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将呼唤你
●
力量瞬时扫过整间手术室。
手术台上,「命刻」之力化身为风,描绘出热流巨蛇般的外貌——
「!」
远胜爆炸的威力痛击房中一切。
力以足以创世的能量为根基,化为高压展开反扑,攻击阻隔它的防护及防护的施术者。
手术房本身不摇也不晃,因那强烈力量激震的,只有它的对象及相关人士。
魔女投出的成叠纸片还来不及燃烧就成了灰烬。
贤石链惨遭破坏,全数砸在墙上,连系绳也不例外。
白袍老妇刺在地上的剑和重新准备的每一把剑,同样瞬时便已粉碎。
而女性们则撞上了墙壁。
医师、机械等,全都一样。
为了保护手术台上那位沉睡少女而设置的一切,尽数因风而退。接着——
「——!」
风咆哮了。
它开始在房中盘旋,并决定了方向——手术台上少女的背。
风朝着那片外露的雪白肌肤低下了头。
「命刻」之力镇压了所有障碍,途中已无阻隔。
新庄的意识危在旦夕。
但这时,女子们听见了声音。
接近弥留状态的新庄,意识受到在她体外成形的「命刻」牵引,跟着化成具体声音。
声音是个名字。被「命刻」之名带出的意识呼唤着——
『佐山……同学。』
新庄微弱的意志,正在呼唤一名少年。
她们都听见了。
●
三种声响在空间里回荡。
第一,是刃拳交击声。
第二,是风的高速移动声。
第三,则是吼声。
教堂在掀去屋顶后成了露天战场,墙上有十八面发光的彩镶玻璃。
只有最后一组,描述圣者降生的彩镶玻璃仍未点亮。其下来去的两道疾影,正专心致志地放出声音。
接连不断。
拳音和刀音卷起等量风势,击出响声。
白雾逐渐包围高速移动的两人,并在月光映照下带着幽幽的蓝。
而响声中有着话音。
「改变心意了吗……!」
疾影之一的命刻喊道:
「新庄的生命就要被刻蚀完毕罗!」
风随刀鸣。
佐山压低姿势躲过命刻的攻击,并在刀通过头顶时朝她腹侧钩出左拳。
……吃我这拳!
但命刻右腿已向前踢来。
她已预料到佐山有此打算。
佐山目光一扫,看见命刻的蓝刀上有着「下」字。
「这是……!」
「瓦姆纳比的预测能力!」
话音未止,佐山已屈肘收臂,转为防守。
而命刻一脚踢在佐山左半身上——
「!」
将他踹飞。
这一飞就是七公尺远,打散了刚堆积的白雾。
佐山一着地就以最快速度起身。
但命刻的攻击已逼近眼前。
仿佛具有实体的刀势穿过了白雾。
佐山旋即跳开,命刻也立刻转身——
「怎么样!」
瞬时绕到佐山背后。
「什么怎么样?」
命刻的声音近在后颈。
「概念这东西还真是有趣,我渐渐知道该怎么运用了——原来你们得到概念以后,一直是利用这样的力量在战斗啊?」
命刻提升了速度。
佐山随之施放加速符,让自己跟上。
他向右飞跃引诱命刻,接着向左跳回——
「没用的。你那些符是以7th-G的肉体强化和1st-G的文字概念制造而成吧?既然如此——我也能做到相同效果。」
声音离得更近了。
「放心吧,我不会用2nd-G概念攻击你。」
命刻淡淡地说:
「我也对新庄感到很抱歉——真的。」
听见这话——
「新庄同学……」
……才没你想的这么软弱!
佐山下意识地出手。
左反手拳。
他即刻拉动手肘,顺势弹出左臂。
这一拳角度甚低,攻向命刻死角。
然而——
「我都看穿了。」
这次,声音在转过身的佐山怀中响起。眼前是随风摇曳的黑发,以及——
「到此为止了吧。」
蓄有力劲的话音。
下一刻,命刻右手蓝刀直线刺来,准确命中。
概念刀刺入佐山胸部中央,发出声音——
「——!」
佐山飞了出去。
●
黛安娜发觉视野被白色填满。
那是天花板的白。
面前是被风吹乱的手术室天花板。
自己披头散发倒在地上,身边是不停流动的风和压力。
……啊。
她转头一看,附近有几个同样倒地的影子。
唯、月读、医疗团队、机器,全都倒在地上。
有如被风压在墙角的黛安娜身上,贴着几件风吹来的衣服。
那都是新庄在手术前褪下的衣物吧。
黛安娜拨开衣物,爬起身来。
还记得刚刚听见了声音。新庄的意志呼唤挚爱的声音。
这让黛安娜想立刻回复她的呼唤。
而风——
抬头一看,龙之风盘旋在房间中央的手术台上。
它低着头,似乎要一口吞掉底下昏睡的新庄。
一切努力看似就要白费,然而——
……现在才是……
现在,「命刻」之力脱离了新庄。
现在,若能为新庄施加强力防护,以新庄体内为巢的「命刻」将因失去归宿而自灭。
然而——
「——」
自己的纸已经耗尽。
唯的贤石和月读的剑也不堪使用。
黛安娜呻吟着撑地起身。
……难道……
难道自己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又要拿无力救援当理由哄骗自己吗?
风势强劲,光是保持坐姿就极为勉强。
若是起身,必定会被这狂乱的强风吹的再度撞墙。
不过——
……我想救她。
黛安娜愤恨咬牙,垂下了头。
「我又要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死吗……?」
这时,她垂向地板的视线发现了某样东西。
那是——
「——」
才刚看清,黛安娜已飞扑出去。
她跌跤般尽力扑向前去,甩动一头乱发匍匐爬行,接着拾起地上那物体,紧握手中。
「——!」
就是这个。黛安娜心想。
这一定会成为救命的关键。
●
佐山背部着地,弹了好几圈。
他先飞了八公尺,落地后又滚了三公尺,使雾气左右散去。
貘从他的头上摔落后,立即追向没入雾中的主人,跟着消失在雾里。
见此,命刻吐了口白烟,看着雾幕再次闭起。
确定雾不再翻动后——
「——」
命刻放松了肩膀,垂下双刀。
她甩头想摆脱额上的汗水,却只是白费工夫。
「搞什么啊……」
命刻低着头呢喃道。
「还剩一分十秒吗?」
接着她无力地转向背后。
前方是概念萃取机,一名少女躺在底部。
命刻眉头稍微松懈,在雾中踏出一步。
「诗乃……」
她阖起双眼,握刀的手按着眼角。
「想不到,新庄也被我害死了呢。」
命刻抽搐地吸了口气。
「可是……」
这时——
「你以为让她复活就行了吗?蠢材。」
命刻立刻转向背后的声音。
但她最先看见的,却是佐山的拳。
岩石般的坚硬物体顿时命中右脸。
比起痛楚和冲击——
「……!」
惊愕在她心里占的比例更重。
蓝刀发出光芒,驱动10th-G概念,为飞入空中的命刻疗伤。
她旋即回到战场,右足在地上滑了一小段后站定。
向前一看,有个白色装甲服身影站在眼前。
正是佐山。
刚才那一刀明明贯穿了他的左胸——
「瞧你满脸疑惑的样子。」
佐山汗也没擦便说道:
「其实我也很想问——为什么你没感觉到刺中的不是我?」
他提起左臂,手里握着一条链子。
银色链子底下挂有一只银色怀表。怀表中间穿了个洞,不再运作。
「……你是用贯穿概念进行攻击吧?像这种时候呢,无论这概念到底击中了什么,都会带给攻击者『确实贯穿』的感觉……而你又只是坐在那里安心发呆,不去检查对手,才会招来这种后果。」
佐山抛开的怀表,在雾底敲出清脆的响声。
接着他面无表情地直视命刻,吐口气后重新摆好架势。
「我们继续吧。」
话音刚落,佐山右手的手表便发出尖响。
概念萃取将在一分后完成。
此后,闹钟每隔五秒会响一次。
离结束还有十二响。明白这点的命刻,在第一声闹铃中说:
「……你以为你赢得了吗?」
她重举双刀,将目光从怀表移回佐山。
刚强的双眉下,有一小滴被佐山打出眼角的泪水,但她没打算伸手拭泪。
「新庄她——」
「别再罗唆了。」
佐山打断命刻。
第二声闹钤响起。
佐山毫不在意地说道:
「我已经发誓会与新庄同学生死与共,而她也是。所以——」
接着他向命刻一倾——
「只要我坚持到底,新庄同学也不会放弃……!」
起脚冲剌,发动攻击。
佐山洒符如翼,携风而行。命刻双刀含光,破雾而来。
少年举拳一扫——
「——我绝不会让她离去!」
同时,鸣声震响。
教堂在汲吸般的尖响中开始震动,有如宣告概念创造即将备妥般放声高歌。
声声唱颂。
声声唱颂。
布道之园奏起澎湃乐曲,赞美新世界的到来——
「————」
佐山和命刻便在这歌声中踏雾再战。
●
佐山不断出拳。
打散云雾,高速踏步连击。
他并非单靠臂力,而是固实了肩头,以左半身侧对命刻,借由踏满脚底的稳固碎步连续击出直拳。
这就够了。
命刻在速度上有优势。
她的攻击次数也较多。
特别是那两把刀最为麻烦。以全正负概念制成的贤石刀,只有与其相对的圣乔治能够还击。
然而,命刻也非无懈可击。
毕竟一条手臂无法同时挥两次刀。
若以左肩朝前,对着命刻右手呈侧身姿态,那她便只能以右手蓝刀主攻。
第三声闹铃响起。
一旦待在命刻右侧,她左手的红刀将显得鞭长莫及。
而且,拳的收放比刀更快。
只要佐山连续出拳,命刻势必得以防御为主。
若向前逼近,命刻就得后退,无法充分发挥其速度优势。
佐山的攻击,仅有左手正拳一种。
忠于基础,脚步也只是向前、再向前。
这纯粹是基础动作。
佐山就是以如此平凡的招式为武器,和命刻互搏。
他不慌不忙地准确出拳,不时见缝插针,攻击颜面或腹部。
「……!」
命中的冲击生成雾气,激起高音。
反馈流过肩膀,成为确实的感触。
命刻的五官因疑惑而扭曲。她向蓝刀寻求答案,但预测概念只在刀身上写着「左手正拳」。
即使能够预测,也无法有效应对,只能看着佐山越打越快。
不停连击。
第四声警报响起。
每一次都是以蹬步为1、踏脚为2、出拳收拳为3的三拍子攻击。
1、2、3,最后是冲击的飞溅声。
全是基础。
最基础的1、2、3,然后飞溅。
佐山将所有精神都集中在这1、2、3上。
一而再、再而三。除了1、2、3,别无其他。
那是很久以前,佐山练武之初最早记下的招式。
那是当他因父母相继辞世而放荡时,为了替自身力量导出方向而记下的东西。
1和2和3。
1再2再3。
1、2、3。
l。
2。
3。
飞溅。
1。
2。
3。
飞溅。
第五声闹钤响起。
1、2、3。飞溅。
123、飞溅。l23飞溅。
123飞溅123飞溅。123飞溅。
123123飞溅飞溅。
123123飞溅飞溅飞溅。
123123123飞23c溅2飞3溅1飞23溅飞溅飞溅——
第六声闹铃,在佐山咄咄连击中响起。
「喔喔!」
他全身都被这节奏浸透,无法停歇。
1、2、3。2、2、3。
佐山一再出拳、一再加速,追击手持神力但试图闪躲的对手。
「喔喔……!」
目前,佐山的拳还不能对命刻造成伤害,也突破不了对方经概念提升的速度。
但是,他仍然坚信自己的拳头。无论对手多接近神,无论自己受了多少伤——
……只要我坚持下去……!
佐山无视第七声闹铃,继续加速。
「——!」
刀刃削过他的手臂,划破他的脸,在胸腹刺、割出不少伤口。
但佐山全然不为所动,既没眨眼也没感受到痛楚。
他只是下意识地确实完成所有基础动作,以及——
……新庄同学。
在心里频频呼唤。
高速串联着1、2、3——
「只要我继续坚持,你也……」
射出铁拳。
「——不会放弃!」
跟上了。
佐山的拳速超越了命刻的刀势。
铁拳抵在命刻刀根上向前推出。
「——!」
少年旋即收起左臂,略为前倾地向前蹬步。
1。
并于起身同时,跺下几乎要弹出身体的震脚。
2。
将肩膀锁于内侧,在向内旋臂同时射出左拳。
3。
击中命刻左脸。
透彻骨肉、忠于基础的一拳。
命刻只退后短短一步,旋即稳住了脚。
她在滑行中调整态势,以右手刀砍向佐山左拳。
「白费力气……!」
但佐山已冲了上来—而且是冲向命刻正面。
他以长时间连击让对手反射性地提防左拳后,冷不防地改变路线——攻击中央,左与右交会之处。
他举起至今几乎未曾用过的右臂——
「右手,解禁……!」
双拳击向命刻。
第八声闹铃响起。
无止尽的连击化为猛攻。
但望一举压制对手。
佐山双拳齐下,步调大幅加快,逼得命刻只能起刀架挡。
「闹铃只剩四次了……!」
佐山不予回应,一意加快拳速,誓要击穿双刀之壁。
粉碎吧!碎得万劫不复吧!
……什么红蓝双刀,都给我碎啊!
守护命刻者,乃是十个世界的正负概念,可说是寄宿了十大世界神力的刀。
但佐山只是加重拳劲,一心地想——
……给我碎啊!
自己的拳是为何而出?
「我的——」
嘶吼。
「我的拳头连神的防护也能粉碎!」
佐山大喝一声,加快拳远。
溅洒雾沫,攻向另一个自己。
想以死当作解答的自己。
无可饶恕。
岂有饶恕之理。
只要肯在这最低阶世界的餐桌上多看几眼,多得是饱餐一顿的机会,而你居然想擅自离席?这种不顾餐桌礼仪的鲁钝之徒,非得好好教训不可。
要死,也得吃完桌上的菜再死!
「我绝对饶不了你……!」
不过,另一个自己却在神速的飞沫和刀光后出声反击。
「你懂什么!」
另一个自己的吼叫声第九声闹铃同时响起。
「你哪知道失去挚爱是什么感觉……!」
这句话令佐山的心为之一紧。
但佐山依旧放出了右拳。他向命刻倾注打击并大喊:
「——我才不想知道!一个只晓得一死百了把痛苦留给别人的混帐,我才懒得管她到底说了些什么!本案终结!」
肩部迸出着弹声。
「你这家伙……明明是个求死之人,为什么看见别人死了却没庆祝一下!」
「——不准你亵渎诗乃的死!」
双臂激震,连击不殆。
防护之刀愈战愈利,断风碎音。
双方已是正面拳刃相见,不再侧身以对。
在速度与火花中,汗水四溅的命刻汗光无奈地喊:
「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是什么感觉了!」
因为——
「新庄很快就会死……!死在我的力量之下!」
这话几乎撕裂了佐山的心。
命刻没错过这次机会,即刻出刀。
蓝刀由下挑起,划向佐山胸前。
切肉错骨。
●
黛安娜用尽全力与龙之风对抗。
「!」
风的波动向她袭来,有如巨墙,几乎将连跪也跪不稳的黛安娜由下翻起。
在连自身呼吸也能盖过的呼啸狂风中——
「这次我一定可以……!」
黛安娜紧握手中的力量,向前挥出。
剩下不到一公尺。只要能够克服这点距离,一定、一定救得回来。
一定救得回来。
救回昔日的遗憾。救回当时无力伸出援手的自己。
……我——
「我是救得了人的人……!」
黛安娜的心里,充满了身边众人的面孔。在那天后结识的人、可爱的学生、每个和自己相关的人,甚至今后将有缘见面的人,都在她心里打转。
有个尊称她为「老师」的少女。
这代表了什么?
……我——
自己愿意被这么称呼吗?自己真的值得她学习吗?
答案只有一个。
「——Tes.!」
黛安娜一点一点地向前爬行。
她突破厚重如水的风,将握在右手里的物体送向前去。
一道尖锐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来自倒地后仍持续运作的仪器。
显示新庄心跳血压等数值的仪器,发出了电子音效。
声音毫无起伏。
黛安娜当然明白这代表什么——新庄的一切波动已宣告停止。
但是——
「那也是受到『命刻』的影响!」
动啊!快啊!
……快啊……!
强横的风在黛安娜眼前小心地缓缓挪移,它望着新庄的背,要在少女体内定居。
风将完成刻蚀新庄性命的任务。
接着,风缓缓往新庄落下
黛安娜赶不上,还差三十一公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风压随龙的下潜更加强劲,面容更因此愤恨地扭曲——
「……!」
并高喊出声。
这时,有股力量紧紧抱住了她的背。
「!」
那是条不惧风阻的强壮手臂。
「黛安娜、黛安娜,你这是什么样子——这种小龙应该不是你的对手吧?」
是欧铎。
他背后还有更多人。罗杰、开发部人员和其他许许多多的人排成一直线,将欧铎从手术室外的走廊推了进来。
风中多了些声音。为她背上推力更加把劲的打气声,从走廊一路涌进手术室。
上啊、去吧、拜托——
其中还有个熟悉的声音。
「黛安娜,你还是老样子,一激动就会掉眼泪呢。」
是至。
与她共享同一段过去的人,说出了一件事。
现在的她,仍在过去的延长线上。
「那么,我一定会……!」
黛安娜竖起眉,在欧铎击溃风势的金属声中前进。接着,她感觉到背后多了唯、月读和医师们的手。
……大家……
她向曾经存在的每个人说——
……这一次,我真的要去救人了……
「拯救你们用性命托付给我们的人……!」
黛安娜穿过强风,走完了最后的路程。
提起新庄如求救般伸出的手。
细瘦的手。
并将她从地面拾起的东西为新庄戴上。
那是个戒指。
新庄平时佩带的戒指。
「谕命小姐的戒指!」
之前——
「在2nd-G概念核底下被『命刻』击中时,你一定也带着这个戒指!这个『谕命』的戒指,就是带着『命』字的最强防护!」
由于戒指在手术前就已摘下,所以并未发挥效用,但它也因此避过「命刻」最猛烈的攻击,依然保持完整。
尖响仍在耳中回荡。
黛安娜在表示新庄心跳停止的电子音效中,握紧了拥有谕命守护的手。
「拜托你……快醒过来……!」
●
新庄发现自己身处室外。
……咦?
她吓了一跳。
自己就像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般,坐在老旧的木箱上。
「怪了?」
身上穿的是白色装甲服,而四周——
「栈桥……?」
看来自己人在某个码头。
不仅眼前是水,背后更有一大片反射着白光的水面。
虽然看得见天空,但天空之下却有团雾气。
前方的码头仓库后头,有着看似山丘的影子。
左手边都是码头,长得看不见尽头,而右边——
「栈桥跟船……」
一艘白色大型客轮停在栈桥边。
仔细一看,栈桥上有群人排成一列延续过来,经过仓库直到另一端。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厚重冬衣、手提行李,不过其间却穿插着莫名的欢愉气氛。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新庄开始回想。
……呃,我醒来之前……
「奇怪?」
想不起来。
怎么啦?
「奇怪?」
新庄仿佛要把水从耳中赶出来似的轻轻敲头,不过——
「……咦咦咦?」
她就是记不起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
只记得——
「……咦?」
只记得「新庄」,记得那个词代表自己。
她也知道自己穿着什么服装,记得天空、雾等名词——
「…………」
然而,记忆里缺了某项要素。
新庄盘起双手歪头苦思,想将它挤出来。
「呃……」
这时,她觉得背有点痛,一种颤抖般的倾小刺痛。
这刺痛没让她想起什么,只是令她发现——
……我……
「我受伤了呢……」
受伤之后,一醒来人就在这里了。
周围的风景缺乏现实感,一群人等着上船却没说半句话。
他们等待着驶向对岸的船。
「这该不会是……」
新庄喃喃地说。
「濒死体验?」
只记得这种怪东西。
不过,新庄仍然记得一些事。
虽然记得不甚真切,但她原来存在的世界里,似乎并没有所谓的冥界。
也就是说,自己其实不在眼前所见的地方——
「这里……只是濒死的身体在最后一刻让我作的梦……」
会想不起任何事,也是因为处理记忆的脑已经停止运作了吧。
脑在最后的细碎活动中,制造出这些影像。
一场以踏上旅程暗喻自己即将消失的梦境。
「这样啊。」
新庄轻声低语。
「原来我死了……」
但她没什么记忆,所以不会感到遗憾。
或许有很多舍不得离开的人吧?新庄忍不住这么想,但是——
「真相又会是怎样呢……毕竟现实是很残酷的。」
她「嗯嗯」地点点头。
「说不定,我原本是住在怪人的巢穴里——身边还有个家伙总是毫无节制地捏我胸部,或是乱拉我男生的那部分呢。」
说完,新庄不禁苦笑。
「唉,哪会有那么夸张的人啊。」
她又点点头,望向客轮。自己是不是也要上那艘船呀?
这时,有个声音飘进耳里。
是歌声。
「————」
她听过这首歌,但想不起歌名。虽认不得,但自己确实没有忘记。
……这……
这是什么歌呢?它来自船上——不对,来自船后宽广水面的远处。这到底是什么歌?
新庄离开了木箱。
少女踏着踩起来似乎不太安稳的水泥地,走向客轮。
她突然想到,虽然自己失去了记忆,但身在这里就代表——
……爸爸妈妈一定也在这里吧?
那么——
「只要上了那艘船,就能见到他们罗……」
那两位想不起长相的人,是不是就在歌声飘荡的对岸等着呢?
新庄正在瞎猜时——
「唉呀呀,你迷路了吗?」
水边突然传来个声音,吓得新庄浑身一颤。
转头一看,有个男子坐在船绳上。
那是个身穿西装,白发苍苍的年长男性。
他拨了拨全往后梳的头发,对新庄说:
「想要上船的话,你得乖乖排队喔?」
「啊,好……不好意思。」
新庄鞠躬道歉后,长者眯眼微笑,点了点头。
「你打哪儿来的啊?」
「其实,我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没带行李吗?」
一听,新庄看看双手,接着将视线从空着的手移向刚坐的木箱。
「呃……应该是没有吧。」
「看来你走得很匆忙呢。那……连花词也没有吗?」
「花词?」
新庄疑惑地看向长者,只见他用下巴指了指等着上船的人龙。
每个人都用一只手提着行李,而另一手却有些古怪。
他们似乎将什么东西扛在肩上,但那并非行李。
「……他们拿了什么吗?」
「就是花词,我们是那么称呼它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花词,而花词——」
长者望着人龙说:
「代表一个人这一生的作为。」
这时,新庄才看见花词的模样。
难以形容,但类似花束。
虽然看得见,不过形状飘忽模糊。
花词从肩部一直向上延伸,直上天际。
「那个……很重吗?」
「有人希望能更重一点,也有人希望能够变轻。你看——」
长者遥指大雾后的山影。
「认为不够或太多的人,就会扛起花词,绕着那座山一圈又一圈地走。这么一来,花词的重量就会有所增减,但只是形式上而已。尽管如此……也要绕上几千几万年才行,所以有人给那座山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它『地狱』——这边这些人就幸福得多了,没有那种困扰。」
「那、那我……」
手上没有所谓的「花词」。
见新庄无助的看过来,长者歪头说:
「你大概连手续都没办好就来了吧?」
他从怀中取出雪茄,指向栈桥上一处核对乘客的地方。
每个人都在那里托运行李,并将花词——
……收进怀里……
「他们摘的花和词语,会让他们成为世界的一部分。」
「咦……?」
「对岸的规矩和现实不太一样,『做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长者说道:
「一个人对世界的所作所为,将会构成那个人的形象。反过来说——对岸集合了自世界成形以来曾有过的所有作为,也就是世界本身。」
说到这里,长者转向新庄。
新庄也回看了他。
「你知道的好多喔……该不会是神吧?」
「哈哈哈,我比神更厉害呢。」
「哇,天啊。」
新庄略感惊讶,这时她的背后——
「爸,你怎么又自己跑来这里啦!」
有个女性突然一喊,让长者滑稽地叫出声来。
新庄跟着转身,看见一位身穿丹宁布白衬衫和牛仔裤的女子。
她摇着及肩秀发走来,一把揪起长者的耳朵。
「就算在这里等,你的朋友们也不会跑来啦。」
「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啊,其实最近已经来了两个我没兴趣的。说不定下一个就是那只小兔崽子,这样就中大奖了——」
「你,这·个·乌·鸦·嘴!」
女子拉得长者惨叫连连。
接着她叹了口气,不经意地转向新庄,眉尖微微一挑。
「……哎呀?你迷路啦?」
「啊、不是,我只是……」
新庄急忙挥挥手。
「我、我现在就去排队,嗯。」
「你知道要去哪里吗?」
新庄点头回答:
「就是那个一直有歌声传来的地方吧?」
听新庄这么说,长者和女子忽地对看起来。
一会儿后,女子转头问: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新庄的记忆因此回复了一些些。于是她想了想——
「因为我的生命……被刻蚀了。」
接着「嗯」地点头。
「所以,想必我已经没救了。虽然有很多人想要救我,可是那个力量真的很强,他们应该救不了我,我才……」
「你想过去吗?想去对岸?」
新庄稍作思考后,点头称是。
对岸的歌声是那么地温柔,令人想依偎其中——
「因为只要我到那边去……」
再次颔首。
「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这样啊。」
女子也点了点头,接着向新庄走近一步。
接着她弯下腰,双手搭着少女肩膀问:
「这样真的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呢?新庄又想了想,然后——
「可是我就快死了啊。生命被刻蚀就等于没救了,到对岸去又能见到爸爸妈妈,而且——」
新庄吸口气,继续说下去:
「这样就不会再受苦,也不会再悲伤或烦心了。」
女性点点头,两端稍尖的眼眯若弯弓。
「那我问你喔?为什么……你现在在哭呢?」
新庄吓了一跳,想摸摸脸颊。
但女子先有了动作。她仿佛要阻止少女有所动作般,按住了新庄的手。
将近直立的姿势使一切都难以掩藏,于是新庄——
「……啊。」
感到泪水滑出眼眶。
接着,眼前景物、原来沉静的情绪和言语等一切,全都扭曲了。
「不要……」
为了一个说不清、想不起的答案,新庄忍不住哭了。
在梦里潸然泪下。
●
命刻确实感到自己命中目标。刀刃切入皮下约三公分,尖端敲到了肋骨。
佐山身子不禁一缩,向前弯折。
而命刻也对着他的背举起左手刀。
「你就在知道失去挚爱是什么感觉之前,先在这里倒下吧!」
但佐山的背并未继续沉下。
接着,他的喊声传入命刻耳里。
「……我怎么能倒下!」
声音颤抖不已,但依然有力。
「我绝对不会倒下……!」
「那只是你的偏执啊,佐山·御言!无论如何,新庄马上就要死了!」
「不对!没有这种事!我可以肯定!」
嘶吼的佐山在命刻眼前猛然起身。
他左拳低掠地面,张口大喊:
「——对彼此的绝对信任才不是偏执!那是——」
更胜高速的神速一拳扶摇直上。
「我们的契约……!」
●
新庄哭了起来。
「我不要……」
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为何而哭。
真的不明白。
心里只有种要和某个人别离的感觉——
「我不想过去……」
仰头这么说之后,新庄听见了声音。
「这样啊。」
下个瞬间,新庄发现自己一旁的浓雾和水面全都突然消失,连码头也不见了。
只能看见脚下的水泥地,还有漫无边际的云海。
接着,她又听见了歌声。一种柔和、令人怀念,但想不起来的歌。
那名女子还在面前,她背后的长者望向底下。
「没事的。」
女性放开新庄的手说:
「你一定会没事的。」
「怎、怎么会没事……」
新庄用重获自由的手擦去眼泪。
「一切都完了啊,我的生命遭到刻蚀,要死掉了耶……那种力量非常强大,就算想救也就不回来吧……」
「没事的。」
即使如此,女子依然十分肯定。接着她问:
「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咦……?这又有什么——」
「别想那么多……还记得吗?」
新庄只好试着回想自己的名字。
自己叫什么名字呢。
……呃……
似乎是一个字,又像是两个字。究竟是怎样呢,想不起来,确定不了。
「想不起来吗?」
「也、也不是啦,只是不太确定应该是哪个……我心里有两个很像我名字的字,可是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
「那还不简单。」
背向她们的长者轻声说:
「两个连起来讲讲看怎么样?」
新庄恍然大悟。
「运切……!」
「……听起来有点不卫生呢。」
「呜哇,真过分!」
这对话让新庄面前的女子窃笑起来。新庄用白眼表示她的认真后,女子才笑着陪罪:
「抱歉抱歉,我有个朋友跟你很像,真的很像很像——那么,你想起正确念法了吗?」
新庄「嗯」地点头回答:
「应该是念SADAGIRI吧……」
「对……那是个护佑生命、开拓命运的名字。」
女子接着说:
「你的母亲在你的名字里藏了个『命』字,希望能够保护你的性命。而且你的命……不只是在你身上而已。」
「不、不只?」
女子给了肯定的答覆。
「嗯,你身边某个人的名字,和『命』同音异字,所以——」
女子轻抚着新庄的头说:
「只要那个人还活着,就没有人能侵犯你的生命了。」
歌声仍从背后传来。
新庄终于发现,这柔和的歌声并不是在呼唤她。
而是——
……诞生的喜悦……送迎之歌……?
唱歌的是什么人呢,然后——
「该不会这首歌……只有我听得见吧?」
女子和长者并未回答这问题。
他们只是后退一步,让宽广的天空和云海展现在新庄眼前。
「你还想见到让你流泪的那个人吗?」
新庄望着前方。
「……嗯。」
少女心里还是一片迷茫,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做。
但是,她能确定一件事——自己并不孤单。
接着,新庄的右手碰到了某个东西,于是她转过头去。
女子脱下自己的戒指,将它套在新庄的手指上。
「这、这是……」
「你就当成护身符收下吧,而且啊……」
女子微笑着说:
「你要伸直手臂、摊开手掌,将自己的心愿确实地说出来喔。」
「嗯。」
新庄点点头向前走,来到水泥地的边缘,看着深不见底的天空。
打算动身的她,转头看看长者和女子后歪着头问:
「……这是我在临死前作的梦没错吧?」
「哈哈哈,你的想像力真丰富。」
在梦里被人夸奖的感觉倒是挺怪的。
猜测之余,新庄又问:
「要是我真的能醒过来,会是怎样的情况啊?身边会有些什么人呢?」
长者点点头,两手抱胸。
「这个嘛,多半会看到一个奇怪的小鬼吧。虽然那小鬼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不过他的祖先都是既精明又帅气的大好人。要是那小鬼坏了祖先的名声,你就好好修理他一顿。」
女子脱下鞋子并扔了过来,砸在长者头上。
「爸,你还是这么不老实。」
「是、是你太老实了吧!」
新庄歪着脑袋看着他们打闹,一会儿后——
「也罢——那我走罗。」
新庄毫不畏惧地将脚伸出边缘——
「唉呀。」
正如背后女子所惊讶的,新庄并非向前迈步,而是纵身一跃。
少女向前飞去,祈求心愿能够确实传达出去,让她期望的人听见。
新庄不只在心里如此祈求——
……一定要让他听见!
更使劲地向前跳跃,投身于无垠的天空。
她右手前伸,五指张开,心想——
……去吧,我的生命!
「到我的命身边去……!」
●
第十声闹铃响起,命刻左手刀同时劈下。
佐山则以左上钩拳应对。
这一拳就送他吧。
就算硬吃这一记也无妨——
……只要我这刀砍中就行了!
在互击的情况下,持刀的自己远较对方有利。
于是命刻将力量灌注于左肩。
突然,她的视野中央多了一个东西。
那银色的物体是——
……表?
一只怀表。
适才为佐山挡下穿胸一击,使得命刻误判的怀表。
命刻还记得很清楚。佐山在她面前展示了那只怀表后,就将它扔到一旁。
没入雾中的怀表,现在由下窜来——
「……!」
命刻没因此眨眼。
银色硬块击中了她的眉心,敲出钝响。
表盖跟着翻开,稍微遮挡了命刻的视野。
命刻判断现在必须继续攻击,但怀表让她看不清前方。
……糟糕……!
佐山应该已挥出了左上钩拳。
然而——
……如果那一拳只是为了丢表呢?
或许右手会顺势打来。
不,说不定那是刻意诱导,他仍旧以左手攻击。
倒底该从哪边——
「!」
命刻决定了答案,
「两边一起!」
她仓促并齐双臂,将两把刀同时砍向正前方。
距离极短,不会失手。
少女宛如要将双刀砸向地面般直线劈下。
怀表在刀尖划出锐利弧光时落下,解放了命刻的视野。
看见了。
佐山就在眼前。
他的动作——
……依然是左拳吗!
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
命刻的刀锋已落向佐山双肩。
但佐山的动作有了变化。
紧握的左拳钩出圆弧——
「——!」
在命刻眼前击中目标。
但这拳打的并非她的躯体,而是蓝刀的侧面。
「什……!」
●
黛安娜在风压的最前线睁大了眼。
正上方,几近化为固体的龙之风,动身往新庄的背冲去。
……还是没用吗……?
黛安娜咬紧了牙。
束手无策的她,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这时,有个物体在她面前翻了起来。
那是盖在新庄身上的蓝布。
一片黑色跟着扩散开来。
是头发。
「……!」
新庄的黑发在风中飞扬。
那瘦弱的身躯猛然转身坐起,接着举起右手张开五指——
「——!」
将无名指的戒指撞向飞降的龙。
转眼之间。
龙被谕命的戒指击穿,随即遭握起的五指捏碎——
「!」
最后,它与暴风一同消失无踪。
留在原地的只剩一片寂静,以及仰望上空、紧握右手的新庄那一声——
「——佐山同学!」
●
佐山击中目标。
他以左拳殴击挥下的蓝刀外侧。
第十一声闹铃响起。
……要结束还早得很!
[插图0216]
佐山以这一击的反馈为支点,摆动右臂施放加速符。
接着他全身高速向左甩动,在雾中挥出铁拳。
「去吧!」
佐山怒喝一声,在冲击的瞬间紧握五指——
「粉碎神的力量!」
在头顶毫厘之间,横击命刻右手红刀。
左右双拳同时将双刀向内猛推——
「……!」
以红蓝双拳使出的空手夺白刃,不只停下了刀刃,更让双刀狠狠互撞。
利刃当场碎裂,而且无法像过去那样复原。
「这就是正负概念的对消灭……!」
双刀有如遵从佐山命令一般,在命刻两手之中化成细沙和光点迸散。
概念之刀霎时消失,只留下一脸错愕且手无寸铁的命刻,以及——
「喔喔……!」
……去啊!
佐山踏下了右脚。
●
转瞬间的动作支配了一切。
佐山踏定脚跟、扭转肩头送出右臂。
急速连击。
速射炮般的八连击自右肩迸出,轰炸命刻五体。
沉重殴击声响起,命刻的身躯随之后仰。
此时佐山再度跨步。
……右!
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嵌在命刻胸口的——
「Top-G之力!」
猛烈殴击。
下一击随后而至。
……左!
佐山全力旋扭手臂、转动脚跟。
他仿佛只是将左拳轻轻放在所有动作最前端一般——
「——!」
就此击发。
拳面跨过音墙,突破飞雾,准确命中目标。
贤石破裂的声音响起。
佐山将全身力道灌向命刻体内,好似连那破碎声都要压下。
霎时,冲击充斥命刻全身各处——
「!」
将她高高弹起,飞向高空。
命刻挟雾而去,但佐山并未留意轨迹落向何方。
他张开全力挥出的左手,看着手上的戒指。
汗水从前倾的脸颊滑向颚尖。
「新庄同学……」
佐山站直身子,在满身雾中转向,朝带月的夜空望去。
月下,那小阁楼里的吊钟没有半点动静。
自动人偶诺亚只是手握钟绳,动也不动。
教堂的震动也停止了。
最后一面彩镶玻璃依然昏暗无光。
有如要佐山好好观赏这清澄的夜。
这时——
「……啊。」
佐山右腕的闹钟声响消失了。
宣告战斗结束的声音,就此消逝在诺亚上空。
●
眼前是段堆满薄暮的阶梯。
由强化树脂构成的阶梯。
阶梯毫无支撑,在虚空中排列成笔直斜线,朝上下无尽延伸,两端遥不可见。
存在于空寂黑暗中的阶梯上,有两道声响。
脚步声。
其一带有金属声,脚步蹒跚。
另一个脚步声较小,与前行的足音相互叠合。
制造微小足音的黑衣女仆,开口对前行的黑衣男问道:
「至大人,这道阶梯究竟是通往哪里呢?」
「地狱。」
女仆对男子这头也不回的答覆颔首,几秒后才察觉到什么似的拍起手来。
「Tes.,这实在是非常非常非常地幽默。我可以客观判断,Sf有幸听见至大人的超级玩笑时,就该如此表现自己的开心。」
「喔喔?这还真是种事不关己的高兴法啊,你这个乖僻机器。」
始终与至保持一阶距离的Sf点头回答:
「Tes。Sf没有感情,无法主观判断情绪,因此判断该启动赞美回路以拍手表达开心之意。请问您还满意吗,至大人?Sf对您的玩笑表示开心,让您有何感想呢?——1:太棒了。2:你果然是个优秀的人偶。3: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这是一道三选三的题目,请问您如何作答?」
「4:你还是一样差劲。」
Sf跟着点点头。
「还是一样,是吗?」
她面无表情地说:
「Tes.,想必您已麻痹于Sf始终如一的优秀表现,才会有此感想。」
「你真的很行。」
「Tes.,非常感谢您的夸奖。Sf有个提案,为了让您重新体会Sf究竟有多好,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Sf会以各种恶行对待您,不知您意下如何?」
「例如呢?」
「对您秽言辱骂、处处顶撞,破坏您和他人的人际关系等。」
「……我怎么觉得这些事你都做过了。」
Sf点点头。
「Tes.——那是当然的,Sf如此优秀,没有办不到的事。」
「你这句话根本没经过大脑吧!」
至猛然停下脚步,转向Sf。
他低头看向脚下高了一阶仍比自己矮的女仆,接着说道:
「……算了,其他人有来过什么联络吗?」
「Tes。」
Sf耳听着什么似的侧着头回答:
「一共有七六五件未读讯息。」
「什么时候积那么多啦!」
「因为您一直没要求Sf回报联络内容。如果我记得没错,是从八月开始累积的。」
「……从最新的开始念。」
听到至语带怒气,Sf不解地歪着头。
她面无表情地抬头凝视至的脸孔问:
「至大人,您为何会露出愤怒的表情呢——发生了什么令您不悦的事吗?」
「你说我啊?听好——」
至点点头。
「——我眼前以现在进行式待着的玩意儿,就是我生气的原因。」
Sf点头答声「Tes.」。
「您是用倒装句吗?」
之后,Sf对拿铁杖敲打阶梯扶手的至进行了一段长达八秒的观察。
待至气喘吁吁地拄着扶手调息,Sf才说:
「——首先是医务室的通知。新庄小姐已经躺回床上进行普通的睡眠,现在只等她清醒。」
「和概念对战一定很累吧——接下来呢?」
「佐山先生阻止了概念创造。」
「喔?」
至挺直了腰。
接着他说的是——
「那么,世界也快改变了吧。」
「……?至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呢?佐山先生不是阻止概念创造了吗?」
至没回答,背向Sf继续下楼。
脚步比之前更急了。
Sf也一口气跳过落后的阶数,赶紧跟上。
「——至大人?」
至平时总是无视这声呼唤。
但这次不同。
「Sf。」
至的回应传进了Sf耳里。
「你认为全龙交涉的真相是什么?」
「Tes.,应该是……」
Sf一面下楼一面回答:
「配合活性化的负概念解放正概念,调和整个世界。」
「那么,我再问你两个问题。」
至停下脚步。
「命刻做了什么?然后——在停止之后,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Tes.——」
但Sf没有说下去。
沉默。
见到这长时间思考引起的反应,至接着说下去:
「命刻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佐山输了。恶徒虽然赢了战斗,却输了比赛——他在最后的最后,把全龙交涉拱手让人了。」
至深吸口气。
「终焉……现在才要开始。」
第十二章 『终焉的延续』
龙的咆哮一鸣不止
●
满是白雾的露天教堂之中,少年继续动作。
佐山站在左舷侧墙边的正概念核存封器前。
他操作着手动装置,试图将检视窗内可见的搬送器与诺亚分离。
佐山皱着眉,依照操控面板边的——
「这是操作说明卡吗……」
他上上下下拉动保险杆后按了确定钮,完成操控面板上应做的步骤,再依右左右左的顺序解除四个手动锁。
最后按住面板中央的封印钮五秒。
完成整套步骤后,存封器开始震动。
检视窗下的内部搬送器缓缓向下远去——
……会掉进空中吗?
正概念核的搬送器,就这么一个个落入离地八千公尺的空中。
眼下,有几个光点从大地阴影处飞来。
是机龙队。
知道他们会回收搬送器后,佐山继续作业。
预备搬送器由下升起,填补了空缺。
看到这里,佐山才松一口气。
希欧不久前以手机捎来联络。她替黛安娜转达新庄平安复原的消息,要佐山安心。
新庄正安稳地沉浸于梦乡中,还不时呓语着佐山的名字。
「……太好了。」
佐山安心地低语:
「让我和新庄同学两颗心紧密相连的浓情热线,果然存在呢。」
他喘了口气后,背靠存封器斜面稍作休息。
总之,现在该做的事都完成了。
所谓的死者复活贤石已无法诞生。
现在必须将所有正概念核带回UCAT,让各G代表确认其依然完好。之后解放概念时,应该还会再回到这里,届时——
……请各G代表亲自带概念核走这一趟,才是最能让他们放心的方法吧。
概念解放。
同时解放正概念和活性化的负概念,借此抑制负概念的破坏。
全龙交涉,就是为了收集所有正概念核而成立的行动。
……其中的「全龙」,指的就是十个G的概念核吧。
全龙。
在圣经神话中,那是头集合世上所有野兽样貌的巨龙。当代的人们,将这头巨大得能围绕世界尽头之海的龙唤作全龙。
解放十G概念,即是让十头龙合而为一—
「集合所有的龙——」
说到这里,佐山浑身一僵——
「!」
突然弹了起来。
他发现了一件重大事实。
●
希欧解除合一,在山德斐洛背部装甲上和风见等人会合。
当前高度约两千公尺。
风势虽强,但已有减弱趋势,而且——
「暮星炮……」
山德斐洛的脊骨,已由暮星炮替代。
他们在空中回收佐山抛出诺亚的搬送器后,便当场进行替换。
原川在驾驶座上听着通讯之余,对众人说道:
「飞场他好像已经在下面和荒帝合一,把碎神雷捡回去了;除了会长你们手上的10th以肢6th外的其他概念核,也由美国UCAT机龙回收完毕。接下来——」
在表示「该怎么做」的沉默中,希欧和身边众人一同望向天空。
凝视有如月下浮云的巨大方舟。
佐山还在那上头——
「先去接人好了……」
希欧啃着栗子说道,手持G-Sp2和V-Sw的风见跟出云也表示同意。
「既然新庄也没事了,应该算完美大团圆吧。」
「是啊,这下子总算能平安过个好年罗。」
出云的话引来众人苦笑。
放下重担的感觉,略为和缓了当下的气氛。
然而——
「……?」
最先注意到异状的人,是希欧。
那是一种波动。
有种怪异波动穿过了她的身体。
……咦?
看到希欧东张西望,风见不禁问道:
「希欧,你怎么啦?有什么怪病发作——」
波动又来了。希欧开始确信波动的存在。
风见忽然愣住,看着希欧。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轻皱眉头。
接下来——
「风、风见姐姐,刚才的感觉是……」
风见无奈地按着额头说:
「这个嘛。依我看,那恐怕是……」
「啊,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风见点点头,板起脸对她说:
「希欧的eros语言变换症传染给我了eros,大脑被麻痹造成了错觉eros。」
「怎、怎么可能有那种——」
第三次波动传来,而且比前两次更为剧烈。
这下子,连希欧和风见以外的人也感觉到了。
出云按着额头「唔」了一声。
「我、我也会说妄想希欧国的官方语言·大eros语了eros。」
众人纷纷同意。
「妄想希欧国的国语课本上绝对少不了『奔跑吧!eros』。」
「亚乐多超人eros也在播映当中eros。」
「你、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开希欧的玩笑呢——」
波动再度出现,强烈让大家得无法忽视。
众人也发现了波动从何而来。
「暮星炮……?」
回答的是原川。
他查看仪表板后回过头。
「希欧。」
「怎、怎样?」
他点了点头,说:
「从刚刚开始,暮星炮一直有某种反应——」
原川话没说完。
因为波动又来了。
和之前不同,不是出自暮星炮的呼应。
强度至少有十倍以上。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震动,只能姑且以波动称之——
「……!」
天空——
当空高悬的诺亚,送出了特别剧烈的波动。
●
教堂内有种波动。
强烈的波动。
仿佛从脚下轻轻地推动全身一般。
频率逐渐稳定,有如心跳。
波动的脉冲愈来愈快,开始向教堂外宣示自己的存在。
佐山在这波动中迅速跳离存封器。
「难道……!」
他不管一头乱发和掀翻的装甲服,抬头望去。
目光射向墙的上端,但一切如旧,最后一面彩镶玻璃没有点亮。
静止不动。
然而,其他灯光并未熄灭——
「十个负概念还在活性化……」
接着佐山看见,有个影子从漫地雾池中缓缓起身。
对方背对着他拨动头发——
「户田·命刻……!」
佐山放声大吼,急速奔向命刻无力的背影,撩起左拳——
「混帐……你隐瞒了真正的企图吗!」
命刻没答覆佐山这一喊。
但有样东西代替她答话了——教堂。
地上的雾冷不防突起了一块,宛如升起一张桌子般。
突起不只一处,且体积相当大,就连奔跑的佐山也踏中了。
「……!」
佐山明白了。
诺亚结束紧急暂停状态——
「要变形了吗……!」
●
森林中,紧急处理伤势后与荒帝合一的飞场,以经过机械强化的视觉确认天空的动静。
上方,覆盖天空的巨大黑影——
『正在变形……?』
起先是塔。
后来成了方舟。
外型和过去之梦中漂浮在夏日天空的物体一模一样。
如今,诺亚再度改变——
……要变成大阪毁灭那晚的形状……
虽然在那场梦中看不清诺亚的全貌,但诺亚身上确实有许多张开的装甲板。
但此刻在头上变形的影子,却比那更为夸张。
曾被山德斐洛和亚力士当成赛道的居住区遭装甲覆盖,构成巨大飞艇关节的传动装置和大量炮塔,取代了它们的位置。
不仅如此。
『龙司,诺亚在……』
美影稍稍压低声音地说:
『诺亚在进化……』
的确。各种装甲和炮塔都在成长,加深了原有的形状。管线自动延长,动力系统的基座也不断增加。
整体形状由四四方方的舟船,变成棱棱角角的——
「巨龙……」
全长逾十五公里的龙形航空战舰。
全身各处和大气擦出云雾,若不靠荒帝的特殊视觉,根本无法看清诺亚的全貌。
因此飞场目不转睛,看着那庞然大物进行仿佛永无止尽的变形。
这——
『……诺亚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龙司一出声,投降后坐在破碎森林中的龙美,突然向前冲去。
她冲到众人前端,一个能清楚看见诺亚的位置。
「到底是怎么了……?」
龙美仰天大喊。朝送来彻地波动的天空,更卖力地放出无谓喊声。
「诺亚竟然会进入完全攻击状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命刻!」
●
教堂断裂了。
分为佐山所处的正概念侧左舷部,放置负概念的右舷部,以及命刻和萃取机所在的前端,共三部份。
雾气从开口流泄而下,高空气流不停吹来。
即使设有大气防护的屏障,此处仍因诺亚的全身变形刮起强风。
风有如传递各处的巨响,从各个方向同时袭来。
地上的裂缝急速扩展,瞬时拉开佐山与命刻的间距。
「户田·命刻!」
呼啸风声中,佐山对着望向他处的命刻大喊:
「你真正期望的事,现在才要开始吗!」
见命刻依然不回答,佐山便直接代她说话。
他借着现场征兆道出命刻的企图:
「你想用诺亚……让整个世界不再有死亡吗!」
一听,命刻双肩颤了起来。
少女转过身,在开始高升的阶梯平台上面向佐山。
她双眉低垂,面带苦笑。
当佐山因那意外的表情哑口无言时,命刻张开她带笑的嘴。
「我为我的别有用心向你道歉。的确……我没办法制造不死贤石了,但那些时间已经够我完整复制所有正概念核的资料。」
命刻吐了口气。
「诺亚正压抑着她的力量。」
「我想也是。」佐山望向愈升愈远的上方。
自动人偶诺亚仍站在讲台上方的吊钟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直到此刻,诺亚仍旧执行着主人的命令——以上。』
佐山跟着道破命令内容。
「这就表示,诺亚还没舍弃制作复活、不死概念的命令吧。」
『Tes。由于正概念核已经脱离,因此诺亚将开始重新建构所有正概念,并配合负概念,把创造的目标由不死贤石转为不死概念——以上。』
诺亚答道:
『诺亚天生勤勉,一旦接受命令就会贯彻始终,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就是——』
最后——
『创造者赋予诺亚的个性——以上。』
佐山低头看着移动的地板,透过地上开口凝视诺亚为应战而张开的装甲。
「户田·命刻……诺亚刚刚说的话,让我发现一件事——你在创造概念后的真正目的。」
「说说看?」
佐山的视线跟着开口下的战备变形移动。
「诺亚现在的变形是种防卫手段——因为她知道遭到中断的命令仍然能继续执行。而且……她身陷Low-G这未知的敌阵,周围也没有任何友军战力,必定会使用最为激进的防御方式。可是——」
佐山深吸口气后停住,指向远离五十公尺以上的右舷侧墙面。
墙上有着显示负概念控制状态的光。
他朝透出光芒的彩镶玻璃更使劲地一指,继续说道:
「负概念已经开始活性化了,为了制衡创造不死概念时的能量,必须让正概念也跟着失控。如此完成的不死概念,将会布满整个世界,然而所有的概念……」
佐山大喊:
「所有的概念都会在爆炸中解放!而且这是一场让新创的不死概念改写Low-G母体自弦振动,令世界当场毁灭的概念解放!你想毁了这个世界后重新再造吗,户田·命刻!」
●
听了这些话,命刻脸上的苦笑依然没变。
她只是点了点头。
「你说得没错。诺亚会创造正概念并使其活性化,借此抑制活性化的负概念。而我会用那股力量创造不死概念——」
少女顿了一下,继续说:
「——世界会在诺亚内的正负概念失控爆散时不死化。到时候,这世界的母体自弦振动会大幅改变,一切生物都会当场崩毁吧。」
「你以为……我会让你如愿吗!」
佐山怒声喊道:
「户田·命刻!我身为世界的代表,绝对会跟你做个了断……!找必定会毁了诺亚,让你们再也没有妄想的余地!」
「别白费力气了。」
命刻对已远在数公尺下的佐山撇下这话。
接着她将手提至颈下,探入装甲服襟口,并看着佐山双手的护手甲说:
「那就是Low-G的终极兵器,能够破坏概念的圣乔治吗?不过——你自己看吧。」
命刻抓住襟口,向下一扯。
佐山随之望去。
映照着夜空及月光的胸口上,有一枚蓝色贤石,而且——
「懂了吗?方才被你打碎的东西,现在已经复原了。」
正如命刻所言,贤石中心散发着蓝光。
力道强劲,如波浪般起伏,
佐山虽面露惊色,但命刻并未回以任何表情。
「看来就算能够破坏,依然没办法消除或解除呢。传说中的圣乔治也只有这点能耐吗?」
命刻淡淡地俯视佐山。
「——即使力量起不了作用,你还是想阻止我吗,佐山?」
「……那当然。」
命刻颔首。
「是吗?那么,我就告诉你Top-G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吧。让你知道我们在十年前……究竟有多疼惜Low-G这块土地。」
「这话是……?」
命刻浅浅低头。
嘴边浮出堪称自嘲的笑容。
「此后,我会以向这个世界夺回一切为目的,投入未使用的全战力。带回诗乃、Top-G的人们,一切的一切……」
吐了口气后——
「告诉我。」
命刻的声音再度送进佐山耳里。
「告诉我,佐山。前人死后,你真的能够……继承他们的志业,让世界变得更好吗?」
「————」
佐山静静听着命刻低头说出的话。
「应该不能吧,佐山·御言?」
命刻短叹一声。
「你能抱着『你们都是白白牺牲、你们的努力全都弄错方向、感谢和你们不同的我们吧』这样的想法,下定决心改变世界吗?不,你们只会说些听起来像是为人着想的话而已!」
她手按胸口说:
「无论你们说得有多动听,我的父母等人依然会全力守护我!不是你们,是我!你有勇气完全化为恶徒,摧毁他们的努力,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吗!」
佐山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仅是对这些肺腑之言般的话——
「你……」
以疑问慢慢打穿。
「难道你想成为挑战Low-G和其他所有世界的最大恶徒吗?你想拿无需努力的不死世界为赌注,以拥有全正负概念的全龙赌一把吗!」
命刻仍旧低着头。她以浏海遮挡视线,露出苦笑。
她仅仅这么表示——
「有胆就来吧,相反的我。绝望的战局正等着你呢。然后……」
命刻如此说道:
「来杀可恨的我吧,佐山。杀了我这个即使你们费尽唇舌,也只会大声哭叫『还给我』的庸才吧。如果不那么做——你们是阻止不了我和这个世界的!」
下一刻,命刻脚下平台在话音中一举高升。
高空气流呼啸而过,佐山的位置朝下方外侧不断远去。
「户田·命刻……!」
命刻抱起挚爱,同时佐山朝平台上放声大喊。
但命刻无意回头。
她跟着步下钟楼的诺亚离去,留下最后的话语。
「佐山·御言,替我转告亚力士跟龙美。我不再只为诗乃一个人而努力了,现在的我……不惜毁灭你们和自己,也要改变这个世界。」
所以——
「再见了。」
●
装甲由上扑来,准备掩盖佐山所处的区块。
「唔……!」
这里将会成为全龙飞翼的基部吧。
地板调整角度,与传动装置相连,佐山顿时滑落。
一转眼,佐山已被抛入虚空。
他仰望上方,瞪视不断升向高处的命刻。
「——我要打倒你!」
对着空中的另一个自己伸张左手五指。
「我一定会打倒你……!」
随即从诺亚的领域向下坠落。
●
至和Sf在通往黑暗的阶梯上停步。
Sf眉间轻蹙,望向上方说:
「讯号……消失了。」
「那是诺亚用资讯隐蔽概念,藏起了她所处的概念空间——不在那空间里的人,应该无法认知空间的存在吧。即使从来自那空间的通讯听到了她的位置,也无法认知。」
「既然如此——」Sf问道。
「那么诺亚想到哪里去呢?」
「你觉得会是哪里?」
短暂沉默后,Sf面无表情地回答。
「——就是这里。」
「多半是吧……为了以防万一,诺亚应该保有过去的记忆。不管是Low-G的UCAT大本营所在地还是别的事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至接着叹了一声。
「基本上,诺亚是为了和平而造的航空舰,但她还得在平定世界后作为稳固Top-G的最大堡垒,因此拥有能和全G正面冲突的战力。」
一听,Sf回头问:
「为什么他们不用那样的力量攻打Low-G呢……?」
「我不是说了吗?诺亚是为了永续和平而造。所以Top-G再怎么样都不会用诺亚主动进攻,免得让人笑话。而且,当年Top-G毁灭时……世界瞬间便遭到负概念吞噬,根本来不及反应。」
至无精打采地弯下腰,两肘撑着扶手说:
「现在,诺亚因为来到了陌生的敌对世界而感到恐惧,加上融合的负概念在体内活性化,必须创造一套正概念并将之活性化以制衡。更何况——」
「Top-G要她创造概念的命令,受到了阻挠。」
「没错。」至点点头,将手探向墨镜摘下。
以裸眼扫视虚空。
「这让诺亚认为身边全是敌人,得尽快以Top-G的角度,创造一个Top-G人心目中最完美的世界,没有妥协余地……所以她要来了,从这个她还记得的敌军大本营开始攻击。」
「Tes。」Sf点头表示领会,却又疑惑地皱眉。
「……至大人,既然诺亚的资讯隐蔽概念,会让每个人都察觉不到她正在接近这里,那您不立刻引导大家避难吗?」
「为什么我要做那种事?我看起来像个大好人吗?」
至毫不矫饰地说。
「那不是我的工作。」
「——Tes。」
Sf点点头,不再深入,以另一个问题取而代之。
「假如希欧小姐等人救回佐山先生后立刻追击,有可能破坏诺亚吗?」
「不可能。」
至苦笑回答。
「早在当年出击时,我们就已经预料到了。如果诺亚有战斗型态,想必任何攻击或防御对她都起不了作用。只不过,她还来不及使用那样的力量,Top-G就已毁灭了。但是——」
他的话还没完。
「当初的预料,也因为现在的变化而派上用场了。」
「派上用场……?」
「没错。我们早已料到——Top-G用诺亚攻击Low-G时,首先会攻击哪里。」
至移动视线。
向下。
望向眼下的黑暗。
他站直身子,冷冷地俯视虚空。
「Sf,你说说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Tes.……从座标来看,这里是UCAT最下层,相当于地下七楼。」
「说对了,你的测距装置很精准嘛。那你也该知道,这地下七楼远在其他楼层之下吧?」
Sf点点头,竖耳聆听。
「Tes。不过,我的声波探测测得了些微的回声。我判断,底部就快到了。」
「你又说对了。那么……Sf,你看看下面。」
闻令,Sf探出扶手,向下望去。
原先空无一物的黑暗,现在——
「……有些黑影。」
有些黑暗的深浅变化。
而且远在这深渊的最底部。
「你看见什么啦,Sf?」
「Tes.,那……像是一座塔。」
「没错。」至举起了手。
一旁的Sf——
「——啊。」
感到至的手探入她的头发。
Sf眯起了眼睛,但机械女仆回答的是——
「至大人,Sf并未做出任何值得您嘉奖的事……我判断,我无颜收受。」
「没关系,你很快就值得我这么嘉奖了。」
至看着黑暗的深渊,叹息似的这么说:
「Sf,我现在要交代你一项任务。一个极为重要——又可笑的任务。」
●
深夜一点二十七分。
诺亚在生驹山地上空八公里处向东掉头。她隔绝了一切概念空间的资讯,令他人无法理解她的存在。
化为白钢巨龙的诺亚,就这么缓缓向东前进。
诺亚沉钝但确实地提升速度,产生了大量乱流及云气。
仍在概念空间里的美国UCAT机龙队,根本追不上轰隆前行的诺亚。
然而,有两道光飞出生驹山地。
一个是拖着白色飞机云划破天际的蓝白机龙,一个是随后飞翔的黑色巨人。
山德斐洛和荒帝。
他们在高空中沐浴月光,转了个接近九十度的弯。
朝东飞去。
机龙与武神拿出所有加速力,追击翱翔高空的巨大全龙。
交战时刻,就在四分钟后。
第十三章 『诺亚的方舟』
因为有了承诺
所以遵守
即使未有承诺
也会遵守
●
自动人偶诺亚在通道上撑着命刻的身子。
她操控重力,让原在少女怀里的诗乃躯体浮在空中!
『命刻小姐……』
诺亚呼唤的对象已失去意识。
原因在于疲劳和适才与佐山的战斗。
命刻一路苦撑,直到不久前才骤然倒下,失去了意识。
诺亚已确实执行了少女下达的命令。
然而,她身上还有另一道命令。
创造者在遥远过去给予的命令。
『————』
诺亚忆起从前。
回忆很久以前,所有人都还在她身边的时光。
一件一件地回忆。
●
〇2005年12月24日
诺亚还记得过去,也记得日期。
〇「前」1986年12月25日
为了即将到来的新世界,诺亚在Top-G诞生了。待Top-G平定一切、各G居民布满全世界后,她将负责维护秩序。
诺亚方舟的任务,是守护维持世界运作的概念核。即使他G人士以该G概念核进行反抗,她也能轻易平定动乱,将人们带离战火。
为了足以对抗任何威胁,也为了让人民生活更为富足,诺亚还搭载了概念创造装置,堪称救世之船。
因此,诺亚获得了能完成一切的保证,获得了所有的力量。
然而,事情有了差错。
不知为何,Top-G居然无法创造概念。
而诺亚的创造者似乎发现了原因。
〇「前」1988年9月12日
除了概念创造装置外,另一项开发研究也在进行,为的是增进诺亚的知识和能力。
诺亚借此获得了各G及UCAT的知识、历史和战斗技术等资讯。
〇「前」1988年10月10日
学习长田流武术时,认识了年少的继承人「龙美」。
日后,诺亚曾为测验所学而与龙美比试数次,却因为想避免对方负伤而留手导致少女发怒,此事令诺亚难以理解。
〇「前」1988年12月24日
创造者产下一子,性别会依时间转变,名字中带有「命」的意思。
据说创造者在Low-G的友人也于同日获得一子。
两个孩子同样诞生于庆祝圣人降生的夜里。
「两个人都是圣人呢。」创造者这么说。
〇2005年12月23日
同样地,诺亚也记得另一个在那一年诞生的孩子。
命刻。
〇「前」1989年7月14日
亚力士带着哭泣的龙美来到机龙起降场。
亚力士说了些话。
「正义到底是什么?」
他问:
「我也有属于我自己的正义吗?」
〇「前」1990年11月3日
诺亚向创造者提问。
『之所以做不出概念,是因为诺亚很笨吗——以上。』
两位创造者否定了诺亚的疑问。
根据面部表情变化模式的统计结果,他们回答时,带有尴尬和欢喜的情绪。
〇「前」1990年11月5日
诺亚深深觉得,自己巨大的身躯上有太多浪费的空间。
因此,诺亚曾多次建议停止修改概念创造装置,将那些地方改为居住区供人利用,或者设置所谓的「教堂」,就像创造者建立的那样。
诺亚喜欢钟声。
钟比任何乐器都要响亮。只能发出电子合成音的诺亚,无法重现那种不定的声纹数据。
那种声音非常地理想。它独一无二、谁也无法复制,而且能够传得很远。
〇「前」1991年3月25日
诺亚也想变成那样。
但诺亚并不完备。因为理论上应该万无一失的概念创造装置,仍然无法顺利启动。
这世上没有什么「唯有诺亚能做到的事」。
即使拥有与十G相对应的概念核,它们仍是各G也有的东西。
居住区已能提供大规模民众避难。若有万一,诺亚能成为最后的堡垒,但诺亚并不想发挥这种力量。
〇「前」1991年9月18日
『我想做点好事——以上。』
诺亚认为,当世界面临毁灭时,Top-G必然会邀请Low-G移居Top-G。
Low-G有着各G的居留地。在Top、Low两G的代表会上有人提议,应在世界濒临毁灭之前,向各G居留地证实Top-G的存在,让他们决定自己的归宿。
〇「前」1992年1月10日
为了不让他G卷入Top、Low两G的概念战争,Low-G代表同意公布真相。
期限则定在毁灭之日的三年前,一九九六年四月。
〇「前」1993年5月10日
据说创造者的孩子在幼稚园受人欺负了。
诺亚无法外出。
命刻因为无法保护创造者的孩子,也跟着哭了。
诺亚帮不上忙,但诺亚记得命刻是个温柔的孩子。
命刻的双亲露出某种表情。根据统计,那是种人称「微笑」的表情。
〇「前」1993年3月20日
诺亚感到喜悦。
概念创造设施经过重建后,能够创造负概念了。
到了九六年四月,Low-G上的各G居留地就会知道Top-G的存在,可以预见各G人士前来避难。高层官员神情「严肃」地认定,为Low-G准备安身之所,将是Top-G的头号课题。
诺亚很高兴。
诺亚的创造者也露出「严肃」的表情。不过诺亚内的概念创造装置经过改造,理论上,已无任何缺陷。
〇「前」1993年12月25日
接着,创造设施增设了一样装置。
一口吊钟。能在成功创造概念后,宣告世界就此改变的钟。
只属于诺亚的钟。
诺亚很想赶快敲响它。
证明那只属于诺亚,只有诺亚能够办到。
〇「前」1994年2月18日
诺亚有些疑问。
『世界还没准备好吗——以上。』
世界还没集合完毕吗?
世界还不会改变吗?
能缩短这等待的,只有诺亚自己。
创造、守护和维持这开端、终焉和未来,是诺亚独自的责任。
即使内拥万军,也是为向天求助之人伸出援手而存。
即使外携重炮,也是为恐惧害怕之人断绝威胁而在。
『世界还没准备好吗——以上。』
〇「前」1994年4月18日
命刻和创造者的孩子,时常和田宫家的女孩一起玩耍。
创造者的孩子在诺亚上穿着女孩子的服装,在外则是男孩打扮。
〇「前」1995年12月24日
终焉仓促到来。
诺亚也不清楚原因。
理论上概念创造装置完美无缺,但里头正在制作的负概念不知为何失控并开始活性化。
〇「前」1995年12月24日
一切是如此地突然。
一转眼,负概念便倾覆了Top-G。
在诺亚尝试以内含的正概念压制负概念时,Top-G的活口已仅余三位数。
他们都是碰巧佩带抗概念防护装备的人,包含学者与其眷属,已经训练中的军人。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诺亚和所有研究员尽了最大努力压制负概念。
但人们接连倒下,敌人又趁虚而入。Low-G来的敌人,想要破坏诺亚。
诺亚害怕敌人的力量。
诺亚拥有自卫的力量,用以守护新世界的力量。
但是对诺亚而言,Low-G人同样是守护的对象。而且,Low-G还包含了许多他G居民,若消灭这些敌人,将对他们造成极大影响。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诺亚对创造者提问。
『我该怎么做呢——以上。』
创造者抱着自己的孩子,这么回答:
「没事的。」
接着她回问:
「你还记得那首歌吗?我教你的歌。」
诺亚回答「记得」。是的,诺亚的确有那首歌的纪录。
〇2005年12月24日
诺亚回想着。
回想创造者说过的话。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你必定会变得孤单无依。不过,你成为创造者的时刻终将到来。到时候,你会明白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诺亚难以置信。在Top-G步向毁灭的情况下,那些话的可能性实在太低。
但她是诺亚的创造者之一,她懂的应该比诺亚更多。而且,她也是教堂那口钟的创造者,诺亚的终端联络介面,更是依她的外型所设计。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之后她这么说:
「如果你改变了世界,就唱出我教你的歌吧。那是首歌颂圣人诞生的歌,正好映衬新世界的诞生……若是歌唱完了,你就把钟敲响,向世人宣告新世界的到来吧。」
诺亚回答了「遵命」,然后是「以上」。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之后,创造者们请一名Low-G男子进入诺亚,之后他们一起离开了诺亚。
离开前,创造者以只有诺亚听得见的音量留下一句话。
「新世界就拜托你了。」
诺亚接下了任务。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诺亚探测范围内的Top-G居民,只剩她和她的孩子两个了。
可以判断她的生命所剩无几。
创造诺亚的人们正步向终结。
即使他们创造的诺亚就此停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诺亚受强光包围而感受到终焉,终止了意识。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诺亚将自己的计时器停在l995年12月25日深夜11时59秒。
〇2005年12月24日
昨日重新启动后,自动人偶诺亚反向推算了过去所有时间并留下记录。
时间一直在她的本体内流动着,从未间断。
但诺亚自己的时间仍然停滞不前,只是多加了十年上去。
因为,她尚未达成某项任务。
唯有她能达成的任务。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创造者是这么说的。
「新世界就拜托你了。」
〇2005年12月24日
诺亚,带翼自动人偶,将自己的计时器停在2005年12月25日深夜11时59秒。
〇2005年12月24日
诺亚回想过去,回想落入虚无后发生的事。
〇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
〇不明×1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〇不明×1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正概念已从诺亚内消失。
〇不明×1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负概念的活性化也停了。
〇不明×1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时间流逝,经过了更长的时间。
〇不明
当诺亚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功能和意识都保持休眠时,更高阶层的保全机能有时会在不惊动诺亚意识的状况下,记录视觉元件接收的景象。
〇前210050077年12月25日
看见了天空。
不曾休眠的末梢神经意识,忠实地记录其观测结果,静待诺亚的主意识自然苏醒。
诺亚的周遭有着大地、天空和海洋。
这是个下有森林、山脉、气流,上有繁星与太阳交互掌管昼夜的地方。
〇前8331年12月25日
远方的内海一带,出现了非自然的现象。
人为的现象。
〇前8698年12月25日
聚落出现,人数增加。
即使只有百人左右,依然比零多得多了。
〇前2517年12月25日
聚落扩张了。
〇前1865年12月25日
人们开始造船捕鱼,出现了更多的人。
偶见几起小规模纷争,但不至于危及人命。
〇前1032年12月25日
那些人也在邻近的平地和山地开辟了住所。
表层末梢意识不能读取诺亚的庞大知识,无法判断诺亚的位置。
只知道这里是某个有人的世界,但不知是哪个世界。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创造者是这么说的。
「新世界就拜托你了。」
〇前1032年12月25日
然而,诺亚的末梢意识发现了一件事。
这里并不是新世界,而是Low-G。
但不知道为何会是Low-G。
然而地形气候全与记录相符,表示这里是旧有的世界。
原因不明,但这里的确是Low-G。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创造者是这么说的。
「新世界就拜托你了。」
〇前1032年12月25日
创造者希望诺亚自行创造一个新世界。
在那之前,诺亚不会醒来。
〇58年12月25日
众落散了又聚。
〇423年12月25日
纷争息了又起。
〇795年12月25日
人和纷争都增加了。
〇1018年12月25日
大型木船在城镇间通航。
〇1241年12月25日
铺平的道路也接通了城镇,之后——
『————』
〇1580年12月25日
当时,诺亚曾微微苏醒。
内陆区域开始出现城池时,诺亚听见了钟声。
〇1621年12月25日
可是,钟声很快地止息,诺亚再次休眠,只让表层部分持续记录。
诺亚处在概念空间里。
不会有任何人来访。
然而,表层末梢意识却在日后遇见了意外的访客。
〇1911年12月25日
那是个独臂男子。
诺亚的末梢意识,还留有「他」的相关记录。
位在诺亚后端,现在处于底部的升降闸门一带的末梢意识,曾经引导「他」进入诺亚。
末梢意识的简易回路,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很久很久以前,创造者下过命令。
要求诺亚让下了机龙的「他」进入。
于是,诺亚的末梢意识允准了「他」的要求。
已经很久没有执行创造者的命令了。
问候的闪烁灯光使访客感到讶异,「他」这么说:
「这是在迎接我吗——你还是一样善解人意呢。」
记录中,有一段他探索内部后,在地上某把剑前低头的影像。
「他」的出现,触动了一段小小的涟漪。
〇1911年~
「他」来了许多次。末梢意识虽能开门,但诺亚的意识仍未苏醒,无法以对话启动诺亚。
但不久之后,他就不再出现了。
〇1983年12月24日
不过,这天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
「他」又来访了,不过这次两手健在,而且更为年轻。
诺亚的末梢意识无法解释这个现象。
还有件更难以理解的事。
创造者也回到了更年轻的状态,和原为独臂的他一起造访诺亚。
末梢意识将他们接进了诺亚。
虽然诺亚的意识尚未苏醒,但他们探索内部后仍大为惊奇。
两人的反应就像是对诺亚的赞许,让内部的末梢意识感到有些高兴。
只是,有他们陪伴的时间,也相当短暂。
很快地,两人不再来访,尔后——
〇1995年12月24日
『————』
诺亚的意识突然由深眠转为浅眠。
内部的负概念正在蠢动。
令诺亚感到危险。
两种危险。
一是不安。诺亚不知自己是否能在负概念完全活性化前顺利控制住异状。
二是不解。即使检视了所有外部记录,诺亚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Low-G。
诺亚竟然会在毁灭Top-G的Low-G里。
可是,诺亚尚未完全苏醒。因为这里不是新世界。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创造者是这么说的。
「新世界就拜托你了。」
〇1995年12月24日
尚未完全苏醒的诺亚,开始尝试分析所有数据。
解读、联结庞大资讯并确立推测后,诺亚还是没清醒。
因为诺亚还缺少主人。
所以无法实现自己的目的。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创造者是这么说的。
「新世界就拜托你了。」
创造者希望诺亚鸣钟。
钟就在教堂,诺亚也希望敲响它。
但诺亚仍不知自己是否有能力创造新的世界。
〇「前」1990年8月10日
过去,诺亚时常和创造者玩文字接龙,借此增加自己的字汇量。
诺亚在游戏中学会了「目的」一词。「目的」就是希望完成的事,需要透过「手段」达成。有了「手段」,才能实现「目的」。
〇1995年12月24日
这让诺亚有种想法。
「创造新世界」是手段,还是目的?
诺亚不明白。
没有原因,所以诺亚无法理解。
但是经过搜查,诺亚找到了原因。
〇「前」1990年11年5日
诺亚喜欢钟声。
那种声音独一无二、谁也无法复制,而且能够传得很远。
〇「前」1991年3月25日
诺亚也想像变成那样。
〇「前」1993年12月25日
创造设施增设了一样装置。
一口吊钟。能在成功创造概念后,宣告世界就此改变的钟。
只属于诺亚的钟。
诺亚很想赶快敲响它。
证明那只属于诺亚,只有诺亚能够办到。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创造者是这么说的。
「新世界就拜托你了。」
创造者希望诺亚鸣钟。
〇「前」1993年12月25日
诺亚很想赶快敲响它。
〇「前」1993年12月25日
很想。
〇「前」1993年12月25日
很想很想。
〇1995年12月24日
只有诺亚能够办到的事,成了「目的」。
〇1995年12月24日
相对于自己的「目的」,诺亚将创造者的命令视为「手段」。
手段与目的,也就是创造新世界,然后鸣钟。
目的、目的、目的——桂花、伊势抚子、大波斯菊、水仙——结束了。
过去也常犯这种错误。
〇「前」1992年8月16日
创造者摸了诺亚的头。
明明接龙结束了,创造者仍然夸奖了诺亚。
「你很喜欢用花的名字呢。」
诺亚表示自己的确喜欢花后,从创造者手中收下了一本花卉图鉴。
诺亚翻开图鉴想记下所有的花,以免再度犯错。但无数美丽的花,却让诺亚忘了这件事。
〇「前」1992年8月19日
这次是在「铃兰」结束的。
还是被夸奖了。
〇1995年12月24日
诺亚再次确认,创造者的命令是自己实现「目的」的「手段」。
〇1995年12月24日
现在,创造者以及能够成为新世界基础的Top-G都已消逝,因此创造者的命令即是最高原则。
诺亚肩负了创造新世界的使命。
诺亚也想立刻执行创造工程。
但诺亚有个疑虑。
不知该从何开始。
之后,这个世界突然嚣嚷起来。
〇2003年10月27日
能在这世界测得的概念核开始有了动作,发挥力量。
大部分发生在东方。
〇20005年3月29日
西方,若与Top-G地图叠合,在冰之山——
〇2005年7月24日
到仓敷一带,诺亚感到了概念核的力量。
〇2005年3月29日
有直升机经过诺亚身边。
〇2005年5月11日
诺亚认为自己有可能成功。
〇「前」1993年12月25日
诺亚很想赶快敲响它。
〇2005年5月11日
若有人能为诺亚带来所有正概念,诺亚就能将其活性化。虽然这算是某种失控状态,不过诺亚或许能借由概念的活性解放改变这个世界。
〇2005年12月24日
昨晚,诺亚的愿望实现了。
三名Top-G幸存者,带着所有正概念出现在诺亚面前。
他们不是创造者,但依旧是很好的谈话对象。
他们都还记得诺亚,诺亚也记得他们。
奇妙的是,虽然经过了那么久,他们三个仍然保持十来岁的样貌,没有老化。
不过他们的确就是本人。
其中一人,命刻,说出了她的愿望。
她抱着田宫·诗乃的遗体,希望让她复活。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创造者是这么说的。
「新世界就拜托你了。」
创造者希望诺亚鸣钟。
〇「前」1993年12月25日
诺亚很想赶快敲响它。
〇1995年12月24日
诺亚再次确认,创造者的命令是自己实现「目的」的「手段」。
〇2005年12月23日
诺亚听了命刻的愿望。
诺亚理解了命刻的愿望。
『您想要的是个新世界吗——以上。』
只要拥有复活的力量,就能复活创造者和每一个人。
这就是创造者希望诺亚创造新世界的原因吗?
诺亚接受了愿望。所有创造贤石的程序,应该能顺利进行。
概念创造装置已顺利启动,也得到了原生的正概念。因此诺亚认为,或许不必活性化也能成功创造概念。
〇2005年12月23日
企图阻止「手段」和「目的」的人出现了。
他属于Low-G的UCAT,更是过去毁灭Top-G的子孙。
若让他得逞,世界就无法复原。
若让他得逞,诺亚就无法歌唱、无法鸣钟。
为何Low-G要妨碍诺亚复活曾经失去的一切呢?
〇2005年12月23日
诺亚不喜欢这样。
诺亚拥有自己才能达成的任务。
诺亚不希望创造者的请托遭人阻止。
〇2005年12月24日
最后还是被阻止了。不久前,诺亚失去了拉动钟绳的机会。
幸亏诺亚还能再次撷取正概念核的完整资料,概念创造装置总算能完全运作了。
〇2005年12月24日
现在,诺亚于自己内部复制正概念核。
完成后,她就要将其与负概念核融合,创造复活概念。
绝不能遭人阻碍。
创造新世界,乃是创造者留给诺亚的课题。当一切复活后,自己保护的所有事物就可以恢复原状。
阻碍诺亚者,即为创造者的敌人,等于意图毁灭诺亚应保护的事物。
〇2005年12月24日
因此,诺亚进入了战斗状态。
敌人,就是这个世界的UCAT,极为明确。
诺亚可以的。
无论如何,只要创造出能够复活的世界,就能消灭这世界的一切。
毁灭这世界后,待安全无虞,即可让所有一切重新复活。届时,这里将成为一个人人平等的幸福世界吧。
『诺亚可以的——以上。』
〇2005年12月24日
诺亚反复呢喃创造者说过的话。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新世界就拜托你了。」
〇2005年12月24日
诺亚思考着命刻的事。
她是帮助诺亚确立现今目的的人。
诺亚过去无力保护她,但她依然前来求助。
〇「前」1995年12月25日
创造者是这么说的。
「新世界就拜托你了。」
〇2005年12月23日
命刻说出了她的愿望。
她抱着田宫·诗乃的遗体,希望让她复活。
〇2005年12月23日
诺亚是这么回答的。
『您想要的是个新世界吗——以上。』
〇2005年12月23日
目的、手段、愿望、必须实现的事。
全都紧密地串联在一起了。
因为Top-G毁灭而分裂不稳的一切,终于在长久的时间后,借由创造者、诺亚和命刻连成一线了。
〇2005年12月24日
诺亚会完成使命。
诺亚将视命刻为现今的主人,以创造者的命令为基础,完成自己和命刻的愿望。
命刻将复活整个世界。
届时,诺亚将会鸣钟。
〇2005年12月24日
带翼的诺亚,曾在未知状况下将计时器停在2005年12月25日深夜11时59秒。
〇2005年12月24日
敲响了钟,诺亚的时间就会继续走下去吧。
不。当世界改变,这世界的一切将会归零,重新开始。
诺亚也会消失,但是——
『只是从停止转为「消失」而已——以上。』
届时,诺亚将会鸣钟。
〇2005年12月24日
诺亚抱起了命刻,下定决心。
她领会了当前的任务,向自己的本体下达指令。
对全身施加最大的进化,展现所有武器和装甲。
以最大动力加速,赶向诺亚最大的敌人——这世界的UCAT总部。
目的未达,绝不放弃。
凭诺亚的速度,不用三十分就能从大阪抵达东京山区。
等到摧毁敌人,世界安定后,她就会让所有人复活了。
那是唯有诺亚能够办到的事。
之后——
『大家和平共处吧——以上。』
创造者、敌人、每一个人。
都聚集到在新世界鸣响的钟下吧。
〇2005年12月24日
诺亚坚决前行。
为了调和经历无数失落而残破不堪的世界,诺亚在夜空中飞翔。
接着诺亚发现,以原生概念核为武器的敌人,正从背后急速接近。
对于敌人的出现,诺亚感到悲哀。
若情况允许,诺亚并不想让敌人消失。然而——
『————』
攻击开始。
〇2005年12月24日
这是诺亚在如此久远的时间后,所经历的第一场战斗。
进入战斗状态。
〇2005年12月24日
诺亚将命刻和诗乃送向舰首。
『我的两位忠仆啊,苏醒吧——敌人已经到来。』
〇2005年12月24日
诺亚将本体战斗型态的名称,改为设计当初所指定的名称。
那是头宛如为了守护一切而包覆整个世界的巨龙。
全龙利维坦。
第十四章 『给过去的一言』
让过去一再作祟的不是后悔
而是由于它地位崇高
但过去也因此不适合自己
●
白色巨龙横空而过。
她的全长可比一座都市,而且仍在持续变形与扩张。
起步时只有一对羽翼的龙,正在后半身腹侧舒展第二对羽翼,而第三对的根部也逐渐成形于背部中央。
龙身配有厚重装甲,推进器极为庞大。
进化的变形,挟带动辄连绵数百公尺的巨响。
重甲和速度在庞然大物中安然共存,令尝试追击的美国UCAT机龙望尘莫及,而且——
「————」
白色大机龙全身各处引发的大气变化产生高压气墙,将追击的机龙全吹得七零八落。
而大机龙前方数公里处的大气,也被推挤得动荡翻腾。
漫天黑云化成雷云,于大机龙两侧堆成深厚云谷。
足以掩盖整头大机龙的云谷中,更产生了左右奔流的雷光。
爆雷有如无数夹道相迎的小龙,不停刷洗大机龙的白色身躯。
被高速巨躯冲破的大气,在大机龙背后形成真空地带,将其后云层搅成了猛烈雷暴。
她所通过之处,只留下一片随其轨迹扩张的扇形雷云海。
要追击大机龙,必须有更高的速度,可抵挡风压的躯体,以及能视雷云如无物的力量。
这样的物体的确存在。
就在西方空中。
两道影子加速紧追其后,一口气穿越大机龙产生的雷云,在汹涌大气之涛中破浪前行。
他们是蓝白机龙和拥有四片黑翼的武神。
机龙背上还有几个身穿白色装甲服的人影。
机龙冲过云层后,传出了驾驶员原川的声音。
『我把你们载过来啦!道声谢来听听吧!』
●
风见在山德斐洛背上拨着浪潮似的云雾,看向眼下空中的目标。
正下方。
有片在左右巨大黑瀑中堂皇前行的白色大地。
……这……
「这是怎样……」
眼前的物体,有如一座巨大的浮岛。
全长十五公里,向东延伸。南北两侧是雷云堆砌的深谷,背上有数公里长的白翼。
前端远在朦胧之中,无法看清。
即使由正上方俯瞰,也掌握不了那头巨龙的全貌。
或许飞得更高就能尽收眼底,但这么一来便无法攻击。
况且,概念空间外的人无法认知在此飞翔的巨龙。
这个概念空间施加了资讯隐蔽概念,倘若风见等人离开这里警告他人利维坦的存在,他们自己反而会无法理解利维坦所指何物。
无法让利维坦的攻击目标知道威胁接近,是件极为危险的事。
而巨龙的目标是日本UCAT,新庄和黛安娜等人都在那里。
最后的结论是,先让山德斐洛送佐山回日本UCAT。由于资讯隐蔽概念会让人无法认知利维坦,因此他们交给佐山一张写了「撤退」的便条纸,剩下只能期待佐山的头脑。
虽不知这是否能奏效,但风见是这么想的——
……至少,得让佐山回新庄身边一趟。
不过眼前的利维坦——
「——也大得太离谱了吧……」
那空中岛屿般的身影,让风见忽然背脊一寒,不由得后退一步。
这时,有个东西挡住了她。
她碰到的是出云的手——
「呜喔!千、千里,你竟然自己把屁股贴到我手上……我变成被动色狼了吗!」
「谁教你要把手放在那里啊——!」
G-Sp2枪尖从出云颚下一顶,让出云顿时因空气阻力而飞了出去。
「呜哇!同、同样的哏不要再玩一次啊……!」
「真受不了。」风见双翼一张,眨眼间就绕到了出云背后。
停止坠落的出云讶异地喊:
「喔!还真快!」
「这没什么,是你自己太慢了。」
耍帅到这里就够了吧?于是风见挥动G-Sp2,将出云拍回山德斐洛背上。
之后她问:
「没事吧,觉?」
「如果这样也能算没事,我往后的人生恐怕会很悲惨……」
「……你们这恐怕是人类史上海拔最高的户外调情了,下次打算上宇宙吗?」
风见看向话音出处,见到了佐山的背影。
装甲服随风翻飞的他单膝跪在山德斐洛肩部,望向下方。
「……全龙还没有迎击动作是吧。原川,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山德斐洛只扫描到进化所致的变形,炮管类的完全没动静。』
「为什么啊?」
风见一问,飞场的声音就从背后荒帝处传来。
『多半是没把我们当成对手吧。』
众人在风中点起头来。
「丧家犬说的话果然与众不同……竟然一下子就点破了。」
「就是啊,虽然这想法真够孬的。」
「嗯,战败的经验能让一个人成长……可惜与我无缘。」
『怎、怎么大家反倒批评起我啦!』
但美影突然——
『龙司,什么是丧家犬?』
『那、那是……』
过了一会儿,垂着头的荒帝传出飞场失了抑扬顿挫的声音。
『一定要我来回答这个问题吗……』
众人开始同情飞场。
这时,风冷不防地震荡起来。
源自正前方的气流,突然带着地鸣般的声音造访。同时——
「全龙加速了!」
向下一看,全龙后方的巨大推进器喷出了蓝光。
她加快了速度,赶往必歼之敌所在处。
这让风见明白,全龙真的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那么,她加速并非为了甩开我们……
「……而是为了要尽快消灭当年摧毁Top-G的敌人——日本UCAT……」
风见将一声咋舌弃至空中,为了阻止全龙而向天展翅。
「岂能让她称心如意。」
「……那就开始吧。」
佐山回答。
「刚刚从南边过去的是骏河湾,我们已经通过静冈了——照这种速度,用不着五分钟就会抵达日本UCAT。」
佐山冷静地说明,让风见有点感触。
这笨蛋还真能够压抑自己。
还有五分钟。
明白时间限制后,风见将G-Sp2扛上了肩。
「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单纯多了。我会以游击方式尽力拖慢全龙——山德斐洛先赶回日本UCAT吧。」
『可是……!』
「我们之中脚程最快的就是你罗,希欧。」
『————』
希欧一时哑口无言,接着——
『Tes。』
话音刚落,山德斐洛已向前倾。
起跑的预备姿势,代表了希欧的决心。
正前方,白色的巨大机龙正持续加速,横越夜空。
相对地,风见手中力量顶多只有对方的十分之一,可是——
「她再大也不会比整个世界大。既然是装甲和骨架构成的,就一定有办法拆了她……!」
风见架起G-Sp2,压低身子。
「追击机会恐怕只有现在这一次。要是失败——日本UCAT就毁了。」
话一说完。
山德斐洛便向巨大机龙的背加速冲去。
●
命刻在诺亚内睁开双眼。
诺亚发现少女清醒后便将她放下,接着——
『佐山先生等人追来了——以上。』
抬头一看,宽敞通道的天花板映出了诺亚上空的景象。
蓝白机龙在黑夜中曳着长云逐渐接近。
「那是……」
『Tes.,目前诺亚正在袭击日本UCAT的路线上。我判断,在诺亚上方的机龙,是想抢先回到日本UCAT并设法阻止诺亚——以上。』
命刻知道对方是以概念核为武器,而诺亚也必然知道这点。
但是,诺亚似乎没采取任何防卫措施。
「我们好像什么防备也没有,这样行吗……对方并不弱喔?」
『请放心。』诺亚将漂浮在空中的诗乃和毛毯递给命刻。
『我们到舰首去吧,命刻小姐。诺亚和一般概念核武器究竟有何不同,您可以在那里亲自体会。换言之——』
诺亚领路似的前行一步,这么说道:
『请您尽情观赏他们的攻击会对全龙造成何等影响——以上。』
话音停止的同时,命刻感到上方有强光打下。
光来自天花板。其所播映的上空景象满是光亮——
『——那是敌方机龙以Low-G概念核武器发动的攻击吧。』
而这道光柱,也在话音中击中了利维坦。
●
蓝白机龙窜过夜空。
她以仿佛会拉长身躯的速度化为笔直蓝白色带,向大机龙背部俯冲至最后一刻。
更在大机龙表面的装甲、炮管、居住区映入眼中后——
『——!』
瞬时击发载于其下的长炮,划破大机龙背部。
目标是相当于僧帽肌(注:一块支撑头部重量的肌肉,覆盖范围由颈椎到背脊)及背阔肌侧面的装甲缝隙。
距离约七公里。
白剑般的炮火猛然一扫,激起高飞的反射光。
爆炸稍后即至。
足以凿穿天空的炮击,轰出了连续七公里长的光爆之柱。
如间歇泉般一一窜起的高压光柱,在大机龙背上连成光墙。
声音接着传来。钢铁零件粉碎,十余公尺厚的装甲发出刺耳声响。
大机龙扭动身体,似乎在表示对这声音的嫌恶。
下一刻,有个黑影脱离了仰首爬升的蓝白机龙。
那是藏于飞机云内的黑色武神。
武神踏空后翻,上下反转。
大机龙的白色装甲,在倒立的武神眼前奔流不息。
而黑色武神向装甲伸出双手,亮出右臂上的巨型打桩机,以及借重力操控站在左臂尖端的魁梧少年。
「先来个一发吧!」
少年将白色巨剑高高一举。
『看我的厉害!』
液晶显示字幕的同时,巨剑喷发了大量光芒。
黑色武神的打桩机跟着释放内部力量,将目标再度击碎。
而他们的目标,就是机龙炮火轰出的沟槽。
两百公尺长的巨大光刃先行出击——
「!」
一扫而过。
光刃扒过沟槽,将无数巨大金属片拨进空中。
紧接着,打桩机的雷光乘着相对速度灌入沟槽前端,为的是使它扩大。
直径约两百公尺的球形雷电——
『……固定!』
在少女的喊声中定在原处。
一阵大范围的凿挖。黑色武神利用相对速度,以其雷击瞬时扩大了大机龙背上的沟槽。
「这就是能把胡子刮得干净溜溜的三刀头战法……!」
剑尖离开大机龙身体后,少年对眼前战果如此大喊。
同时,黑色武神也完成了这条长达七公里的沟。
大机龙背部右侧装甲严重扭曲,不停喷发热气。
但攻击尚未结束。
在黑色武神跃然上升前,有个物体已从天而降,势如落雷。
那是个装备了护目镜的带翼少女。
她跳离先行高升的蓝白机龙,手持加速之枪急速降下。
少女背着月弧,有如连接两点的直线般随枪急坠,冲向大机龙右背的巨大伤口。
月光揭露了大机龙内部的构造。
风见看见了装甲下的居住区,以及能从底下破损框架间窥见的大地,但她无意欣赏。
『功率百分之六十二!神劫解放(Ragnarok Open)——突击!』
冲出天顶的光龙大张双颚,将直径数公里的纯粹力量——
「……!」
迎头灌进白色大机龙。
破膛而出。
●
冲击剧烈摇撼白色大机龙。
光华迸散,冲击更强劲到足以引发大规模光爆。
白色大机龙笼罩在白光之中,连夜空都映出了她的影子。
这瞬间,压力挣脱束缚。
冲击波自破坏中心袭卷全身。
再一次地打击。
白色装甲因内部的殴打而扭曲,其中面积最大,以数百公尺为单位的右腹复合装甲自框架上剥离、浮起。接合处很快地在沉重的金属声中断裂,使得巨大装甲犹如向那沉声告别般缓缓落向地面。
右腹侧也因此裸露在外,露出以百公尺为单位的金属骨架等结构材料。
右背至胸部裂出巨大创口,其下可见数条放出电流的柱形物。
而大部分的冲击波,仍在其体内反射着。
空气经急速压缩而迸裂,造成源自内部的破坏。
所有破坏在大机龙体内串联成大规模爆炸。
机龙右上半身大幅扭曲,胸部下缘也高高弹起。
带来并非巨响的声音。
剧烈声响成群而起,彼此撞击,化为难以形容的奇特声音。
「……!」
大机龙向前倾去。
背上的翼也有如忍受着什么似的竖起。
接着她减缓了速度。
蜷缩身躯的大机龙震撼大气,在前后引起大规模音爆。
又是一阵巨响。
这回是慢下的大机龙撞裂大气之墙的声响。
再加上大型组件在大机龙体内崩毁的声响。
大机龙全身各处,都布满了动力传输异常所造成的电光。
这些景象全被几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直线落向大地的带翼少女、被大机龙抛在背后的黑色武神,以及武神手上的少年。
他们全都咬牙切齿地——
「这样还不够吗……!」
低吼之后,众人将视线射向东方。
蜷起身的大机龙另一端,有架远去的蓝白机龙。
「成功了。」某人低语道。刚才的攻击虽要不了全龙的命,但至少拖住了她。
所以——
「快啊……!」
赶快向东方那片天空底下的人们警告全龙将至啊。
然而——
『不对……!』
与黑色武神合一的少女却如此大喊。
紧接着,武神在众人投来的讶异目光中展开四翼。
『美、美影姐?神碎雷还是射出状态,没收回来喔?』
『我们失败了……!那根本没伤到全龙!』
黑色武神·美影喊道:
『那只是全龙为了保留进化再造的区域而舍弃老旧部分而已!所以——她不是因为痛苦才缩起身体……!』
众人又望向全龙,她白色的身躯到处都有东西不停掉落。
尽是些巨大得不适合称作零件的零件。
装甲最薄也有十公尺厚,促动管的长度也全是三十公尺起跳。
而从下方推挤而出,仿佛要小心包覆起居住区的是——
「全新的装甲……」
为战斗而生、不再单纯守护的新型装甲。
全龙以主动承受攻击的方式促进代谢,使原来得大规模翻修的部分快速新生。
仿佛是让自己在溃散与分解中进化。
她将坠落的一切全甩在背后,再度加速飞翔。
高扬已建构完成的六片背翼。
露出根部的巨大推进器。
「——」
一瞬。
一瞬之间,全龙纵身前行。
蜷曲的躯体如放箭离弦地射出,宛如忍受痛楚般扬起的双翼打碎了天空。
爆散。
远胜暴风的爆炸,将黑色武神和带翼少女吹个老远。
白色大机龙向东疾行。
一路洒落自己的组件,飞向东方。
借着在进化后增强数倍的加速力赶上蓝白机龙——
「……!」
接着轻易超越对方。
●
佐山看着下方。
白色大机龙猛然追上,头部已与山德斐洛并列。
而佐山的眼睛,则盯着其上的三道人影。
抱着诗乃的命刻,以及站在一旁的诺亚。
诺亚的唇正在碎动。
『我等并非命刻小姐的同伴。』
话语持续。
『能被命刻小姐当作力量、当作武装消耗,乃是我们最大的荣幸——以上。』
命刻就在她的话音前端。
身穿黑色装甲服的她,脸上依然满是疲惫,怀中则抱了裹着毛毯的诗乃。
「——」
无疑地,她也望着佐山,脸上有着两眉斜落的无力笑容。
当两人四目确实相接时——
「等等……!」
佐山向命刻大喊。他还记得,他曾对她做过相同的事。
前一次是怎样的结果?
「……等等!户田·命刻!」
历史重演,对方依然无意停下。
命刻摇了摇头,回以相背于佐山期望的反应。
然后她低下头,嘴边有些动作。
仿佛在说「抱歉」。
接着,命刻开口说道:
「谁肯成为我的剑,不惜断折?」
『若您愿意,我等即是您的剑刃。』
「那么——」命刻又问。
「谁肯成为我的盾,不惜破碎?」
『若您愿意,我等即是您的护盾。』
「毫不犹豫?」
『若您愿意,我等即是您的傀儡。』
「既然如此——」命刻说道。
「我就化为操使剑盾的纯粹情感吧。」
话音刚落,佐山便看见一道白色巨影窜入自己与诺亚之间。
那是一架机龙。
最先反应的人,是原川。
「那是亚力士吗!」
极为相像,但有所不同。那机龙白得近乎无色,并拥有六枚机翼。
『——那是Seraph级机龙,而且是诺亚专用的机体,请以Seraph0号称之——以上。』
机龙发出了诺亚的声音。
『亚力士先生的机体在实验阶段就已送到Low-G,并于该地完成。而Seraph0号,则是在诺亚完成的同期实验机之一——以上。』
同时,Seraph0号扬起机翼,
露出六具巨大的推进器。
由其诞生的加速,简直是种暴力。
Seraph0号疾飞向前,仿佛要追过不断推进的利维坦。
冲击波顿时掀翻山德斐洛.
将那蓝白机龙吹向山间的天空。
●
风见目击了这一幕。
纯白机龙远远推开山德斐洛,追向全龙。
「开什么玩笑……!」
风见立刻让G-Sp2切换至第三型态。
这种枪同样也是强力加速的化身。
若祭出最高速,或许会比山德斐洛更快而足以追上诺亚。于是风见调整护目镜,但是——
「——!」
一架纯白武神突然现于风见眼前。
……堤丰?
不,它只有一对机翼。
可是那对机翼,已赋予了它有如瞬间移动的高度加速力——
「……!」
风见能确认的,只有武神盾上唯一的黑字「Lords No.0」,以及它挥动短型刀械喷出的火光。
……糟了!
不只出乎预料,重点是G-Sp2还在变形当中。
无法攻击。
这时,一道影子介入两者之间。
是一架黑色武神。
荒帝如一阵风般飞来,举拳截击。
不惜击碎右拳似的强力一拳。
一般而言,这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拳。
但风见却看见了不同的事实。
突袭而来的纯白武神左手一摆,轻松挡下了荒帝的右拳。
它抵销了这拳的速度,将其定于原地。
『什……』
美影也不禁惊呼。
而对方的动作尚未停下。它扬起双翼,望向天空——
『到此为止——以上。』
纯白武神留下女性的声音后消失了。
有如凭空消失般不见踪影。
过了三秒,风见才察觉它的去向。
天上。高空之中,有道向东延伸的白色飞机云。
对方并无战意。她们虽然成功阻止风见和荒帝追赶利维坦,本身却有足以追上巨龙的速度。现在,她们一定在空中悠哉地飞翔。
……被看扁了……
风见气得咬紧了牙。
而出云也在愣住的荒帝手上搔了搔头。
「那就是诺亚的守护者啊……?」
「是啊。」
风见掰开紧密相抵的臼齿,挤出声音说:
「——那就是Top-G最后留下的力量,包含了十个G概念的武装!现在,无论是武神、机龙、自动人偶或利维坦本身……全都成了他们的兵器!」
风见也展开双翼,同时望着东方天空大喊:
「要是不想办法追上……日本UCAT就完了!」
●
利维坦的速度着实惊人。
巨龙越过山梨县山区后飞抵奥多摩上空,接着减速似的扭动。
她弯折身躯,采取俯视大地的姿势。
转向下方。
经诺亚计算,转向所需时间为三十二秒。她利用了全身各细部区块和促动器,将旋动全身时造成的惯性减至最低。
右半身虽有破损,但利维坦的进化与修复机能,已开始生成优于以往的组件。只要体内备有充足装甲原料,就能让自己永保最佳状态。
而且,如今等同诺亚舰长的命刻,还打来了一份大礼。
就是高速再生概念的原始样本。
那是最接近不死的概念,由Top-G所制。
能以其与进化相生相成,让诺亚感到喜悦。
与Top-G遗产重逢,并与它合为一体,对诺亚意义重大。
于是诺亚让利维坦转向眼下,并如此说道。
『命刻小姐。』
她理所当然地说。
『诺亚就是您的武器。』
命刻为诺亚带来了力量,以及与她愿望相符的使命。
于是诺亚毫不犹豫地说:
『请您将诺亚的一切,看成替世界带来幸福的的武器,随意吩咐我等。像纸杯一样随用随丢即可,不需投注任何情感,我等任您差遣——以上。』
第一步,就是暂时清除不知幸福价值的障碍。
可以的。
一定能重逢。诺亚如此告诉自己,并完成了利维坦的转向。
上下倒立。
这是让腹部动力炉和口部主炮间动力管线最为畅通的姿势。
地点位在东京西部的奥多摩山地一角。
日本UCAT的飞航跑道已在眼前。
其各项设施在地下以概念空间彼此联系,盘根错结。必须由正上方进行垂直炮击,才能完全歼灭。
主炮已蓄足能源。
Seraph0号和Lords0号皆已返回背部机库。
于是,诺亚准备让利维坦炮击。
这时,她察觉两处变化。
其一,追击她们的人出现在西方天空。
其二,眼前的跑道——
……分开了?
柏油路分成两半,露出底下。
一片黑暗。
那是与天空相反的深渊。
那是不同于夜空幽蓝的黑暗。
站在利维坦额上的命刻,喊出了那三公里级跑道下的黑暗所藏何物。
「是火炮……!」
诺亚也听见了她的喊声。
「日本UCAT,早在十年前就准备好对付诺亚的武器了吗!」
●
黑暗最深沉之处,有个嵌入壁中的房间。
房间位在直上黑天的楼梯旁,门口贴有「控制室」塑胶牌,里头亮着灯光。
房里一切皆白,设有控制台和——
「咖啡机和烟灰缸?谁的品味这么差啊?」
低声说话的,是在操控席就位的白发男子——大城·至。
他翘起了脚,看着摆在眼前的咖啡杯。
蒸气冉冉的杯中盛装了黑色液体,但他还没动过。
「说来话长。」
至幽幽地呢喃,隔着控制室玻璃窗望向前方。
那里只有一面钢铁之壁。
「幸好还来得及启动。跑道底下的这家伙全长三公里,得用上整个日本UCAT地下七楼才能隐藏。它就是我们为了抵抗诺亚而造的最后兵器——言词之鎚。」
至侧眼看向控制台萤幕,其上映有描绘出言词之鎚全貌的线框模型。
在黑色虚无中,绿色线条构成了一座形似超高层塔楼的火炮。
「只不过,十年前我们用逆封印成功赶走诺亚之后,发现Top-G没有用诺亚侵略我们的意思……于是做贼心虚地把这家伙藏了起来。」
控制面板显示言词之鎚各部位线路接通完成,表示炮身固定完毕的灯号也已亮起。
接着显示的,是雷词之鎚的功能说明。
存弹仅有一发,内含贯穿及冲击概念。
由于必须从正上方攻击才可能消灭日本UCAT,因此炮口也只需对准正上方。
「这项武器,远比诺亚来得便宜、野蛮——就算我们因此被Top-G人谴责,也没什么立场辩驳呢。」
至喃喃自语,同时右手握住控制台上的推杆。
他以左手旋动发射锁匙,按下解除钮。
控制台上其中一面萤幕跟着显示标的物。
一头以月为背景的巨龙。
「好久不见啦……」
说完,至右手使劲,要一口气压倒推杆。
但他的身体却在这时骤然震动、弯折。
「——啊!」
体内的东西由口喷出。
「……!」
眼前是一整片的红。
其中还有些碎块。
「太突然了……吧。」
吐得退上椅背的至,全身无力地倒向控制台。
中间毫无支撑,因此他整个人撞了上去。
汗一般的血水在全身流动。
但不是出自汗腺。
布满控制台的血泊,将至的白发染得赤黑,一滴滴砸在地面。
他已无法喘息,只是不停吐血。
同时,控制台发出了警报声。
标的物即将从空中攻击。
白色大机龙口中的主炮逐渐积蓄白光。
但掌炮的至依然沉默。
「…………」
力量,使不上来。
意识,也几乎断绝。
血肉仿佛就要弃骨而去,但是——
「——」
至仍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双眼失焦,嘴里缓缓念着某人的名字。
女性的名字。
接着,他的唇加大动作,两眼望向无穷远处——
「在下姓大城……名至……」
以含血的声音说:
「能和各位前辈一同作战……深感荣幸……」
至将瘫软的手放上推杆,以另一只手抓住摆在控制台上的咖啡杯。
接着他举起杯子——
「感谢各位前辈……」
凑上嘴,喝下一口。
将有色有味的黑色温热饮品含在口中。
刹那间,至的双眼恢复神采,愕然看着眼前的咖啡杯——
「——」
他闭上眼睛说:
「……这咖啡磨得不够细啊,Sf。你不是德国制的人偶吗?」
说着,至改变了表情。
既非愤怒,也非悲伤。
并且就此倒向控制台。
同时,他也不忘继续前进似的压倒堆杆。
有如冲向自己的颜色般倒下。
●
山德斐洛从西方天空高速追来,终于看见了敌影。
那如枪似剑,联结天地般耸立世界之上的形影正是——
「全龙……!」
距离十三公里。
希欧知道现在发炮还嫌太早。
但她看见了全龙预备发射主炮的光芒,并听见了佐山在她背上喊出的声音。
声音相当简短。
「……新庄同学!」
不能再等了。
因此希欧开火,让暮星炮射出以冲击力为主体的炮火。
这十三公里的距离虽会使得炮火大幅扩散,但以贯穿为目的的精准射击,无法对全龙的炮击轨道造成半点偏差。
但希欧仍迟了一步。
全龙的炮击比她的预测更快。
而且,巨龙仿佛要闪躲什么似的向东扭身。
下一刻。
两道光串起了天地。
窜出地面的直线光柱击穿全龙右肩,贯出腹部。
而发白天空的直线光柱则灌进了地上的深渊。
暮星炮也在这时击中全龙腹侧。
全龙右半身顿时化为飞屑。
接着是大规模的爆炸。
奥多摩山地。其半径十公里、最深四公里范围的地面突然炸开。
大地由下崩溃,给予天空全方位的打击。
「新庄同学……!」
佐山的呐喊,也被追随破坏而去的一切无情打散。
●
关东西部发生了震央仅深四公里的局地型浅层地震,对地面造成了最大震度六级的损害。
受灾范围仅限于奥多摩山区,半径十数公里,邻近区域和城市仅感到二级轻震。
由于时值深夜,奥多摩东部居民多已就寝。离震央较近的屋舍虽有家具震倒,但没有房屋倒塌等重大灾情传出。
相反地,接近震央的山地则出现了大规模地滑,使得奥多摩山地联外道路因而断绝,建于山中的IAI公司与其运输跑道等遭逢山崩,尽数回归尘土。
UCAT已然消逝于土石之中。
另外,被地震吓醒的人们,都确信自己听见了某些怪声。
主要是逐渐消失在东方空中,宛如哀嚎的巨大响声。
剩下的是些落向西南方的小声响。
他们听见的就这么多。
虽能听见声音,不过源自什么,倒是谁也没看见。
众人只能猜测,可能是这场地震夺走了什么,或者将某些东西吹进了发出声音的天空。
最后,只剩下寒冷的夜空。
冷得教人心寒的寂寥夜空。
第十五章 『不在的你』
在这里
也不在这里
●
深夜里,某扇大木门底下响起了三道细小的电子声。
围绕通明宅院的树篱中央,有个女子坐在大门边的缘石上,手腕上的表发出声响。
是辽子。
戴着眼镜的她,让手表的细小电子声响了又停,没有任何反应。
辽子自顾自地仰望黑压压的夜空,吐出一口白烟。
「再等一小时吧,说不定到时候就能真的放弃了。」
她喃喃低语:
「该怎么说呢……」
辽子拿起摆在一边缘石上的纸杯。
杯里的咖啡已经凉透,持杯的手也显得苍白。但她仍将杯口斜倚嘴边——
「……思念这种东西,虽然容易被时间冲淡,却没法把它完全冲走。虽然我想用时间区隔,但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
就在她轻声咕哝时,右侧传来开门声,一名身穿西装的青年在旁边坐了下来。
辽子转过头——
「孝司……」
冷眼看着他说:
「你怎么丢下姐姐一个人自己跑去忙了啊!」
「刚才明明是你自己说这里包在你身上的啊!」
辽子「咦~」l地皱起眉头。
「你就不觉得那是在逞强吗?孝司老是不懂女孩子的心……要是有女孩子被几百个坏人包围却说『这里包在我身上』,你也会丢下她吗!」
「我会从那个女孩子的前科、胜率和说了什么来决定该不该那么做。」
「哇,完全是聪明人会说的话耶——快点变笨!」
「随便啦。姐,你先冷静一点。」
一听,辽子甩手跺脚起来。
「不要不要,人家才不要冷静:!」
「这又是在耍哪门子的任性啊!」
「对了孝司,你踏进姐姐的圣域是想做什么啊?」
「圣域?这里……是我们家大门吧。」
「你不知道有姐姐在的地方都会自动升级成圣域吗!你懂什么是姐姐属性吗?对恋童癖来说应该很难理解吧?对吧!对面高桥家的千金啊~!我们家孝司只能接受十四岁以下的!很可惜你早出生了三年——!」
孝司听见对面传来杯盘摔碎声。
「不要乱散播谣言啦,姐!我什么时候有恋童癖啦!」
「咦?你、你还要姐姐告诉你吗……?惨了,这孩子竟然完全没发现……!」
辽子对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的佩斯问:
「佩斯~每个人都知道孝司有恋童癖,对不对?对的话就趴下。趴下!你看,它趴下了!孝司恋童到连狗都知道,这在日本四十三都道府县新增的畜生道政府里已经是基本常识了!」
「你后半说了什么我是没在听啦,不过佩斯趴下根本是你命令的吧!」
「哪、哪有啊?姐姐只有说『趴下』!才没有命令呢!」
孝司叹气了。
他沉住气,为解除「趴下」状态而对佩斯说:
「好。」
过了几秒,佩斯都没站起。
又趴了一会儿后,辽子突然大叫:
「耶~!姐姐大获全胜——!本怜生法庭判孝司恋童有罪,处以十四年有期徒刑——!」
但孝司冷不防抓起了辽子的手。
辽子不禁「啊」地松手,洒出一些红褐色的小颗粒。
颗粒一落地,佩斯就伸出舌头舔个不停。
孝司说话了:
「姐……哪有人会随身带狗饲料布这么久的局,就只为了陷害弟弟啊!」
「就在这里啊——你、你该不会为了否定自己的眼睛而看见幻觉了吧!」
「我的确偶尔会想像理想的姐姐是什么样子,可是到最后只会让我抬不起头而已。」
「哇!原来孝司会想姐姐想到得弯腰掩饰啊!」
辽子羞红了脸,两手指着孝司说:
「讨厌啦,如果没有血缘关系,姐姐大概只会害羞脸红吧!可是现实——你、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别再什么事都想靠姐姐了啦!」
「我倒觉得你能把自己完全当作别人的理想这点实在很了不起。」
孝司再度叹息,并在白烟后仰望天空。
「——诗乃小姐呢?」
「嗯?她还没回来喔?刚才有地震,说不定害电车停驶了呢。」
末班车早就停了。
两人明知如此,却依然——
「可是,她答应我会买饮料回来耶。」
「来。」
辽子从怀里掏出两罐饮料。
孝司接下饮料,看着面向他处的辽子。
辽子略抬着头,对前方说:
「其实这些是小诗给姐姐的。她还说啊——很谢谢孝司的照顾,虽然恋童癖大扣分,不过你一定能找到好医院的,请你在那里好好勒戒吧。」
「先不管你后面说了什么,我是托她买三罐回来耶。」
辽子顿了一会儿,又说:
「当然是姐姐喝掉啦——而且是你的份。」
「是喔。」
孝司跟着站了起来。
「所以诗乃来过了?」
「来过了呀:」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姐姐目送她走啊,而且已经进入延长赛了。现在十八局上半双方平手,姐姐目标是完投。话说回来——」
辽子又问道:
「少主有跟你联络吗?奥多摩那边好像很糟糕耶。」
「少主应该在学校吧。如果有什么事,他一定会主动联络。这点小事要不了少主的命。」
「孝司还真放心。」
辽子随即苦笑起来。
「没这回事吧?」
「我只是没你那么担心而已。」
「好啦好啦。」
辽子拄着脸回应。
这时,有道声音忽然掠过天空。
轰隆声自西北方响起,眨眼就消失在南边。
于是孝司问:
「刚才那是什么啊……好像飞得很低……」
「之前还有更大声、更更更大声的飞过去喔?」
辽子吐口白气仰望黑夜。
「……今天,真的有点怪。」
接着她拉高音量说:
「……如果少主跟小切都平安无事就好罗。」
●
秋川市南侧。
东西向的秋川从中流过,随风横躺的山林间,人类辟出的城镇座落于山的北坡。
城镇一角,有栋挂着「风见」门牌的民房。
这栋两层楼住宅虽有车库,但车子不在里头,周围一片寂静。
然而,有两个人仿佛被这宁静引来似的,正试图闯入屋里。
可疑人士乃是一对身穿白衣的男女。女的爬上了二楼阳台,男的待在正门口。
见屋主忘了关上阳台落地窗,可疑女子说:
「真不愧是我,早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所以忘了上锁……」
「千里,你不小心把跟真话跟谎言一起说出来罗……再说这也没多高,用X-Wi就能直接上去了吧?」
「那么亮会被邻居发现啦。而且我们都穿白色的,很显眼耶,觉。」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这么现实啊……」
出云唏嘘地说:
「回宿舍应该比较方便吧?那样就不用特地请荒帝从奥多摩送我们回来了。」
「嗯——既然我们帮不上忙,在宿舍待命的确是比在奥多摩妨碍人家抢修还好啦。」
风见搔搔头。
「只是,宿舍恐怕也没那么好待吧,我想。」
出云默默地让风见的话飘落地面。
知道出云在等待解释后,风见接着说:
「因为回到学校……就会看见新庄受伤的操场,佐山也在那里。与其为他做些什么或和他聊聊——倒不如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毕竟那只是今天——应该说昨天发生的事而已。」
新庄负伤至今还不到十二小时。
这段时间里不断有灾情传来,而最大的一则当然是——
「你说日本UCAT整个没了?」
奥多摩山中,日本UCAT和IAI的位置产生剧烈山崩,相关单位正积极进行道路修复等工程。
现在,还能远远听见直升机声和车声。
这都是全龙主炮造成的。
另外——
……联络不上留在日本UCAT的人……
既然日本UCAT毁灭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全龙的资讯隐蔽概念影响下,那里的人们应该不会发现全龙接近。
风见很清楚那代表什么。
那片土地之下的人也消失了。无影无踪,没有第二种选择。
同时也无法查证,因为全都消失了。
「都是因为我们没有赶上呢……」
「别刚打完架就往那方面想啦。」
风见对由下传来的声音表示同意。
但想像仍自顾自地运作。
希比蕾、大树老师、黛安娜、原川之母和月读部长,应该都在那里。大城·至、Sf与更多亲切、勇敢的不知名人士也一样。
「而且新庄也……」
当佐山因新庄负伤而向天咆哮时,风见也在现场。
佐山只有宿舍可回。
当他发现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时,会有何感想呢?
当他终于了解到,好不容易逃过「命刻」概念的新庄终究躲不过死亡时,又会怎么想呢?想到这里——
「————」
风见甩了甩头。
心里有道小小的声音,告诉她不该这么想。
自己其实也和佐山一样。每一个人都失去了很多很多。
不过在风见心里,今天这些事的开端就是佐山那声咆哮。
……我已经开始不太确定怎样才叫「悲伤」了呢。
自己是该放声狂吼,该尽量压抑,或是该接受现实呢?
没有答案。
所以,现在干脆就听出云的话,先把心静下来吧。
于是风见打开眼前的窗,照例说声:
「我回来了~」
接着她不知怎地蹑手蹑脚脱了鞋走进房间。
这阴暗的小天地,就是风见自己的房间。事实上,她从未让出云进来参观过。
理由很单纯——
「……因为里面都是认识觉以前的东西……」
风见在黑暗中扫视房间,但记忆起的作用比视觉更大。
这房间的主要摆设,乃是上国中时父亲送的组合音响,以及小学时她自己挑的床。
音响和床都不能搬进宿舍,所以她带走的只有能塞进提袋里的东西,还有没来由地认为自己差不多该迈向成人之路的自立心。
到头来,那提袋不知送了多少次塞得下的补充物资。而出云与她同居后,人生更踏进了一个难以形容的阶段。
但这里仍是她的根基。因此,只要还能大方展示这里,就代表自己仍是自己。这时——
「喂~很冷耶~」
「啊~抱歉抱歉。」
风见离开房间。小客厅左边是楼梯,对面是父亲的书房。
点亮楼梯灯光后——
……就算被邻居看见也无妨,只要我能好好解释就行了吧。
她走下玄关打开大门,笑咪咪地对门后的人说:
「欢迎回家!」
接着搔首弄姿起来——
「你想先吃饭?先洗澡?还是——」
话还没完,面前的出云已经笑容满面地插嘴:
「——在玄关吗!」
于是风见先用右拳招待太过猴急的出云。
●
夜下的操场有个人影。
是穿着白色装甲服的佐山。
这不见尽头的大操场,已不在概念空间涵盖下。
剩下的,只有年终庆的残迹。
营火台还在操场中央,四周则是无人的摊位。
别说没有学生了,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学校、校舍也都是暗的。
或许是大家在昨晚的越冬盆舞大会用尽了力气,所以自然地解散回巢了吧。
佐山仰望天空。
天上有条白色飞机云,指向东方的福生一带。
那是山德斐洛的飞行轨迹。
到奥多摩巡了一圈后,希欧和原川将佐山送回学校,随即往横田去了。
分手前,原川是这么说的:
「你先睡一会儿吧。」
佐山也认为那是相当适切的判断。这几天来,佐山没睡过一场好觉,所以才——
「新庄……」
佐山很清楚事实。日本UCAT已被毁灭,里头所有的人也都不在了。
他近距离目击了利维坦炮击的威力,没什么好说的。
此时,美国UCAT和邻近的日属UCAT都赶来奥多摩支援,但仅止于道路和土地的损害评估和紧急处理,目前还无法搜救幸存者。
日本UCAT遭消灭是铁铮铮的事实,故佐山等人无能为力。
幸好大城全部长和他们一起行动,才能逃过一劫。
……他的命真是跟蟑螂一样硬……
但也多亏了这点,他的各项行动指示和现况评估很快地传到了各单位。
「下次通知是天亮以后的事了。」
大城这么说之后告诉佐山。
「别在现场瞎晃,就算睡不着也得躺一躺——是吗?」
不先休息,就调整不了自己的情绪,也无法认清事实。
而且经过休息,才有力气战斗。
战斗。
自己还有一场仗要打。
全龙就在堪称东京心脏的新宿上空。
全龙利维坦——
藏于日本UCAT地下最深处的巨大火炮直接击中了她,但没能消灭她。
虽然受了那样的重伤,但她必定已在复原当中。
全龙就在概念空间里。位在神田研究所的广域概念空间产生装置,成功地以概念空间包覆了遭击飞的全龙,并将她引导至新宿上空。
那是个覆盖了半个东京的巨大概念空间。
神田研究所人员已全数避难,目前以八组复制装置保持运作,将全龙罩在概念空间中。
根据报告,全龙从那之后便不再移动,持续以高速疗伤。即使没完全复原,对于拥有一切负概念的全龙而言,要挣脱这概念空间也是小事一桩。
不过全龙仍睥睨全东京似的盘在空中,持续着她的进化。
动也不动。
佐山明白那是为了什么。
……她知道没有任何事能对她构成威胁。
而且——
……与其驱赶蝼蚁,思考该如何改变世界更为重要……
全龙正在其体内重新建构着与负概念相对的正概念。
一旦完成,她就会创造不死概念改变世界,接着自我毁灭。
强者按兵不动,只是默默地安排自己的愿望。
就连概念核武器造成的伤害,也能轻易地复原。下一次,她的防护想必会进化到连暮星炮和G-Sp2的神劫龙突击都撑得住。
她的确是足以改变世界的巨大兵器,速度和攻击力都凌驾于这世界现有的一切。
必须面对那样的对手。
必须为战斗做好准备。
所以大城希望他躺下。
原川也要他睡一会儿。
「可是——我真的睡得着吗?」
佐山望向校舍。
「睡醒之后,势必又得重新面对日本UCAT的毁灭,接受所有事实……我还没做好那样的心理准备啊。」
佐山深吸口气。
「……我还没准备好……接受新庄同学已经不留一点痕迹的事实啊。」
佐山挪动脚步,走向校舍,同时扫视周围。
接着他「啊」地低叹。
「还有人吗?」
少年以不耐风吹的微弱声音说:
「还有人想继续狂欢——好让我暂时忘记一切吗?」
他在无人的旷野上一步步走着。
「我好痛苦啊。」
佐山右手按着左胸,竭尽全力地说:
「再也见不到你让我好痛苦啊,新庄同学。」
●
夜下有个热闹的地方。
三千公尺底下,东京都新宿站前的夜正庆祝着年度大节。
悬浮其上的黑影睡眠似的蜷着身躯,俯瞰眼下的热闹灯光,俯瞰大城市的夜景。
现值年末,圣诞节就在眼前。灯光从都内每座车站向外扩展,公车转运站和商店街也被灯泡和小树装饰得五彩缤纷。
学生的寒假已经开始,路上行人稀稀疏疏,但到处都能见到透出灯光的窗子,家庭式餐厅窗边也有不少人影。
不过,那些人影全都是浅薄透明的蓝色影子。
在这里的,全都是由概念空间内窥视外侧世界时会见到的影子。
望着那些影子的,是一头全长十五公里的巨龙。
而那足以横亘新宿到三鹰的巨龙,现在却像只缩成一团的猫,以六枚巨翼包覆自己,定在五公里见方的范围内。
而其低垂的头上,有着两道人影。
具有实体的人影。
一个是身穿黑色装甲服的少女,另一个是背负六对纯白羽翼的自动人偶。
自动人偶指着东南方说:
『命刻小姐,请问那是什么的光——以上。』
命刻随她的疑问移动视线,然后看着在远处直立的光回答:
「那应该是……东京铁塔。你有这里的地图,应该知道吧?」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Low-G的东京——以上。』
「我对Low-G的样子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很美——以上。』
「是啊。」命刻回答。
她跟着在全龙头上坐下,摊手拍拍装甲后对诺亚说:
「你真的无所谓吗……一旦改变世界,你也会跟着消失喔?你、我以及这个世界都会消失,之后才会逐一复活。」
『对诺亚而言,真正的幸福只有一个——以上。』
诺亚以自身立场如此说道:
『诺亚只希望见到全新的世界——以上。』
「这样啊。」命刻点点头。
然后她望向下方。
全龙额心装设了一口玻璃柜。
「概念萃取出来后,就会存放到那里……」
那是全龙在进化之中新设的东西。与主炮相同,是个能透过全身经络将所有能量集中于此处的装置。
而玻璃柜中有个少女。
她身穿白衣,漂浮在充斥幽蓝光芒的空中。
诺亚说道:
『我保证,当复活概念完成,一定会先让诗乃小姐复活。所以——』
她谨慎地拣选词汇后说:
『请您放心——以上。』
「知道了。」
命刻点头回应,望向更远的眼下。望着充满节庆之光的虚假城镇。
「明天,也就是二十五日……你就会完成正概念的复制。只要等到那时候,就能看见新世界了呢。」
『您是否厌恶等待呢——以上。』
「无妨。看他们庆祝,可以替我打发不少时间。」
『是这样吗?』诺亚如此问道,并添上了「以上」。
不久,诺亚又略带犹疑地问:
『请问,您有兴趣和诺亚玩文字接龙吗——以上。』
「文字接龙……对对对,以前我们很常玩嘛。你还想和我玩吗?」
诺亚回答:
『Tes。那是创造者教我的游戏——以上。』
接着她又低声说:
『……以前在诺亚上的大家都是好人呢——以上。』
●
佐山出现在阴暗的衣笠书库之中。
原想回到宿舍,但他在经过校舍时改变了心意,转往书库。
不知怎地,宿舍已成了终点。
宿舍,拥有最多的回忆。
让他有种直接回宿舍就会被回忆压垮的感觉。
所以,佐山想从其他地方开始适应。
一边走,一边回想往事。
还记得春天,新庄爬上来叫人起床时,自己意外被迫鉴赏她整个美臀,还拉了她的内裤。
当时自己还不太清楚新庄是切是运,所以趁她睡着时拉下她的内裤检查了不少次,也曾尝试发功,想看看不会突然觉醒超能力会而得以透视。
可惜训练不足,在力量觉醒前,新庄已经自白。
……好怀念啊。
夏秋两季也发生了不少事,等到回宿舍里再慢慢回味吧。不过说真的,新庄在收起穿去海边的泳装告别夏天前,又穿了最后一次。她在镜子前摆出各种姿势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偷窥真的能让心暖和起来呢,只不过最后还是被她发现而挨了揍。
……真是令人怀念……
想着想着,佐山发觉自己再也碰不到新庄了。
「新庄同学……」
现在的自己,是否能够将书库的墙当作新庄呢?
于是佐山伸出了手,将五指点在水泥墙上,想像那浑圆丰腴的形状——
「新庄同学……!」
试了三秒,佐山终究还是放弃了。不可能,这世上还是有想像力弥补不了的东西。尤其现在的自己过于焦急,竟然忘了水泥又冷又硬这种极为初步的事实。
……那时真该用石膏为她做个模子。
佐山心想,那天的举动果然是出于某种预感,不是巧合。
然后他不经意地看看周围,发现这里同样空无一人。
「…………」
他顿时沉默无语,就近拉了张椅子坐下。
前天,这书库开了场堪称审判的会议,而新庄在最后关头闯了进来,化解佐山的危机。
和「军队」出征时相反呢。佐山心想。
「……看来我们真的是一体两面,均衡得恰到好处。」
佐山喃喃自语。
「即使你天真烂漫地诱惑清廉朴实品行端正的我,让我再也无法自拔,但你同时也在背后支持着我,这实在太美妙了。」
佐山「呼」地吐了口气,望向天花板。
接下来就照着教室、逃生门、餐厅的顺序走一遍,再回到宿舍吧。
他脱下左手的圣乔治,摊开掌心。那儿有一枚戒指。
新庄前天还戴着的东西。
也是她最后交给佐山,令他睹物恩人的东西。
少年垂下视线,看着圣乔治说:
「这圣乔治的核心意识,就是新庄同学的父亲……如果可以,我还真想和你说句话呢。」
接着,佐山脱下了右手的圣乔治。
他将一双护手甲摆在眼前桌面上,一会儿后深深低下了头。
「岳父大人,小婿对不起您……」
磕头五秒后,佐山吸口气坐直身来。
然后他拿起圣乔治,在无人的书库中站起。
忽然间——
「?」
佐山在满室阴暗的书库中发现了其他颜色。
那是个白色的方块。
转头一看,休息区某张桌子上有一叠白色的——
「纸……?」
佐山还记得,新庄要在他结束决斗后做些什么。
……要让我看她的小说吗……
他下意识地跑上前去。
手脚虽在黑暗中和桌椅又撞又绊,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疼。
「新庄同学……!」
佐山冲到桌边,伸出双手。
捧起新庄完成后留下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