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这颗行星上曾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那是一场将整颗行星卷入战事,资源完全耗尽,血流成河的漫长丑陋战争。
那场战争逐渐麻痹了人心,不久后人类做出超越常规的行为,甚至利用战死士兵的尸体,让他们成为不会死也不会感到害怕死亡的杀戮武器,再次予以利用。
一张看不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的脸庞、面无血色的皮肤和干燥的嘴唇、可能留了好几十年掺杂着白发的黑发,质料厚重的破烂衣服下面拖着已经开始腐烂的身体「最初的人们」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曾经是不死人。应该要以过去式来表示吧,身体已经腐朽的他们,是以行星上初期的石化资源结晶打造而成,最初的不死人。
在燃烧着橙色火焰的暖炉前,三张嘎吱作响的摇椅上,坐着三名发出沙哑声音慢慢说话的不死人,他们就好像是放置在房间里、该民族特有的人偶饰品。照明昏暗的房间内,只有暖炉的火焰一闪一闪地燃烧着,照亮他们腐烂的侧面。
「我们根本不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还长期隐居在这个地方。」
「大约四十年前,我们才知道战争结束,但是从那以后,我们和子孙一起继续住在这块土地上,这里和平又没有纷争,让我们忘记了过去战争的伤痛。」
「年轻人」
他们这样称呼哈维。在这些最初不死人的眼里,战争结束后已经活了八十几年的哈维,似乎仍像个年轻人。
「我们不喜欢和下面的世界文明有所牵扯。」
「一定还会再发生战争吧,我们不想要参与。」
「赶快离开,忘了我们的事,我们会感激不尽,我叫电台塔送你们到南方荒野。」
在哈维身边听着他们谈话的琦莉,心中觉得有点愤怒。
他们就是所谓的逃兵战争时期,逃到这个最北方的荒野,之后就一直隐居于此,只养育少数的子孙,就这样偷偷摸摸地活了一百年以上。一方是哈维他们,无法逃脱并从战争存活下来,即使战争结束后也难逃命运,一直被追杀至今。而另一方是最初不死人,假装没有发生过战争,也不告诉一无所知的孩子们战争的丑陋,和平地过着日子
「琦莉。」
哈维可能是察觉到身边的琦莉紧握拳头,便以镇静的声音予以制止。琦莉无可奈何地忍住怒气,低下头来臭着一张脸。哈维总是冷静地制止琦莉动怒。
「我没有打算在这里久留。」
哈维尊敬地对这些人生的前辈们说道。
「如果你能送我们到首都附近,我立刻就走。」
「你们留下来休息也没关系,可是我们不希望你们长期留在这里,希望你能体谅。」
「那感激你们能让我们留下,这家伙的身体尚未复原。」
他轻搂了一下琦莉的肩膀,以示体贴。琦莉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如果他们不欢迎自己,她可以马上离开,但既然哈维这样说,她也就没理由反对。
哈维推着琦莉的肩膀走出他们的房间。触摸着自己肩膀的哈维左手稍微使了些力,琦莉透过那个触感,发现哈维竟然在隐忍怒火。
「我很羡慕你们能忘掉那场战争,不过我是觉得真的忘掉和假装忘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是截然不同的。」
哈维虽然以尊敬的态度应对,但走出房间之前对他们说的那句话,却带有严重的挖苦之意。
然而自从那天之后,没多久哈维的样子开始慢慢变得怪异。
※
「请个很重喔,不要紧吗?」
「没问题。」
琦莉双手提着装满了刚挤出来的库猗奶的马口铁桶子。因为桶子太重,结果走路时脚步不稳,踉踉舱呛,涅尔的妈妈见状晃动着丰满的胸部,哈哈哈地豪爽大笑。琦莉用力踩稳脚步站好,害羞地笑着回应。
长老「最初的人们」表明不欢迎他们,其它同一民族的人们也不是很积极地接待他们,只有涅尔那位开朗率直的妈妈,但她有时也太过勇猛,让人不知所措。
琦莉身上仍是从首都逃出来时的穿著,连一件外套都没有穿,涅尔的妈妈见状便将他们的民族服借给她。以粗纤维做成的长襬裙子配上衬衫和皮革背心,以及披在肩上、仿佛织成象征库猗角、有着奇妙几何图案的披肩。琦莉将头发往后绑起来,动作利落地搬运库猗奶桶。听说库猗奶非常营养,他们让琦莉喝库猗奶煮的汤,所以她才能这么快恢复元气。
库猗是这里饲养的家畜,是种外型像马和羊的综合体、体型较小的温驯草食性动物。牠们头上有两根弯曲的角,深咖啡色的坚硬长毛覆盖全身。要花一整天的时间慢慢啃噬着贫瘠大地上的稀少牧草,动物图鉴上没有记载,且琦莉所熟悉的文明世界里也没有这种动物。牠们一定是在这种最北方的冻土气候下进化而成的吧?
住在这里的人们,男男女女共有二十几人。再加上小孩四人、刚出生的婴儿一人,是个规模非常小的民族。
孩子们拿着长棒叫嚣,追逐着库猗。两名一高一矮的男孩高的应该是保罗,矮的应该是和母亲很相像、个性活泼的涅尔。这里的小孩不用上学(可能根本就没有学校这种地方)和大人一样工作。
未来这个民族的子孙会不断繁衍,变得更加兴盛吗?还是会和那些逐渐腐朽的「最初的人们」一起走向灭亡
琦莉不知道他们所面对的未来。她心想:希望这些孩子们的天真笑声永远不要消失。
「我来提。」
一名男孩从库猗群中跑了过来。他几乎是用抢的方式夺下奶桶的提把,双手不知该放哪里的琦莉,手就这么停留在半空中,整个人目瞪口呆。一脸害羞地提着奶桶、移开视线的少年叫做伊修尔,是这里的孩子王。长有淡淡雀斑的天真脸庞,戴着有护耳的温暖防寒帽。微微卷曲的深色头发加上浅色的皮肤是这个民族的共通特征,但伊修尔的头发比其它人稍微偏红。
看来他已经很熟悉这些工作了,身材纤细的少年提着大型奶桶的姿势比琦莉更稳健。
「那个上次,对不起。」
板着脸、低着头的少年低声道歉,琦莉愣了一会儿后,轻轻地笑着说:
「不用放在心上,那个人不会在意的。」
插图111
琦莉的视线轻轻飘向旁边,在他们借住的房间外,一名青年正坐在可以看见库猗群的窗下墙边。将修长的脚伸到地面上、收音机则放在膝上的他,靠着墙漫不经心地眺望远方。
「那个人为什么眼睛不好?」
少年和琦莉看着同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因为他至今都一直很努力吧。」
琦莉斜眼眺望着那里,带着苦笑回答。少年「喔」的一声,做出无法全然理解的响应。
「那么,我先走了。」
动作僵硬的他微微侧着戴上防寒帽的头,双手提着奶桶小跑步往建筑物内走去。不知为何,他给人的感觉很像少年时期的哈维。琦莉面带微笑地目送着那个有点自大的红发少年背影。工作被抢走后,闲得无聊的她,便搓揉着凹成奶桶提把形状的僵硬双手,走向哈维那里。
「你在看什么?」
她开口询问哈维。哈维仍眺望着天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无法对焦的双眼看向她,但他只是一脸呆滞地仰望着她。
「哈维。」
琦莉不罢休,再次呼唤他。
「你在看什么?」
「喔。」
问到第二次时,彷佛终于发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的他,这才做出了响应。
「鸟。」
语毕又再次看着天空,表情稍微柔和地回答。琦莉也追随着哈维的视线,转头仰望天空。一只几乎与天空的颜色融为一体的浅砂色小鸟,展开双翼在上空飞舞。
「你看得见吗?」
哈维被琦莉这么一问,苦笑着摇头。
「嗯追着、飞行的声音。」
他断断续续地以单字符串连的说话方式回答。
留在这里的几天,哈维就这样和故障的收音机一起坐在外面,常常漫不经心地听着大自然的声音,而眼睛则是几乎已经失明。
「那是『砂之海』的候鸟,哈维告诉过我那是独脚鸟喔。」
琦莉说话时视线追着盘旋于上空的鸟儿。不知牠是否和鸟群走散了,目前只剩牠独自留在这块土地上。以前下士曾跟她介绍过,那是飞越「砂之海」的独脚候鸟,会降落在防砂堤或船帆的前端。让翅膀休息片刻后,又立刻飞走,几乎不会睡觉。
「哈维你喜欢那种鸟吗?你在船上时也常在盯着牠们。」
「是吗?」
哈维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略微侧着头。
「啊」
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是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只见他做出茫然的反应。
最近哈维老是这样。难道他已失去生存意义了,感觉他的生命反应似乎变得很微弱,茫然又无所事事地度过每一天。聊到以前的事,他也常常只记得片段,几分钟前才说过的话他一下子就忘了。看似步上了下士的后尘,这点让琦莉感到非常不安。
她想起了在首都时,哈维曾像断了线的人偶般突然一动也不动。当她在少女灵的带领下,碰触到哈维伤得非常严重的身体内部时,残破不堪的左眼视神经已侵蚀到脑神经,而且还继续侵蚀神经。
不过那个时候哈维仍有求生意志。为了解决非解决不可的问题,哈维内心那名不说话的少年仍不死心地挣扎着,想要勉强维系着自己的世界。
可是当勉强维持哈维生命的东西全都结束后,到那个时候呢?
「琦莉。」
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哈维并没有看着琦莉,仍茫然地望着前方喃喃自语:
「告诉我,从这里可以看得见什么?」
琦莉打起精神展露微笑,在哈维身旁抱膝坐下。今天显得较为温和的最北边荒野冷风轻抚过脸颊,清爽干燥的空气和背后靠着的墙壁触感非常舒服。
「从这里可以看见一群库猗喔,库猗长得很像马和羊,可是毛比较硬,感觉很温暖,非常温驯可爱。女人们正在挤牠们的奶,孩子们正追着牠们跑,小丽塔正靠着坐着的库猗肚子上睡午觉。那孩子总是在睡觉。对面是库猗的畜舍和栅栏,还有」
琦莉看着栅栏另一端一望无际的景色,瞇起了眼睛。
「辽阔的风景一望无际,一路延伸到另一头一整片红褐色的荒野大地,就和哈维头发的颜色一样。到处都是受到太阳反射而闪闪发光的冰,非常美丽。这颗行星上居然会有如此美丽的景色啊」
琦莉说到这里就打住,转头看坐在身旁的哈维,只见他低着头把脸埋在双膝之间。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琦莉靠近一问,仍将脸埋在双膝问的他只是摇摇头。但随后从双膝间传来低喃声:
「没想到还有那样的地方」
他用左手捂住脸,口齿不清地低声说着:
「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辽阔世界,行星远比我想象中还宽阔。这颗让我以为已经走遍各地的行星,仍有通往极其遥远地方之路,原来我所熟知的地方竟然只有这么一点大」
琦莉仔细聆听这道沙哑的声音。只见低着头的哈维双膝之间,一滴透明的水滴落在贫瘠干裂的荒野地面上。
「我觉得好开心」
如此低声说话的他,背部还微微颤抖。琦莉将双手环绕到他的背部紧紧抱住他,点头说道:
「嗯嗯。」
她声泪俱下地点了好几次头。
他说很开心这颗行星还如此辽阔,很开心自己不知的世界仍遥远辽阔。琦莉、心想:能这样诚实说出口的他,一定比任何人都爱这颗行星吧,他仍然深爱着这颗长时间追杀他的行星;这颗不让他活也不让他死、不停折磨他的行星;这颗战争时就已完全枯槁、寸草不生的荒野行星。
琦莉由衷喜欢能如此思考的他;那个让琦莉喜欢上的人,就是这样的人。
※
他听见小孩们的喧闹声。
「这里、这里,不是那里啦!」
「鬼,在这里啦!」
他们在玩捉迷藏吗?只见其它的孩子们拍着手跑来跑去,引来那个以手帕蒙眼当鬼的人。
「下士,你听得见吗?」
他仍习惯和连一点噪声也发不出来的收音机说话。在自己那段没有过去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若下士看到这幅景象,一定会觉得很怀念吧。这里散发出战前的乡下气味,和战前的都市高度文明及战后的荒废市镇完全切割。到处都很俭朴,时间流逝的速度也很缓慢。
当他聆听孩子们的声音时,突然有其它声音与其重叠,接着脑海里逐渐浮现一个画面
一名金发少女和一名蓝灰色眼睛的少年,以及比他们稍微年长、有着一头砂色头发的高大少年。遮住眼睛的砂色头发少年双手在空中晃动,走来走去;而金发少女和蓝灰色眼睛的少年不停叫嚷,还在他四周跑来跑去。不论是生前的年纪、活着的时代还有地点,其实都完全不一样,在现实世界里绝对不可能出现这幅景象。如果走过平凡的一生,像个正常人般死去,就绝对不会和这些孩子们擦身而过。
鬼抓到蓝灰色眼睛的少年后,顺势将他抱了起来,让少年吓得哇哇大叫。金发少女看到便哈哈大笑。
(结束了吗)
那句话随着叹息声再次渗入心中。
每个人都要替自己的人生做个了结。无法结束时,要让它结束,对自己而言就是做了结。
(这样就够了对吧)
当鬼的少年将手中的少年放到地上,然后揭开蒙住的眼睛。一同玩耍的孩子们则一起对着他挥手露出笑容。
艾弗朗!
过来!一起玩吧!
相对于那两个语气天真地叫着他的人,现场只有蓝灰色眼睛的少年冷眼旁观地板着一张脸。
没有办法,就让你加入吧!
还说出如此不讨喜的话。
脸上露出苦笑的哈维,不自觉地想以踉舱的脚步走往那里。什么都不要想,直接走过去可能就会落得轻松吧。如果能加入他们无忧无虑地一起玩,一定会很快乐吧。
想要站起来的他,像是被一把拉下去般靠着墙,又再次啪答一声坐下。
「对不起」
他垂头丧气地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嘴里喃喃念着对同伴们的道歉话语。
我可以在这里稍微再多待一下吗?我可以再多和琦莉相处一下吗要是能像这里的人一样,每天悠闲地在东贝里那间房子里生活就好了。只要一下子就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之后我也会去你们那里,但「你们那里」对已经没有灵魂的我们而言,应该到不了吧?
「哈哈」
他嘴里发出无精打采的自嘲,只觉得好想睡觉,思绪无法连贯。接着他滑过墙壁,身体往下一沉。虽然感觉脑袋好沉重,却十分舒畅,甚至不自觉地几乎想就此任凭处置。
不久后,自己对自己做了结的时刻即将到来。迎接终点的时刻即将到来。
可是
在这颗行星上,如果有人拥有神奇的力量
拜托!让我和那女孩再多相处一下好吗
在屋内帮忙做完奶酪的琦莉回到屋外时,发现哈维倒卧在窗下墙边,令她顿时吓了一跳。「哈维!」琦莉连忙跑到他身边,蹲下捡起从他膝盖上滑落的收音机,抱起哈维瘫软的头部。
「唔」
发出微弱声音的哈维睁开了眼睛,慢慢眨了一两下。
「我觉得好困」
琦莉听到哈维以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喃喃说话后,暂时感到如释重负。刚才吓了一大跳
「回房间睡吧!」
「嗯」
琦莉想要以肩膀撑着哈维让他站起来,但边点头边将头靠在琦莉手臂上的哈维,又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原先已留得很长的红铜色头发随风飞扬,覆盖在有如生锈般的溃烂消瘦脸颊上。
本来以为他真的睡着了,但哈维又再次微微睁开眼睛,涣散的视线在地面附近游移,同时发出断断续续沙哑的声音。这是琦莉一直以来很喜欢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些许咕噜声响、感觉有点随性的低音。
「我好想睡,但一直以来我都不曾睡过觉,所以我好害怕我觉得会梦到奇怪的梦」
她用手指拢起垂在她手臂上的红铜色头发,将脸凑近他的耳边。
「我在陪你身边,我会看着你,不会让你作恶梦,所以你安心地睡吧」
琦莉摸着他无力地放在地面上的手背,和脸颊一样宛如生锈般溃烂得相当严重。他那早已体无完肤但仍坚持到现在的左手,和当时那名少年和拚命想用瘦小的手修复世界的红铜色头发少年一样,纤细又脆弱。琦莉用自己的手包覆住那只手,紧紧地握住。
「不过,我还想和琦莉在一起」
关节突出的细长手指握住了她的指头。琦莉将他的手心反转过来,紧紧回握,接着嘴唇轻轻碰触他的耳际,对他轻声细语:
「我会和你在一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喔。因为哈维非常努力,因为哈维一直努力到今天,所以已经够了。你可以睡了,我会在这里,放心吧」
声音因为哭泣而颤抖的琦莉流下了一滴眼泪,泪水顺势滴在哈维的脸颊上,感觉就像他的眼泪滑落脸颊。
自己已经无法再对他说「加油」了。如此残破不堪的手、残破不堪的身体,已经可以不用再撑下去了。可以好好休息了,现在轮到自己牵他的手了。我不会放手的,放心吧。不论是从前还是今后,我都永远不会放手。
冷冽清爽的北方春风、放牧场上嬉闹的孩子们声音,以及库猗的平和叫声,从远方平静且小心翼翼地包围着他们两人。
「莉」
几乎什么都已经看不见的红铜色和暗褐色双眸仰望着自己,露出一抹淡淡柔和的微笑。他的嘴唇微微蠕动,仿佛低声说了些什么。琦莉将脸凑了过来,倾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话语。
「能遇到真好能活到现在这个时代真好对于这颗让妳我相遇、让我一直活到现在的行星,对于所有至今仍守护着妳的人们对于这颗行星的一切,我」
对于这颗行星的一切,我
这是他最后说出的一句话。
接着他像个在母亲的守护下,躺在床上安心睡着的小孩般安静地闭上眼睛,开始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
那一天,这个位于大陆北方的首都终于感觉春天好像来了。一道柔和的阳光从砂色薄云的缝隙间射出,风捎来了温和的春天气息,空气变得不再那么冷冽,住在避难所的人们生活应该也会变得比较轻松吧?尤利乌斯也感到心情开朗。
他在治安部临时总部的帐篷下发现父亲的身影后,赶紧跑了过去。正摊开设计图和副官商讨事情的父亲转过头来。
「避难所已经开始供应伙食,今天天气暖和,所以毛毯好像也够用了。」
「是吗?辛苦你了。」
「没什么。」
尤利乌斯笑着摇头回应父亲的慰劳。尤利乌斯被委以照顾伤员、分配管理避难所的物资等工作,并握有指挥权。终于能做自己觉得有用的工作,他虽然忙着四处奔走,但每一天都过得很有意义。
「还有」
他有点支吾其词地说,父亲露出不解的表情。
「长老们好像不太喜欢伙食,有点啰嗦」
「那些顽劣的老头子」以尖锐的言词咒骂的父亲,耸了耸肩后叹了口气。「如果他们不想吃就不要吃,粮食也不是很充裕,不要管他们。」
「可是」
如果不管他们,他们一定又会有所抱怨。看到一脸害怕的尤利乌斯,这时突然有人从旁伸出援手。
「我去跟他们说。」
右手臂的悬吊绷带已经拆除的席格利-禄脸上挂着淡淡的苦笑站在那里。
「也不能让老人这样无法无天。」
「那一、两个来日不多的痴呆老人,就放过他们了吧?」
父亲语带戏谵地说,席格利-禄也同样略带讽刺地回应:「他们现在不过是失去权利、一无所有的平凡老人,年轻人应该对他们仁慈一点吧!」他的态度虽然温和,但却无意中说出尖锐的话。父亲和席格利两人纷纷相视而笑。
首都教会总部谜样的衰退现象出现后,已经过了一周。
之前徘徊在首都的妖怪们被衰退现象吞噬,化为宛如巨木树根般谜样物质的一部分。那座旧文明时代尖塔林立的教会总部,彷佛变成了一座被腐朽巨木覆盖的森林,外观完全变了样。
尤利乌斯从首都下层的贫民窟仰望山脉上方的教会总部。在稍微暖和的早春砂色天空下,林立着彷佛已经过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被深红色铁锈完全覆盖的尖塔群。虽然这个现象突然出现在行星中央,但这个从很久以前的行星创世时期就存在的地方,宛如多了个拥有千年树龄、继续守护行星的守护者。
被卷入这场灾难的教会相关人员,及朝圣者都到教会总部避难,暂时留在设置于受灾情形较轻微的首都下层部贫民窟的避难所里。对他们伸出援手的是贫民窟的穷困居民,他们对于高阶神官及一般朝圣者都一视同仁,甚至将不算充裕的物资分给他们。这和战后混乱期教会分送穷人物资、协助乡镇重建的现象完全相反,但在那个根基下互助的心一定是一样的吧,在人性根基下那份善良的心,一定是相同的吧,尤利乌斯对此深信不疑。
逃出被巨木树根完全覆盖的教会总部时,许多人都说受到少女的声音引导,或是看见少女引导的身影。也有人感激地说那是圣母现身。
但是那名少女本身,以及应该和她在一起的红发不死人是否乎安,现在仍不得而知。救援部队在保护留下的人们的同时,也大致绕了首都一圈,但只有他们仍下落不明。
席格利-禄轻轻拍了拍抬头仰望教会总部的尤利乌斯肩膀。可能禄也想着相同的事,仰望着总部。
「算了,我们慢慢重建吧。」
「是吗」
席格利-禄听到父亲轻松的声音,苦笑点点头。
「那么,要去陪那些老人吗?」
以玩笑口吻说话的席格利,以轻快的脚步往临时总部走去。没想到席格利-禄也会开玩笑,尤利乌斯觉得很有趣,便一路目送着他。
「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挺直了背、左右转动颈部发出声响的父亲,话一说完后就笑了。但是他的表情像兴奋的孩子一样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疲惫。父亲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充满了活力。比起受到权利束缚平步青云,他更喜欢主动站在前头开疆辟土。尤利乌斯以拥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
「尤利乌斯。」
「嗯?」
「你觉得这颗行星上有神吗?」
「嗯」
尤利乌斯用手遮住射到头顶上的微弱阳光,仰望着教会总部想了一下。那个总部是否有神秘的力量,或是曾经有过,现在尤利乌斯也不知道,但是
「我不知道是否有神但是我觉得一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守护着这颗行星,那不是一股完美的力量,或许是一种畸形、不公平的力量。在紧要关头不一定会伸出援手,或许就是这种不稳定的力量
可是」
尤利乌斯回答的同时,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满面笑容。
一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就和两年前在「砂之海」遇难的两人奇迹似地归来一样,尤利乌斯深信这颗行星上一定有一股神奇的力量。
「因为那两个人一定被这颗行星守护着」
尤利乌斯忍不住迈开步伐跑了起来,并对着斜坡上方用力挥手。
从教会总部斜坡走下来一高一矮的人影。个头娇小的少女发现了尤利乌斯后,也对他挥挥手。他们背后是变成一片红锈色古木森林的尖塔群,两人手牵着手慢慢往这里走下来的身影,就像是从世界终点出现的新生命般,带着砂色阳光,看起来闪闪发光。
尤利乌斯使尽全力挥手大叫,彷佛自己的声音能传到仍在远处的他们耳里
「欢迎回来!」
最后他的声音被遥远的明亮砂色天空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