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从山间消去,树木发出新芽,世界换上了鲜亮的色彩。
如同冰冷石块般的冬日空气,变成了柔和的泥土气息。
从冬天变成春天,从春天变成初夏,季节的转换每年都会发生,但每年都会带来新鲜的喜悦。
话虽如此,在这世上生活着,自然就有着大量相应的工作要做。有令人开心的事情,也有令人不开心的事情。
其中最麻烦的一件工作,今年也终于来到了罗伦斯眼前。
「嗯唔……唔……哈啾!」
温泉旅店狼与香辛料的主人罗伦斯在一声喷嚏中醒来。有什么钻进了他的鼻子里,就像是睡着的时候,蜘蛛在脸上织了巢一样,可实际好像又不是那回事。
他带着疑惑摸了摸脸颊,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掀开披在身上的毛毯,下面更是一片狼藉。
「喂,快起来。」
那张毛毯下还睡着一个少女模样的女子。她漂亮的亚麻色长发,乍看之下很容易让人当成是贵族,但以贵族而言过于不丰满的这副身体,说得好听点大概就是修道女的模样。
当然罗伦斯并没有背着神作出什么龌龊之举。那是他的妻子赫萝。
所以他们没什么应受良心苛责的,不过即便如此,赫萝仍有一件不能被外人所知的秘密。抱着这样的秘密,显然不能在被揭开了毛毯后,仍然蜷缩着身子沉浸在梦乡里。
——是她头上的三角形兽耳,以及腰间毛茸茸的大尾巴。赫萝自己曾被称作丰收之神,并受到人的崇拜,而她的真身则是一只巨大的狼。
「又到了这个时期啊……」
不知是做了什么梦,赫萝毫无防备,傻乎乎的睡脸看上去像是在笑。罗伦斯低头望着她,结果,自称贤狼的大尾巴又慢慢扫了扫,立刻让罗伦斯打了第二个喷嚏。
毯子下全是茶色的毛。当然,与赫萝尾巴的颜色是一样的。
今年的换毛季节,终于又来了。
有名的温泉乡纽希拉,不只是冬天,夏天同样有人气。河水流经村子处建起的小码头上,今天也堆着小山般的货物。
罗伦斯在码头附近的酒吧里,从钱包里取出银币,在桌上摆开。
「费用都在这里了。」
「唔。德堡银币……七枚。重量也没得说。我啊,好久都没看到过这种没被人削过边的漂亮银币了。」
清点这些银币的是个大鼻子的男子。他的鼻子看上去实在大得显眼,或许有几分是因为喝了酒之后发红的缘故。
这名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打扮成商人的樵夫,实际上他也确实是这样过活的——他是个经验丰富的木匠。
「每年都谢谢您惠顾了。不过啊,您太太的头发还真是了不得。」
桌上的麦酒和猪肉香肠旁边,还摆着大约三十个做工精良的梳子。木匠虽然也会为来到这个村里的舞娘们制作梳子和发饰,但论起买梳子的数量,罗伦斯也明白自家是压倒性的绝对第一。
「因为她只要有空就会打理头发嘛。这得花不小的一笔钱,真让人头疼。」
雕着太阳图案的德堡银币,是一种含银量很高的贵重货币。
桌上摆着七枚。
生活在城镇里,靠勤恳工作养活一家人的熟练工匠,工作一日可以挣得一枚半,至多两枚这样的银币。因此罗伦斯的举动就算被人斥之为『浪费也要有个底限』都并不奇怪。
「我是很感谢您,不过换个金属做的怎么样? 镀金的高价货色可以一直不生锈,而且还不会弄伤头发,有那么一把就可以用很长时间了。」
木匠说出了一番像是要自损买卖的话。大概是连续做了数十把梳子,他自己都厌烦了。这位木匠手艺高超,却是个没加入任何公会的浮浪人,或许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这种翻来覆去重复的工作。
「可是,她又始终坚持,说怎么也不愿意用金属做的。」
「哈哈哈,您太太也有像女孩儿的一面哪。大概是怕伤了头发该怎么办。不过,这总比说只要金属做的梳子要好。」
木匠笑着灌了口麦酒,末了又长吐出一口气。
「说起来,我还能再为您做上几年梳子,可是之后就有点……」
木匠将刚拿到的银币正反看了看,收进钱包里,然后说道。
「最近我的眼睛也开始花了。想把梳子齿做整齐,越来越难了啊。」
「这样啊……。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一直请您做下去的。」
「您也别担心,到时候我还可以去找认识的其他人。城里工坊的人,要做这么些梳子也很容易。」
相对地,有一部分钱就要交给木匠公会,还要花在运输费上,若是维持原价,梳子的品质就要下降。
罗伦斯正想着该如何说服赫萝才行,却看到木匠喝干杯中的麦酒,把剩下的香肠塞进嘴,站起身来。
「那,我也要去下一家旅店干活了。」
「啊,抱歉耽搁您了,谢谢您。」
急性子的木匠已经踏出了门外,挥了挥手冲罗伦斯告别。
罗伦斯叹了口气,也喝完了自己的麦酒,拿起装满了梳子的手提袋,起身返回旅店。
时下店里已经有了客人入住,因此每到换毛的季节,赫萝大抵都会躲在卧室里。原因之一是换下的毛散落在各处,打扫起来很不容易,之二则是特征如此明显的狼毛要是给客人看到了,一定会让人以为是夜里有狼从森林中来到店里徘徊,进而引起恐慌。
罗伦斯拿着做好的梳子走进卧室时,赫萝正用缺了齿的旧梳子打理着尾巴。
「给,新梳子买来了。」
他把梳子倒在桌上,拿起一个丢给赫萝。往常赫萝总是在床上梳毛,今天却移动到了窗边的椅子上。
窗框上放着葡萄酒还是什么的杯子,看起来很是优雅。
「唔,这里的梳子还是那么好闻,有股木头的香气。」
她拿起新梳子凑近鼻子,闻了起来。
罗伦斯也学着赫萝的模样拿起一把闻了闻,的确有刚削好的木头那种清爽的气味。
「咱的尾巴,果然还是比较适合这种森林的香味。」
赫萝带着一脸满足的模样说,不过这其中大概有几分是预先摆明态度。尽管罗伦斯挂念着浪费在梳子上的钱,可想说服她改用金属的梳子,看来是没那么容易了。
「怎么样都好,总之别把毛散得到处都是就行了。」
「大笨驴。」
赫萝如此回答道。可是这个时期,房间里就是怎么扫也扫不干净。罗伦斯几乎是像条件反射一样,伸手拿起靠在墙边的扫帚,开始扫起地来。
椅子上的赫萝立马露出赌气的表情。
「汝一年比一年抱怨得多了呐。」
「嗯? 确实,可能年纪大了,我也老气了吧。」
罗伦斯伸了伸腰杆,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说道。
「不过,今年少了一条尾巴,怎么说都算是能轻松点了。」
店里还有另一个人也有兽耳和尾巴,那就是他们的女儿缪莉。不过如今缪莉已经和曾在旅店里工作的青年柯尔一起踏上了旅途,如今并不在店里。虽说罗伦斯至今还在意着这件事,但它带来的也并非全是不好的影响。何况缪莉和赫萝不一样,对打理尾巴似乎并没多少兴趣,任凭尾巴上的毛粘得到处都是这一点,反而更教人头疼。
他把扫帚靠在墙边,又叹了口气。
「不,尾巴没少啊。」
「嗯?」
「我忘了还有塞莉姆。」
塞莉姆是不久之前刚来到店里的姑娘。因为另一段故事而开始在狼与香辛料工作,她与赫萝一样,是狼的化身。
「不过嘛,还有本来给缪莉准备的梳子,把那些给她就行了。」
为雇工创造便于工作的环境,也是店主的任务之一。
罗伦斯心想着这些,刚准备在桌上的梳子中挑出几个来,没想到赫萝的手从一旁伸来,夺走了全部的梳子。
「这些都是咱的。」
她的举动起先让罗伦斯愣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呢。塞莉姆不是跟你一样为尾巴发愁吗。」
「那姑娘能把耳朵和尾巴藏起来,所以不需要这些。」
赫萝随即答道。
这几乎说服了罗伦斯,可他又很快察觉了问题。
「缪莉也能藏起耳朵和尾巴来,但这个时期还不是一样。」
他们的独生女缪莉与赫萝不同,能够自由地收起或放出耳朵和尾巴。可这终归只是藏起来,并不是完全消失,不管怎样还是有打理的必要。
「为什么要说这么容易看透的谎?」
与其说是劝诫,罗伦斯的口气更像是不解的反问。而赫萝则毫无反省之意,把头拧向一边。
「把钱给那姑娘不就行了。大鼻子的木匠不就在村里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就算赫萝再怎么费梳子,三十把也太多了。
罗伦斯虽在心里这样想,但若是在赫萝使性子的时候跟她讲道理,反而会引得她闹起别扭来——这是长期积累学习到的经验。何况梳子也不会腐烂,把钱给塞莉姆让她去买新的梳子,结果仍然是一样。
最后,他选择听赫萝的。
「我知道了,知道了。」
这样回答之后,赫萝仍向他投来了好像要说什么的目光,但总算是把梳子和手提袋放回了桌上。
「先不提这些,汝哟。」
她重新在椅子上坐好,一脸认真地对罗伦斯开口,还咳嗽了两声。
明明是每年都要做的事情,她却总是不肯自己主动说出来。
「是啦是啦,马上就来。」
罗伦斯露出不知如何是好般的笑容,拿起了一把还留着森林芬芳的梳子。
剥洋葱皮的时候,剥得久了,就会有从一个洋葱上剥下两个洋葱那么多皮的错觉。
打理赫萝的尾巴,每年都能让罗伦斯产生这种感觉。
买了新的梳子,最初的第一梳总是由罗伦斯负责的,之后则是赫萝开口拜托,他才会为她梳理尾巴。
而今年的频率则从一开始就多了起来。工作告一段落,吃完午饭回到卧室里,今天赫萝也像是瘫倒的饿殍般趴在罗伦斯的腿上。
刚梳好的大尾巴一摆一摆,她自己则悠哉地睡起了午觉。
贤狼大人对于如何打理尾巴似乎颇有讲究,和罗伦斯一同开始旅行后过了好一段时间,都还不允许他触碰自己引以为傲的尾巴。想起这些,罗伦斯才有了种赫萝真的对自己敞开了全部的切身感觉,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幸福的微笑。女儿缪莉刚一走,她立马放弃了全部伪装,完全不顾母亲的格调,暴露出一副怠惰模样来。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罗伦斯不由得露出这样的笑容。
接着,他又把梳子上的毛捋下来,将堆成小山的这些毛全都装进袋子里。
罗伦斯总想着若是能用它们做成几个坐垫该有多好,但赫萝却以「只能咱坐在汝身上,不准反过来。」为由,断然拒绝了。
先不论是谁坐在谁身上,以商人的个性,这些毛闲置着真的太可惜了。赫萝若是羊的话,罗伦斯大概也不会把剪下的羊毛直接扔掉。
「……呼嘎。」
正想着这些,赫萝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身子也跟着抖了一下。
就像是暖和的天气里,在屋外打瞌睡的狗一样。罗伦斯脑海中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可要是说出来会怎样,他心里也很清楚。
「好啦,要睡觉,不盖毯子可是会感冒的。」
明明是出于好心这么说,结果赫 萝却一脸厌烦地摇了摇尾巴。
「喂,你别……叫你别这样了啊。」
罗伦斯刚想拨开赫萝的尾巴,结果她却趁机伸出手,拽住了罗伦斯的衣领。糟了。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他的身体已经被拉倒,完全变成了狼爪下的猎物。
「……接下来我还得去干活才行啊。」
罗伦斯这样说,可拽着他的赫萝只是啪踏啪踏地摇着尾巴。
「真是的……缪莉一出门,你就完全堕落了。」
赫萝连反驳都懒得表示了。
而且,罗伦斯上午喝的一点点葡萄酒似乎也在此时发挥了超出预计的作用,让他越发难以抵抗午睡的诱惑。
该做的工作是有不少,可就这一天偷偷闲也没关系吧。他甚至仿佛听到了耳边恶魔的低语声。
赫萝的尾巴摆动得越来越慢,罗伦斯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意识即将中断的瞬间,他总算是一扫睡意,爬了起来。
「不行不行。现在汉娜和塞莉姆还在干活呢。」
还躺着的赫萝,对他投来了怨恨的眼神。
「你出不了房间心里很郁闷,这我也知道,可熬过这道坎就是可以尽情玩乐的夏天了啊。」
山上可以采到大堆的蘑菇和树果,蜜蜂在各处筑起的巢里也会淌出小河般的蜂蜜,比起冬天,河里的鱼还是在夏天更美味,而且因为道路状况改善,往来交通没了阻碍,餐桌上甚至还能出现没用盐腌的,刚屠宰好的新鲜肉食。
正因为如此,必须要从现在开始工作,做好准备才行。
「而且你要真有那么闲的话,考虑一下该怎么把这个派上用场如何。」
罗伦斯指着那个装着毛的小袋子,可刚说完,赫萝就露出了嫌麻烦的眼神。
「每年都能攒下这么多,而且还要花不少功夫。放着还可惜。以前有个贵族女孩来店里时,拿着用爱犬的毛做成的人偶,你还记得吧。」
那个人偶的做工精致极了,以至于连舞娘们都对它展现出了相当的关心。罗伦斯曾冒出过凭借生产这种东西赚钱的想法,直到了解了制作过程的费工后,才断了这个念头。
「何况你尾巴上的毛,用来驱熊大概是相当灵验的。」
当然还可以用来驱狼。罗伦斯没有明说,但有一点赫萝的气味,就应该足以让森林的霸主们远远避开了。
「大笨驴。」
结果赫萝只是简短的说了这么一句,又翻了个身。
「咱是贤狼赫萝,随意使用咱身体落下的一部分,是要招致灾厄的。」
「有那么夸张吗。」
罗伦斯刚要笑,就被赫萝瞪了一眼。
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她可能真的要生气了。
「总之,现在你还是安分点吧。」
赫萝叹了口气。耳朵和尾巴也无力地垂下去,全身散发着厌烦的感觉。
「呆在房间里倒是可以……咱好想泡一泡温泉呐……」
「这可千万不行。」
深山里的村子纽希拉,对狼出没的传言更是格外敏感。温泉浴池里要是飘起了狼身上落下的毛,那么不止自己的店,恐怕在全村都要激起一场骚动来。
「但我可以为店里买点好吃的东西来。」
结果只能用食物来进行怀柔了,赫萝的耳朵果然动了动。
「唔……那,咱想吃整只的烤猪。」
「你啊,别提那种乱来的要求了。整只的猪哪有可能那么简单就买来。」
在山里,想要买来一只生猪有多不容易,罗伦斯已经对赫萝说明过好几次了。
首先要向出入纽希拉的商人下订单,商人沿河南下后要去联系城里的肉店。肉店接受了请求便会前往市场,将想买的猪的大小和特征告诉同业公会,公会则通过与农户的交易窗口将订单转达给养猪人。若是运气好,养猪的农家刚好有符合要求的猪,而且其他肉店没有同样的订单,这才终于能买下来。运往纽希拉则是上述工程的逆向,而且猪只要活着就有吃喝拉撒的问题,还需要特别的人来看管,以免逃走。再说,原本一头猪就要值一笔不小的金额,再加上运输和买卖,又要涉及商人间的几张契约,有时甚至还要请公证人出场。
总之,这些复杂的手续完成之后,费用必定会飞涨一番*。
[*注:现代商品猪出栏时约重110kg上下,整猪成本近1500元人民币,仍然不是想吃就能吃的,更何况文艺复兴前夕的欧洲。赫萝的口腹之欲真可怕。」
所以自己并不是因为小气或是坏心眼才始终不肯买。这番道理罗伦斯不论说了多少次,赫萝却总抱着怀疑的态度。
今天她又来了——罗伦斯心想道,却发现赫萝的耳朵抖了抖,然后这样开口说。
「不是乱来。」
「你听我说——。」
他叹着气想对赫萝再说明,可赫萝却支起身体朝窗外看去。
「汝哟,快看,那不是卖猪的商人。」
「啥? 怎么可能有这么凑巧的好事——。」
罗伦斯没说完便往窗外一瞧,果真有人牵着猪在走。赫萝的耳朵大概是听到了猪的叫声吧。
「汝哟,今天咱们就吃整只烤的猪好不好,呐,汝哟。」
刚才还包裹全身的怠惰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赫萝带着满脸的激动,像孩子一样拽着罗伦斯的衣角央求他。
但是,罗伦斯愣住的原因,并不是在那头猪身上。
而是牵着猪的人,那是他相当熟悉的一位朋友。
「鲁瓦德先生*!?」
那位大概和卖猪商人这身份一点都不般配的,身经百战的强悍佣兵。
[*注:台版译作鲁华,出场于狼与香辛料15卷,是缪里佣兵团的团长]
罗伦斯慌忙来到店门口迎接,见到只带了几名随从,轻车简从的鲁瓦德挂着一副难以捉摸的表情站在那里。
「哟,罗伦斯先生。」
「……」
(狼与春天落下的东西 插图)
第一眼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果然就是鲁瓦德。
每次见面都会增加几分的威压感的笑容也仍是原来的模样,让罗伦斯有种自己做了场白日梦的感觉。
「呃……啊,光站着怎么行,请先进来吧。赫萝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鲁瓦德点点头,又转身示意随从们,让他们也一同进屋。
罗伦斯看了看他手中的绳子,果然牵一头滚圆的肥猪。
「本来应该先写信来的,但是太急了。」
跨进门时,鲁瓦德这样说。
如今鲁瓦德的佣兵团规模虽然不大,在北境之内却无人不知其勇武。赫赫的武威和名声,让各地领主都纷纷拿出重金要将他们聘至领地。
这样一个地位重要的佣兵团,其团长如今却突然牵着猪来到了店里。
真让人搞不懂缘由。
「这个时节您确实应该挺忙的……」
罗伦斯也不知道自己的应和是什么意思了。
「差不多还就是那样,今年收获虽然不错,却接了一桩奇怪的差事。这个嘛待会儿慢慢说吧。我今天,也是为这件事来的。」
鲁瓦德对罗伦斯回答说。
的确,他带来的部下只有五名,而且得力的参谋并不在其中。
「当然,既然来,总是不能两手空空的。」
看来这头猪算是他们带来的礼物。面对这一如从前的豪爽,罗伦斯露出了疲惫似的笑容。
「赫萝大人自不必提,我等佣兵团的公主看到这个也一定会高兴的吧?」
紧接着,鲁瓦德这样说道。
缪里佣兵团是鲁瓦德所率领的这支佣兵团的名字。很久很久以前,赫萝的伙伴缪里曾拜托过人类,要他将某个信息带给远在天边的赫萝。那人后来便以缪里的名字创立了这个佣兵团*。
[*注:相关情节见第15卷]
而这也是赫萝的女儿缪莉得名的由来。
「小公主也长大了吧? 想必肯定比以前更是神气活现了。」
鲁瓦德的声音中透着开心和期盼。淘气的缪莉非常喜欢每天都亲身经历着冒险故事的鲁瓦德,而且无论怎样破天荒的恶作剧都不会令鲁瓦德害怕,这更让他成了缪莉心中最强的玩伴。
鲁瓦德也很宠爱缪莉,可他的话如今却正好戳到了罗伦斯心中的痛处。
「这……」
罗伦斯将缪莉和柯尔——那个一直在旅店中工作的青年——一同出门去旅行的事情告诉了他。
震惊之下,鲁瓦德甚至连手中握着的绳子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发觉。
「什么……他们俩……」
「团、团长!」
两名部下上前扶住了踉跄的鲁瓦德。
他遣退部下,以手扶额,仰着头闭住了眼睛。
等他的视线终于回到罗伦斯身上时,罗伦斯看到了一副鲁瓦德在部队几近全灭时,也未曾露出过的表情。
「呃,虽然抛开罗伦斯先生这么说有点不合适。」
鲁瓦德用手捂着心口,就像挨了一箭般。
「我心里简直像把女儿嫁给了别人一样……」
「他们俩并不是私奔。」
罗伦斯的即刻回答让鲁瓦德愣了一下。
「是这样吗?」
「我确信是的。」
他很快便似乎从罗伦斯坚定的说法中察觉了什么。
鲁瓦德皱着眉苦笑了起来,在这位顽固的旅店主人肩上轻轻拍了拍,接着拥抱住他。
「看来,我们得好好喝几杯了。」
罗伦斯终于遇到了一位,在女儿的事情上能和他有共感的人了。
骨头上全是滴着油脂的肉。只要轻轻咬一口,这些油脂就会顺着下巴滴下来。再一拉,柔软的烤猪肉立刻从骨头上脱离,吃进嘴里的每一口都几乎入口即化,留下越来越浓郁悠长的余味。
接着舔净骨头上留下的肉和黄色的油脂,最后再喝一大口冰镇麦酒。
「呜……太美了……!」
赫萝带着激动至极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时,尾巴上的每一根毛都立了起来。
「您能喜欢真是太好了。」
因为食堂里还有其他客人,所以这个小小的宴会改到了卧房里,肉也是在卧房的暖炉上烤熟的。
这股猪油的味道大概好一阵子都不会散去,恐怕在往后的日子要里进一步勾引赫萝的馋虫,想到这里,罗伦斯稍稍有点担心。
「如果可能的话,真想让小公主也来尝尝啊。」
说着,鲁瓦德用带来的铁钎插起一块切成四方形的肋排肉。
据说这一部分的肉烤得更透彻,也更美味。
「这么好的肉给那傻丫头真是浪费了。写封信告诉她很好吃就得了。」
在食物方面,即便面对缪莉,赫萝也有某些不愿意相让的地方。
罗伦斯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对啊,写信……。写信说家里有好吃的肉,看看她愿不愿意回来。」
他小声念叨了一句,引得鲁瓦德苦笑起来。
「一边是继承了缪里之名的孩子,一边是柯尔,其实也不赖嘛。」
「这个大笨驴现在还不死心,汝再好好说他两句。」
赫萝一边嚼着烤脆了的猪耳朵一边说。
「但是,赫萝大人。我们男人每个都是这样的啊。」
赫萝半是惊讶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又将手伸向了炖猪杂。
「还有,汝来究竟是有啥事。带着一头猪当见面礼,就算是咱也有点压力了。」
她一面说,一面以惊人的速度独自吃掉了大量猪肉。杀猪时留出了塞莉姆和汉娜要用的那一份果然是对的。
罗伦斯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个念头。紧接着,他看到平日里勇猛果敢的鲁瓦德居然露出了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
「呃,嗯,这个嘛……」
鲁瓦德从腰际的剑鞘旁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袋子。
「这个护身符,是小公主交给我的。」
那是个小荷包。针脚相当粗糙,即便用客套话来说,也决称不上漂亮。
赫萝喝了一口麦酒,闻了闻那个荷包,接着立刻皱起眉头来。
「那傻丫头,为啥把这东西交给你?」
罗伦斯大概理解了。这个荷包是缪莉亲手缝的。
「嗯,我和她在村里一起打猎的时候,提到了被狼袭击的事情,后来她就要我一定带上。」
「……」
赫萝露出一副惊讶到说不出话的模样。
「那袋子里面是什么?」
罗伦斯问了一句,接着鲁瓦德浮现出非常尴尬的表情来。
「袋子里,是她尾巴上的毛。」
「尾巴的毛?」
「嗯……尽管我再三谢绝,但她还是把这个袋子塞进了我的行李中。我不能丢掉,所以最后就带在了身上。」
缪里佣兵团的旗号是狼,其创设也与很久以前赫萝的同伴相关,但鲁瓦德和部下并不依赖赫萝那超乎寻常的力量。这是他们的某种骄傲,同时又是对赫萝表示敬意的方式。
因为这层原因,虽说是不可抗力,但借用了赫萝女儿的力量或许还是让鲁瓦德感到了负担。
不过就为这个便特地带了一头猪来到店里,这也未免太奇怪了。
罗伦斯还在脑海里揣摩各种可能性,赫萝已经像是发出什么信号般,将酒杯砰地放在了地上。
「结果,汝就因为戴着这东西驱狼,最后惹出麻烦来了?」
她拿起一串刚烤好的肉,开口说道。
麻烦? 罗伦斯将视线转向赫萝,但鲁瓦德先开了口。
「是的……您说的没错。最开始,无论我们在森林中走多深,都不会和狼产生多余的冲突,实在是方便极了。」
鲁瓦德从部下手中接过酒樽,为赫萝的杯子注满麦酒。他们担任着鲁瓦德的贴身护卫,大概都是深得信任的部下。即便看到赫萝的耳朵和尾巴,这些人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改变。
「但是,在最近我们接差事的地方,却发生了某些怪事。」
「嗯。」
赫萝甩了甩尾巴,像是催着鲁瓦德接着往下说。
尾巴上脱下的毛飞得到处都是,不过鲁瓦德当然连眼都不眨一下。
「最近我们在担任某位领主的护卫。领主交给我们的工作之一,是牵制领地森林中徘徊的狼。」
「牵制。」
赫萝重复这个字眼的同时,还露出了促狭的微笑。
考虑到鲁瓦德的立场,罗伦斯冲她咳了两声。
「开玩笑的。反正无外乎是有人听说汝辈到哪儿去都能让狼躲得远远的,就想办法把汝辈招来,当成驱狼的火把来用呗?」
鲁瓦德无力地垂下了头,看来是正中靶心。
「您说得一点没错……」
「然后呢? 有咱家那傻丫头的毛,大多数狼应该都会避开。还是说,汝辈遇上了咱的同族?」
像赫萝一样能解人语,长寿不老的兽类虽然不多,但的确存在。
其中也有狼,塞莉姆和她的亲族就是个例子。而他们往往具有强大的力量。
这样一来,想解决问题就非得赫萝出面不可,用整猪来上供也不难理解了。问题是,赫萝没办法对那些狼——或者说她的伙伴们——露出獠牙。
鲁瓦德脸上闪过一阵紧张,接着却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
「嗯……唔?」
眼看就要将最坏的那个可能说出口去的赫萝,带着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扑了个空,但更像是困惑的表情将视线转向了罗伦斯。
罗伦斯也一样感到意外,他也想不到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可能。
「鲁瓦德先生,您和您的同伴似乎是因为我家女儿的关系卷进了问题里。那么我们作为父母就必须承担这些责任。请您将事情告诉我吧。」
听到这句话,鲁瓦德才露出如同告解罪过之人般的表情,盯着罗伦斯的脸说。
「您这番心意真是让我诚惶诚恐。真是的……真是的,这全怪我们德望不笃……可我们却怎么都无能为力。」
说完,他像是要咬住自己的拳头般,用拳头掩着嘴,猛地抬起脸来。
「其实,恰恰相反。」
「……相反?」
赫萝的尾巴从右向左摆了一下。
「是的。雇佣我们的领主要我们想办法处理徘徊在森林中的凶猛狼群。我们本来受雇是为保卫领地而战,可契约的内容既然已经达成,却露出胆小的模样,这就是关乎团旗与名誉的问题了。于是我们只得按照领主的吩咐去牵制森林中的狼。而如往常一样,公主的护身符依旧立杆见效。但是,事情从大约一个月前发生了改变。」
鲁瓦德深深叹出一口气来。
「狼群之长,似乎迷上了我。」
从鲁瓦德脸上的尴尬表情来看,他自己也知道这听上去有多愚蠢。
「我心里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事实不允许我这样认为。最初我以为狼群是将我们看成有骨气的对手,打算远远观望。可有一天,我们当作住处的旅舍前突然多出了一头鹿。」
佣兵团长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古来部族之间的斗争中,也有将野兽尸体置于敌方营前以示威吓,或是用魔术手段施以邪蛊的先例……」
接着,他朝赫萝投去窥伺般的视线。
「咱的同族,没有这种习惯。」
赫萝回答时,带着一副奇怪的严肃神情。
罗伦斯注意到她的尾巴正猛烈地颤抖,似乎在忍着笑。
「鹿出现了几次之后,接着又有了狐狸和兔子,獾,大的鲤鱼和七鳃鳗……到最后甚至还出现了一大块蜂巢,所以我想应该不能归结为敌意。」
赫萝端起酒喝了一口,拼命想掩饰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尾巴却剧烈地抖个不停,活像是一条临死的蛇。
「于是,有一天我下定决心去和那头狼对峙。它的确是头了不起的狼,也堪称群狼之首……」
鲁瓦德像是忍耐头痛般用手扶着额头。发生了什么,当时情况如何,罗伦斯知道他最好别问。
被缪莉的气味迷得神魂颠倒,勤快地奉上各种贡品的雄狼。
眼前的鲁瓦德看上去没有负伤,所以那头狼应该并未对他露出尖牙利爪,可哪怕它只是嬉闹一番,恐怕都能让人吓个半死了。
「对不备敌意者刀剑相向实在有违武德。话虽如此,对方也是跟人水火不容的狼……啊,不,赫萝大人和罗伦斯先生要另当别论。」
「请您别在意,然后呢?」
罗伦斯催着他往下说。接着鲁瓦德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即便不产生损害,我们身边跟着一群狼,这也会产生不小困扰。更容易被人当作是用了什么奇怪的魔术。何况即便狼群将我们视作同类,也不可能对其他人同样如此,所以……」
鲁瓦德顿了一下。
「如果可能,我希望请赫萝大人出面,澄清那头狼的误会。」
等到这时,赫萝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爆发出一阵猛笑。
「噗、咕、咕哈哈哈哈哈……抱歉。对汝辈来说的确是个大问题呐……不过……噗噗。啊哈哈哈哈。」
她罕见地大笑起来,几乎要翻倒在地上。
笑完之后,赫萝终于朝低着头的鲁瓦德探出身子,从他手中取过缪莉的荷包。
「真是的,咱家这傻丫头果然还嫩着呐。」
她将荷包凑近鼻子闻了闻,接着又把它扔到罗伦斯腿上。
「不过,丫头闯下的祸咱的确不能不管。要是给汝辈添了这么多麻烦却不解决,从前把爪子交给汝辈的缪里可就真的看错咱了。」
鲁瓦德抬起头,表情简直如同绞刑前一刻被救下刑场的囚犯般。
「那么——。」
「唔。只能去跟那头可怜的狼讲明事情了。」
「谢谢您。其实现在参谋摩吉应该正带着一样的荷包,拼命想躲开那头雄狼……」
摩吉有熊一般魁梧的体格,他既是佣兵团的参谋,也是如同鲁瓦德父亲般的人物。
想象了一番那个摩吉被狼缠住,脸上的困惑神情,罗伦斯既同情他,又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呐。」
赫萝突然又开了口。
「咱不去。」
「赫萝。」
罗伦斯打断她,却又被她用莫名坚决的眼神瞪了一下。
等罗伦斯被她的气势压服,赫萝才满足地摇摇尾巴,接着说道。
「作为代替,咱把家里的年轻人派去。」
「年轻……人?」
「赛莉姆吗?」
这句提问又让赫萝冲他不满地撅起了嘴。
接着,她对鲁瓦德——而非罗伦斯——说明道。
「咱不久前雇来了一个同族。是个叫赛莉姆,相当有前途的姑娘。有她一个人应该就够了。」
「谢谢您的帮助。可是……」
鲁瓦德悄悄瞅了瞅罗伦斯,又瞅了瞅赫萝。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两人之间奇妙的空气。
「咱必须得留在这店里才行。出门办事就该让新来的去做。不对呗?」
当然,鲁瓦德只能表示肯定。
「您说得没错……」
「那就这样决定了。」
说完,赫萝立刻伸手拿起新的肉串。
一边大口咬着肉块,一边盯着两个了愣住的男人。
「咱可是贤狼赫萝。汝辈对咱的裁决,有啥不满吗?」
鲁瓦德立刻摇头,而罗伦斯则抱着心中的疑问叹了口气。
尽管是个奇怪的任务,赛莉姆还是毫无怨言地答应了。
如果和鲁瓦德等人同行,一来一往要花费更多时间。于是赫萝把路线和当地的地名告诉了赛莉姆。她在鲁瓦德到店的当天夜里就出发了,往返各需要花费两天,这样只需要四个晚上就能再回来。
这让单程就花了整整五天的鲁瓦德一行人相当羡慕。
翌日鲁瓦德和他的部下们也启程离开了纽希拉。尽管这实在是次匆忙的重聚,不过佣兵这个职业飘泊不定,能和他们见上一面,罗伦斯还是很开心。
另一方面,这样店里工作的人手就只剩下了汉娜和罗伦斯自己,他不得不对客人们说明这些情况:赛莉姆因为急用而外出,赫萝身体不佳卧床休息,种种招待不周还请谅解,云云。
所幸这些客人都是常年的熟客,只要有酒和菜就不需要再怎么招呼,这四天总还是能想办法度过去的。
罗伦斯叹着气目送鲁瓦德离开,又暂时回到卧房去,看到赫萝好像也站在床边目送他们。紧接着,赫萝便对他投来非难的视线。
「所以咱才说过的。」
罗伦斯一时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什么,直到目光落在书桌上。桌上摆着那一大堆梳子,还有缪莉缝的荷包。
「这就是,你所说的灾厄吗?」
当罗伦斯想把赫萝每年掉下的毛拿去当作驱熊和驱狼的道具时,他得到了这样一个回答。
赫萝靠在窗台上用手撑着脸,摆出一副嫌麻烦的神情。
「咱可是贤狼赫萝。咱的智慧与可爱在这片土地上是无出其右的。汝想想看,把咱的毛分成小份让人们拿到各处去,他们遇见的狼会变成怎样?」
有那么夸张吗——罗伦斯心想到。可很快他就意识到缪莉引起的麻烦。
「稍有差错,被冲昏了头脑的雄狼就会成群结队地,顺着气味上咱们家来。」
故事里常有一群骑士将一位公主围在中间,对她屈膝行礼的场景。虽说是故事,但却并不是完全虚构的。
「然后,这群雄狼看到店里有一头大笨驴成天把娇弱的贤狼使来唤去的,他们会怎么想? 在森林里,强者就是正义。」
虽然罗伦斯很想问一句究竟是谁把谁使来唤去的,不过赫萝描述的情况他能想象得来。
何况,温泉旅店周围徘徊着狼群,这难免要成为旅店经营上的致命伤。
「确实……是灾难。」
听罗伦斯这么说,赫萝才哼了一声。
「不过——。」
罗伦斯又接着说道。
「为什么不是你去,而是赛莉姆?」
毕竟这次事情的起因在于缪莉,何况能隐藏起耳朵和尾巴的赛莉姆跟赫萝不一样,她会为旅店勤恳地工作。
结果赫萝不但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还夸张地叹了口气。
「大笨驴。」
罗伦斯开始畏缩起来。而赫萝则站起身来,带着满脸嫌麻烦的表情走向他。
罗伦斯不由得摆好了架势,紧接着赫萝果然扑在他胸口上,并将他一下子推倒到床上。
「喂、喂!」
要说生气这也太没来由了吧,慌张之中,罗伦斯发现赫萝加倍用力搂住了他,同时还这样开了口。
「眼下这时节,不管是谁都容易泛春心。咱怎么可能把你跟那姑娘留在同一个屋檐下。」
「啊?」
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啊——话已经到了喉头,罗伦斯发现脊背上赫萝手指的触感已经变成了指甲的触感。
「这大笨驴,想都不想就打算给人家送梳子,汝现在还有啥要说的?」
到现在,罗伦斯终于明白为何赫萝不愿意分出梳子来了。他没有那样的盘算,赛莉姆也不可能会错意,这些话罗伦斯最后都没说出口。毕竟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自己怎么想,而在于赫萝会怎么想。
自从缪莉出门以来,这种曾让他觉得再难发生些什么的生活,没想到仍旧能涌起意外的风波来。
因此赫萝又会不安分地……当然罗伦斯不会这么想。
赫萝还是赫萝。只不过是时隔很久之后终于不用维持母亲的格调,她想要试着耍耍小性子,闹闹别扭,随一随自己的心意罢了。
本来,她就比缪莉还要像个公主,像得多。
「好吧,梳子的事情我道歉。是我欠考虑了。」
那当然。赫萝把头埋在罗伦斯胸前,小声说道。
「可是,至于做护身符这件事,也未必就像你说得那么坏啊?」
赫萝的耳朵猛地抖了一下。
她抬起脸看着罗伦斯,于是罗伦斯便笑着答道。
「顺着你的气味聚集在这里的雄狼们,全都被我英勇地一一击退,这样的场面你难道不想看看吗?」
赫萝瞪大眼睛,露出牙齿笑了起来。
「以前在路上的时候,明明一声狼嚎就能让汝抖上好久。」
「所以我才这么说的啊。」
「唔?」
「为了你,就算是再怎么可怕的东西,我也能鼓起勇气来。」
就像一股风迎面吹到了脸上般,赫萝眨了眨眼睛,耳朵也抖了抖。
接着,她又把脸颊贴在罗伦斯的胸前。
「汝就光是这一张嘴。」
「那么,要不要我让你看看,我并不是只有这一张嘴?」
赫萝的耳朵一下子直立起来,悉悉索索地抱紧了罗伦斯。或许是因为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感觉寂寞,又或许真的如她所说,这个时节谁都会春心荡漾,此刻的赫萝比以往更爱撒娇了。
但赫萝自己绝不会开口乱提要求,她只会向罗伦斯投去期待的眼神。
罗伦斯看着她的眼睛,浮现出微笑来。接着趁赫萝不注意,突然溜出了她的环抱。
把如同幼子般横躺在床上的赫萝晾在一边,自己很快站起身来。
赫萝只能愣愣地望着他。
「我害怕的是旅店的赤字,这可是必须得去面对的问题啊。」
被摆了一道。意识到这点后,赫萝露出了鲜少的,又羞又恼的模样,抓起麸皮做的枕头朝罗伦斯丢去。
罗伦斯轻松地接住了枕头,把它轻轻放在床上。
「那我接着干活去了,你好好待着啊。」
「大笨驴!」
趴在床上蜷缩成一团,满心充满了懊恼——也许还有别的什么——的赫萝,冲他甩着涨鼓的尾巴。
这就是『狼与香辛料』店里常有的,安稳无事的一天。
(《狼与春天落下的东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