心龙司。
经过高速加压的思绪将全身交由飞场发挥,允准他要求的任何力量。
毫不停歇。
无论是背上双翼。腿部动力。上身平衡等,凡求必应。
一切都是为了让飞场随心所欲地动作。
可以的。
现在的自己可以应飞场所需,以他期望的速度完成他期望的动作,无惧于堤丰的双剑。
美影负责防御。她理解每片装甲的状况,测得抵销攻击的最佳角度,更让荒帝有如控羽骋空的飞鸟,在剑风中展翼前行。
要快。
还要再快,美影心想。速度还要再快、再快。
不需要感情的言语。
也不需要描述思绪。
唯一要做的,就是用比反射神经更快的动作,对付眼前的敌手。
这是阵刚烈的风。
所以得加快速度。
双方高速缠斗,谁也探不进对方背后,只能侧身以对,保持攻击接连不断。
左侧。
左侧装甲已在剑刃无数次磨擦中过热.
要善用盾。若将盾使得更加精巧,就能将蓄热压至底限。
……不对!
不应该这么想。
这种想法会辜负那声音。
她也听见了那不断传来的声音。
动作与冲突造成的声音,全都含有同样的意念。
那是——
……美树……
美影不禁思索。
为何她击出的声音都仿佛在哭泣呢?
对,就是哭声。
每次打击,都像个哭求依靠的孩子在挥拳。
怎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那么强悍、那么有力的她也会哭泣呢?
不明白。
想知道答案。
不,自己已经有答案了。
……美树。
她说,她杀了飞场的父亲。
这话几分是真,几分是似?
她觉得自己做了不可原谅的事吧,对方相当于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呢。
而她又执意等待飞场,等待自己所杀之人的继承者。
为什么要等呢?
为什么能战无不胜呢?
为什么要一再地和飞场交手呢?
为什么会哭呢?
为什么——
……为什么就算龙司输了,她依然继续等待呢?
美影明白。
明白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赢了不该赢的人,所以要对得起那个人,就得让自己不输给任何人吧。
也因为如此,即使战斗使她疲倦,依然必须继续赢下去。
不过,她可以输给一个人。
那个人的继承人。
……她一定等很久了吧?
尽管长久以来扮演敌对角色屡屡击败飞场,却依然耐心等候。
等候能互倾全力的一刻。
现在,美影为高速机动同步着机翼与腿部的传动状况,同时心想——
……龙司也是来答覆她的吧。
为了使龙司尽情答覆,美影说的是——
『龙司——加快速度!』
『——好!』
传送动力。
使全身跃动。
想必飞场早已察觉美树的意图。
飞场的喊声跟着传来,仿佛印证了美影的猜测。
『美影姐……!』
有如许下承诺。
『我一定会赢……!』
『——嗯,好。』
美影回答。
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想要多少力量都可以,全部都给你。无论你打算做什么,我一定会帮助你完成。
力量——
美影回想起从前。她曾对自己是机械还是人感到怀疑,因而害怕手中的力量。
但现在不同了。
她需要力量。
没错,美影心想。自己很高兴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若非如此,就牵不起等待者的手了。
于是,美影渴求更快的速度。
她完全延展双翼,分毫不差地配合脚部动作。
让飞场每一步都带有飞翔的冲劲。
所以还要再快。
纵使对手再强硬。
纵使对手再坚韧。
纵使对手再勇猛。
只要够快,就能触及对方。
速度绝不会辜负自己的期望。
因为——
……那是赶到等待者身边的唯一方法!
视野无声无息地高速流动。
而美影仍凝视着。
凝视天地间的一切。
月。
星。
夜。
森林、人群。
飞花般飘散的炙热铁屑。
自身躯体和眼前的白,在一切的中心舞动。
中心——
双方在所有动作和真空的中心正面对决。
在一个单纯至极的空间中。
就连空气也被赶绝,只留下最为纯粹的事物。
好美啊。美影如此赞叹,并看着龙司向美树伸出双手。
黑色身躯穿梭于白剑之间,果决前行。
简单地一旋身、一动眼,就跟上了白的闪躲。
『————』
跨越高速后的世界,竟是如此地沉静。
成了一个毫无累赘,唯有动与静的世界。
一个脚步强稳,不必惧怕摔倒,位于进化终末的境地。
……真好。
舞动。
钢铁之心随身舞动。
龙司悠游于白色剑刃、炮火、回避、防御等任何反应之间。
他避开一切伤害,只求用自己的手抓住对方。
『龙司……』
在美影眼中,龙司的动作略带迟滞,也有些胆怯。
所以美影要在背后支持着他。
两手搭肩、倚近——
『嗯。』
伸手推动。
将龙司轻轻推向另一个他。
一路顺风。
●
龙美看着荒帝穿过无数攻击逐渐逼近。
在真空和疾风交杂而成的无声空间中凝视对方,防护风衣的下摆也遭其绞碎。
在纯净透明的如瀑月光下,荒帝晃身而至。
既非步行
奔跑。
更非滑动。
它仿佛是个缓慢的钟摆,一点一点地靠近。
见状,龙美懂了——荒帝承接了任何动作造成的一切重量,并将其偏折、化解。
就连步行或前移时脚底及身躯所受的压力也一样——
……全都在精确的控制之中吗?
力量在受阻时,会产生恰好反向的反作用力。
因此,若要控制承受的力量,多是以退后的方式达成。
但谈到控制全身的作用力时,情况将完全不同。
因为偏折受力所用的退后动作本身,也会造成反作用力。
若无法偏折后至的力,力就会在体内相冲。
所以——
……不可能控制全身承受的每一分力!
但是,成功案例就在眼前。
荒帝——飞场和美影。
飞场和龙美一样,懂得偏折力量的方法。
美影则根据飞场的反应,调整全身动作。
高速计算能力以及人机合一的武神系统,达成了这惊人之举。
荒帝巧妙利用了细微的时间差,并以翻动装甲板偏折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
哪怕稍有闪失,所有力量恐怕就会在体内各处造成破坏。
然而,熟悉飞场每一个动作的美影,能够天衣无缝地与他配合。
两人超越了一心同体。
俨然成了单一个体。
完美运用力量的单一个体。不,到这地步——
……他们已经驾驭了力量……
而后,黑翼在龙美眼前展开。
荒帝缓缓没入堤丰怀里,刀锋随后而至。
故龙美举起堤丰左手,以剑相接,欲借两刃互抵时趁隙以右手攻击。
不过——
「!」
左手的剑被弹开了。
能够接下任何力量的技巧遭到拒绝,退了开来。
……这是——!
龙美很快地察知答案。
这是力量所为,也是技巧所致。
道理很简单,荒帝只是在龙美动手抵销力量的瞬间,稍微偏转攻击方向罢了。
但实行起来并不容易。
因为龙美在接触飞场的攻击时,就决定了力的偏折方向。
仅有一瞬。
判断若有片刻延误,就等同正面受击。
因此,要破解龙美的消力,必须在那一瞬之间重新调整攻击方向。
所以在龙美心中,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懂得方法的飞场能将不可能化为可能,而拥有力量的美影能协助他将其实行。
于是,龙美和飞场之间不再有「抵销」的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由超绝技巧驱动的剑击。
不带多余力劲,刀剑纯粹地交锋。
银弧奔走,月弧飞窜。
湛蓝火花在透明空间中溅溅散散,有如乍绽即逝的铁花。
不停攻击。
攻击就是龙美唯一的动作。
她有如拨开伸来的手一般,接连攻击。
别过来。
……别过来!
不对。
她的思绪不只如此。
……都要他别过来了……
然而——
……他还是不会停下……!
荒帝做出回应。
它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慢慢地随势摇摆,有如任风抚动的柔枝。
『 ……!』
不带喊声,什么也没有。
荒帝只在摇摆间探入堤丰怀中,更向前去。
在鼻息相接的极近距离中,龙美迅速出手。
直线劈下右手的剑。
对此,荒帝的左臂如蒸烟般缓缓升起,亮出了盾。
白剑刺入盾尖。
将厚实钢甲一举断开。
当剑被导向地面时,荒帝也失去了盾。
同时,龙美再次动作,左剑划向荒帝颈项。
荒帝黑剑一转,弹开飞来银弧。
黑与自在澄透的世界中再度激撞,剑音只存于想像之中。
而下一步才是龙美的目标所在。
她利用左手的剑,把黑刀弹向外侧,将荒帝适才的招式双倍奉还。
失去左盾后,美影势必得为左右手重量的变化调整重心。
只要趁机使劲击退荒帝右手的刀——
『!』
荒帝以平衡为优先,舍弃了刀,上身顺势向右一偏。
此刻,荒帝刀盾尽失。
龙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堤丰勾动右腕,挑起被荒帝盾牌格开的剑——
「——这下你怎么办?」
剑尖随这一问直指荒帝咽喉。
下个瞬间,龙美看到了荒帝的反应。
荒帝抬起没了盾的左臂——
『……!』
将手掌压向刺来的剑尖。
没有声音,但破坏仍在。
剑刃刺穿了荒帝的左手,自头至尾完全没入荒帝左手,然而——
「!」
荒帝却将剑锷连同堤丰右手掌一把握住。
一把握碎了右剑和右掌。
至此,荒帝的手终于接触了堤丰。
接着,龙美看着荒帝握紧右手。
……难道——
刚才放开剑,跟有如保持平衡而倾向右后方——
「——都是为了这一拳?」
在毫无掩蔽的空间中,射出的铁拳清楚映在龙美眼中。
拳头看似飘摇不定地飞快袭来。
目标是堤丰的颜面。立于一旁的龙美断定,自己接不下这一击。
即使想抵销力道,也会遭飞场和美影反制。
挡无可挡。
堤丰右手也受制于荒帝,无法退开。
「那这样如何!」
堤丰左臂一挑,撩起左剑自断堤丰右臂,同时向后跳开。
退了这一步——不。
……只要直接撤退……
龙美犹豫了。
此时若撤退,的确不会败在这里。
可是——
……这样行吗?
自问之际,两样物体挡下了后退的堤丰。
那是声音,以及光线。
从空中刺入这空间的声音是——
『龙美……!』
是亚力士的声音。
但她听见的,不只是由天降下的声音。
趴在远处林中的机龙身旁也——
「别想逃!」
那是希欧·山德森等无力之辈的——
「发射……!」
龙美看见了光。
毁损的机龙撑起了上半身,张嘴吐出光芒。
主炮的光。
「……!」
光射向堤丰背后,机龙则因后座力而退开。
不知是打偏了,还是根本不求击中。
无论如何,机龙旁边那些仓皇逃窜的人们——
……的确挡住了我。
龙美道了声谢,只让堤丰退了一步便不再移动。
她选择回避——翻仰上身,闪过荒帝的拳。
可行。
荒帝的拳已来到面前三十二公分处,并将于下个瞬间通过自己眼前。
就在这时,龙美感到荒帝似乎喊了些什么。
不是错觉,自己的确听见了。那是——
『神碎雷——!』
3rd-G的概念核武器。
现在,荒帝并未装载那具冥府的打桩机。
神碎雷保管于诺亚之内。
但龙美眼前仍多了道裂口——另一端就是做为机库之用的概念空间。
他们想用概念空间吞噬龙美。
「什么……!」
龙美的反射神经带动了肢体,使她抽刀防御——
「——!」
她往概念空间裂口砍去,吸收那股力量。
裂口没入刀刃时,荒帝的手也窜过她眼前。
龙美为躲过一劫松了口气,然而——
……糟糕……
她有种预感。自己犯了一个重大错误。
接着,她发现自己刚才的攻击,就是飞场或美影或他们俩在这场战斗中的企图之一。
「该不会——一
龙美吃惊地举起机壳剑望向前方。
她望向挥拳而去的荒帝彼端,站在林间通道的人们。
那里有个少女。
少女的蓝眼睛直视着龙美,开口说:
「拜托你一定要来……」
向天高喊。
「山德斐洛——!」
了亮的喊声,从龙美手中要到了回复。
封在机壳剑之中那股张开概念空间的力量涌现,这也就表示——
……给了之前被同样力量封住的物体一个出口……!
迸然而出。
力量从机壳剑刀身中获得了解放。
蓝白双色的重甲机龙。
山德斐洛。
●
转眼间,希欧和原川已被纳入山德斐洛之中。
一口气还没吐完,所有视线都被拉上了天空。
空中有个朝山德斐洛降下的影子。
是一架红蓝白三色,与空气摩擦得全身过热的机龙——亚力士。
山德斐洛转向亚力士,在离地二十公尺的空中暂时停下。
它打开全身推进器,摇尾似的确认进度,接着将垂直的机身横转一圈后说:
『——动力万无一失。』
「准备得还真周到啊。」
希欧一面乘上后座,一面对原川的话点头认同。
「太好了……」
眼下,已在背后的地面有一群人——将自己带来这里的人。
缠绕围巾的山岳部队队长、留鸡冠头或戴面具的沙丘联队、蓝色装甲服的美国UCAT们。众人全都仰望天空,朝他们挥着手。
「那、那个,再不走开的话,会被推进器吹走喔!」
众人急忙逃开。
但他们仍带着一张笑脸,不时回头。
「早点回来啊!」某人喊道。
于是希欧又点点头。
真心地准备踏上战场。
飞往高空——龙专属的战场。
希欧在后方坐定后,等着与山德斐洛合而为一。
这时,前座的原川扔了个东西过来。
是个红色的小纸袋。
「糖炒栗子……」
「你就趁合一时啃一啃吧,出来再吃会肥喔。」
「合、合一以后又不能吃!」
『可以的,希欧。我可以连带转化糖炒栗子,直接把它放进你的消化系统里。』
「……不是希欧有意要反驳,但品尝食物的是舌头不是胃呢……」
说完,希欧听见原川的轻笑。
「随你啦。出发罗,希欧·山德森。」
「原川大哥,你要带希欧去兜风吗?」
「不。说要出发的人是你,我是司机。不过你还是老样子在那里拖拖拉拉,得催你赶快上路……所以我今天也要说一样的话,希欧·山德森——走吧。」
希欧想了想原川这番话的意思。
接着少女发现,原川似乎不会再丢下她不管了。
既然如此,她只需要这么回答:
『Tes。」
希欧望向天空说:
「带我去吧。」
高声地说。
「带我去吧——到答案存在的绝对位置去!」
●
下个瞬间。
散布于生驹山地的每个人都看见了。
一道蓝光笔直高升,直往黑暗夜空中央而去。
同时,空中的机龙们也散往一边。
仿佛要将路让给奔驰于夜幕中心的蓝光。
接着,有个带着红光的物体在低处翻动后划破夜空,追向蓝光尖端。
一蓝一红两道光,就这么在众人眼前直窜天际。
前往他们到达不了的空域。
●
龙美看着亚力士再度上升。
只在一瞬之间。
而眼前的荒帝仍有动作。
荒帝没收回挥出的右臂,直接顺势旋身,准备下一次攻击。
无声之中,龙美以左手握正放出山德斐洛的刀。
正面是旋身中的荒帝。
它的右臂向后拉高,将在极度扭动上身后一拳挥来。
……尽管来吧。
龙美心想。
「不管来几次,我都会把你挡开的……」
龙美在低语之中鼓起力劲,接着撩动右手,让堤丰举起左手的剑,要以剑对付荒帝的拳。
然而这时——
「——果然是白的。」
后方有人将龙美的裙子高高掀上腰际。
●
一切是这么地突然。
龙美的意识仍集中于前方,让反应有所迟疑。
「……?」
仓促之间,她猛然扭腰向右退开,压下裙摆蹲低。
再往堤丰左肩看去。
见到的是——
「龙司……」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距离三公尺。
想必是重施故技,才能再度靠得这么近。
他借那一拳和虚唤神碎雷转移注意力后,再趁着山德斐洛出现时造成的犹疑——
……让荒帝背向堤丰,解除合一……
转头一看,荒帝又转过身来,接着——
『————』
在和缓的风中停下动作。
武神的站姿有如女性。
原先负责荒帝所有战斗动作的人,已在自己眼前。
飞场——
他带着无奈的笑容前进了一步。
龙美保持蹲姿,双手紧握机壳剑——
「别……」
想说「别过来」的她猛然忆起某个画面。
过去也有过这样的情境。
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龙美和许多人避难时遭到开不了的门阻挡,没有贤石保护的人们相继倒下。
从父母手中得到防护贤石的龙美——
……只有我一个平安无事……
天崩地裂之中,眼前每个人都只能呻吟、等死。
龙美虽想帮助他们,却无从救起。
唯一幸存的她,只能怀抱着保护他们到最后一刻的使命感。
因为她仍有战斗的力量。
这时,他出现了。
敌人出现了。
他说他是来救人的,可是龙美不敢确定。
她无法判断对方所言是否为真。
说不定,他会给予步入毁灭的人们更大的痛苦。
于是——
「不要……」
飞场再度靠近。
龙美跟着摇头抗拒。
即使发现身体在不觉间颤抖起来,也无法制止。
「不要……」
她将剑尖指向前方,警告飞场别再靠近。
「不要……!」
但飞场没有停下,踏进攻击范围。
至此,希望飞场远离的龙美反而主动靠近。
「……!」
她举刀突刺,刺向正面,飞场的右腹。
步伐软弱,速度也不快。
然而——
「——」
刀尖仍旧刺入飞场腹中,贯出后背。
●
龙美的刀法仍有极高水准。
刀尖无声无碍地刺穿目标。
……咦……
自己造成的事实让龙美又悔又疑,心里一片空白。
手里握的是刀柄。
柄顶有刀锷,紧贴飞场腹部。
她真的下手了。
「啊……」
怎么办?怎么会?
为什么,他以为自己刺不下这一刀才没躲开?为什么?
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龙美又得面对同样的疑问。
虽然刺中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躲?
这时——
「原来是这样啊……」
说不定,他会给予步入毁灭的人们更大的痛苦。
于是——
「不要……」
飞场再度靠近。
龙美跟着摇头抗拒。
即使发现身体在不觉间颤抖起来,也无法制止。
「不要……」
她将剑尖指向前方,警告飞场别再靠近。
「不要……!」
但飞场没有停下,踏进攻击范围。
至此,希望飞场远离的龙美反而主动靠近。
「……!」
她举刀突刺,剌向正面,飞场的右腹。
步伐软弱,速度也不快。
然而——
「——」
刀尖仍旧刺入飞场腹中,贯出后背。
●
龙美的刀法仍有极高水准。
刀尖无声无碍地刺穿目标。
……咦……
自己造成的事实让龙美又悔又疑,心里一片空白。
手里握的是刀柄。
柄顶有刀锷,紧贴飞场腹部。
她真的下手了。
「啊……」
怎么办?怎么会?
为什么,他以为自己刺不下这一刀才没躲开?为什么?
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龙美又得面对同样的疑问。
虽然刺中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躲?
这时——
「原来是这样啊……」
龙美听见语带无奈、稍微忍着痛的话声。
是飞场。
龙美不敢看他的脸。因为无论他现在作何表情,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但深低着头的龙美眼前,突然多了两样东西。
是飞场的双手。
那双手慢慢覆上龙美握刀的手。
龙美吓了一跳,想放开刀柄,竟紧张得松不了手。
但她的手指,却被飞场一根根地解下。
让龙美放开刀后,飞场说:
「没关系,已经没事了。」
这句话,和十年前那个人说的是如此相像——
「——!」
之后,飞场的手扶上她的腹侧,将她搀起。
少年好不容易才让全身发软且比自己高大的龙美重新站稳,这才说:
「已经没事了。」
一听,龙美难过得大喊:
「什、什么没事了!」
接着握起双手。
捶打。
她握着拳,不停捶打前方低头所见的飞场头顶和肩上。
仿佛赶走飞场似的,一拳又一拳。
「这算什么……」
打了又打。
「要是你死了该怎么办……!」
才刚这么说,眼泪就夺眶而出。
一发不可收拾。
「死了该怎么办……!」
「不、不过我没有死啊。」
「可是——」
龙美边打边哭,哭得面目全非。
「你爸爸也是被我刺中同样的地方啊……!」
「但是他没死!」
「可是……」
「——他没死!」
飞场这一喊,顿时令龙美停手。
她「啊」地泄了气,堆在眼角的泪水随之滑落。
眼前的飞场低着头。
见状,龙美泪也不擦地颤抖着说:
「明明就死了……」
「从结果来看,我爸爸的确是死了。但是——」
飞场说道:
「腹部遭贯穿又伤到重要器官,这种伤势的确会致命——但也得放着不管才会死。」
最后几个字,让龙美顿时无言以对。
接着,飞场的声音压过了龙美的沉默。
「我现在,死了吗?」
龙美看了看飞场。
一会儿后——
「没有。」
「所以啦?」飞场回答后吐了口气。
龙美下刀处跟着出血。
松口气缓和情绪后,紧缩的血管纡张了。
「啊……」
飞场对失措的龙美摇摇头说:
「我爸是因为放着伤势不管才会死。」
那是因为——
「他优先选择了他的任务。虽然遭美树姐刺伤……但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得处理。」
龙美静静听着飞场低着头说。
「这样你懂了吗?」
问题之后,是飞场的回答。
龙美长久以来等待的对象,解答了她的疑问:
「——我一定会活下去。为了和美影姐亲热跟在各个方面登峰造极,我是不会死的。如果我爸当时没有更值得他不顾死活也要完成的任务……他也不会死!」
所以——
「我不允许美树姐否定我爸的选择!」
听完,龙美想说点什么。
但先流出的不是声音,
是泪水。
……为什么?
明明想抗议,想说自己害死了他,但就是说不出口。
龙美只好在心中试着解答疑惑。
……因为他是另一个我……?
龙美强忍泪水般仰望天空,邻近大阪的天空。
这景色和自己过去见到的夜空相当类似。
很久以前,购物回家的路上,自己也曾和父母像这样仰望夜空。
还记得自己当年常问——
……另一个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一听,父亲便将手伸进龙美腋下,将她抱起。
父亲对怕高的她说声听惯的「没事没事」,接着回答——
……一定跟你很像。
记忆犹新。
即使性别、年龄、身高都不同。
但拥有相同技巧的他仍旧来到了这里,而且——
「——」
龙美对天空喊出声来。
有如新生儿般的哭声。
沁入哭号的天空中,战斗依然持续。
巴别塔的光明尚未完全点亮。
战火犹未止息。
第七章 『正义使者之声』
Say answer
You say
Your answer in your calling
●
天空是个无限宽广的地方。
若要飞翔,只要有加速之力即可。
随着速度提升,厚实大气带来的阻力也会增加。
感觉就像在积雪中遁行一样。
即使如此,在加速力的耀武扬威下,当事者依然能自由自在地变换位置。
若说空域是片充满透明阻力的地方,那么每一个飞翔其中的人都是抵抗者。
现在的希欧,就在对抗天空。
她的躯体是高速机动型。
机翼半闭,仰天而飞。
为了使垂直上升的机身转为下降,希欧在空中划出弧线。
因为敌人紧跟在后。
炮弹从后方不停射来。
现在的大幅度回旋,就是为了甩开攻击并绕到对方的背后。
但是——
……好重呢……
在高速战斗中回旋,首先要克服惯性带来的重量。
自身重量将在这速度中剧增数倍。
风阻打震全身,满耳都是轰隆巨响。
骨架发出挤压的声音,机身在高空气流的缝隙间轻弹。
这就是高速回旋。
仿佛要从仰天的腹部中甩出体内一切。
即使5th-G向下坠落的概念设于机体前端,也消不去回旋的惯性。
风就像一道道枷锁,要将希欧拖进大气的怒涛。
但希欧极力反抗。
毫不松懈。
她将自己想成刺入浊流的利刃,劈开紊乱的大气。
『嗯……』
以翼为刃,以身为舵。
准确解析风向,既不随波逐流也不与空气硬碰硬,犀利地破风而行。
有种坠落的感觉。
带着上升惯性的机身无法顺利取得向下的推力,不过——
『哼……!』
翻仰的翼尖抓住了气流。
顺势回身。
完成了。
她看见追来的弹光全数散向空中。
下一刻,希欧感到某种变化。
亚力士向上窜过了他们身边。
相对速度让这段交错短得难以察觉。
但红色的加速光无疑地已飞上了更高的天空。
这表示,追的权力已在这刹那落到希欧手上。
同时,希欧听见原川在离心力的摇撼中说:
「……希欧,我们追!」
『……知道了!』
希欧立刻回答。
接着她抬颚挺胸,有如要让胸腔吸足空气一般——
『哼……!』
蜻蜓点水似的在空中一振,瞬时转向上方。
天空又在眼前。
能看见以无数星光为背景远去的红色残光。
亚力士就在那里。
希欧利用原地回旋的离心力,将自己投向空中,直追亚力士。
加速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另一个自己。
『——出发了!』
她将全身猛力投向前方。
对方向后射出的弹幕,利用相对速度急遽逼来。
但希欧并不慌乱。
她向前伸手,以指尖点出各个飞来的破坏之光。
接着回避。
她以冲刺、拐弯、收翼等方式,穿过纵横而来的烟带。
与之摩擦的大气化为阵阵飞沫,使机体不停震动,仿佛要干扰希欧对各部动作的微调。
若要让机身不再震动,希欧只知道一个方法。
那就是向前加速,直接打消震动。
前进。
穿越弹幕的同时,希欧选择加速以稳定对机体的操控。
如此一来,震动将仅限于后端,成为推进的力量,
之后希欧向上望去。她无视弹幕,眼中只有上方。
唯有那里才是天之所在。
于是希欧全力加速。
有如对地面展示其力量似的加速。
她向前疾奔,劈开冷风,往朝天前行的红色加速光追去。
前方,红光轨道转往西面天空。
机龙翼尖在夜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雾带。
月光下的雾带,一路指向高耸的擎天白塔。
对手已将巴别塔上空选为战场。
一片离地十五公里高的坠落战场。
●
地上的人们都看见了那道光。
美影在协助包扎飞场之余,也看见了由天而降的两道光线。
视线扬起的方位,还有座直上天际的白塔。
成对的力量沿其表面迅速坠下,拉出了线条。
一对巨兽在夜空中勾出了双轨白线——飞行器的凝结尾。
双方一再地交错、下降,时而左右分离,时而绕塔一周后在彼端或他处再起冲突。
当白线瞬时膨胀时——
……就是加速的痕迹。
那已是一场荒帝望尘莫及的战斗。
想必是希欧负责要求,而原川则负责回应吧。
达到她想要的速度。
对此刻的他们来说,重力加速度已不具意义。
「没问题……」
美影喃喃低语。
她对着宛如追求大地般加速的蓝白机龙说:
「没问题的!」
因为——
「能赢过黑阳的人,只有希欧啊……!」
●
亚力士紧贴诺亚装甲表面向地疾飞。
全速前进。
机身任何动作都会在装甲尖端拉出雾带,仿佛是为自己的动作留下残像。
后方,有只野兽正紧咬、吞食着自己划出的白线追来。
那就是山德斐洛。
它咬住后方位置后就保持速度,不给亚力士甩开的机会。
……真是乱来。
亚力士对诺亚相当熟悉,毕竟他曾是其中的居民。
他仍记得表面的构造,记得哪里有墙、哪里有窄道。
而敌人一无所知。
尽管如此,对方却毫不犹疑地紧追不舍。
称不上是勇敢。
只能算是鲁莽。
在亚力士眼中,那几近疯狂。
若是鲁莽,在失败过一次后便该知道退缩。
若是勇敢,也该懂得和不利地形抱持距离。
然而,这个对手却毫不迟疑地闯进了亚力士选择的战场。
加速与疾奔。
回旋与机动。
对手坚信自己拥有的力量,想压过亚力士。
因此亚力士一心加速。
他穿过诺亚表面居住区及动力传动系统的缝隙,划破狭窄空气,并在飞上诺亚装甲后一口气填补速度。
一心一意地飞驰。
他仿佛在向对手宣言——与这令人怀念的战场相匹配者,唯有自己。
不过,亚力士仍能听见甩也甩不掉的大气震动声。
后方视觉看的很清楚。
那是诺亚表面高低起伏的居住区,让山德斐洛飞得踉舱蹒跚造成的声音。
但山德斐洛没有逃避,只是死命跟着亚力士,沿相同路线追来。
敌人仰赖蛮力,靠加速弥补失去的速度。
……真是——
亚力士不禁呓语。
『真是何等邪恶的粗野飞法!』
非打倒她不可。
现在,地上有道哭声。
龙美正在掉泪。
是谁害的?
不,没有问的必要。无论是谁,都只有一个答案。
……因为吾辈的正义还不够!
无论有何原因。
无论有何解释。
无论有何感情。
正义的力量,都必须让伤心的孩子收起眼泪,面对下一组镜头。
即便她是为了自己犯的错或逝去的事物而哭——
『能让人甩开那样的眼泪,才叫做正义!』
亚力士清楚记得自己幼时对正义英雄的憧憬。
在双亲未归的深夜里哭泣时,是正义英雄拭去了他的眼泪。
有人说,所谓的正义英雄,只是电视里的假象。
不对。
真正局限在电视萤幕里的,是那种可笑的想法。
正义英雄能够成为现实。
……只是每个人都不愿意去做而已……,
只要一句话,简单的一句话。无论何时,在不在人前——
『只要肯说自己想止住别人的眼泪……!』
就一定能获得动力。
于是亚力士将动力化为行动,踏上战场。
他加快速度,将炮口指向穷追不舍的对手。
『宿敌啊……你们是来阻挠吾辈的正义吗!』
但对手依然追来。
蓝白机龙在行如疾奔的飞翔中迅速追来。
它加速再加速,有如渴望天空而不断鼓翼的雏鸟。
在Top-G建筑顶上高速疾奔。
风驰电掣。
蓝白机龙宛如推翻了大气一般,来到亚力士几乎伸手可及的位置。
『——!』
被追上了!当亚力士这么想时,他听见了声音。
『为什么呢!』
少女,希欧·山德森的声音。
她以十分强烈的口气质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止住他人的泪水呢!』
『那还用说!』
亚力士带动全身,向前、向下俯冲。
『——因为那就是吾辈的正义!』
●
置身于速度最尖端的希欧心想——
……你错了!
她对亚力士的话表示否定。
全身上下累积了不少缺氧般的疲累。
动力系统无暇喘息,似乎一个不留神就会让全身失控而跌跤。
这就是在陌生跑道上不停全力冲刺造成的影响。
紧张带来的巨大压力,让山德斐洛这副身躯也感到疲劳。
但意识仍然清晰。
毫无疑问,自己仍在飞翔。
确定身在绝对自由之地,使她能辨明他人和自己的意志。
因此希欧坚定地说出平常不会说的话。
……你错了!
少女否定了亚力士口中的正义。
『让人不哭就是正义?那样子……太奇怪了吧!』
因为——
『以前,希欧只要哭就停不下来呢……!』
没错,以前自己总是那样。
而亚力士在风的尖端捎来答覆。
『那是因为你身边没有正义!』
对于亚力士的严声叱喝,希欧是这么想的——
……或许吧。可是——
她思量着心中某句不知算不算是正义的话。
『若真是这样……』
希欧在一口气的间隔后大喊:
『那希欧为什么还能跑下去呢!』
少女仿佛受到质问拖曳似的加速。
她有如要逼问答案般,一点一点地靠近那位正义之士。
『没有人帮希欧擦过眼泪啊……!』
希欧所知的,只有一个事实。
于是她喊出堪称自身经历的话语:
『只不过,大家都告诉我一件事!』
『那又是什么!』
答案很简单。
奔上希欧心头的率真答案,宛如枪弹般脱口而出:
『一切都要自己决定……仅此而已!』
说完,她的眼前突然一黑。
覆盖了整片天空的黑暗,乃是诺亚装甲的底部。
这是个设于装甲之下的宽广机库,距离地面颇近。
此处恐怕就是诺亚的——
……机龙起降场?
长约两公里,横幅应该不下五百公尺。
直线空间前端,有个扁平的开口。
开口之后就是大地。
之间距离不到一公里。
『……!』
自己已从这巨塔尖端一带奔走了十多公里。
一味加速地飞翔。
若不在离开出口的瞬间拉高,就会因减速不及而撞上地面。
希欧的心抽了一下。
现在,全速冲刺的疲劳已近极限,所以——
……是不是要先减速,以免撞上地面——
这时,在黑暗中前行的红色加速光突然膨胀。
他提升了速度。
『——!』
亚力士用加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若让他先行飞出,哪怕只有一瞬间,也有可能跟丢。
那是件危险的事,而且距离拉得愈远就愈危险。
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了。可是——
……不行。
希欧仿佛要否定自己消极想法般地说:
『不只要跟上去,还要超过他……!』
少女吸足了气。
四肢已渐渐变得僵硬。
希欧缩起身子,将这段路看成最后的冲刺。
接着她猛然提腰,将所有推进器朝向后方,宛如向天喷发似的——
『——我要冲了!』
将自己弹射出去。
●
两个高速物体在两公里长的隧道中穿梭。
双方都超越了音速。
这巨大隧道约三十公尺高。
机龙只要轻轻一跳,就会撞上顶端。
在其中飞翔,只能选择前进或水平移动。
前行的亚力士,仍旧不停对紧追在后的山德斐洛开火射击。
在高速之中,敌人愈来愈近。
即便射出导弹,也会在锁定目标前便遭甩开。
实弹已起不了作用。
有效的攻击手段,只剩左右两端的副炮雷击。
亚力士的红色雷光有如长鞭,向背后慢慢逼近的山德斐洛直指而去。
对此,山德斐洛也以副炮放出蓝白雷光回应。
在高速落下的直线黑暗中,两架机龙以连射光束和加速回避一较高下。
前后双方时而猛烈左右摇晃,时而倾斜得几乎触壁。
『……!』
只要一锁定目标,他们便放出致命攻击。
连续射击。
在对方击出的雷光逼近、来到几乎无法退避的位置之前——
『——!』
不停射击。
雷光前后交错,光爆填满了隧道。
所有声音和爆风都被他们远远甩开。
这世界只剩下速度、阴影、红与蓝。
飞散的顶板和地板碎片也抛在脑后。
持续加速。
不遗余力地加速。
然而实际见到的景象,却让亚力士难以置信。
背后的敌人逐渐靠近。
……这怎么可能!
地面就在他们的前方——下方。
亚力士无惧于坠毁,依然持续加速。
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保留,然而——
……她为什么追得上?
这时亚力士发现,山德斐洛的角度略为前倾。
……这是——
那姿势表达的并非不畏坠毁。
『他们是把地面当作终点线吗!』
山德斐洛已不再炮击,也不再注视亚力士。
和机龙合一的少女——希欧·山德森,恐怕已经下定决心。
要跑赢这场比赛。
终点就是地面,途中的亚力士只是竞争对手。
……这分明是疯了!
亚力士将加速的意念收进心里,咬紧一口钢牙。
……她以为这种高速战斗跟赛跑一样吗!
但亚力士依然没在希欧眼里。
少女眼中只有她设定的终点。
直线奔去。
过了隧道后半,山德斐洛又开始加速。
最后的直线冲刺。
挡在前方的空气崩成碎块,使那蓝白色的身影有些飘怱。
计算过后,亚力士得知自己将在下个瞬间被对手超越。
于是他展开攻击。
做一个战场上的竞争者该做的事。
而且绝不留情。
他猛然翻转,将机腹贴向顶板——
『——小心了!』
上下颠倒地贴壁飞行。
这是个危险的举动。
起降场的顶板和地板不同,布满了高低起伏的空调水电管线。
而且没有灯光。
可是,亚力士仍将航道转至其上。
因为他有个必须这么做才能施展的武器——位于背部的多弹头弹仓。
如此高速中,对手能在导弹锁定目标前将其甩开。
然而,若从天花板朝地板方向的对手眼前洒出弹幕,又会如何呢?
对于在地板侧飞行的山德斐洛而言,一定和眼前突然多了面墙无异。
在这样的速度和狭窄空间中,绝对是种有效的攻击手段。
高高低低的管线黑影近在眼底,甚至能看见室内的通讯天线。
全都是能将自己撞成碎片的东西。
但那不会发生。
因为自己代表正义。
千钧一发的极限操纵,让亚力士得以安然地捱着顶板飞行。
他仿佛要冲过一切阻碍似的直线飞行。
顶板上的通讯天线和沉寂的照明等物体,全被风和音波切得稀烂。
雨点般的玻璃碎片,四处反射着机龙射出的雷光。
碎得好啊,亚力士心想。碎得真是痛快。
隧道的出口已在清楚地出现在眼前。
下一刻。
敌人来了。
似乎要一举超前般压低了身体。
就在自己的对称位置。
亚力士已转换位置到天花板侧,背部离地板只有十五公尺左右的空间。
但山德斐洛仍想穿越那样的空隙。
两架机龙高度都在十公尺上下,若要避免擦撞,就得紧贴地板飞行。
在这种高度以超音速飞行,居然还想再压低身躯——
……根本是疯了!
对方连恐惧都忘了。
眼里只有终点。
这个事实让亚力士心底发寒。
……难道正义对她不管用?
山德斐洛有如回答似的再度加速。
经过扫描,确认到山德斐洛将更多能量向后喷去,且离地仅剩十五公分。
来了。
敌人并未从旁偷袭。
她要的是以正面对决完全压制对手,让对手输得无话可说。
速度就是她的一切?没那么简单。
简直是舍弃了速度以外的所有东西。
在这样的战斗中,这架机龙竟以速度作为武器。
『那么——』亚力士也要给对方答覆。
他射出背上的大批飞弹。
『——!』
而且连自己喊了什么招式也听不见。
巨响和几乎掀翻弹仓的弹幕全往背面飞去。
命中目标。
●
朱红爆炎一闪即逝。
当接触物速度高到一定程度后时,飞弹会在爆炸前先被弹开。
亚力士在鞭炮般的重重闪光下发现了敌踪——机龙的影子。
对方拨开闪光和浓烟现身。
于是亚力士再补上一炮,斩草除根。
红色闪电划破大气、撕裂闪光,击穿了敌影。
脱烟而出的影子,就这么硬生生吃了两道红雷。
雷击过后,敌影窜出电光和火花,忽地一晃——
『!』
撞上地板。
高速下坠的撞击,霎时将敌影高高弹起——弹出了烟幕。
……不是山德斐洛……?
亚力士见到的,是形如机龙的钢铁骨架。
『她把替换的骨架当盾牌射了出来?』
满腹狐疑的亚力士仔细一看。发现在弹起后刺进顶板的一般巡航型骨架底下,的确有个东西窜向前来。
那蓝白色的影子是——
『山德斐洛!』
接着,亚力士看见山德斐洛张嘴对着自己。
龙的吼声将击穿一切。
有如冲刺前的吆喝。
『——!』
笔直的咆吼携光而出。
同时。
蓝白色的主炮击穿了亚力士。
●
希欧清楚看见攻击命中目标。
自己战胜了另一个自己,战胜了高唱正义、高速飞行的重型机龙。
装甲碎片在光爆后端四处飞散——
……赢了……
真的赢了……?
错愕使全身力气突然溜走。
她停止加速,随当下的速度前行。
『…………』
但在希欧想喘口气时——
「不对!」
她的五感收到了原川的声音。
在喊出「怎么了」之前,眼中所见和原川的声音已给了她答案。
「我们没打中!」
碎片从溃散的光团后不断飞来。
那不是机龙的残骸。
「他卸下装甲当盾了!速度很快,像炮弹一样……!」
希欧立刻明白了结果。
背后有股沉重的气息——是敌人。
抛弃装甲的亚力士瞬间绕到了山德斐洛背后。
几面飞散的装甲遭龙炮击中而弹开,迸出眩目强光。
剩下的则有如炮弹——
『——!』
狠狠撞了上来。
右肩、左臂、两腋下端、右腹、右脚顶端、左脚末端,都被敌人的装甲砸个正着。
带来如铁鎚殴击的痛楚。
猛一回神,自己已冲出了隧道。
机身被装甲炮弹砸得失去控制,堕入虚空。
天空在三维的旋转之中闪过眼前。
这瞬间,视野中央有个红点。
是亚力士的主炮。
释去重负的机龙放声咆吼——
『……!』
将希欧直线击落地面。
●
发光的物体铺满了月下的地面战区。
宽广的原野中央,有座巨大的高塔。
落于地面的发光物,乃是一片片发光的残骸——而且它们来自人偶。
一截截仿人的白皙肢体遭到各种方式破坏,散了一地。
有的倒趴,有的惨遭刺穿,有的开了个洞,有的溃不成形。
但是被破坏的部分有个共通点。
连接关节的钢索全数被切断,而钢索的管道都填入了枪弹或炸药。
这唯有高速的精密动作才办得到。
但人偶尚未灭绝,仍有将近三位数远远地包围着巨塔。
所有视线都投向同一处,注视着固守巨塔正面入口般挺立的几个影子。
那是数个自动人偶。中央的一名穿着女仆装,左右各有机枪浮在空中。
连同带着机枪的红发自动人偶,共有三名。
背后的冰柜里,躺着她们负伤的同伴。
周围已看不见飘浮的大批手枪。
她们的武器,只剩下坑坑疤疤的短刀和几把火器。
还站着的自动人偶中,左侧那一名开口了。
失去右臂的她对红发自动人偶说:
「——我去引诱她们吧,八号小姐。」
「不准。」
八号断然回答,操控重力更换弹链。
从冰柜中拉出的弹链,将弹链盒也拖了出来,摔在地上。
空空如也。
但八号不以为意,环顾四周后说:
「敌人数量虽多,但只要我们尽量节省,别浪费弹药——」
这时,八号右恻那位左手碎裂的自动人偶眯眼说道:
「——来了!」
八号转向声音去处,看见摇动的森林。
下一刻,一道厚得像墙的风刮了过来。
另一批人偶随风现身,犹如诞生于包围这片平原的森林之中。
八号看了眉心一皱——
「又有援军了吗……」
「不。」
右侧自动人偶摇摇头说。
「我指的不只是那些——」
还包含了巨大的人影。
人影突出眼前森林顶端,摇摇晃晃地站起。
是大型人偶。
和「军队」袭击日本UCAT那一夜的三架同型。
身高近十公尺,两手握持巨大杀鱼刀。
是武神级的遥控人偶。
「——」
八号开始估算敌方战力。
和自军战力作比较后——
「……很好。」
一听,左右两人转过头来。
「八号小姐?」
八号点点头,关闭了共通记忆。
她回答:
「你们两个,快带后面的伙伴一起撤退。」
「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
「因为『保护』是我的任务。」
「我、我们不也是——」
「不对。」八号打断了她们的话。
她看了看两位战友,接着说道:
「我的仟务是保护主人——然而,你们还没找到自己真正的主人,所以趁能走的时候快点走吧。我自己的判断告诉我,我想留在这里。」
话刚说完,一声巨响打入耳里。
来自天上。
抬头一看,两道机龙的剪影飞出巴别塔表面。
自动人偶的视觉清楚目击了事实的发生。
山德斐洛遭亚力士的主炮击中,坠入南方溪谷。
拥有全龙交涉部队最大单体战力的机龙被击坠了。
左右自动人偶也因此停下动作。
但八号不同。
她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缓缓前踏一步。
居后的左右两人匆匆转向八号后,她说:
「机龙被击落了又如何?我的主人依然平安。况且——」
八号点点头。
「我们身边可没有跌倒了就爬不起来的人呢。」
「————」
「快。」
八号又说:
「走吧,别妨碍我和主人的主从关系。」
她闭着眼说完,接着是一段空白。
左右、背后,传来了踏草远离的脚步声。
最后是冰柜被抬起的声音。
八号只听见这么多。
因为她已奔向战场。
●
希欧无法呼吸。
她想鼓腹吸气,却什么也没吸着。
全身在地面仰躺,不知道还能不能动。
少女呆望夜空,浑身发抖,脑中只记得身体感到的震动和冲击……以及恐惧。
接着,颤抖和恐惧渐渐带出了其他记忆。
她让山德斐洛卸下装甲削减对方主炮的伤害,并在坠落的瞬间紧急改变了「坠落」的方向,免去与地面最直接的冲击。
印象中,最后看见的是山坡上的森林,之后就是一片混乱。
『……啊。』
很久以前,希欧曾在百米短跑全力冲剌时,因为鞋带松脱而摔倒。
当时的她同样不晓得自己出了什么事,吓得恍神。
现在,她看得见周围倒得乱七八糟的树木,全身各处飘起冉冉热流和薄烟,等同衣物的装甲也几乎不见踪迹。
……有光……
头上。
空中的红光缓缓地逐渐增强。
但希欧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只知道,当头上红光亮到极限时,就是自己的死期。
「死」字就这么轻易地爬上希欧的心。
会如此轻易接受这代表终结的字眼,或许是因为自己不知所措吧。
……不行……
希欧觉得眼眶似乎泛起了泪。
但她没有移动的意愿。
比起从高空摔落——
……我输了呢。
尽了全力却没有收获的感觉,冲击更重。
想否定对方的正义却输了。
拿出全速,也追不过对方。
希欧不禁这么想——
……再挣扎也没用了呢……
所以希欧动也不动。
虽然她并未对即将洒落己身的红光视而不见——
『可是我已经输了……』
再怎么样都没有用了。
就在这时——
「希欧。」
她听见了声音。
「希欧·山德森。」
希欧顿时弄不清是谁和她说话,也没听出来那是自己的名字。
当她终于明白那声音属于谁时,声音又来了。
「听得见吗,希欧·山德森?」
是原川。
希欧跟着回应。
『听———听见了。』
少女使劲扒开喉咙,吸了口气说:
『怎、怎么了?』
「听得见就好。」
原川淡淡地回答,接着又说:
「你想死吗,希欧?」
『——咦?』
心中念头被亲近的人猜个正着,让希欧产生迟疑。
『为、为什么原川大哥会这么想呢……?』
「那么希欧,你听清楚了。」
希欧答了声「好」,等着原川下一句话。
「——快起来。」
●
原川在上下颠倒的驾驶座上平躺下来。
由于重力受到控制而倒转的视野里,能看见浓密的草丛与遥远的森林彼端。
原川将伸直的腿摆在控制面板上,双手摆在脑后,一副悠哉的样子。
接着他开了口:
「快决定要怎么做吧,希欧。」
『决、决定什么……』
原川明白希欧现在为何困惑。
希欧是个活泼的少女,跟希望当个普通人的自己不同。
活泼的人,在各方面都能得到丰富收获,世界也更为宽广。
但普通也有普通的好。
……在普通人的人生里,受到打击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幸与不幸的程度也是普普通通,有事忍一下就过了。
但希欧不一样,不是大起就是大落。
「你现在的病搞不好比躁郁症还严重,算是UCAT症吧。」
『什、什么东西呀!』
「没事。」原川回答。
可是,失败个一、两次又算得了什么?
原川没说出口,只在心中低语。
……连输都没机会的人还多的是呢。相较之下——输了又怎样?
自己还活着。
这就对了。
「坠落的时候,我和山德斐洛暂时将骨架抽掉让机体变软,借此化掉了不少冲击。虽然装甲几乎都掉了,但至少飞行和攻击用的重要机构都保护得很完整,而且完全没伤到骨架。」
所以——
「想飞就能飞,想死也可以死。两者确实都是可能的选择。」
『可、可是……』
别太在意啊,希欧·山德森。
……这是一场比赛。
对方在上半场的确技高一筹。
不过,场地是对方选的。
「我问你。」
原川问道:
「你的正义是什么,希欧·山德森?」
『是——』
希欧无法解释清楚。
一会儿之后,她问:
『……为什么原川大哥总是对我提出问题呢?』
「很简单。对于我这个没有答案的人而言,那就是我的正义,希欧·山德森。所以,我的问题只说给能够自己找出答案的人听。」
『咦……?』
「自己记好,我不会说第二次。」
说完,原川坐起身来,调整面板上的通讯器。
「你听见了吗?」
『听、听见什么?』
就放给你听吧。
「你没听见那群蠢蛋为了你的正义唱什么蠢歌吗?」
杂讯之后,有段清楚的声音。
透过通讯器材传来的歌声。
仍在战场上奋战的美国UCAT队员们,正高声唱着——
「听见了吗?那是你们美国的国歌——『星条旗』呀。」
为鼓舞人民而创作的歌在驾驶舱里响起。
Oh, say can you see by the dawn's early light
——哦,你可看见?当黑夜尽散,
What so proudly we hailed at the twilight's last gleaming?
——是什么在晨曦中,让我们骄傲喝彩?
Whose broad stripes and bright stars through the perilous fight,
——谁的阔带明星,历经彻夜奋战,
Q'er the ramparts we watched were so gallantly streaming?
——仍在我们的堡垒,豪壮地迎风招展?
And the rocket's red glare, the bombs bursting in air,
——不惧飞火熊熊,哪怕炮声隆隆,
Gave proof through the night that our flag was still there.
——我等旗帜始终安在。
Oh, say does that star-spangled banner yet wave
——看啊,星条旗依旧闪耀,
O'er the land of the free and the home of the brave?
——它仍在这自由的国度,勇士的家邦。
●
希欧清楚看见。
正面天上。冬季的北侧天空格外地引人注目。
代表死亡的红色光芒后方,还有个耀眼的光点。
北极星。
希欧还记得那颗星对她有什么意义。
……之前……
之前,有架机龙朝那颗星飞奔而去。
一架因为有了心而失控的机龙。
最后,机龙问了希欧的名字,希欧也将她代表幸福的名字据实以告。
……希欧告诉他了呢。
既然这样——
『如果希欧心里也有正义——』
快起来吧。
『如果真的有……!』
在这里躺着,是成就不了正义的。
『也不会是止住别人的眼泪!』
希欧令刺痛的全身鼓起力气,喊震身体。
『而是守护每个人,在需要时伸出援手,让每个人都得到幸福——』
少女张大嘴巴,让肺部吸饱空气。
『可是他们必须自己做出每一个选择!』
同时,还有个声音。
「On your mark.」
重要的人的——
「Get set.」
重要的声音—
「——-Go ahead!」
为她的心推了一把。
下一刻,红光穿天而来,刺向大地。
但在间发之际,希欧已遁入空中。
避开死亡之光,飞向天的中心。
少女领着山德斐洛,往天空中心的星辰飞奔而去。
●
亚力士发现敌人再度站起。
红色炮火烧穿大气、横扫大地,但目标不在那里。
蓝白机龙正以螺旋状轨道绕行红光残影,迅速窜升。
……来得好!
亚力士打开体内的多弹头弹仓,击发大把飞弹。
但对方猛力晃动身子,扭曲大气直冲而来。
在飞弹间侧转、仰身——
『——!』
直线的爬升力,要让双方的间距失去意义。
于是亚力士准备将战斗继续下去。
点燃推进器。
接下来的,是场建立在速度上的对等战斗。
天空就是战场。
只要有速度,天上每个角落都是战场。
距离在龙眼中没有意义。
眼下的龙仿佛要将距离造成的时间差抹消一般,赤裸裸地急速上升。
亚力士全力加速,斜向高飞。
但蓝白机龙仍在瞬间逼近。
……有本事!
『那就是你的正义吗!』
亚力士也听见了。
刚才的确听见了对手的呐喊。
……「幸福」是吗?
对另一个自己而言,幸福又是什么?
『————』
亚力士在直线上升途中,将整片天空扫视一周。
远远眺望。
满布于视野三六〇度中的寒夜和阴影,在亚力士心中带来一段寂寥,然而——
『你是要吾辈待在这冰冷的自由中吗!希欧·山德森!』
希欧没有说话。
只用速度和划出锐利弧线的爬升力回答。
看起来比之前更快。
……不对。
刚才的战斗是在下坠中进行。
现在不同。
这是个忘了上升就会坠落,停止加速就无法久居的战场。
这点希欧,山德森已了然于胸。
比下坠时更快的高速飞行,不仅是违抗重力的行为——
……她是想赢到发疯了吗……!
『不——你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才如此疯狂吗,希欧·山德森!』
●
炮击交错,速度重复地冲击、分离。
失准的飞弹全都在夜空划出圆弧,四处飞窜。
避开攻击的速度也在夜空中添上两笔,画下水汽的弧线。
有如高速的舞蹈。
既要靠近对方,也要为了闪躲攻击而远离。
回避与攻击。
飞来的雷击就像舞伴伸来的手。
回避攻击的螺旋翻滚,好似华丽的转步。
两架机龙踏着舞步飞向星空。
眼下是辽阔的大地。
现在是这个星球、这个国家、这片山地及周围都市的夜晚。
夜里有光的明灭和各种动静,人们就住在那里。
月光为大地和大海照出差异,另一端则是其他国家制造的光明。
这是个没有声音,眼见为凭的世界。
两架机龙就在这样的世界中,不停交互攻击与回避。
逐渐高升。
共同画出的双螺旋轨迹,连结了大地与夜空。
突然间,世界里多了点声音。
是一首歌。
少女的声音,将高扬繁星的歌赋予自己的意念,唱了出口。
「Oh, say can you see by the dawn's early light
——哦,你可看见?当黑夜尽散——」
加速。
「What so proudly we hailed at the twilight's last gleaming?
——是什么在晨曦中,让我们骄傲喝彩?——」
在空中溅起白沫,划出弧线。
「Whose broad stripes and bright stars through the perilous fight,
——谁的阔带明星,历经彻夜奋战——」
借升力窜向天际。
「Q'er the ramparts we watched were so gallantly streaming?
——仍在我们的堡垒,豪壮地迎风招展?——」
直视对手。
「And the rocket's red glare, the bombs bursting in air,
——不惧飞火熊熊,哪怕炮声隆隆——」
追逐。
「Gave proof through the night that our flag was still there.
——我等旗帜始终安在——」
捕捉。
「Oh, say does that star-spangled banner yet wave
秉持「加速」一词。
——看啊,星条旗依旧闪耀——」
「Qer the land of the free and the home of the brave?
——它仍在这自由的国度,勇士的家邦——」
在绝对自由的天空中追逐亚力士。
●
希欧希望履行承诺。
那是她单方面许下的承诺。过去和某架大机龙别离时,她在自己心中刻下了承诺。
……我要变得和他们一样值得尊敬。
『所以,希欧要阻止你……!』
眼前有架红蓝白交杂的机龙。
希欧紧盯着他,颤动身躯加快速度。
『……!』
她的意识已无暇言语。
全神贯注。
成不了言语的字串,在她心里载浮载沉。
仿佛是一首感情和记忆交织而成的歌。
她曾经听说过。
短跑选手们在冲刺时,几乎没有意识。
若真是那样,他们为何能持续奔跑呢?
是想讨个结果吗?
不,奔跑和终点无关,奔跑只存在于奔跑当下。
那么,他们又是为什么能在意识模糊时奔跑?自己又是为何而跑?
不明白。
希欧现在什么也不明白。
只能感受到飞翔的畅快和自由。
眼前有架机龙,就在气流的彼端。
伸手向前的希欧心中,响起了一首歌。
……他在呼唤我。
呼唤着,一直呼唤着。
在这万物彼此相系的高速空间里。
让破坏之花盛开的力量持有人,正在呼唤着。
翱翔的飞弹无力接近。
反射性防御早已不足。
速度已如与生俱来的肢体般自然。
骨气也只是上场较量的基本资格。
无论是否能够踏入。
既然那里是你追求的战场。
我的羽翼便有答覆的义务。
答案将在那里等着你。
不是结果,你我的答案将在那里等候。
……希欧会等着的。
少女不再对自己的情绪多作思考,任自己的心随意飞散,并尝试记住这种感受。
她的目标地点,有着星星、天空——
『————』
以及另一个自己。
●
亚力士猛然改道回避。
能听见身体轧轧作响,以及刺耳的风声。
但痛苦没有白费,周围已没有敌人的踪影。
甩开了吧。
但下个瞬间,亚力士惊觉蓝白机龙就在背后。
『——!』
炮击袭来。
闪躲。
仰首、上升。
但无论亚力士怎么飞,就是看不见敌踪。
『————』
只能任山德斐洛占据他的背后。
有股气流,巨大飞行物绕到他背后并缓缓升起,造成气压变化。
『为……』
在「为什么」出口之前,答覆的言语已经来到。
不是语言,而是借速度发声。
『!』
亚力士被冷不防地掀翻。
是冲击波。
山德斐洛急速接近,控制重力以身旁的冲击波攻击亚力士。
将速度实际化为武器。
亚力士急忙扭转身体,控制住姿势。
但在这段时间里,山德斐洛又咬住了他的后方。
『……!』
亚力士听见声音。
山德斐洛正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
像是一首歌。
虽然听不清,但的确是一首歌。
亚力士受到了歌的打击。
在巨浪般的冲击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打击。
『——!』
接连不止。
在上升的螺旋轨道当中,机龙被一击又一击地打向高空。
一次特别猛烈的冲击命中腹部——
『…………』
让亚力士起身翻仰,看向天空。
他看见了一颗星。
眼下,蓝白机龙再度冲来。
直线加速。
就像要飞向亚力士头上的明星。
……但吾辈绝不能输……
『为了贯彻吾辈的正义——』
一口气后,亚力士张口发炮。
『吾辈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人们的眼泪……!』
这时,少女的声音从眼下传来。
『难道你……不知道从泪水中站起的可贵吗……!』
『那是强者的说辞!』
亚力士看着另一个自己条件反射似的加速。
将眼下大地,人类居住的星球置于身后。
朝独一无二的孤星加速飞去。
亚力士只是个中继点。
加速的化身甚至连抗议声也没听见,直接撞向他。
速度喊道:
『希欧一点也不坚强!只是偶尔能振作一下而已……!』
所以——
『能让人振作起来的力量……就是希欧的正义!』
亚力士依然击出炮火。
意识告诉他,这一击会命中目标。
但他实际看到的,却是斩断天空的水汽弧线——山德斐洛翻身的轨迹。
她躲过了。
没有假动作、没有花招、没有预谋,什么都没有。
纯靠蛮力躲过。
若非有压倒性的巨大推力,便无法看准炮击瞬间回避。
紧接着,亚力士感到了撞击。
然后是声音。
『……想哭就哭,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一击仿佛撞飞了亚力士的意识。
『要是哭了……迟早会有人伸出援手。』
亚力士忽然想起从前。
想起很久以前,看到某个从不示弱的少女第一次掉泪的样子。
当时自己是怎么做的?
……吾辈牵起了她的手……
即使样貌今非昔比——
……如果牵起你的手是机械,你也肯止住眼泪吗?
如果是,那自己的正义——
『其实跟你是一样的吗!希欧·山德森!』
一记沉重打击回答了亚力士。
这时,亚力士看见的是一道白色轨迹。
笔直的飞机云,向夜空中心的星辰飞去。
自己目送着飞机云离去,并在坠落之余——
『————』
张开双翼。
向山德斐洛告别,同时告诉眼下的人们不必担心。
他好似要彰显自己的存在般大展双翼。
然后失去了意识。
第八章 『决议的鉴别』
决意之地
即是决战之地
●
佐山进了白色的空洞。
「——这里算是诺亚内部,还是巴别塔内部呢?」
这是个广大的宽敞空间。
堆积在前方的黑暗让佐山看不见尽头,天花板和左右墙面也都远在一百公尺外。
佐山向后一转,看见的是——
「那里就是入口吗?」
连接这条宽敞通道的引道开口,位在他脚下的平面。
从地面看来,这里是个垂直的空间。
原为船舰的诺亚直立后,里头的一切也都转了九十度。
经过重力操控,佐山才能站在这垂直于地面的墙上。
……这才是诺亚原本的地板吗。
或许这里是外侧的运输通道,才会建得如此宽敞。
仔细一看,白色地板上还有几个舱盖和孔洞。
「那么……」
佐山转回正面,诺亚舰首那端。
该处有道白光。
一名拥有十二枚羽翼的白色自动人偶。
她自称诺亚。
神似新庄——不,神似新庄·由起绪的她,也转过身来说:
『佐山先生,请往这里走,只剩十六分钟了——以上。』
一听,佐山回想起在过去之梦中所见的诺亚。
佐山的父母,从空中看见位于诺亚中段顶端的新庄夫妇,当时在场的另一人应该就是她。
他们三人会同时出现的地方,想必就是概念创造装置的管制室。
所以现在该走的方向,就是前方。
佐山吸了口气,突然对诺亚问:
「Top-G毁灭时,你也在这里吗?」
『Tes。』
诺亚跟着回答。当年,新庄·由起绪恐怕也在另一个世界提出过那样的说法。
『在近乎无限遥远,大约一百六十亿年前的一九九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令尊曾造访诺亚,并带走了诺亚的创造者——以上。』
「留下了你?」
『因为诺亚还有其他任务。之后——』
之后——
』判断自己陷入虚无后,诺亚进入了长久的睡眠状态。就在诺亚统整末梢意识记忆时,这个Low-G诞生了,接着有了人类。直到三十七小时前,诺亚都还无法理解其原因——另外在大约九十年前,和令尊性质相同的人类曾进入过诺亚,在末梢意识留下了记录——以上。』
那个人会是谁呢?
佐山放松肺叶似的吐气。
「衣笠教授是吧……不过,我想你现在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也知道一百六十亿年前的人为什么还活着——还有二十多年前,我父亲和你的创造者为何来到这里。」
『Tes.——二十三小时前,我已能完整推论原因。经过重新检视一百二十位数的末梢意识记忆后,我断定现在的一切都是事实——以上。』
诺亚转回前方。
『请随我来,能带您及时抵达是我的荣幸——以上。』
「——好。」
佐山在白色大空洞中跨出步伐,跟上继续带路的诺亚。
这时——
『你来啦,佐山。』
通道空中传来声响。
是命刻的声音,佐山对那略感疲惫,抑扬飘忽的声音点点头。
……她应该在看着我吧。
「这里的主人都不为客人奉茶吗?」
『主人早就不在了,我只是借用一下而已,肯为你带路就不错了。』
声音带点苦笑。
佐山也理所当然似的回以相同笑容。
这样的笑或许只是逞强吧?佐山不禁自问。
「我这就去找你。」
『来了也没茶喝喔,不过——』
命刻说道:
『诺亚——开灯吧。』
『Tes。』
诺亚才一回答,光就来了。
这个大空洞的地板、左右墙面和天花板多了许多蓝中带白的线条。
散出亮光。
投来的蓝光虽然柔静,仍能在通道上打出明确的影子。
『你就顺着光的方向过来吧,直走以后,右手边——』
命刻停了片刻,之后说:
『现在你面向哪边?如果是上面的话,呃……就是拿筷子那边。』
「话先说在前头,我是个左撇子;还有『上面』是哪边?」
『等、等一下,不要搅乱我。呃……我是右撇子,所以——』
诺亚歪着头说:
『命刻小姐,若您肯让我回答,相信问题很快就解决了——以上。』
『不要,这种事我自己来就行了,呃——』
「……最近我终于懂了,其实你根本是个笨蛋吧?」
『你先去照照镜子!』
说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同时窃笑起来。
「——在巴别塔里,就算照镜子也只会看到你的脸吧。」
『诺亚才没那么毒呢。』
停了三秒后,命刻又说:
『直走以后如果看到光没了就往右转,那里有个电梯。』
「是要我进去吗?」
『电梯停了以后,会看到一面机库的闸门,后面——』
话音再度落下。
『就是圣乔治的铸造装置。』
佐山一时无言。
他用戴着圣乔治的右手按住左胸,代替言语。
并在痛苦中听见——
『穿过那里再走过一条直线通道——就能到我这里了。』
「还真是直得教人感动呢。」
『以前可没这么简单。』
命刻对诺亚内部的回忆只透露到这里为止。
『陕点来吧。正概念核都已经安装在创造装置里了,而且负概念也在活性化当中,诺亚也像你看到的一样正准备启动。只剩十五分钟左右罗?』
「你能等我到了以后再开始制造贤石吗?」
『不能。』
命刻回答。
『诺亚一看见我出现就乐得开始准备了……看样子,我的父母已经在临终以前设定好我的权限,诺亚在侦测到负概念活性化而准备运作后,就能辨识我的声音,迅速完成命令。』
听命刻这么说,带翼侍女跟着颔首。
『我也未曾预测到,自己会在经过近乎无限的时间后与您重逢——以上。』
「原来如此。」佐山点头,迈步奔跑。
在充满蓝光的广大通道中央飞快地跑。
踏响足音。
回声从远方传来。
佐山加快了速度,似乎想踏散回声。
「你等着吧。」
佐山跟上白翼、吐出白气、恰如字面地冲上白塔。
「——我马上就到你那里去。」
●
日光灯照亮了四周的墙壁。
这里是个小小的等候区,有着红色电话、没打开的电视和几张沙发。
位在医院二楼的护理站旁。
晚上,在探病时段结束前的几分钟里,没几个人经过等候区,不过里头有个人影。
一名女性穿着住院袍,坐在红色电话前的椅子上。
女子胸前名牌写着「原川·唯」,手里拿着电话话筒。
她笑着对话筒说:
「想不到啊,罗杰终于也出人头地,要开始帮人收烂摊子了呢。没办法出场一定让你很难过吧?请自认活该,谢谢。」
话筒传来的声音是:
『话说您家公子也在那里——』
「既然是自己想去,就要自己想办法活着回来罗。希欧也跟他在一起吧?」
罗杰回声「Tes.」,之后——
『——这样回答可以吗,Mrs.原川?』
「Miss就好了啦,罗杰。」
唯眯起眼说:
「这个世界以后会怎样呢?」
『您说话还是一样单刀直入呢。』
「因为那个人最欣赏率直呀,儿子也一样,希欧也是——你不觉得很棒吗?每个人都一样没什么保留,所以我根本不必在家监视唷?』
『我实在不懂好在哪里。』
接着,话筒又传来罗杰的声音。
『反正,这通电话只是向您作个简单的报告。能够知道您还是那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样子,我也很高兴。』
「真没礼貌耶,你升官以后姿态还不是一样低。」
『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啦!』
一听,唯想了想。
「真的是这样吗?」
话筒传来罗杰的叹息。
唯跟着苦笑,轻声说:
「你也真是的,该定下来了吧?要不要我替你介绍几个不错的护士?」
『比如说?』
「——喜欢肠道那种粉红色的女孩子,还有一做静脉注射就会很兴奋的女孩子,你觉得哪个好?」
『您还真的一点都没变啊!刚刚说的都不是开玩笑吧!』
「那当然呀,我怎么会在人生大事上开玩笑呢。」
罗杰沉默了一会儿,于是唯又说:
「还有想交换抽血日记的喔?」
『……我们聊正经事吧。』
听见罗杰回答得快虚脱了,唯轻轻回了声「抱歉」。
罗杰清清喉咙后说道:
『……总之,如果战场上还有什么变化,我会再和您联络。』
唯回答的是——
「好好好——不过,等你下次打来,我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您要上哪儿去?』
「这个嘛——」
回应的是电话铃声。
话筒已拿起的红色电话发出了铃声。
铃声似乎也传到了话筒另一头,传回罗杰吃惊的声音。
『看来您有访客了呢。会在晚上打扰女士的——』
「你也猜到了吧?故事里,会特别在晚上敲女孩子窗户的人,就只有魔女了嘛。」
唯这么说。
「好啦,我得去城堡一趟了。」
『玻璃鞋准备好了吗?』
「拖鞋就够啦。」
说完,唯挂上话筒。
电话铃声仍未停下。
为了不让铃声打扰医院太久,唯再度拿起话筒,并将它贴上耳朵——
「什么事?」
话筒中传来一道压低的女声,还有些颤抖。
『现在……我就在你后面……!』
「那你打什么电话?」
『说的也是。』
唯转向背后。
那里有一名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西装女子,手上还拿个写着「电话」的纸杯。
唯看了看她,开口说:
「黛安娜,你至少也出个脚步声……」
唯说到一半便打住了。
她看着黛安娜平板的表情问:
「由起绪的孩子——状况很糟吗?」
「……Tes。」
黛安娜颓着肩细声回答:
「因为她在2nd-G概念核直接影响下受到了『命刻』的攻击——」
「好啦,不用多解释了。」
唯站起身,拨了拨头发。
「真没办法。黛安娜,老实告诉我——你想救她吗?」
「这……」
魔女缩起身子。
但她没有说话。
见黛安娜一语不发地看着自己,唯点了点头。
「……你是怕救不回来,才不敢去救她的吗?」
黛安娜花了几秒钟才慢慢闭上眼。
「因为,在那个大阪……」
「那边怎么了?」
唯不禁苦笑。
「……那边的战斗,你只要完成东方的结界柱就够了,我们西方部队可没要求你协助我们撤退喔?」
「可是——」
「……你觉得,自己或许能够挽回我的病、拯救之后死掉的人,或是其他同样被负概念影响的人吗?」
闻问,黛安娜轻轻点头。
就像个被责骂的孩子。
「我真的很希望能多救几个……」
「可是你也哪里都不能去了吧?」
黛安娜惊讶地抬起眼泛泪光的脸。
唯则是露出笑容。
「既然哪里都不能去,那不就结了吗?」
「可、可是我——」
魔女扶着额说:
「那时候,如果我能下定更大的决心,说不定艾伯特、詹姆士跟飞场……」
「说不定你也会被拖下水,现在就不在这里罗?」
唯对哭丧着脸的黛安娜说:
「就是这样子啦,黛安娜。」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当时你的扫帚已经坏了,又没有替代品。即使还有力量,魔女也飞不起来了。就算你真的有能力好了,在我眼里还是跟送死没两样。」
唯轻吐舌尖。
「不过呢,我也该向你道歉就是了。老实说,那之后我对你讲了很过分的话,我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就算用负概念,也消不掉那种讨厌的记忆吧。」
之后,唯抱歉地看着黛安娜。
这时,黛安娜突然低头掩面。
没有哭声,但泪水从指缝间滴落,肩膀也颤抖起来。
见状,唯加深苦笑,向她走近一步。
「好了啦,就是这样。很抱歉让你难过那么久。」
话一说完,黛安娜冷不防轻巧地抬起了头。
让唯看看她掌中写着「泪」的纸,还有她的笑脸。
「……假·哭·成·功!」
「你真的一点都没变耶……!」
黛安娜笑着站直,望向天花板。
「呵呵。到最后,你还是先跟我道歉了呢。」
「……是吗?」
黛安娜又对提出质疑的唯笑了笑。
「那时,你真的给了我很大的打击。虽然我一直避而不谈,不过现在——既然你赔罪在先,那我也该道歉了。」
黛安娜点点头。
「对不起,请原谅我能力不足。」
「那么,你真的觉得自己救得了他们吗?」
「德国魔女的实力可是跟自信对等唷?」
黛安娜笑着说,眼角的透明物体映入唯的眼睛。
于是唯拍拍黛安娜的肩。
「明明就哭了嘛。」
「哪、哪有呢,这是演技、演技!」
「德国人真不会说谎。」
「日本人就是爱曲解!」
唯笑着打发红着一张脸回嘴的黛安娜,之后对她伸出右手。
「现在你想怎么做?虽然能力不足,但是时间还来得及吧?那么——」
听见唯的问题,黛安娜不禁停下动作。
「要去救她吗?说不定只是白忙一场喔?」
唯将手伸向呆立的悔恨魔女。
「——黛安娜,要是你不怕救不了她,就带我走吧。倘若你能无惧于过去的悔恨,肯鼓起勇气出手救人……」
唯吸口气,接着说:
「我也会为了该继承现在的孩子,尽上我最大的努力。」
●
八号缓慢且确实的加快了战斗步调。
她策足疾奔,提起两挺机枪。
数百具人偶已杀到眼前,声势浩大。
但八号临危不乱,如飞鸟振翅般举起机枪——
「得罪了……!」
紧扣扳机。
枪弹连发声随后而来。拍纸似的连续断奏,将无数火花敲进夜空。
弹头以每分逾八百发的速度,在巨大的震动和声响中疾飞而出。
释放它们的八号,将所有功能都导向了指尖。
想像十指系着为数庞大的丝线——
「——!」
操控所有弹头的去向。
弹链转眼绞尽,拨弹轮空转不已。
但无所谓。
八号的意识已在空中每一颗弹头上。
她鼓翼舍枪,伸张五指。
「凡银弹所到之处,皆为我伺候所及。」
前收双臂,蓄起力劲。
「——无微不至,绝无死角!」
下一刻,高速枪弹击穿了眼前所有目标。
颈项、肩窝、手腕、腹部、腰间、膝底、踝眼,任何角落。
贯穿声中,带有钢索的断裂声。
所有响声同时叠合,化为重奏乐音,传遍八方。
无一幸免。
原野上的人偶各处关节皆被确实切断,无力地倒下。
第二批人偶从她们背后涌现。
然而,距离已经拉开。
八号再度起跑。
她迅速穿过障碍已除的原野,奔向大型人偶。
那才是真正该打倒的对象。
……我判断,如果不打倒她,这里就会被她压制!
一般的人偶不难料理。
只要将她们的装备夺为己用,就能一路战到动弹不得为止。
但遇上人偶装备所伤不了的大型人偶,就得另当别论,
若要以自己当前武器打倒大型人偶——
……必须趁这个没人妨碍的时候攻其不备……!
第一击最为重要。
得趁对方因只有一架自动人偶而轻怱时一击决胜。
手上武器只有一把硬度经过强化的野战刀。
而攻击目标是——
……肩部的钢索鞘!
如此巨大的人偶势必不轻,光是少了一只手,就得花上不少时间重整重心。虽不至于就此停下,缺了一条能持用武器的手臂也足以影响战力。
平时在这种情况下最该破坏的膝盖和足踝,都受到了装甲保护。
但举刀攻击时,肩膀将会露出明显缝隙。
这就是八号攻击肩部的原因。
最大的问题,在于那条等同大型人偶肌腱的粗钢索,直径足足有十五公分。
……若要用刀切断——
不必多想。既然是3rd-G制造的自动人偶,攻击方式只有一种。
那就是在刀尖处产生高度重力,剌下超高速的一击。
能造成小小的缺口就够了,钢索本身的张力自然会将它扯成两半。
「做得到……」
八号计算着所需力道。
只要将方才控制所有弹头的力量集中于一点——
「我判断,这的确可行……!」
见八号跑来,大型人偶也向她跨出一步,试图迎击而连忙踏下的一步。
但为时已晚。
八号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对方踏出的巨大脚掌当成跳板,一举跃向其右肩前方。
于是她在背后瞬时制造反重力场——
「!」
急遽加速。
八号冲向大型人偶踏来的脚掌——长约两公尺的钢铁跳板。
她一个翻身,右手从围裙下摆中抽出野战刀,左手按着裙脚和围裙,轻轻屈膝,踏上大型人偶脚背。同时跳高似的奋力一蹬,像只蜷缩身体的猫般向上跃去。
到达目标。
高约八公尺。
接着八号回转身躯,举起野战刀,
刀柄牢牢握在右手掌内,就这么刺向正前方的大型人偶肩部索鞘。
「——!」
下个瞬间。
八号发现自己右半身不翼而飞。
●
「……咦?」
现况并非无法判断,只是难以反应。
视觉和触觉,已告诉八号是什么、从哪里破坏了她。
造成这伤害的,是一枝有如原木的巨大木箭。
来自从右方森林缓缓起身的——
……第二具大型人偶!
还有援军。
意料之外的敌人。
更多人偶从其脚下的林荫中大量涌出。
大型人偶丢下弓矢,跨过森林缓缓走来,有如率众踏上原野的人偶之王。
当八号发觉会感到大型人偶特别巨大,是因为自己由下仰望时——
「……!」
她的身子已撞上地面。
八号没有痛觉,只接收到大量杂讯。
损失部位为右锁骨到右腰之间。
内部机构也被拖去不少。
头部未受损伤乃是不幸中的大幸,但身体中枢系统已自行启动自保机能,即刻封锁、分流各输液管道、调整重心,消除失去部分躯体造成的影响。
这让八号觉得,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搓揉着她的内脏、抚弄她的肌肉。
「唔啊……」
八号扭动、绷紧身躯,想爬起来,但是——
「啊……」
敌人已在眼前。
两架巨大人偶和无数与她同高的身影。
大型人偶正低头看着她。
这让八号当咬下唇——
「…………」
她用左手拉起少了一边肩带的围裙。
遮掩破碎、裸露的部位。
接着八号扭身站起,掩身面对敌群。
事到如今,她已无力抵抗。
……就连佐山先生也没看过我这等丑态呢。
八号站直了身子,直视对方。
这时该怎么做呢?
过去的经验提供了八号答案。
全龙交涉部队的成员们,想必会这么做吧。
于是八号改变表情,这么说:
「这是我表示从容的表情。」
她以嘴唇深深做出堪称笑容的动作。
「——请问各位还满意吗?」
回答只有一个。
两具大型人偶分别高高举起手中杀鱼刀。
劈剁般的动作,让八号反射性地感到不满。
……我判断,轻划才是杀鱼刀的正确用法!
必须自头顶下刀,一直顺畅地将刀锋带到尾端才对。
「真是肤浅……!」
八号大喊的瞬间,肤浅双人组应声断裂。
●
……咦?
八号首先捕捉到的,是听觉元件接收的声音。
迅速划开钢铁、挑断钢丝的声音。
出处虽数以百计——
……听起来却像是同一个。
乍听之下有如刀叉坠地声。
转瞬间,两架高高在上的大型人偶腰部出现了一道白色蒸气环——
「!」
接着同时由内往外爆开。
「为什……」
不禁出声质疑的八号,又听见某种怪异的声音。
当她仰望大型人偶被内部震波炸得四分五裂时,有道不一样的奇特声音传进耳里。
那是一首难听的歌,八号未曾听过的原创童谣。
「某一~晚,在森林里,闲晃了~一会儿,竟然发现A——书的尸坑~」
成了原野入口的山道上,有个男子唱着歌。
他跨坐在机车上,拿着手风琴凭感觉乱弹。
「小健他~非常非常兴奋~以为发现宝山~全部带回家~被女同学公干~」
唱到忘我处,男子将手风琴一把撕成两半,接着——
「耶——!」
他大叫一声,原野上众人偶顿时狐疑地看了过来。
但他不以为意,将破烂手风琴塞进一道带来的垃圾袋。
「啊啊,麻烦死了。鹿岛那家伙对爱护自然就是特别罗唆。」
同时,八号感到附近有些动静。
听觉元件感到的声音和触觉元件感到的空气震动是——
「你们……」
听命撤退的自动人偶们从八号背后一一现身。
因伤重而躺进冰柜的自动人偶也在。
她们微笑着来到八号身边,开口表示:
「……我们找来了救兵。」
「救兵……?」
这时,唱着危险童谣的青年背后,有许多影子从森林另一头快速涌现。
这些人全穿着女仆装,并且——
「八号小姐!」
这喊声是——
「在列车旁休息的四十二名自动人偶,现在向您报到!」
还有个白衣老人拨开她们挤上前来。
「八、八号!你没——」
老人看了看八号,然后发现中间的敌群。
见到大批人偶缓缓举弓,他稍微转动脖子提问:
「……一夫是不是回去比较好哇?」
没人理他。
接着,机车上的青年将挂在车上的机壳剑扛了起来。
他叹口气对八号说:
「人偶大姐,你干得挺不错的嘛。」
「的确。」回答的是八号身边的人偶们。
她们为八号破碎的身躯盖上毛毯遮羞,接着不悦地说:
「她、她们竟敢让八号小姐蒙受这种赤身裸体的耻辱……!」
「其、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就是有!」众人奋力摇头。
她们扫视敌人后对热田说:
「请您狠狠教训她们吧——强奸犯先生!」
「谁是强奸犯啊!」
敌人对这一喊起了反应,准备战斗,森林里也冒出了更多人偶。
但热田一点动作也没有,只是吹了声口哨将所有人偶看过一遍。
之后他对背后的自动人偶们说:
「快回收你们的同伴,然后闪远一点。」
一听,八号着急地抗议:
「热、热田先生!我已经和佐山先生约好,要守在巴别塔底下啊……!」
「废话少说。」
热田跳下机车。
他「咳」地吐下一口气,看看左右。
「一下子而已啦,不会太久。等我帮你打扫干净之后,你不就能美美地跪在巴别塔前面等笨蛋出来了吗?」
说完,八号感觉到震动。
细碎的震动。
不是来自她身上。
大气和大地都因为某种原因不停震动。
经过扫描,八号霎时测知震源所在。
是一把机壳剑。
「这玩意儿还在实验当中——刚刚挥了一次,所以还剩四次。」
热田举起白色机壳剑说道——
「看老子四剑砍平你们……!」
●
同一时刻。
一架日本UCAT的直升机降落。
穿着住院袍的原川·唯,跟着步下直升机。
前往手术室的途中,她要求开发部尽可能准备大量的防护贤石。
这要求也在月读一声令下立刻实现。
但根据报告,新庄每分钟心跳数已低于刚送医时的二分之一,即便没受到概念伤害,这个数字依然极度危险。
因此黛安娜等人开始行动。
她们各自做足了准备。
要对抗一整个世界。
第九章 『决心的关键』
那是成为盛者的要点
也是摆脱必衰的条件
更能推进自己的时间
●
房间突然吵闹起来。
狭小的白色房间顶上设有六组一体的强力照明,底下有张高脚卧台。
这是间手术室。
一个盖着蓝布的少女身影俯卧在手术台上。
布上相当于少女背部的位置开了个洞,露出的皮肤上贴着疗符。
嘈杂声来自手术台头侧。身穿手术袍、施展术式的医师们,正在和几名衣服贴了「清洁」纸张的女性们对话。
「所以——2nd-G概念正在刻蚀她的生命罗?」
「Tes。」
医师回答黑西装女子。
之后,他看向心电仪。
心跳、血压等数据都在缓慢下降,电子声间隔也相当地长。
「现在的状况,就像一把刀正慢慢剌进她体内一样。如果能够移除或消灭那把刀,相信被刻蚀的生命力也能在短时间内复原,只是……」
医师叹了一声。
「大概再过十分钟就到极限了。」
说完,一旁传来声音。
一声脆响。
少女左腕的手环上,突然有个小石子破裂了。
另一名穿着别有「原川·唯」名牌住院袍的女子,在少女身旁皱着眉端详手环。
石串手环上的石子,爆米花似的一个接一个破损。
「……情况真糟。」
唯从怀里拿出新手环,套上少女手腕。
但新手环的石子同样接连破碎,旧手环的系绳更从中断裂。然而——
「看来这多少能争取一点时间。黛安娜,2nd-G代表现在——」
「我在这儿呢。」
不知不觉间,一位穿着白袍的年长女性已站在房里。
她一头白发束在脑后,腋下夹了个大提袋。
「很遗憾,我们真的束手无策……等同2nd-G本身的十拳,地位要比我们2nd-G来得高,要推翻十拳直接造成的影响实在——」
「那就把你们的知识和资源借给我们吧,月读部长——就像您丈夫一样。」
接着,月读在唯的指示下,将怀里的提袋放在地上。
唯跟着打开提袋,拿出的是——
「还真是奢侈,竟然要用上开发部所有的防护贤石——」
月读双手拉出了形似锁链的物体。
全是贤石。
系绳穿过所有蓝色贤石中央的洞,串成一条贤石链。
唯抓着长得不见尾端的贤石链,使劲一甩。
如波蓝光立刻随之在她两侧凌空荡漾。
当蓝色锁链反射天花板灯光时,唯的双手突然刷过贤石链表面。
手里握的是她在病房里也用过的水果刀。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仅仅一瞬、区区一动,唯已在空中替所有贤石刻下印记。
在旁人眼里那或许只是刮痕——
「不同的切割方式,能将防护贤石的力量导往不同方向,就像让光线在宝石里折射一样。」
一旁的月读赞叹不已,唯本人则抓起在空中晃荡的贤石链前端。
带出一道脆响后,她将贤石链拉向少女的左右手腕。
接着,唯提起少女的手指,把贤石链轻轻绑在少女白净的手腕上——
「好快……!」
唯叹声为首,末端的蓝色宝石已经散成碎片。
破碎接连持续,让贤石有如在导火线上蔓延的火花,一一爆裂。
这些防护代替少女承受了伤害而消殡。
也表示「命刻」之力正迅速吞噬着唯的防护。
●
充满蓝白光芒的巨大竖井中,不断有风灌下。
不,正确而言,那并不是风,更不是向下。
只是在竖井中直线上升的巨大平台正推挤着井中空气罢了。
这是个占地五十公尺见方的巨大货运电梯。
被推挤的风,从电梯左右或墙上的通风口流向井下或墙内。
造成空气低鸣般的声响。
低鸣之中有两道人影。
一个是站在电梯操控面板前的有翼侍女。
另一人是站在电梯中央的少年——佐山。
佐山顶着蓝白光芒,两眼直视手机萤幕。
萤幕上,大树送来的简讯只有简单几个字。
『要开始了。』
这代表医疗团队即将对新庄施行概念性的救治。
希比蕾也曾来电,表示再过十分钟,新庄的性命就要被刻蚀殆尽。
这和诺亚创造贤石的时限几乎相同,但是——
……没事的。
不会有事的。佐山如此告诉自己,新庄必定会再次伸出双手,而他也一定会获得胜利,阻止贤石的创造。
除此之外,还有些令人振奋的报告。飞场已和美影会合,希欧和原川战胜了他们的对手,出云跟风见也在打赢约尔丝后赶来巴别塔。
就像是为佐山打气一样。
……那些人会为我打气?真是不敢领教……
下此结论后,佐山不经意看向脚边。
铁板表面上,有几处隐含黑影的凹陷。
……是货物或机龙爪子刮出来的吗?
佐山屈膝蹲下,用戴着圣乔治的手触摸凹陷。
那一条条黑影都是平滑的线条——
「不对……这是用刀械砍出来的。」
判断导出推测。
……有人在这里战斗过吗?
佐山继续将思考推向事实。
诺亚内部发生白刀战,代表诺亚遭人入侵。
入侵。
那场战斗中,只有一人曾入侵等同Top-G中枢的诺亚深处。
佐山的右手因此缓缓扶上左胸。
……父亲曾经在这里战斗?
和谁?这问题有个明确的提示。
对手只有一人。
在日前见到的过去之梦里,佐山曾看见新庄夫妇出现在诺亚之中。
「那么……和我父亲在这里对峙的,就是新庄·由起夫吗?」
有道声音在佐山低语后响起。
『Tes。』
那虽是诺亚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来自整艘诺亚。
诺亚没回头,只是简单地说:
『正是那样没错——以上。』
佐山经诺亚确认自己的推测为真后,在白色平台表面发现了一种不同的颜色。
那是些褪成浅褐色的污渍。
它们大多集中于栅栏之下,然后一点一点地——
……往右后方去了?
平台仍在上升,无法得知污渍最后的去向。
只看得出污渍摇摇晃晃地沿着栅栏移动,但在途中稳定下来。
有如受到某人的搀扶。
……是父亲吧。
佐山深呼吸压抑痛苦,喃喃地说:
「父亲打倒新庄同学的父亲……随即扶着他离开?」
同时,周围景象突然有了改变。
巨大的菱格纹金属闸门取代了原来的墙面。
表面覆有透明材质,能看见另一侧。
四周不停往下流去的楼层中有着灯光,投出了影子。
每道影子都相当巨大。
在不见尽头的广大楼层中重重交叠的影子是来自——
……武神和——机龙?
接着,佐山确实在漫无边际的巨大方形楼层中,看见了白色的巨人和龙。
其他楼层还有无数形似大型古典立钟的物体,各储存着一个人形物体。
都是人偶。
「这是……」
『是我和其他沉睡者们的量产型或后继机种——以上。』
诺亚的声音说道:
『大致而言,有三种像我这样的自动人偶、三种武神和三种机龙,在诺亚内部的概念空间待机当中。他们全都是为了救人而诞生,能像我一样自动运作——以上。』
「会自动运作是吗?」
诺亚立即回答了带了点讶异的问声。
『只要有需要且主人下达命令,我判断,满足其需求是理所当然的事——以上。』
「原来如此。」佐山将手放上栅栏,再次看看四周。
突然间,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头上的貘轻轻抖了抖。
显现了过去。
发生在诺亚中的一段过去。
●
佐山的视线,在高升的平台上扫视四周。
另一侧,有两道人影。
都是男性,一个靠着栅栏瘫坐,一个站在他身旁。
两人的面孔都不陌生。
他们是新庄·由起夫和佐山·浅牺。
由起夫穿着西装裤和西装背心,坐在地上。
嘴边带血,右手按着腹部。
「平时没锻链,果然撑不了多久呢。」
浅牺两手握拳,静静站在一边。
之后对由起夫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被负概念污染的?」
「不知不觉间就这样了。」
浅牺对那掺着白烟的答覆再问:
「她也是吗?」
「我没有回答你的必要吧?你自己去问她。」
由起夫轻笑道。
但他随即将笑容转为苦笑,抬望浅牺说:
「——真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
「看来你比她形容的更容易感伤呢。」
说着,由起夫撑起身体。
他带着更浓的苦笑紧抓栏杆,令视线与浅牺同高。
锐利的眼神扫过逐渐远去的武神、机龙和人偶机库。
「你知道那些是什么吗?」
「是诺亚的战力吧。」
「不,事实上——他们是新世界的助力。」
由起夫在掌中咳出一口血,接着深吸口气。
他「啊」地轻叹后放下握拳的血手,轻声说道:
「全G合并后,需要为各G安排世界性的军警、救护工作以及据点。不过,不是每个G都有充足人手。给了他们公职,就会缺少处理基层事务的人员,所以——」
「为了补足那些人员,或是辅助一般人也能加入的义工团体,才准备了这样的力量?」
「……对。他们都是受过所有正概念恩惠的机体,能够进化,也会疗伤。但也因为如此,引来了干脆用这些力量打下Low-G的声音。」
「那你们现在为什么没派出他们?」
由起夫说:
「你不懂吗?这是属于新世界的东西——Top-G以身为最顶尖的G为傲,不会拿这种力量攻击最差的Low-G。」
由起夫往平台左后方看了一眼,不禁低着头笑出声来。
「不过在派出他们之前,这世界就已经完蛋了吧。」
「……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就算要道歉,对象也不该是我。」
他背着浅牺说:
「虽然它们都是在实验阶段就强行送上生产线的东西,不过大小武神机龙总共还是有三千架以上,以天使型为主的自动人偶也超过了一万具——这就是Top-G的准备。既然你们的世界容许创造概念,我们就要用一切技术力让世界更为富足。」
语毕,由起夫踏出一步。
浅牺凑了上去,从左侧扶着他。
两人走向上升的平台深处。
「能带我去见她吗?」
浅牺的问题被由起夫摇头否定。
「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事要做,佐山,浅牺。」
「还有事……?」
由起夫看着浅牺轻轻点头。
「我还得超越你啊,佐山·浅牺。」
浅牺不解地皱眉,同时平台逐渐慢下。
在使人感到身体拉长的减速过程中,脚步声无力地响起。
由起夫吐口白气,继续说道:
「为了不让你们的世界也被毁灭,由起绪会在完全失控之前尽全力控制着负概念。而你则是为了让Low-G不被这毁灭的余波破坏,来到这里封印诺亚。」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完成你办不到的事,继续保护未来。」
这时,电梯停止了。
前方,看似巨墙的闸门迅速上升,显露出其后的楼层。
「这里就是顶层,除了概念和相关器物之外什么也没有。」
接着映入眼中的,是用来暂存货物的小型仓库。
想来是为了存放概念核等物品而设的吧。
左侧通往舰桥,而舰尾那一端,有道半面墙宽的闸门。
闸门在浅牺与由起夫搭乘的平台停下时,也跟着有所动作。
它缓缓开敔,有如舞台布幕般向上升起。
首先看见的,是个被蓝白光线照亮的宽敞空间。
其中只有设于地上的舱盖,和深处一具形似射出机的白色机械。
见到机械,两名男子的反应大相径庭。
由起夫面带微笑,浅牺则是讶异挑眉——
「这……应该是圣乔治铸造装置吧!」
「没错,是我独力打造的。」
说完,两人也来到了平台边缘。
突然间,由起夫拖着颤抖的身体,摆脱了浅牺的搀扶。
之后他满额是汗地回过头来。
「可是,要让圣乔治完工,还缺了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人的生命。而现在——」
由起夫接着说:
「胜利者啊,我要送你一对圣乔治当贺礼,你尽管收下吧。」
这只代表一件事。
因此浅牺抓住由起夫的肩拉回了他,怒声问道:
「……你不管她了吗!」
「我说过了吧?」
由起夫神情坚决地甩开浅牺的手。
然后,他凝视着眼前的对手说:
「我要赢过你。」
下一刻,由起夫表情一变,换上和缓且无力的微笑。
「由起绪成了替过去呼唤救赎的鸣钟,你成了未来的守护者,那么我便要化为屠龙之枪,在未来平息龙群对过去的责难。」
一口气后——
「运切就拜托你了。然后……」
由起夫吐着白烟说:
「很高兴能和你见上一面。虽然我不希望有这么一天……但是我还是很庆幸。」
他转过身去继续前进,叹了一声。
「我最后这句话,你要牢牢记住,千万要牢牢记住——新庄这个姓,永远都对佐山这个姓抱持着一份特别的感情。只要你记住这点……」
由起夫缓缓走向圣乔治铸造装置。
尽管脚步蹒跚,方向却不偏不倚。
「——新庄的意志,就会永远与佐山同在。」
话音一收,佐山便被推出过去之外。
瞬时清醒。
平台正好缓缓停下,眼前是个宽广的空间,以及——
「圣乔治铸造装置……」
●
佐山离开电梯平台,眼前有个比平台略宽的货运暂存库。
接着他望向适才由起夫在过去中的去路。
舰尾端的深处。
那里的确有道开启的闸门,但内部——
「被破坏了……?」
眼前存放圣乔治铸造装置的空间,有如经过爆炸般一片狼籍,显得窄小。
舱盖边的射出机,就像是被某种能量由内炸开似的。
地上到处是机件碎片,还有个不知用来乘放什么的搬运台。
恰好能放置两个铝制手提箱。
看见这些残迹,佐山不禁握起双手。
从这里、从遥远过去得来的东西——
「就在我的手中……吗。」
真是沉重。才这么想——
『Tes。』
诺亚就回话了。
『在诺亚的记录中,这里曾举行过一场仪式。一场将血肉化为钢铁、意识化为金石、肉体化为一对武器的工业仪式。也就是以人体和人命为原料制造圣乔治——以上。』
闻言,佐山看向双手。
凝视着手上这名为圣乔治的护手甲,佐山低下头来喃喃地说:
「原来岳父大人就在这里……」
几秒后——
「——你不糗我吗?」
『很抱歉,我还不太习惯这种对话方式——以上。』
『……你们两个还在聊什么天啊?』
命刻的声音从天花板传来。
『快点过来,没时间罗。』
佐山看看手表,离命刻宣告的正式启动时间,正好只剩十分钟。
决定新庄死活的时间,应该也只剩十分钟。
「赌上世界的战斗和赌上新庄同学性命的战斗同时上演啊……真受不了。」
呓语过后,佐山吐了口气。
他仿佛要对抗眼前白雾似的,将冷空气纳入肺里。
同时命刻又问:
『到底来不来?』
「我不是要你等着吗?」
说完,佐山才发现圣乔治正微微发光。
……和概念核共鸣了?
左手的「正」圣乔治是蓝白光晕。
右手的「负」圣乔治是红黑光晕。
光比过去还强。
因此佐山皱起了眉。
「这表示……时候要到了吗。」
『Tes.,请继续前进吧,佐山先生——以上。』
诺亚退至墙边,行了一礼。
『命刻小姐有令,不得介入您和命刻小姐的战斗,您大可尽情享受——以上。』
听诺亚这么说,佐山将手探入怀中,取出祖父留给他的遗物——一只银色怀表。
表面指针显示,世界和新庄的结论即将在九分后底定。
记下时间后,佐山奔向前去。
●
贤石的爆裂声,在手术室里连续响起。
那全都是防护力代替新庄被「命刻」吞噬的声音。
非常地快。
在贤石不够消耗、来不及更换时,「命刻」依然刻蚀着新庄的生命。
但唯仍未放弃。
「——月读部长,把我请您带来的贤石都拿过来。还有黛安娜——」
「什、什么事?」
「我要你仔细想想。」
唯说:
「我的贤石只能争取时间,我们现在需要的,应该是真正能根治问题的方法——黛安娜,你必须把它找出来。」
碎石声成双迸响。
频率逐渐加快,从萤幕监看心电数据的医师说:
「概念又影响到心跳了!再这样下去……」
他将结论投向沉默的众人。
「再过七分钟就来不及了。」
护士们赶向手术室角落的发电机,开始准备电击器材。
在周围安静的抗战中,唯向黛安娜说道:
「……『命刻』就像有了抗药性一样,摧毁贤石的速度愈来愈快,我的术式迟早也会失效。所以——」
眼前,黛安娜脸色苍白,微微颤抖。
于是唯强颜微笑地对她说:
「黛安娜,她是由起绪托付给我们的孩子,所以求求你,赶快想出救她的方法——你不是最优秀的德国魔女吗?」
「可、可是……」
见黛安娜仍在犹豫,于是唯准备再度开口——
「——!」
却猛咳一阵,口吐鲜血。
她当着错愕众人的面两膝一软,猛然跪下。
第一个赶忙靠近的,是唯面前的黛安娜。
唯在无力跪地后不支前倾。
黛安娜将手伸向她的肩,想扶住她,然而——
「——不可以。」
唯推开了戴安娜细瘦的手。
她没有倒下,只是虚弱的用左手撑着地板。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说完,唯又吐了一滩血。
现在是唯的内脏由正转负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部分身体等同失去作用。
但唯仍强忍一身的剧痛、苦闷和压迫感,挪动她的双手。
从月读带来的提袋中拉出贤石链。
「黛安娜,现在和过去不同。所以你不用害怕,尽管去救她吧,尽管运用你的力量。」
接着是一声苦笑。和以往大同小异,只是掺了点血。
「再说……因为救不了他们而悔恨的,不是只有你一个喔?」
「……咦?」
在告知心跳的电子声中,唯的声音在黛安娜伸出的手前端响起。
肩膀一阵跳动后,唯又说:
「我们每个人都恨自己没办法多救一个,但是……」
一声短促的「唔」之后——
「你知道吗,那些孩子是这么告诉我的——多亏过去有了我们,才会有现在的世界,我们的那场战斗拯救了现在……」
「————」
「所以、所以我还要拯救这孩子的未来。那你呢,黛安娜?」
一听,黛安娜沉默片刻。
直到心电声再度响起,才又有动作。
她收回了伸向唯的手。
并慢慢后退。
魔女退到能看清手术台和手术室的位置,将双手伸进后发。
「……唯,你真的很不会假哭呢。」
唯没回答,只是对着地板投以轻笑。
黛安娜也用浏海掩盖表情似的低下了头。
「——术式开始。」
一抽手,无数白色小纸片从她浮空摆荡的银发中倾泄而出。
刹那间,数百张纸片在空中旋绕,组成圆阵。
进而排列成纸制的多层段圆罩。
「唯,虽然你要我想办法,但那并非我当前的第一要务。再怎么说,我们德国可是铁血的装甲之国——若论防护,绝不会在你之下。」
魔女抬起了脸,双眼炯炯有神。
「——对手是2nd-G概念核对生命进行的直接攻击,尽管要违抗建立一整个世界的力量确实相当荒唐,不过……」
高声说话的魔女扬起了双手。
「既然我拥有五大顶头衔,实力与曾毁灭世界的八大龙王必然相去不远。我就用我全部的力量阻挡整个世界吧……!」
固定于空中的纸,随黛安娜手臂动作自行弯折。
折痕在纸片中央排成了一个字。
那个字是——
「——命!」
这瞬间,手术室里多了一道光。
火光。
有如纸片也跟着殡命般,覆在空中的命之障壁燃烧起来。
但黛安娜没有动摇,放出更多纸片,同时——
「我一定要救活你……!」
一滴泪溜出眼角,在地上砸碎。
「我不会再失败了……!」
第十章 『风的裁夺』
本能使人们仰望天际
以延续苍穹之上的无限天意
●
一道视线从高处向外望去。
此地位于冲天高塔的中段。
在这足以俯视群山的位置,有面透明的墙。
一名少女,站在墙后与其垂直的地板上。
身穿黑色装甲服的她,遥望着左侧的大地。
大地上有森林、山丘,而山丘上有着细小的闪光。
那全是一点一点的火花。
唯有在高处俯瞰地面的战斗,才能观赏到如此景象。
之后,她点个头停止远眺,并浅闭双眼。
「……离结束还早得很呢。」
接着她转向背后。
那儿有个被蓝白光线包覆的建筑。
是一座教堂。
少女站在教堂深处的采光窗前,一旁有个看似讲桌的萃取机。
讲桌正前方是一块作为走道的宽敞空间,左右的起伏有如巨大长椅,全都是长约四十公尺的筒状储存槽。
它们左右成双,共有十组,为节省空间而在两侧分别排成V字。
每个储存槽上都印有各G编号,左侧为红,右侧为蓝。
储槽边的墙上嵌有彩镶玻璃,一侧十面。
上头的图案从创世开始,历经高塔的崩溃,终于圣者降世。
从入口端到教堂深处,已有九面亮起。
彩镶玻璃之间还有许多发光的彩色小玻璃,只有三片仍是暗的。
灯光所指之处有座阶梯式平台,以及讲桌。
讲桌上方的天花板,挂了口白色吊钟。
讲桌底座,则躺着一名少女。
「诗乃。」
窗边的少女低声说道:
「再过不久,我就会让你复活。」
她走近讲桌一步,头上的小玻璃也亮了一片。
「再过不久,我就会改变这个世界……!」
话一出口,宽阔的教堂内随即有声音响起。
「我可不同意。」
少女跟着回头。
有个白色装甲服的身影,站在教堂入口侧的黑色开口中。
那是个眼神锐利的少年。
少女望着他,淡淡地说:
「你来啦,佐山·御言。」
佐山回答:
「是啊。我来了,户田·命刻。」
少年说完后深吸口气,接着——
「——来打倒你那股无谓的坚持。」
●
佐山在寂静的教会里,听着命刻失笑似的吐息。
话音随后而至。
「世界再过三分钟就要改变了呢——想不到在Top-G时费尽心思也办不到的概念创造,于Low-G重生的诺亚却能以一道命令就轻松完成,还真是讽刺。」
「你想做出含有复活概念的贤石吗?」
佐山问道。
周围墙面上端的彩镶玻璃,应是做为显示作业进度之用。
尚未点亮的只有大型的一面,小型的两面。
就在这时,一面小玻璃发光了。
佐山立刻设定手表,使其倒数至左右一分钟时持续发出警报。
他仰起了头,见到命刻面无表情地望着玻璃灯光。
「三分钟……只要再过那么短的时间,这里就会是个圆满的世界了。」
对于命刻这几句话,佐山直截了当地回复。
「那才不圆满。」
「……为什么?」
……你还不懂吗?
佐山在心里反问,并说:
「——那只是让人失去『死亡』这个休息的机会而已。」
一听,命刻脸上有了小小的变化。
她的眉毛向下拉了几分,转向佐山。
「你真的知道『失去』是什么吗?」
佐山没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用另一句话代替。
「换作是我,我会做出对世界更有用的概念。」
「……例如?」
佐山果断地说出冲上心头的词。
「圆煽念。」
一听,命刻愣在原地。
见到她动也不动,佐山相当满意。这回答一定给了她不小冲击。
……啊,我也被自己打动了呢。
这话虽是脱口而出,却是个令人赞叹的好主意。
毕竟,整个世界会就此成为新庄同学呢。
那么自己又会有何改变?
该不会自己的屁股摸起来也会和新庄同学一样弹手吧?
……难道这就是上天恩赐的自给自足?
没有答案。无论世界会如何、自己会如何,没实际去做就不会有答案。
倘若自己也有机会制造概念,可真想尝试看看。
佐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接着——
「好了,你别挡在那里,现在轮到我了。」
「你先给我冷静一点!」
命刻来到萃取机前方挡着。
「我还没用完呢!」
「这样啊。」
佐山点点头,思考该用什么概念才能让世界新庄化之余说道:
「那我就等你用完吧。」
「你还能等啊?」
听命刻这么问,佐山才想起一件事。
……对了……
他从怀里拿出手机,拨号后——
「是我。」
『你、你这时候打什么电话啊!我很忙耶!』
风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并带有打击声和炮击声。
佐山将「只是想问问」放在心里,问道:
「你在战斗吧?」
『废话!你欠揍吗?还是想直接进棺材?』
「哈哈哈,要是我死了,就没人可以阻止世界改变了呢。」
通话被对方切断了。
佐山皱眉看着沉默的手机,叹道:
「这女人是吃炸药维生的吗?真受不了。」
将手机收回怀里后,佐山将目光转向命刻。
「很可惜,我不等了,大家还在下面拼命呢。」
「你确定?」
「确定什么?」
命刻从萃取机前走向佐山。
挪动步伐,慢慢踏出脚步声。
「如果你肯等我完成概念……就算新庄死了,也能够让她复活喔。」
「感谢你对相同时限的两件事,提出了这么一个没有意义的意见。」
佐山吁了口气,从心上吹下感情。
「我要打倒你。」
「你确定?说不定回去以后,等待你的是新庄的死讯喔?」
「别担心,只要我胜利,新庄同学必定会感动得足以撑下去。」
接着,佐山替与心分离而变得清晰的感情添上了一项要素。
那就是称作「逞强」的意志。
……没错,现在绝不能示弱。
因此他说:
「不用担心,的确用不着担心。因为——」
佐山说道。
「就算是尸体,新庄同学也一样完美。」
「……你疯了不成?」
「这反驳还真平凡。」
回话后,佐山又将手探进怀里。
取出一叠加速与防护用的符纸。
「——」
之后他摆出架势,直视走来的命刻,调整呼吸。
见状,命刻也在距佐山十公尺处停下。
她仿佛要和佐山做出对比似的,双手伸向背后。
少女从装甲服后背挂环抽出的是——
「这是我的刀,是我练习创造概念时做出来的。」
两把刀都不长,刀身仅有六十公分。
柄和刀尾也只是缠上了布。
和普通的刀相比,有一处明显的不同。
就是颜色。右手为蓝,左手为红。
……那是……
手持红蓝双刀的命刻,在皱眉的佐山眼前露出微笑。
她带着自信笑容对佐山说:
「都是贤石刀。包含的概念,就和你见到的一样……」
命刻横举两刀,各指左右。
「我劣化复制了所有正概念和负概念,分别凝聚在它们里面。」
一听,佐山眉头皱得更深了。
……真是棘手。
佐山举起拿着符的手。
「……你打算用整个世界当武器吗?」
「没那么夸张……你们不是在会议上说明过了吗?虽然Top-G是最顶尖的G,但也是其他所有G的复制品。所以——」
命刻架起双刀。
「我就用复制来的力量和你战斗,如此罢了。」
话声一止,双方同时向彼此颔首,表示认同。
「佐山,我为你定了一个胜利条件——只要你能让我的意识有些许中断,诺亚就会认为贤石的萃取命令可能不具意义而停止作业。而我的胜利条件——」
「就只是打倒我而已吧。」
对话只到这里,双方已无需报上名号。
但佐山又开了一次口。
只为说出该说的话。
「那么我们就——」
命刻随即高喊。
「……开始吧!」
●
佐山一举加速。
他向背后放出加速符,踏出飞翔般的第一步。
……先发制人!
佐山低姿势削过地面,并且——
「!」
迅速跳跃。
他跳向命刻右侧,落地后立刻蹬往反方向。
肉眼难以追及的高速佯攻,确实拉近了双方间距。
十公尺瞬时化为无形,佐山已用高跪姿在命刻右脚边着地。
落定。
激起挟风穿石的尖响,
而速度未就此止息。
佐山再度向右跃起,握实左拳攻向命刻。
……首先是重视速度的一击!
破风之拳在音爆声中出击。
命刻也有所反应。
不是闪躲。
·——世界瞬时颠倒。
那是命刻刀中的7th-G劣化复制概念。
即刻发动。
双方位置对调,命刻左手红刃已向佐山身前扫来。
刀尖拉出白雾。
佐山瞬时腾跃,一个后空翻化解敌人攻势。
红色弧线顿时削过佐山上下反转的头顶。
着地时,命刻左臂也完全带向右侧,使她背向佐山。
是故佐山就地踮步轻移,起脚还击。
对顺时针旋转的命刻回敬一记左旋踢。
他仅以右脚尖为轴进行单纯的高速回旋,扫向命刻左腹。
才以为此击势在必得,命刻又发动了概念。
·——万物朝下坠落。
概念力骤然让命刻放低姿势,让深蹲的她躲过了这一击。
佐山这一腿只踢断了几根来不及落下的头发。
命刻趁机抓紧了右手的刀——
·——无法相互理解。
金属声一起,佐山便发现自己无法理解眼前世界。
他陷入了无法辨识任何外在事物的空间。
此时命刻挥起左手,朝刚站稳的佐山——
「——!」
斩出赤红弧光。
佐山对直朝自己颈子扫来的刀锋浑然不觉。
但他没有片刻犹豫。
……即便看不见对方,我还是有能够信赖的武器!
佐山坚定地握起右掌,扭转上身,击出略带红光的上钩拳。
目标不是命刻。
他只是对半空之中——
「给我碎吧!」
命刻不禁眉头一皱。
「……无谓的挣扎!」
但接下来的反应回答了命刻的质疑。
世界破碎了。
「!」
断绝理解的概念空间遭圣乔治攻击而消散。
在玻璃碎块溅开般的声响中,佐山取回了对世界的掌握。
命刻瞪大了眼,在挥砍之余诧异地说:
「那就是……那就是圣乔治的概念破坏吗?」
佐山没答话。
他默默地将右拳拉回面前,借惯性向前轰出左拳。
正中直拳。
在加速符驱动下,左拳自肩部弹射而出。
忠于基础。
「!」
迅雷般的一击,在命刻挥下的刀刃底端炸开。
一声脆响,刀已断折。
红刀在破碎声中化为碎片。
但佐山看的是另一个画面。
碎裂飞散的红刀同时迅速再生,且刀刃更厚更长。
命刻以眼神回敬佐山。
「……我也一并复制了再生和进化的力量啊!」
一段尖锐的金属声后,刀刃再度复原。
原来稍短的红刀进化变形,各处涌出热气。
长度、厚度和锋利度,都已是一把好刀应有的水准。
命刻随即挥刀。她转动手腕,自头顶直劈而下。
佐山则以拳应之,击出巨响。
等同打击感的反弹声,震撼着佐山的身体和大气。
两人接连互击。
巨响片刻未止。
「……!」
红蓝弧光多重连发,刀刀无双。
红蓝拳风直线连击,周而复始。
两人不断移身换位,在概念奏响和破碎的循环中周旋。
墙上,最后一面小玻璃也点亮了。
只剩大型彩镶玻璃。
同时,有阵细微的震动包覆了一切。
地面动了。整座堪称大教堂的建筑都在移动。
直线往上。
「为了调整出传输动力的最佳路线,诺亚要从防护待机状态进入一般巡航状态了!」
带起的地鸣压过了一切声音。
地鸣转为剧烈震动,大气也赞颂这一刻似的与之共鸣。
视野开始移动。
这个建筑正往诺亚顶端移动。
恐怕塔将不再是塔——诺亚要取回她原有的方舟样貌。
准备改变世界。
●
地上。
巴别塔成了战场中心。
Top-G战力居于林中,迎击方UCAT则于巴别塔周边的原野或山道上布下阵势。
战况陷入胶着。
「——」
此时空中传来声响,最先发觉异样的是自动人偶们。
众人不禁望向高空。
「啊……」
下个瞬间,裹着毛毯跪坐在冰柜里的八号放声大喊:
「——快撤退……天要塌下来了!」
事实随后而至。
既像高音也像低音的声响,有如帘幕缓缓降下。
当大伙儿为这毫无影响的声音感到疑惑时,音已覆上了大地。
刹那间,大地受到来自下方的打击。
「!」
这并非地震。
只是一次的波动。
地上一切物体,全都遭受了来自正下方的意外袭击。
一记沉重的殴打。所有人不分你我,皆被大地打上半空中。
「……!」
有些人甚至弹起了五公尺高。
张开X-Wi的风见,在空中看着这副景象。
很快地,她发现眼前那否定夜空般矗立的白色巨塔——
「在动……?」
她的疑问得到了肯定答覆。
下个瞬间,遭地面击飞的人们也理解了现况。
吸引了所有目光的白塔正缓缓变形,不停震动。
震动直达大地,摇撼了整个空间。
正上方,巴别塔表面开始产生大量云气。
表面装甲移位、塔内动力机构改变型态,扰乱了高空气流。云气因而不断产生,极力妆点着巴别塔表面。
震动愈演愈烈,甚至能以肉眼辨别。
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不安。
诺亚是个全长逾十五公里的巨大飞艇,最宽处可达两公里。若这种庞然大物突然升空,将在方圆数公里内引起强烈地震。
虽然附近没有民家会受影响,众人依旧会碰上山崩或地滑的威胁。
因此——
「快撤退——!」
风见急忙大喊。
然而为时已晚。
巴别塔朝夜空放出心跳般的高鸣。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将在两分后结束倒数的通天塔底端。
那巨大建筑竟不费吹灰之力离开了地表。
●
整个过程有如拔草般轻松、短暂。
大地如黏液般被拖入空中—大气受到压迫,卷起强风。
风声已不值一提,厚重的巨响在大地和风中咆哮,塔边一切都被卷进空中。
巴别塔就这么连根拔起。
不,应该说它脱离了困境,要为应有的事物赋予应有的形象。
白色巨塔无视大地上的万物,前往属于自己的位置。
它推动巨量空气,将风暴般的大气震荡砸向四面八方。
「————」
全长逾十五公里的物体,粉碎了同等质量的大地,升上空中。
方舟。
直立的方舟在空中缓缓倾斜。
因方舟横躺而受推挤的空气,进一步压垮下方震得四分五裂的大地。
地表结构与林木散的散、飞的飞,有如一把巨大扇子扇过一般。加压空气将地表土壤刮进空中,横扫四方大地。
大地因失去巨大质量及填补这个空缺的现象而剧烈撼动。
地震一直持续到远处,如音叉共鸣般造成连续不停的山崩。
轰隆作响。
空中大气遭受痛击,支撑大气的地面也有着来自地底的无尽震颤。
两者相交,引发了土壤液化。
在天空和地壳的震动中,地表结构不再紧密结合,松散得有如在地壳上流动的液体。
原在峰面的塌进了谷底。
原在谷底的也化为土石流,冲向山麓。
一切都在剧烈变化。
包括诺亚。
以拯救全G为己愿的方舟,终于在大地的洪水之上启航。
白色巨型飞艇在高约八千公尺的夜空中完全打横,稳定自己的姿态。
同时,诺亚掀开了其中央某处的顶盖。
一片五十公尺见方的区块随之现身,但它在诺亚上仍像个小点。
建筑在防护高空气流的大气力场中敞开,其内格局宛如教堂。
里头放置了二十个概念核,讲桌上方的小阁楼里还有个吊钟。
钟边有一道光。
带翼自动人偶放出的光。
她的名字,也叫做诺亚。
有翼自动人偶从天而降般来到钟边。
她抓起摇钟的绳,但尚无鸣钟之意。
时辰未到。
左右墙上的彩镶玻璃,仍有一面是暗的。
诺亚只是看着那不完全的光,没有后续动作。
仿佛在说——最后的光即将亮起。
方舟诺亚也静静地载着天使诺亚浮在空中,等待结果。
接着,声音响起。
方舟顶部的教堂中,传出了钟声以外的噪音。
那是战斗与攻击的声音。
●
风见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一阵强烈晃动令少女苏醒,然后她听见了声音。
「千里!千里!你没事吧?是这里吗?嗯~好像不对,该不会是这里吧~?」
有个东西揉着风见的胸部,还将耳朵抵在她身上且逐渐往下,因此尚未完全清醒的她下意识地挥拳。
打击声响起,周围传来许多「咿」地吓退的声音。
……到底怎么了……
风见睁开眼,看向左侧天空。
天空一片黑暗。
而她方才殴打的东西正在空中飞舞。
那是个穿着白色装甲服的少年——仔细一看,原来是出云。
风见看着出云越飞越远,不禁问:
「怪了,觉?你为什么在飞啊?」
背后群众异口同声地吐槽:
「他不是在飞,是被打飞的啦!」
风见疑惑地转头,看见一样的天空和众人——许多自动人偶,以及包含美国UCAT在内的UCAT队员。
她纳闷地歪头问道: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啊?」
「转回去!转回去!」
风见应声转头,出云已飞得老远。
看着看着,他的身影愈来愈小。
「咦?」
看见他下方数百公尺处有着地面的阴影,风见才反应过来。
「觉怎么会掉下去啊?」
意识还没清醒的风见从脚下得到了答覆。
她脚下的蓝白装甲传来希欧的声音:
『这个嘛,实在many many难以启齿呢……』
「直说吧你。」
『直、直说的话会伤到风见姐姐啦!』
「那就说得可爱一点。」
希欧想了五秒,之后——
『金刚♪飞拳♪』
「瞧不起人啊你!」
「看前面啦——!」
风见应观众要求看向前方,出云已经快消失了。
定睛一看,他似乎有所动作,还用身体摆出了字,那是——
「Y~M、CA?」
『才、才不是呢!那是H·E·L·P才对!』
半梦半醒的风见喃喃地念出「HELP」后,吓了一跳。
「那得赶快去救他啊!」
这下子,风见终于从昏厥的迷蒙中完全清醒。
「我的天啊!」
『希、希欧从刚刚就一直这样说啊!』
「才没有,你自己也玩得很开心。」
在后方的众人窃窃私语时,希欧采取了行动——山德斐洛。
风见看看周围。头上有沐浴在月光中的诺亚,其下有一大群好比阅兵大典的美国UCAT机龙,和山德斐洛保持相同高度飞行。
自己则在山德斐洛上,朝着坠落的出云下降。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上空气流非常混乱,没办法接近诺亚呢!然后——』
希欧说:
『只剩下一分三十二秒了。』
原川接话道:
『接回会长以后,就先把上头的人送回地面吧。』
「那你们——」
『我们会在空中待命。如果真有需要,不管气流多乱,我们都会过去。』
上空大气看似清澄透明,但诺亚的形影却显得飘忽不定。
那是大气翻腾紊乱下造成的错觉。
一般而言,气流会在空中扩散、消失。但在这巨大概念空间内,经诺亚扰动的大气会于地面反弹,在空中淤滞。
『山德斐洛是有能力接近诺亚,但赶不赶得上就难说了——』
「就算赶不上,佐山也一定有办法的。」
一听,乘着下降气流的众人跟着抬头,仰望高空空域。
所有人都将心思放在于诺亚内战斗的少年上。
这时,希欧仿佛代言众人疑虑似的轻声说:
『风见姐姐应该没听到刚才的通知吧……』
「通知?」
风见一问,周围众人又退了几分。
……出了什么事吗?
原川的声音随即响起。
『新庄生命垂危。』
「————」
『我妈她们已经用尽方法了,但「命刻」的攻击好像真的很糟,心跳也几乎已停摆——』
「别再说了!」
风见反射性地一喝。
心底似乎有种坏念头住蠢动。
但她摇摇头,甩开了它。
……那种事——
「不用担心。」
风见自我鼓励似的对众人说。
再一次「不用担心」后,她将目光投向空中。
宛如要看穿诺亚,紧盯其中的少年。
「佐山还在奋战——所以新庄是不会死的!」
没人回答她这一喊,但她仍握起了拳——
「……对吧?」
这时,由于下降中的山德斐洛跟众人一样,都注意着高空——
『啊。』
机龙鼻尖不小心碰飞了刚追上的出云。
●
房间中的破碎声仍不断持续。
尽是纸片和石块被打溅成灰的声音。
一名少女趴在狭小房间中央的平台上,强风不断地自她背后产生。
风吹得又急又快,还带了点水气,有如云雾。
少女周围纸片纷飞。
她的双臂缠上了一长串蓝色石块。
房间的四个方位插有写上生命主种名讳的剑,然而——
「心跳、血压和脑波都在持续下降……!」
医师的话,让尝试控制房内情势的三名女性蹙起眉头。
纸片瞬成飞灰,石块化为烟尘,剑也满布裂痕而溃散。
但云雾之风丝毫未减。
「——2nd-G概念的抵抗力又增强了!」
见不停运指送纸的银发魔女这么说,跪倒的住院袍女子笑着回答:
「这代表对方也在顽强抵抗,要冲破阻碍它刻蚀生命的防护力呢。换言之……对方的能力也是有极限的。如果无限,它也不必着急了吧。」
一旁,白袍翻飞的老妇不住苦笑。
「唉呀,身为堂堂皇族,居然公然忤逆概念核直接施与的力量,要是日后有什么报应——」
苦笑更浓了。
「应该会是个不错的话题吧。」
三名女性一起点头同意。
接着,风突然减弱了。
房间就这么平静了几秒,女子们看向心电仪的倒数后大喊:
「……还有一分二十秒——差不多要来了!从概念核直接得到力量的『命刻』概念,要来摧毁阻碍刻蚀生命的防护力了!」
魔女话一说完,「它」就来了。
那已不只是风。
而是一股力量。
下一刻,黛安娜等人全都狠狠撞上了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