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每天都有变化才好。担心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只要提起天气的话题,便能持续对话。「今天的天气」之类的话题不会伤害任何人,也不会使人不快,真的非常万能。
早上打招呼时和莉娜里亚这么说后,她回了我一句「你是笨蛋吧?」。她最近对我愈来愈肆无忌惮了。
「话说回来,莉娜里亚是住在学院宿舍吧,每天早上都来这边不会很麻烦吗?」
听我这么一问,莉娜里亚稍微撇开视线,用咖啡欧蕾的杯子遮掩嘴巴。
「这就像散步一样啊,而且也可以当早自习。」
我看到莉娜里亚的肩膀与手可疑地抖动,便一直盯著她不放。此时,她大声地叹了一口气后道:
「我知道了啦,不要一直那样看我。」
「所以是?」
我催促著她,莉娜里亚用手撑起脸颊,露出闹别扭的表情,望向窗外说:
「因为宿舍让人待不下去,大家都把我当作牛鬼蛇神一样敬而远之,贵族们又很喜欢来烦我,而且还有一个很令人头疼的家伙。」
「是因为你成绩优秀才这样吗?」
「有一部分是啦。」
我之前就听说过莉娜里亚是学年第一名,还有她因此常被贵族找碴。我不知道学院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也无法理解贵族这种族群,却很瞭解莉娜里亚对此事感到相当厌烦。
「所以你才会赶紧离开那里,来到这边啊。」
「给你添麻烦了?」
她继续撑著下巴,只将视线移向我。她的脸庞宛如遮掩不安的幼童,看起来格外年幼,我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我还想找人讨论天气呢。话说回来,今天看起来会下雨。」
我开玩笑地说道,莉娜里亚微微笑了笑,光是这样我便不禁想称赞自己。
「是啊,下午开始就会下雨了吧。」
「下雨就会很懒得出门呢。」
「我懂。下雨天时,我很喜欢在房间里读书呢。」
「嗯嗯,真不错,还要放上一杯咖啡和一些点心在旁边。」
「这里的话,马上就能实现呢,真不错。」
「那我等你雨天来光顾喔。」
「可是又很懒得出门呢,还是算了。」
我们的对话彷佛拋接球一般轻快,令人感到心旷神怡,两人不禁一起笑了起来。天气的话题果然无所不能。
午前下起的小雨在接近下午茶时刻时骤然加剧,虽说以「让视线都变得有些不清楚」形容是有点夸张,但若说这是小雨又有点含蓄。这是让人在打算出门时,会站在玄关考虑要不要踏出那一步的雨势。
下个不停的雨,令人有种空间被盖上天然窗帘的感觉。
宛如只有这间店被世界隔绝,在这种气氛之中,店内有著不顾雨势而来光顾的几名客人,以自己的方式享受著各自的下午时光。
一名矮人大叔坐在店里深处的座位上,在桌上摊开一条厚布,上面放著几个拳头般大小的石块与闪著浅灰光泽的金属铸块,旁边则排放著一根小锤子、凿子与曲尺。
他用一个较大的放大镜,一个个检视这些类似岩石或宝石的矿物,并用小锤子敲打,或用凿子削著石块。一旁放著装有热牛奶的大型啤酒杯——毕竟他都那样点了,我也只好照做。
而窗边的位子上,依然坐著那位常来的精灵姊姊。她读著厚重的书本,一旁放著水以及新鲜水果拼盘。精灵姊姊虽是常客,我却还没跟她进行过可称之为对话的对话。即使我打算以天气话题作为武器,一直窥伺著和她聊天的机会,却提不起勇气,只能憎恨自己的不中用。
而我眼前的吧台则坐著一个趴在桌上、将头埋在臂间的少女。
「……大家都去死的话……这世界就和平了……」
从手臂间能听到她含糊不清的嗓音。
的确,这世界上没有人的话就天下太平了吧。但这也是以没有死后世界为前提的假设。然而比起这个,一个十岁少女说什么「大家都去死的话,这世界就和平了」这种话,实在是有点奇怪。不对,不论对方几岁,都不应该影响判断这件事的观点。过去的伟人也曾这么说过。
当我擦拭著杯子怔怔地这么想时,少女开始蠕动身躯。她像是迎接宿醉早晨的大叔一般慵懒地撑起身体,用双手捧起装有加量牛奶的咖啡欧蕾的陶制小碗,如同舔舐一般地喝了起来。
这名身上带著阴郁气息,彷佛店内只有她头上下著雨的少女叫诺儿朵丽。光是要问出她的名字就花了我一星期的时间,而要和她正常地谈话则又再花了一星期,这让我时至今日依然印象深刻。
「那么,今天又怎么了?我以为你乖乖在上课呢。」
我不经意地询问。闻言,诺儿朵丽用那双呆滞的眼眸抬头望向我。她并非是在瞪我,只是她的眼神一直都是这样罢了。
「……好麻烦……」
因为她深有所感地这么说,我也只好点点头道:
「也有这种时候啦。」
「人家不想去学院……」
「因为下雨嘛。」
「很想……来这里……」
「谢谢你特地在下雨天过来。」
「……大家为什么不去死呢……」
「这就有点困难了,要是学会究极魔法的话,或许可将这一带变成尘土。」
若用普通人的常识和她对话,是无法应付诺儿朵丽的,要装成像这样有点厌倦人生的态度是最关键的一点,而且还不能思考一个十岁少女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真的……好麻烦啊……」
诺儿朵丽发出打从心底万般厌烦的嗓音低喃。啊,等等,快停下,好像连我都开始有点厌世了,快停下。这到底是怎样的影响力啊?会害人感觉人生怎样都好,真可怕。
我压抑著涌上心中的感觉,继续擦拭杯子。眼前的诺儿朵丽则懒洋洋地捧起小碗。她很怕烫,所以我特意把她的咖啡欧蕾做得比较温一点。即使这样她还是边吹著气,边小口小口地啜飮。
诺儿朵丽头上有著两片偶尔会颤动一下的小小三角形。没错,就是猫耳。大概是猫耳啦,至少是猫科的那种耳朵,我是这么判断的。
这世界充斥各式各样的奇幻要素,最明显的便是像诺儿朵丽这样的兽人族群。到外面走走的话,便会发现他们大剌剌地走在街上,也没有人会吐槽那些兽耳或尾巴,毕竟对这世界的人而言,那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非常兴奋,少女头上有著兽耳……总觉得心底冒出一种崭新的情感。有种令人心头一紧的感觉,又有点类似心头小鹿乱撞。而最近又遇到了用浑厚嗓音跟我说话的兔子,对我而言,兽人也渐渐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
诺儿朵丽穿著学院的制服,她的头发与其说是蓝色,不如说是雨水的颜色,她随性地把它绑成两束,那颜色配著纯白的制服相当显眼。她要是多拿出一些干劲,露出更有生气的眼神,会是个未来值得期待美貌的少女呢。
「所以,学院怎么了呢?」
听我这么一问,诺儿朵丽的耳朵动了一下,慵懒的视线朝我飘来,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这真是有著无谓魄力的笑容。
「……想听吗?」
「……不,还是算了。」
「……这样啊。」
诺儿朵丽呵呵笑著,我不禁一阵颤抖。这笑声著实恐怖,若是在深夜广播节目中出现的话,一定会害人精神失常。
不过,这就是诺儿朵丽的风格,我刻意不加以吐槽。这间店的信条是让顾客享受惬意安宁的时光,所以让他们能任意流露出属于自己的个人风格非常重要。
笑了一阵子后,诺儿朵丽看起来颇为满足,摇著尾巴望向窗外。
面向大马路的窗户,今天依然能见到熙熙攘攘的人潮,尽管下著大雨,人们依然过著各自的生活。怀抱食材的大婶披著遮雨的布巾,卫兵身穿灰色外套四处巡逻,背著大剑的冒险者撑著一支大伞奔走,一名妈妈和孩子穿著同样颜色的雨衣走在路上。
每当见到窗外行走的人们时,我都在在感到这里的确是异世界。我不觉得自己是异类,这世界并非那么狭窄,却也有突然感到不安的时候。在这世界之中,我到底该何去何从?自己是否应该死在这个世界呢?
根据我的调查,并没有回去原本世界的方法。连异世界这种想法,都只被当成童话故事的产物。因此,我大概会在这里过完一生吧——在这里开著咖啡厅,望著这扇窗,然后就这么了结一生。
我依然觉得走出店外很恐怖,我很担心与养成魔术师、冒险者的魔术学院,或位于城市中央的迷宫扯上关系,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彻底融入这不明所以的异世界。
我仍对自己的世界有所不舍,即使理性已对此事做出决断,但心底深处依旧想著总有一天要回去。或许是因为某种本能,让人想回到自己生长的环境。这么一想,便能理解人类也是动物的这种说法,因为单靠理性无法压抑这种令人束手无策的思乡之愁,这或许是一种刻划在生物体内的原始情感吧。
啊啊,耽溺愁绪的我真是太酷了……当我如此沉醉于自恋感想时,有人拉了几下我的袖子,转过头去,就发现诺儿朵丽露出不安的神情盯著我。住手,别那样盯著现在的我。
我没把心中想法写在脸上,歪著头询问她:
「怎么了?」
「……没有,没事。」
诺儿朵丽欲言又止,有些迷惘似地闭上了口。
我依然等著她的话语,只见她紧紧盯著抱在手中的咖啡欧蕾小碗,断断续续地说:
「悠……要去哪里吗?」
「目前没有那种打算,只有要去市场买点东西吧,差不多该补充一下调味料之类的了。」
闻言,诺儿朵丽抬头仰望著我。她露出这种有些不安的神情,应该是有什么理由。
「……真的?」
「嗯。」
「……真的、真的吗?」
「当然。」
「你没说谎……?」
「至今为止我有说过谎吗?」
听我这么一问,诺儿朵丽用力地点了点头,这动作难得充满自信。嗯,但我的确是有骗过她啦,虽然真的有啦……
「这次是真的啦。我没有打算去哪里,也没有想去哪里。而且,这间店没有其他店员,我不可能丢下店跑出去的。就算要休息,突然关店也会有人抗议的。」
这是谎言,这间店可没有突然关店便会来抗议的常客,顶多只有戈尔爷爷而已。
然而,诺儿朵丽满足地点点头,似乎是相信我了。看她彷佛放下心中大石,令我充满疑惑,不过诺儿朵丽脑中装什么一直都令人疑惑,所以我也不再多加猜想。
「……悠,不可以……随便跑去其他地方喔……」
「呃,我的行动自由呢?」
「没有。」
「竟然立刻回答啊。」
奇怪?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这句话特别充满干劲?明明平常都很慵懒,摆出一张厌世的表情。
不过,开心地喝著咖啡欧蕾的诺儿朵丽非常稀奇,我并不觉得讨厌。
「……这里很让人放心……」
第二杯咖啡欧蕾喝到一半时,诺儿朵丽用充满睡意的嗓音道。她那瘫倒在吧台上的身影彷佛在温暖阳光下打盹的猫咪,令人觉得疗愈。
「毕竟这里的步调很缓慢嘛。」
我也是这样,上门的客人也是这样。店内充斥一种与外界不同的时间感,非常缓慢、充满宁静与安详。
外界经常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各自的烦恼,受毫无慈悲、轻易逝去的时间催促,拚命地生活下去。不过,至少在来到我的店里时,希望能让大家忘记麻烦事好好休息。这家店彷佛一根栖木,对要振翅高飞迈向繁忙世界的人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这句话来自我的爷爷。
小时候我问爷爷为什么我们家的店叫做「栖木」时,他便这么回答。他当时的表情有些害羞,却又充满骄傲。
这间店还没有「栖木」一般恬静。因为我过于年轻,这间店也才刚刚成形,但若能让人在此感受到一些店内的轻缓时光,便是我最大的喜悦。
我脸上带著笑意,口中哼起听惯的歌曲。这是在栖木放过无数次的音乐,是我从孩提时代起便一直听著的歌声。尽管听过许多音乐,我却最喜欢这首歌,而且爷爷也很喜欢,爸爸也是,这或许是我们家的遗传。
啊啊,对了,要是能在这间店里放音乐就好了,一定会给人更加惬意的感觉。嗯,没错,就这么办吧,可是该怎么放呢?这世界有留声机吗?
我边思索今后的营运方针边哼歌。我听著自己的声音,望向窗外,雨势变得收敛不少。
平稳的时光。
从刚才开始便三不五时窥伺我的诺儿朵丽、在店内休憩的顾客们、在窗外慌张逃窜的男子,以及追捕他的人们——「是小偷!」「喂喂,快抓住他……啊,不要在路上施展魔术啊笨蛋!」——这些喧闹的叫声都进不到我耳里,真的是一段非常平稳的时光。
正当我思考著今晚要吃什么时,诺儿朵丽实在是过于坐立难安,令我不禁好奇地开口:
「怎么了?」
听我这么一问,诺儿朵丽语焉不详地咕哝了起来。
然而,光只是这样做还无法拖长时间,她转起放在吧台上的小碗,将它歪来倒去。倾倒的小碗发出哐啷一声回到原位,而这道声音似乎让诺儿朵丽下定了决心。她竖起猫耳,抬头望著我。
正当她的小嘴正要讲出什么的瞬间,店门突然打开,传来一阵清脆的门铃声通知我客人的到来,诺儿朵丽立刻吞回呼之欲出的话语。
我随著诺儿朵丽那道宛如诉说「咒杀你喔,混蛋。」的锐利视线望向门口,发现走进店门的是一名女仆。
「午安。」
等我看向她后,妮娜朝我一鞠躬。她那长至肩下的褐色直发,受重力牵引一丝丝垂落,头上戴著装饰白色荷叶边的发箍,身著深蓝色女仆装。衣服设计得比过去在电视节目上看过、女仆咖啡厅里的女仆装扮还要朴素几分。话说回来,女仆咖啡厅毕竟只是在COSPLAY,妮娜则是货真价实的女仆,这种的才叫做正统派。
「欢迎光临,还是老样子吗?」
我瞭解妮娜来店的目的,向诺儿朵丽说了声「抱歉」,便从吧台后方的通道走向深处。那里有点像是仓库,存放著囤积的食材、不常使用的餐具与大型冰箱等。
没错,有冰箱。
我在这个世界之所以能比想像中适应得还要好,都是因为这里和我的世界有著类似的便利道具。这台冰箱也是其中之一,内部装著只要有魔力便可持续提供冷气的魔石之类的东西。多亏了这台冰箱,我才能经营咖啡厅,也可以每天吃到美味的餐点。
然而,我这次要拿的东西不是在冰箱里,而是放在一进入储藏室的地方。它放在一个高约到膝盖的巨大壶型陶器中,里面是我特制的混合咖啡豆,我将它们放进白色布袋,量约有双手环抱那么多。
我抱著沉甸甸的布袋回到前台,却见到令我瞠目结舌的事情。
「呼——!」
「哔!」
「你们在干嘛啊?」
诺儿朵丽恶狠狠地瞪视著妮娜,发出低吼声,完全是在威吓她。
「悠、悠先生!请救救我——!」
妮娜眼中充满无助的泪水,慌张摆动著双手对我说道。呃,你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一样大吧?竟然会被一个十岁小女生吓到快哭出来?
「呼——!」
「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很对不起!」
我叹了一口气,将布袋放在吧台上,接著走到妮娜和诺儿朵丽身边。妮娜正被逼到墙角、束手无策地抱头蜷曲蹲著,而诺儿朵丽不知为何气势凌人地威吓著妮娜。
「喂喂喂,不要乱吓别人啊。」
我将手放在不断「呼——呼——」乱叫的诺儿朵丽头上,那双猫耳便像要夹住我手似地动了一下,接著我像是要安抚孩子般,摸了摸她的头和耳朵,诺儿朵丽这才收敛声音,从喉际发出愉悦的呼噜声。我心中有股小小的冲动想继续这个动作。
「你为什么要吓她?」
我蹲了下来,望向诺儿朵丽的眼睛这么询问,她尴尬地别开视线,断断续续地说:
「……因为她妨碍我。」
「妨碍?」
诺儿朵丽接下来便不发一语,我直勾勾地望著她等她开口。诺儿朵丽的视线匆忙地左右游移,脸颊变得有些绯红。她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但最后只简洁地说了一句:
「……没事。」
在我说话之前,诺儿朵丽又狠狠瞪了一眼战战兢兢窥伺著我们的妮娜,锐利的视线使妮娜再度发出「呀咿」的悲鸣,害怕地抱著头。
然后,诺儿朵丽回到吧台席,坐回位子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诺儿朵丽而言,这可是一种破天荒的行为。话说回来,我还是完全搞不懂发生什么事了。
或许询问另一位当事者便可得知详情——我这么想著,靠近躲在墙角不断发抖的妮娜,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个,妮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吓得魂都要飞走了,害我真的有些担心她。我摇著她的肩膀说道:
「喂——你看,是我啊。」
妮娜的颤抖骤然停歇,颤巍巍地望向了我。
「……悠先生?」
「嗯。」
我们两人不知为何相视了一会儿,这到底是在演哪出?
正当我呆呆地心想「妮娜的睫毛真长,脸蛋也好小巧」的时候,妮娜的身躯再度抖了起来,泪珠在眼眶中不停打转。
咦咦?为什么?
下一瞬间,妮娜的身影便从我的视线之中消失。
「人家好害怕——!」
「唔喔!」
妮娜的头往我的腹部撞了过来。这与其说是拥抱,还不如说是擒抱。能被可爱女仆紧紧抱著很教人开心,我却因此当场跪倒在地。
回复冷静的妮娜立刻照料我,但我要能自己站起身来似乎还得花点时间。当我以为终于可以喘一口气时,这次换妮娜不停向我道歉。
「真的很对不起!」
她深深一鞠躬,彷佛要把头埋到地面。长长的发丝配合她的动作飞舞在空中,往我脸上一甩。
「啊啊!对、对不起!」
妮娜双眼含泪,将头发压在颈边,再度朝我深深一鞠躬。
「……没关系啦,你不要在意。」
我回到吧台坐在诺儿朵丽旁边,抚摸著残留痛感的腹部。若说我毫不在意不免有点矫情,可是如果我出声责备她的话,我担心她会说出以死谢罪这种话。
「但、但是……」
「没事的,我已经习惯这种事了。」
而且,眼前站著大大的眼眸里噙著泪水、并不断道歉的美少女女仆,我怎么可能说出「好痛啊啊啊,我大概都骨折了吧,小姐,你要怎么赔我啊?」这种混话,根本不可能。
「这个……」
身旁的诺儿朵丽捧著自己的咖啡欧蕾给我。我现在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翻搅上来,于是心怀感恩地接过她的飮料。
「谢谢,我只喝一点喔。」
我喝了一口甜甜的咖啡欧蕾后,感到肚子变得舒服不少。咖啡欧蕾里可是蕴含著无限温柔呢。
我将小碗还给诺儿朵丽。只见她用双手接了过去,捧著它细细端倪,两眼直勾勾地观察我刚喝过的地方。那边有什么吗?
「原来如此……悠不太在意这种事呢……」
「呃,你说什么?」
我不禁回问,但诺儿朵丽只回了一句「没什么……」,接著没事似地将小碗凑到嘴边。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那个,悠先生,钱。」
此时,在一旁心惊胆颤地望著我与诺儿朵丽互动的妮娜,战战兢兢地开口。我对方才把她冷落在一边的事向她道歉,并告诉她这周咖啡豆的价钱。
「话说我一直很好奇,在其他店不是可以买到品质更好的咖啡豆吗?妮娜的雇主是个有钱人吧?」
他根本不需要特地来我这种小店买,直接向商人订购高级品不就好了吗?
「因为老爷说用这间店买来的咖啡豆泡出的咖啡最好喝了。」
「这倒是很令人开心呢。」
透过在我店里品尝到人生第一口咖啡的女仆推荐,妮娜的雇主也注意到咖啡的魅力,在那之后,便从我店里买取咖啡豆,并经常在家中饮用。
「还有他说每周味道都有些微妙的差异,这点也很好。」
「因为我会尝试各种烘焙法啊。」
「悠先生的咖啡在我的职场上也很受欢迎喔,毕竟连那位女仆长都很期待呢!」
「抱歉,我不太认识你说的那位女仆长。」
我苦笑著说道。妮娜双颊微微一红,再次向我道歉。我笑著说:「不不不,这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啊。」她便又红了双颊,慌张地挥舞著双手,吞吞吐吐了一阵子之后,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呃,总之,那个,我想说的是……最喜欢悠先生了!」
生平第一次被女孩子说最喜欢自己,而且对方还是楚楚可怜的女仆。不过,我早已司空见惯她的这类天然呆发言,心中并无任何误会。
原文应该是(大家)最喜欢悠先生(的咖啡)了,我是知道的。
我露出一抹坏心眼的微笑等著她的反应,接著就发现妮娜的动作忽然停止,好像是终于瞭解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红潮渐渐爬上她颈部乃至于僵硬的脸蛋上。
「哔。」
「哔?」
「哔咿咿咿咿!」
「我才想叫呢。」
妮娜口中发出悲鸣声,我不禁冷静地吐槽她。而她在我面前脸红到像煮熟的章鱼一般,泪眼婆娑地挥舞起双手。
「……啧。」
诺儿朵丽则瞪视著妮娜,发出一道咂舌声。
人们常说台风过境这句话,让店里变得热闹异常的妮娜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笑容满面地回去了。
诺儿朵丽像是已经筋疲力尽一般,再度趴回吧台上。我将擦拭完毕的最后一个杯子放回架上,发现再也无事可做,而这个时段也不会频繁地有人点单。
并非想吃什么,也并非想找人谈笑,但光坐著又显得有些无聊,这时候只要倾听店内的音乐即可,而桌上再放上一杯咖啡更是无可挑剔。光是这样,便能让自己感觉是在度过极尽奢华的时光,并发觉平常的自己实在过得太匆忙,以知晓平稳的时间应当极为轻缓惬意。
我很想提供这样的感觉,但这世界无法轻易拨放音乐,毕竟根本不存在音乐播放机。
无事可做的我决定找诺儿朵丽搭话。没有音乐可以听的话,就只剩下和人聊天这项乐趣了。我拿出放在吧台内一角的圆椅。一直站著也是会累的,所以我在吧台旁边总是放著一张休息用的椅子。
我放好椅子,隔著吧台和诺儿朵丽相对而坐。
「诺儿朵丽,现在好闲喔,我们来聊天吧。」
诺儿朵丽虚弱地趴在吧台上,只将耳朵转向了我。
「要多休息一下吗?」
她仅颤动了几下猫耳以示回应,看来似乎还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恢复精神。
由于诺儿朵丽无法和我说话,我于是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抬头望著天花板。天花板上挂著几个灯罩,里面放著被称为光石的魔石。啊啊,话说回来魔石内的魔力应该快用完了。
我凝视著黄色的魔力光一会儿后,突然听见有人小声呼唤我的名字,我将脸转了回来,发现诺儿朵丽已爬了起来。
「没事了吗?」
我这么一问候,诺儿朵丽就点了点头。
「我说……」
诺儿朵丽有些犹疑,却彷佛下定决心般地这么说。话说回来,在妮娜上门之前,她好像想跟我说什么,应该是那件事吧。
我等著诺儿朵丽欲言又止的话语。
果然是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只见诺儿朵丽支支吾吾地嘀咕,视线三不五时地瞟向我,然后终于张开了口。不过,她的声音又立刻被人盖过,门口传来吵闹的门铃声。
「小悠!给我水!」
用力推开门入内的是戈尔爷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著说道。充满皱纹的脸上挂著大颗汗珠,光亮头顶上的水滴反射著光线,发出刺眼的光芒。我注意到诺儿朵丽露出像是在说「把你丢到骨董店去鉴定年分喔,死老头」的视线,却仍著手准备冰水。
「哈!真好喝!」
戈尔爷爷在吧台边接下冰水后,将之一飮而尽,并把杯子重重地放在吧台上。那样会破掉啊,真希望他住手。
「唉呀,真是帮大忙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哪里是可以只喝冰水的店呢。而且还能见到小悠的脸,真是一举两得!」
「……老头快滚回家。」
「嘿?」
诺儿朵丽露出冰冷的视线,朝发出奇妙笑声的戈尔爷爷这么说。这家伙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而且说话也很不客气。
突然被人叫做老头,戈尔爷爷望向诺儿朵丽,露出惊讶的神色,但眼中又立刻充满好奇。
「喔喔,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是小悠的妹妹吗?」
戈尔爷爷脚步轻快地走到诺儿朵丽身边,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转向她,并伸出右手道:
「大家都叫我戈尔爷爷,」
诺儿朵丽疑惑地望向那只手,又看著戈尔爷爷的脸,最后望向了我。
嗯,戈尔爷爷是个有趣的人,所以不用害怕他唷——我朝诺儿朵丽笑著点了点头示意,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握住戈尔爷爷的手。
「……诺儿朵丽。」
「嗯,请多指教呢。」
戈尔爷爷上下摇著两人握住的手,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皱在一起。诺儿朵丽则好像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人们平常总是会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尤其是对初次见面的人,会思考著自己该接近到什么程度,或是该让对方接近到什么程度。
但戈尔爷爷是一个完全无视这些常识的人,会突然靠近、与人热情握手。他会省下慢慢缩短距离、一点一滴建立情感的麻烦程序。
这对会在意与他人之间距离的诺儿朵丽而言,或许是个难以应付的对象。
戈尔爷爷笑得灿烂,诺儿朵丽则一脸不愉悦。两人握手的画面令人会心一笑。不过,诺儿朵丽从刚开始便不断用眼神寻求我的协助,所以差不多该让话题有所进展了。
「那么,今天又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呢?」
「嗯,我被人追著跑呢。」
戈尔爷爷放开诺儿朵丽的手,随口一说。
「被人追著跑……您又逃离工作岗位了吗?您别再给秘书小姐增添麻烦了啦。」
「不要!想出门玩的时候,就要出门玩!」
别说这种幼稚的话啦,你今年到底几岁啊?——虽然想这样说,但这吐槽一定没什么作用,我只好叹了一口气作罢。
平常总有秘书小姐或黑衣人负责保护他,可是这个爷爷偶尔依然会像这样偷溜出来。当然,秘书似乎也总是为了防止他脱逃而有些对策,但他每次都可以闯关成功。我虽想说你这份力气也花在别的地方吧,但讲了也是白搭。
「……废柴男?」
诺儿朵丽一针见血地道。
「不是的,诺儿!我是一只热爱自由的猩红比蓝雀!是一种在广阔蓝天中自由翱翔的歌唱之鸟!」
戈尔爷爷伸开双手上下振翅,似乎是在模仿翅膀。
「……哈。」
「被嘲笑了!我竟然被嘲笑了啊,小悠!」
「不关我的事喔。」
「啊!真令人受不了!除了小悠之外从没有人敢这么直接地吐槽我!这孩子未来相当有希望呢。怎样啊,诺儿,你要不要把小悠带回家啊?」
为什么把我当作贡品啊?
我无奈得不发一语,诺儿朵丽则用手抵著下巴,陷入烦恼之中。
「……可以的话,希望是靠我的实力……」
「嗯,这样啊,是这样的啊,果然还是自由恋爱比较好呢。不可以强迫他人。不可以强迫。」
「您之前不是说要把孙女嫁给我吗?」
我不禁出声吐槽,但戈尔爷爷只四两拨千斤地道:「咦?我有讲过那种话吗?我不记得了呢。」他只有在状况对自己不利时会装作痴呆老人。
正当我握紧拳头,心想该怎么处理这个老头时,戈尔爷爷却突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啧!已经发现我了啊!」
他不顾呆呆望著他的我与诺儿朵丽,激动地道:
「小悠,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过不久追我的人就会到这里,他们应该会问你有没有看见我,我希望你说我朝中央区的方向去了,但实际上我会去商业区。」
「唉,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尽管不明就里,但我还是先点头答应了。
「感激不尽!那就再会了,诺儿!我们下辈子见!」
他这把年纪说这种告别辞还真是让人笑不出来。如同他进来时一样,戈尔爷爷跑著离开了这里,送走戈尔爷爷的门铃声回响在店内。
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真是奇怪的人。」
「嗯,如他外表所见呢。」
结果,他只喝了杯水,并和诺儿朵丽握手后就离开了,真令人摸不著头绪。
过了不久之后——
在戈尔爷爷留下的混乱风暴尚未完全消散前,店门被轻轻推开。听见门铃声转向店门的我,见到一位拥有白金发色的女性,身上穿著蓝色裤装,雪白的双颊上有些潮红。虽然呼吸并无一丝紊乱,但她应该是为了找戈尔爷爷而东奔西走吧。
她特地朝我一鞠躬后,便走了过来。
「悠先生,打扰了,有一件事情想请教您,您有看到老爷吗?」
「我想他应该在中央区。」
「十分感谢您。」
她恭敬地朝我行了礼,然后迅速地转换方向,动作流畅地往外走去。这与戈尔爷爷大为不同,令人感到她家教良好。
当我望著秘书小姐的背影点点头时,发现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子。
「诺儿朵丽,怎么了?」
「……没想到你会听话照办呢……」
我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考量到戈尔爷爷的人品,他应该不会特地说出自己的去向,所以应该做反向思考,说他「前往商业区」。
不过,戈尔爷爷毕竟是戈尔爷爷,和普通的爱撒谎老头不一样。他令人以为他去商业区,但实际上是去了中央区,可是这其实只是障眼法,事实上他真的去了商业区……到底是中央区?还是商业区呢?又或者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呢?一陷入这样的思考便会没完没了。
然而,我这次却很有把握。
时间已是傍晚时分,这是一个太阳早早下山的季节,所以天空已渐渐变暗,差不多是学院高年级生放学的时间。学院的女生制服是短裙,而戈尔爷爷是个色老头,学院则位在中央区。
经我一五一十地说明后,诺儿朵丽露出一种「那老头已经没救了」的嫌恶模样。这是诺儿朵丽在心中决定,之后要与戈尔爷爷保持距离的瞬间。
秘书小姐离开后过了一阵子,店内彻底恢复原本的惬意气氛。
诺儿朵丽也再次懒洋洋地瘫在吧台上,之后却蓦地站起身来,用力地甩著脑袋,一头长发与头上的耳朵不断摇晃。
「我说啊……」
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还未说出正题。戈尔爷爷使店里气氛有了巨大变化,让她花了不少时间才想起来原本的目的。
「怎么了?」
诺儿朵丽垂下眼,有难言之隐似地踌躇著语句,尾巴静不下来地左右摇摆,拚命地为自己打气。若是我这时候表现出一副亟欲等著她说话的模样,会让她更加难说出口,我于是轻松地等著。
她张开了口,又再度闭上,重复这样的行为多次之后,诺儿朵丽彷佛要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般说道:
「希……」
「希?」
「希望……你帮我……做便当。」
便当?是那个便当吗?
「你想要便当啊?」
听我这么一问,诺儿朵丽点了点头。
「呃,那是你自己要吃的吗?」
她再度点头。
「自己吃吗?」
摇了摇头。
「两人?」
摇头。
「那是三人?」
点头。
原来如此,她想要三人份的便当啊,这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为什么这么难说出口呢?」
「……因为……」
她娇小玲珑的身体蜷缩得更小了。诺儿朵丽直勾勾地瞪视著吧台,似乎重点还在这之后。
「……吉厥料理……」
「吉厥料理?」
嗯……吉厥是那个吧?位于极西方的小岛国,被称为黄金之乡的地方,我记得那里人民的特徵是黑发黑眼之类。
「之前……做给我吃的那个……可以再做吗……?」
「之前做给你吃的,是饭团和煎蛋卷吗?」
诺儿朵丽用力地点了点头。因为我并非吉厥出身,因此所做的并非吉厥料理,单纯是日式料理。或许真实的吉厥料理也以日式料理为主,但我无从得知。
不过,对这世界的居民而言,使用米饭的料理或我早已吃惯的日式料理等等,无疑是非常少见且奇特的,所以与其辩说这是一种异世界料理,还不如顺势当作遥远国度的料理,还比较容易让人理解与接受。我思索著适合当便当菜色的几道食谱,觉得非常可行。
「没问题,我可以帮你做喔。」
闻言,诺儿朵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因紧张而竖起的耳朵也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话说回来,为什么便当要吉厥料理啊?而且还要三人份?」
「……不为什么啊。」
她摇了摇头。她似乎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唔,虽然心里有些在意,但还是算了。
「可以等到明天吗?我会先做好的,你早上能来拿吗?」
诺儿朵丽用力地点了点头,露出喜上眉梢的表情。诺儿朵丽的笑容可说是十分罕见,我自然也笑了起来。
「学院餐厅的大厨生病了?」
雨过天晴的天空已染上一片夜色,许多店家纷纷点亮灯火。诺儿朵丽也回家了,店里没有任何客人,不对,还有一个人,就是莉娜里亚。她穿著学院的黑色制服,坐在吧台座位上。
「我们学院的餐厅几乎都是由大厨一手包办,所以大厨不在的话便无法营业。由于大厨是突然生病的,因此来不及寻找餐点的替代方案,学院只好叫大家各自带午餐过去,而学院福利社应该会非常混乱,所以低年级生都会选择自带便当吧。」
原来是这样,不过为什么想吃吉厥料理呢?而且还是三人份?我询问莉娜里亚缘由,她便意有所指地笑著望向我道:
「她想向同学们炫耀吧。」
「啊啊,因为吉厥料理很稀奇嘛。」
我嗯嗯地兀自点著头,莉娜里亚则翻了翻白眼。什么嘛,那是什么眼神?是有什么意见吗?
「……你很迟钝耶。」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确经常被这么说,我到底哪里迟钝了?」
「你要是真搞不清楚的话,就保持现状吧。毕竟就算我讲出我的推测,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啧了一声,将从虹吸式咖啡壶萃取出来的清淡咖啡加上少许砂糖与牛奶,放在莉娜里亚面前。
无法接受咖啡苦味的莉娜里亚总是喝咖啡欧蕾,但我十分希望她能尝尝咖啡原本的美味,于是透过拜托她试喝咖啡的形式让她喝咖啡。
毕竟,莉娜里亚最近常来,若她习惯喝咖啡,就有人可以充当我原创混豆的试毒者——我是说,热爱饮用咖啡的同好。
「……我非得喝吗?」
莉娜里亚凝视著冒出热气的杯子,出声询问,她的嗓音明显充满抵死不从的情绪。
「俗话说凡事要勇于尝试嘛。」
莉娜里亚望著我的眼睛做出无言的控诉一会儿,但终究放弃挣扎、伸手拿起杯子。因为我说要是不好喝就可以不用喝,所以她认为只要忍耐著喝下一口就好了吧。可恶,一定要让她说好喝。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她。莉娜里亚的唇瓣接触到杯缘,缓缓地倾斜杯子。
「……好苦。」
她发出泫然欲泣的嗓音。从她蹙著眉毛的程度,可以知道这对她而言似乎还是太苦了,我明明加了很多砂糖和牛奶啊。果然必须先改变咖啡豆的品种呢。
再加更多砂糖或牛奶的话,就不是咖啡,只是咖啡欧蕾了。虽然那也很好喝,却并非我原本的目的。
「果然还是不行,我不敢喝。」
她将杯子推向我。莉娜里亚不怎么偏食,却似乎依然无法接受咖啡。
真奇怪,明明已经弄得很甜了。
会让我不禁这么想,也是因为原本我对咖啡的接受度就很高了吧。
我拿起被莉娜里亚退货的杯子,喝了一口。
称为咖啡芳醇的苦味被砂糖中和,而应留在舌上的酸味余韵也因牛奶变得圆润,这是一杯很容易入喉的咖啡,不过似乎还是无法过莉娜里亚这关。
「等等!」
莉娜里亚骤地大喊。
我呆呆地望向她,发现她正用手比著我的嘴巴,颤抖著嘴角发出「你你你你!」不成声的声音,脸颊染上不输给艳红发色的红霞。
「你、你这家伙!竟然做出这么神经大条的事!」
「呃,怎么了?」
「竟然还敢问我!」
莉娜里亚用很想咬死我的气势狠瞪我。但我毫无头绪,即使被她说神经大条,我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重重地用手掌拍打吧台桌面,想说些什么,嘴中却讲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莉娜里亚硬生生咽下从心中涌出的情绪,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彷佛要吐尽这些情绪。
「……算了,你就是这样的人,我放弃了。只有我一个人在意,反而像个傻瓜。」
她这么说道。结果,莉娜里亚最后擅自在心中下了定论,了结她对此事的想法。
什么嘛,不过是用同一个杯子喝东西,有必要那么慌张吗?我可是好好地从反方向喝啊,果然青春期就是会在意这种事吧。
我小口小口地啜饮著甜甜的咖啡,看见莉娜里亚用手扶额,并不时短叹长吁。
「话说回来,莉娜里亚不需要便当吗?」
我收拾喝完的咖啡杯,不经意地问起这件事。若无法去餐厅用餐,莉娜里亚也会需要带便当吧?
「不用喔,我会随便买点什么的,而且就算不吃也没关系。」
她露出无所谓的表情。莉娜里亚虽常吃美食,却是那种会因为麻烦而选择不进食的类型。
我沉思了一阵子后开口:
「我也帮莉娜里亚做便当吧。」
「我、我没关系啦。」
莉娜里亚将脸别向一边。
「你在害羞什么啊,莉娜里亚同学。」
「我才没害羞呢,一点也没有。」
「那不就好了吗?我帮你做便当吧。手工便当、学院生活、午休时间,嗯,真是咸咸甜甜啊。」
「是酸酸甜甜吧。」
别在意那种小事情啦。
我们又抬杠了一会儿,莉娜里亚不断婉拒我的好意,她应该是以为我想做些无聊事吧,这误解还真是过分。
总之,最后她还是拗不赢我,决定让我帮她做便当。
我受人期待便会想好好回应,理所当然会用尽全力达成。
莉娜里亚回去后,我将店打烊,在厨房中排列食材,眼前是记忆犹新的恶魔果实——蕃茄。在那之后,柯烈里昂先生常常带著蕃茄上门,他似乎很喜欢肉酱义大利面,多亏如此,店内多了许多蕃茄,我于是打算将之用在便当里。
我准备著给诺儿朵丽用的多层便当盒,以及莉娜里亚专用的稍大便当盒。
那么该做什么呢?
我没什么做便当的经验,于是回想著妈妈曾做给我的便当。但问题是是否能用这世界中的食材重现那些菜色。
首先,店里有米,可以捏出饭团;还有蕃茄和义大利面,所以还是加入招牌的肉酱义大利面吧。
还有……对了,煎蛋卷。刚好有跟我单手一样大颗的蛋,那是为我配送食材的店家赠送的,好像是成功繁殖在迷宫中发现的巨鸟,所以之后便能贩卖这种蛋。难得人家都送我了,就拿来做成蛋料理吧。
而且,还有和蛋一起送来的、那种鸟类的肉。我本来想做成亲子丼来吃,但也可以做成炸鸡块,可以说是最佳选择。毕竟讲到便当就一定要放炸鸡块,这是不可或缺的。
我拿著蕃茄思考菜色。蕃茄……蕃茄?
「可以做蕃茄酱呢。」
用自制蕃茄酱熬煮肉丸如何?诺儿朵丽那年纪的孩子应该会很喜欢,当然我自己也很喜欢就是了。
我拿著材料东想西想地烦恼,便当菜色渐渐在脑中成形。我还想加入一些水果和蔬菜。嗯嗯。
为使明天早上能迅速完成便当,趁现在先做好事前准备吧。我拿出锅子点火。
「我怎么有种变成家庭主夫的感觉啊。」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昨天下的雨宛如一场梦,天空一碧如洗。
便当已经做好了。我今天比平常早起,匆匆忙忙地完成了便当。尽管昨晚已经做好事前准备,但一口气要做出多道菜色还是相当费劲,虽说我过于执著饭团馅料的选择也是原因之一。
依照和她们的约定时间,诺儿朵丽一早就来了,还来得有些过早。当我将几道便当菜色拿给她当早餐时,她难得两眼炯炯有神地吃著。如我所料,她果然喜欢肉丸呢。
「我会向朋友……用力……炫耀的……」她用力点点头,端著多层便当摇摇晃晃地走回学院,脸上充满过去少有的干劲。看不到她到底会向谁、又会怎么炫耀还真是有点可惜。
之后,莉娜里亚也来了。
她露出无法释怀又有些不满的表情,但我将便当交给她后,她还是郑重地向我道谢,并立刻返回学院。今天在学院似乎有魔术的自由练习,我还真佩服她那勤勉好学的态度呢。若我是莉娜里亚的父母,一定会向附近邻居大肆炫耀我家孩子真能干。
我蓦地觉得自己好像多了两个孩子。为别人做便当,再亲手交给对方,并目送她们离开去上学,这样做感觉真不赖。
我走出店外,用力地伸了个懒腰。晴空万里,吹抚脸颊的清风令人感到舒爽。
「今天也好好努力吧。」
蓝天之中,能见到几朵令人心旷神怡的白云悠闲地飘浮而过。今天似乎可以和顾客聊聊雨过天晴的话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