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漂亮呢」
「确实是呢」
没什么词汇量的对话。但我们也没法更好地表达对眼前景色的感想。
手砌的石墙稍稍倾斜,说好听点是田园风光,不客气的话就是小农村,但建在山顶的建筑却格外气派,让人仰头称叹。它比教堂更为庄严,比城堡还要坚固,我想将其称呼为圣堂才是最恰当的。
城壁上满是风雨冲刷过留下的灰色污垢,二楼有一扇窗户破了个洞,或许在过去的时日里这里满是村民们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但如今只剩一片破败的残骸。尽管如此,圣堂依然保留着神圣的威严,引得我们驻足观看。
不一会儿,妮塔的肩膀开始抽动。阳光下银白色的发丝摇曳,发隙间露出的尖尖耳朵也在颤抖。我很快就预料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妮塔转身跑向茶壶打开后座、背起装满画材的素描包、拿起了躺在脚边的画架。抱着东西匆忙回来的她在确定好合适的位置之后迅速摆好画架、用熠熠生辉的眼睛仰视起圣堂。
事已至此,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阻止妮塔了。她开始忘我地绘画。平时在路上要是发现了中意的地点,她也会要求我停车,然后像这样支起画架。
「我先进去喽」
姑且跟妮塔打个招呼,但她没有回应、只是握着铅笔、目光在素描本与圣堂间来回交替。
我耸耸肩、迈上石砌的台阶。圣堂的入口被一扇巨大的门封闭,不过并没有上锁。大门合页发出嘎吱声,我朝殿内窥视。长椅排列整齐、里面有一尊持杖的女性雕像,四周镶嵌着色彩丰富的彩绘玻璃。我想这也会让妮塔喜不自胜。
尽管已临近夏日,但生堂内却透着凉意。寂静得连空气都变冷了。
从正门到雕像的地面都铺着红绒毯,大概是因为来往的人太多已经踩得变硬。我踏着地毯走到雕像跟前,抬头仰视。这位就是时常听闻的「圣女」吗?这个世界的人们的宗教信仰是什么样的,详细部分至今不得而知。但似乎每个人都很尊敬这一圣女人物。
雕像前有一个三层的台子,摆着很多蜡烛,不过再也没有人会去将其点燃了吧。
我屏息倾听。
毫无疑问,又有声音传来。
是在左侧的门里,从里面可以隐约听见。是有什么人在吗。
去不去呢,我犹豫了会。平时的话我完全不会在意,但是在正走向毁灭的世界、偏僻村庄里发出的动静这一现况让我变得畏畏缩缩。并非是害怕什么特定的东西,而是担心未知的事物。我挠了挠头,要不直接回去吧。
这时,身后的门开了。炫目的光线刺入眼中,我回过头,本以为是妮塔进来了。然而站在那儿的、是一名略微驼背的老婆婆。
老婆婆在门口盯了我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她就这样提着木桶径直向我走来。
「那个,您好啊」
我拘谨地打了招呼。老婆婆站在我面前说了声「让开」。
「啊,抱歉」
老婆婆把水桶放在我让开的位置,桶里装满的水哗啦地翻腾。她弯下腰拿起挂在桶边的抹布,浸透水之后用力拧干。
「在外头画画的半精灵姑娘是跟你一起的吧」
「欸,嗯。是的」
「我问什么她都不回。你们跑来这地方干什么」
「我们在旅行。在路上开车,穿出林子的时候看到这个圣堂」
老婆婆没瞅我一眼便开始用拧干的抹布擦洗烛台。我则是百无聊赖地在一旁看着。
对话被不自然的沉默隔断,我正为接下来该怎么办而苦恼。还是不要打扰她打扫了。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对话或与人接触。
「你,有空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赶紧点了点头。老婆婆瞥了我一眼。
「那你把那边的梯子搬来」
老太太指了指右手边的通道,角落里躺着一副木梯。我刚把它搬回来,便被要求将其立在雕像的正前方。然后她在木桶里拧了另一块布递给我。
「我已经爬不上去了。所以都擦不到那块」
「噢……」
我接过抹布之后婆婆又去擦烛台了。我摊开湿漉漉的抹布、抬头看向雕像,然后再看向有我这么高的梯子。没想到能到异世界的圣堂打扫卫生。我不由得笑了,接着爬上梯子。
雕像的本体是被打磨过的石头,光滑得惊人。由于需要擦拭雕像的角角落落,所以并不能草草了事。虽说很费功夫但我还是不知觉地认真擦拭了起来。这大概是性格使然吧,我可是个顽固的人。
花了些功夫彻底擦去灰尘之后感觉雕像更有光泽了。我心满意足地走下梯子,回头一看,婆婆正在一张一张地擦洗长椅。
我握着抹布想了一会儿、然后将抹布放在水桶里洗干净、又去擦拭起另一边的长椅。那个老婆婆似乎会定期来这打扫。长椅上并没有太多的灰尘,只要用水擦一遍就足够了。
擦完最后一排回来时,我看到老婆婆坐在最前排的长椅上。她看到我,便拍了拍椅子旁边,我畏畏缩缩地过去坐下。
「帮大忙了。谢谢你。圣女大人也会很开心吧」
「是吗?还是面无表情呢」
「带着她正在开心的感觉去看的话就能看到哦,我是这么觉得的。毕竟是雕塑,表情怎么会变呢」
我点点头,然后仰头看向圣女的雕像,她已经是满脸笑容了……有那么点感觉。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突然听到这句话,我吓了一跳。我转头看向她的样子一定很傻吧。
老婆婆没有笑,只是以和圣女一样难以捉摸的表情看着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我背后有写吗?」
她对我的打趣嗤之以鼻,然后指着我的鞋子。
「这个世界可没有这种鞋子。一眼就知道材料和制作不简单」
我低头一看,这当然是我的世界的鞋子。可以用于登山,既轻便又结实,而且还蛮贵的。
「……您对鞋子真了解呢」
「毕竟是做这生意的嘛。虽然不知道异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光看鞋子就知道是个富裕的世界了」
我含糊地点点头。和这个世界相比确实很富裕,文明也更先进。而且也没有毁灭。
「老婆婆经常会来这吗?」
「每天都来啊。也没有其他地方去,要是没人打理的话圣女大人就太可怜了」
是因为虔诚吗,还是说只是养成了习惯,我不太清楚。老太太弓着背,望着被窗外亮光照亮侧脸的圣女像。然后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轻轻闭上眼。
我对信仰不太了解,但也知道现在不该去打扰,我想这对于老婆婆而言是非常宝贵的时光吧。
「你今天要在村里住吗」
祈祷结束后老婆婆生硬地说。
我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快到傍晚了。开车的疲劳感还没消散,现在也不打算去什么地方。
「嗯,我想今天会留在这」
「那你就睡这里吧」
她回答得很随意,让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但是老婆婆并没有笑,也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
「……但这里,是圣堂吧?」
「能不成看上去像是个磨坊?」
「反正看起来不是旅馆」
「只有圣堂的相关人员才会来这个村子。殿内有专门为这些客人准备的房间哦」
「噢噢,明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到一半,我忽然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雕像。有一种神秘感。穹顶高大的圣堂整体上也透露着一股陌生的独特气氛。让我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感觉。
「这里到了晚上会不会很吓人啊?」
老婆婆一副愣住了的样子。
「你觉得在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
老实说,这时的我也只能点头附和,但还是感觉瘆得慌。毕竟那是没有根据的事情,我也没见过幽灵。
「……那么,就让我在这留宿吧,嗯」
本来还打算在村里的某处搭个帐篷。但每天都睡在帐篷里,偶尔也会有在坚实的墙壁和屋顶里安安稳稳睡一觉的欲望。要是能有一张柔软的床就更好了。
「用火的时候当心点」
对我说完这句,婆婆便提着桶走了。
这本应是毁灭世界里的幸存者们的可贵相遇,但老婆婆的态度也太过随意了。就像是在周六的公交站聊完家常一般,老婆婆走出圣堂。
2
当我带着画完画的妮塔走进圣堂时,太阳开始下山了。
走廊上有四扇门并列,打开最近的两扇门确认了一下,都是卧室。窗外,黑夜已经来临,无论是在走廊还是在室外都指望不上外面的光亮了。
或许是早已习惯在山里的广场或是旷野边上的露宿生活,感觉自己今后都不会习惯在废墟里睡觉了。到处残留着人们生活过的气息,感觉心情难以平静。即使用手机的光亮照明,也还是感觉会在走廊深处或房间角落里看到骇人的黑影。
「怎么办?」
我问向身后的妮塔,她则是带着为难的表情看向我。
「……什么怎么办?」
「你怎么这么紧张啊?」
「我没紧张啊」
要是她没有紧紧地抱住画架也许会更有说服力。
「有好几个房间,选哪间好呢」
哪间,妮塔嘀咕着,她环视周围、看了看眼前的房间、又看了看我。
「哪间?」
「就算你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也没办法啊,这里有床哦?」
走进后我用灯将房间照亮,这里虽然很简朴但家具还算齐全。并排有两张床,窗边有写字桌,还有双人沙发和圆桌。
「那,妮塔就这间吧,我睡隔壁」
妮塔抱着画架,盯着屋内。
「……要我、睡这里吗」
「是啊」
「这么黑,要我一个人睡吗」
妮塔不断念叨,就是不肯说出「害怕」二个字。
「我把提灯放这里」
「这不是关键」
「……那么,我也睡这间房吧」
「可是、那个,贴、贴那么近」
说着,妮塔指了指仅隔一点点间隙的床铺。
「这不是有好好分开吗」
「那不是当然的吗!你在说什么啊!?」
考虑到妮塔的年龄这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仔细想想的话,她果然是女孩子啊。即便我不介意,但妮塔介意的话就没办法了。
「的确是我没考虑周全。还是睡隔壁房间吧」
「欸,不是」
妮塔摇摇头。手机灯光映照在墙上,微弱的反光夺去了妮塔头发的色彩,映照出的是灰色长发的影子。
「我不是讨厌那样!只是说,嗯、还是睡同一间房比较好。因为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惠、惠介难道不介意吗」
妮塔偷偷瞄了我一眼。
「我是没什么问题……」
妮塔张扬地哼了一声。
「既然这样我也完全没问题。所有方面,通通没问题」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她明显地将鼓起的脸别了过去,然后把行李放在门边上的床上。她在并排的床上支起了画架、还放上了素描本。
然后指着画架向我示意。
「这个边界的那头就是惠介的领土。这边是我的。我们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怎么样?」
「怎么突然变成领土问题了」
「因为我是小国,所以要拼命保卫领土。但我的士兵可是很顽强的」
「要是贸然进攻的话感觉会吃苦头。我会小心的」
「算你聪明」
在野猫般警觉的目光注视下,我也把行李放到了床上。也不知是因为环境封闭、亦或是刚有人打扫过,被子上并没有积攒灰尘。我刚一坐下就沉了下去感觉很舒服。用手一摸,被子的质地非常丝滑、干净、安全且柔软。原来床是如此美好的事物,想到这我便向后倒了下去。
既没有石头咯着后背的熟悉触感,也没有湿气和寒意。就像被温柔地包裹着。这松松软软的是羽毛吗?
我闭上眼享受、困倦感很快就从身体里涌了出来。眼皮也变得沉重、无法睁开。
「惠介?」
隐约听见了妮塔的声音。
「……外交问题先放着。我的士兵现在还在休假」
「那是要睡了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不夜城哦」
「我已经困了,快睡吧」
「……真是贴心的邻国啊……这个给你照明」
我眯着眼递过手机,接着便感觉到她用小手接了过去的触感。
3
一睁开眼,妮塔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一副悄悄潜伏的猫咪姿态的她,一只手举着点亮的手机、从床边伸过来另一只手则是在摇晃我的肩膀。妮塔的眉角低垂,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怎么了」
「惠介……这里有、幽、幽」
「呦?」
妮塔几次试图开口,又咽了回去。连说出来都感到害怕的样子,接着她轻声说道。
「——好像有、幽灵」
「……是吗,多谢你的通知。我睡了」
我翻过身用胳膊枕着头,正想要继续睡。结果被她拍了一下后背,这下就睡不着了。
「什么多谢啊?有、有幽灵啊!?这是睡觉的场合吗!」
「行了,行了。我投降,现在就起来」
睡意充斥在我的脑子里,昏沉沉的。我起身伸了个懒腰,终于清醒了。被丢在床上的手机灯光,照亮了妮塔不安的神情,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
我重新坐在床上,和妮塔面对面。
「然后呢,你看到什么了?」
「有、有动静。啪嗒、嘎吱的声音」
「你没听错吧?」
妮塔使劲摇摇头。
「听见好几次了。然后我就想把惠介叫醒……不过,现在好像已经停了」
「是哪扇门被风吹开了吧……啊」
在思考可能情况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这种表情是怎么回事……」
「话说回来,我好像,也听到过动静」
「你怎么不早说啊!?」
「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老婆婆就出现了,然后就给忘了」
「老婆婆!?出现过老婆婆的幽灵吗这里!」
「不是。老婆婆是真实存在的老婆婆……说明起来好复杂啊」
妮塔一直在专心画画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她从自己眼前进出圣堂,甚至连老婆婆跟她打招呼都没发觉。
「总之,我也听到了动静,既然妮塔也有听到……可能,是有什么东西」
妮塔咬紧牙关、一动不动。
「那赶紧,我们离开这里吧」
「又不一定是幽灵」
「我不想,碰到老婆婆的幽灵」
「都说了老婆婆还健在」
妮塔并没听进去,她只是一昧地摇头,看来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睡不成了。
「……我们去确认一下吧」
「!?」
骗人不敢相信!你就这么没有想象力吗?她的表情如是表现到。
「万万没想到惠介的脑子是空的、全是浆糊……」
「比我预料的还要刻薄五倍啊」
当然我也很害怕。只不过由于在半梦半醒间,感觉显得有些迟钝。睡意已经战胜了恐惧。
我拿起放在地板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型手摇充电提灯。打开开关,房间一下亮了起来。
「你能在这儿等着吗?」
「居然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既然这样,那一起去吧」
我站起身来,妮塔一脸不快、撅着嘴爬下了床。
「万一发生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那我就成为盾牌,你趁机逃跑就好」
「才不要」
她用出乎意料的口气说道,我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妮塔的脸。她还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只不过紧紧抿嘴表现着自己的决心。
「要、要死的话就一起……!」
「这可不太好笑」
但还是一边说一边笑了出来。我觉得也没必要搞得这么夸张。
打开门、往走廊里一看。被窗框分割的月光照映着地板和墙面。我侧耳倾听却没听见什么动静。
「怎、怎么办」
「什么都听不到啊……你要带着这个走吗?」
「用来护身的」
妮塔双手抱着画架。
我无言地点点头。要是这样能让她本人感到安心的话也无所谓吧。
出门往左边延伸的走廊是通向圣堂的。右边通向何处,我并不知晓。我和妮塔听见的声音应该是来自右边的吧。
「……真、真的要去吗」
「常言道,鬼怪现真形,原是枯芒草」
「你在说什么啊」
「意思是说,夜路上看到了幽灵,走近一看发现其实是枯萎的植物」
「因为微妙的幻视和臆想所以想象出了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是吗……」
「妮塔总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头脑聪明的一面呢」
「你这是什么——」
话语戛然而止。我屏住了呼吸。两人面面相觑,一同缓缓看向右侧的走廊。
——嘎哒
「……听见了吗」
「……听见了」
然而声音又消失了。我心想这样提心吊胆地等着也不是办法,于是迈开脚步。过了一会儿妮塔也小跑着跟了上来。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我等了会看看是否还能听见声音,但什么也没听见。接着我伸手去抓门把手,妮塔则是拉住了我背后的衣角。伴随着轻轻的嘎吱声,门开了。黄色的微弱灯光漏了出来。
里面是书库。书架沿墙摆放,房间中央有一张大桌子和椅子。
有个人坐在那里。
我瞪大了眼睛。并不是幽灵,我记得这人。
女子抬起头看向我。一旁放置的提灯照亮了她具有显眼特征的脸庞和耳廓。虽然她给人强烈的面无表情的印象,但这时的她也显得有些惊愕。
「……晚上好」
我试着打了个招呼。身后的妮塔则是拉住我的衣角问「有、有什么人在吗!?还是说有什么东西在!?」虽然很害怕但她表现得兴致勃勃。
「……真巧呢」
女子说道。她的神情已经完全平复了。
「总之,不是幽灵哦」
我回头说。
「……那、是人吗?这种地方,大半夜……是、是老婆婆吗!?」
我把身体挪到一边。妮塔拿我的身体当掩体,战战兢兢地探头窥视。
「啊,晚、晚上好……」
「欸。晚上好」
妮塔嗖地一下缩了回去,然后抬头看着我,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是大姐姐啊!太好了!」
「这下你能安心了吗」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嗯,就当是这样吧。
既然知道动静的来源并非幽灵,我们也可以安稳睡觉了。然而只是过来瞅一眼,打个招呼然后关门走人的话,我们就反而像是可疑人物了。
虽然还有些疑惑,但我还是踏进了房间。空气中散发着古旧纸张独有的霉味和湿气。这是学校图书室这种地方才有的乡土史和大辞典的气味。
女子没有理会我,她的视线落在摊在桌上的书上。桌上还堆着其他书。
「……你是来这看书的吗?」
「嗯。像这样的小村庄教会都会收集书本」
「是在寻找故事书吗?」
我还记得那场雨中的对话。
女子把读着的书合上,放到桌上书堆的最上面。
「不过这里全是历史书和宗教书呢」
她站起走向书架,抽出几本放在桌上。她似乎是要从书架的一头一路看下去。
「你不会要全都读一遍吧?」
「就是大概看看」
一边说着,她又翻起了书。确实没有在阅读,偶尔也会停下来仔细过目。要把整间房子的书本全都这样过一遍,我想还是很费功夫的。
这时,怯生生走进房间的妮塔戳了下我的腰。
「……是、熟人吗?」
「你那时睡着了来着。是下山时遇到的人」
原来是这样,妮塔点点头,然后望着书架上的书和在桌上翻页的女子,不知为何她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听妮塔说她年幼多病,小时候只能卧床度日。那时仅有的乐趣就是读书以及画画。只要有画材,她在就能在任何地方绘画,但随身携带大量书籍是很困难的。久违地来到满是书本的地方,作为读书狂的她想必热血已经沸腾了吧。
「妮塔,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诶,妮塔回头看向我。
「对了,是来找地图的。今后的旅行必须得有地图才行。所以说,要在这个书库里找一下有没有地图」
妮塔的脸色豁然开朗,不停地点头。
「正所谓人尽其才,就交给我吧。我会好好找的!」
她左顾右盼,不知该把抱在怀里的画架摆哪儿好。我伸出手,妮塔马上把画架交给我、提着提灯照向墙上的书架、从上到下打量着书脊。看她欢快的背影,应该是在哼歌。
注意到她些微欢快的声音,女子向妮塔投以柔和的目光。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动作,但还是让我产生了亲近感。
妮塔抽出一本,双手捧着走到女子对面的座位前。屋内只有那一张桌子,但椅子有四张。
「那个,我可以一起看吗」
「很欢迎哦。请吧」
比起和我对话时候,她的语调要随和得多。妮塔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温柔,在椅子上坐下后她从容地翻开了书本的封面。如此一来,她应该会在读书中沉浸一段时间吧。
看看手表,已经快到平时吃完饭的时间了。看来打盹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要长,连胃都睡懵了所以才没发觉吧。一想到这,我便开始觉得饿了。
返回房间放好画架,背起了背包。打开书库的门,我在房间一步开外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样的话就既不用在书库里生火,又能看着妮塔了。
从背包里取出烹调用具和罐头。用手机的亮光观察罐头标签。即使我看不懂字,也可以通过熟悉的记号来判别。噢,这个是以前吃过的那个来着。挑好做饭要用的食材放在一边,不用的罐头则是放回背包。
被点着的炉子断断续续地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在装满作为燃料的魔矿石仓充分加热之前,火焰有些不太稳定。火苗从点火口喷出然后熄灭,反反复复。毫不在意炉子的情况,我往平底锅里倒入油。
再往平底锅里倒了两罐豆子。两种豆子都是红色的。味道和大小都跟毛豆差不多,我也比较吃得惯。翻炒的声音和香气在安静的书库中回荡。
拿过一个圆筒形罐头。里面像是番茄酱一样的东西,统统倒进平底锅,和豆子煮至熟透。然后撒上盐胡椒和香辛料煮一下就好了。
起开另一个罐头,里面装满了面包。罐头面包有没水分都一样。尽管如此能够吃上面包作为主食已经相当幸运了,毕竟自己做不了面包。
将圆木一般的面包放在砧板上用刀切开。平底锅离火,摆好盘子叉子。虽然食物很朴素,但这是每天的日常。
「妮塔,吃饭啦」
即使站在她身旁喊,她都没有反应。画画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她一旦启动开关,注意力就会非常集中。
像往常一样摇摇她肩膀,她惊讶地回头看向我。
「怎、怎么了吗?」
「吃饭了。肚子饿了吧」
妮塔伸脖子看了看我身后。注意到饭菜已经准备完毕,表情一下变得欣喜。
「这么说来,肚子确实饿了。谢谢你」
轻轻合上书本走下椅子,她似乎是想到什么,停下了动作。用右手攥着左手的食指扭捏着。我最近才知道妮塔做这个动作意味着她正难以启齿,在纠结些什么。
妮塔瞅了一下我的脸色,然后偷偷看了眼女子,随后又抬头看向我。面对这种好懂的苦恼,我哑然失笑,而后点头示意。妮塔竖起的耳朵表明了决心,她转向女子,酝酿了会开口说道。
「那个」
女子抬起头,看着神情激动的妮塔,她感到有些疑惑。
「要、要一起,吃晚饭吗」
女子马上了解了情况,她的嘴角露出笑容。
「哦呀,这是在邀请我吗?」
「唔,要是您不嫌弃的话」
「不会哦。我很乐意」
「太好了」肩膀放松了下来,妮塔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那么,嗯,这边请」
说着,妮塔便要带她去往门口摆好的餐桌。
女孩站起身,与我擦肩而过时歪着头看着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碍事吧”、我领会了她的顾虑。
「我特意多做了一些」
「你们俩都是爱管闲事的人呢」
她示以浅笑,在妮塔身旁坐下。
我在对侧入座,吃起寒酸的晚饭。
明明已经吃过很多次了,可妮塔还是会笑着说「好吃!」她那令人感到心情畅快的吃相,我想这就是成长期的证明。
干面包片切得很薄,轻轻一折就会碎。吃进嘴里就会一股脑地吸走唾液。所以我将熬过的豆子番茄酱放在面包上,涂抹均匀。这样吃起来就不会那么干了。把面包放在掌心窝出坑陷,放上一勺酱,然后折起来一口咬下。
面包有浓郁的小麦味,很有嚼劲。虽然表皮酥脆但里面吸饱了水分,口感软糯。感觉和披萨的质地相像。豆子的咸味和番茄的酸甜则是绝佳拍档。
面包很快就吃完了,所以我们又喝起了汤。原本是用来代替高汤用于料理的汤粉,但我们经常用开水泡开了直接喝。只是味道不是很好。虽然图方便管这叫汤,其实它喝起来和煮过肉和蔬菜剩下的热水差不多。可以温暖身心就是它最大的功效吧。
妮塔和女子用过餐后,歇了口气。女子打开挎包,伸手进去。提灯照耀下的阴影很暗,包里一片漆黑。她从里面摸出来一个苹果。
「作为款待的礼物」
说着她递给了我。不过目光刚一接触她便反应过来,点了下头把苹果递向了妮塔。
「哇,我可以拿吗」
妮塔两眼放光。
她最喜欢甜食和水果了,但这些东西现在都已经少有见到。未经加工过,像刚摘的一样新鲜的水果更是少见。果树几乎都不结果了。
妮塔是聪明的孩子。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中,苹果有多么珍贵。可是当女子递出苹果让她收下时,她却并没有选择拒绝。
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苹果,像宝贝一样盯着。灰蒙蒙的长发缝隙间蹦出的耳尖正不住地摆动。
看到妮塔高兴的样子,我和女子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谢谢你,激动的妮塔顾不及感谢。女子则是耸了耸肩。
「那个,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就像是交友时的问候。
女子对尚未习惯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稍微把帽檐往上推了推。
「……夏罗露」
「夏罗露小姐,谢谢你送我这么好的东西。我很开心!啊,我叫妮塔。他是惠介」
终于被妮塔之口介绍过一次了!迄今为止都是我在介绍:我叫惠介,她是妮塔,之类的。就在我为妮塔的成长感到高兴的同时,不知为何也感到了一丝落寞。
「夏罗露小姐,是旅行者吗?」
妮塔把苹果抱在怀里并回以纯真的眼神。
「嗯,算是吧。之前我是在做运输员」
「运输员小姐!」
妮塔提高了音量。
「运输员?」
我小声嘀咕。妮塔马上解释道。
「不管是什么什么货物,都能迅速、准确地送达的人。因为是国家的许可制,所以运输员非常稀少」
「许可制?好厉害啊」
听起来和邮差或者快递员没什么区别。
「运输员都拥有,那是需要国家批准才能持有的」
「抱歉。圣物是什么东西啊」
「啊」妮塔似乎才意识到。好像这是非常普及的常识。
「是魔术文明兴盛时期制作的各种珍品的总称。是留有魔术效力的物品,运输员的包就是其中的代表」
「难道能放特别多东西吗?」
我笑着说道。
「是的」
夏罗露点点头。
「运输员的包附有空间压缩的魔术。包里有着比这间房更大的空间,而且放进去的东西会保持原有的样子不变质」
「那不是四次元口袋吗」
「丝词源……?」
妮塔迷茫地看着我。但我可没有解释的时间,脑子里都是满是浮想联翩。
我现在才知道,当时与夏罗露相遇的时候,她能够一身轻装出行的理由。新鲜的苹果也是在这个世界变成这样的很久之前就已经放进包里了吧。太方便了。也就是说她——
「罗露也已经……」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可以别这样吗?」
被严厉的语气警告了,我闭上嘴。不行,我想不到除此以外的称呼了。
「连圣物都没有听过,称呼也很奇怪,我说,你该不会是异世界人吧?」
「如您所言」
我随意地拍手道。
「真是令人惊讶」夏罗露用毫不惊讶的表情说道。
「居然真的存在。和先祖大人所说的一样呢」
「先祖大人?」
「类似于传说吧。两百多年以前,我们家族就在做运输员了,而且听说和异世界人也有过往来」
诶,我点头。
要真是如此,就说明曾有人误入过存在魔术的时代。这可比即将毁灭的世界要让人心潮澎湃。
「那人是使用着魔法,借助异世界的知识大显身手了吗?」
「谁知道呢。具体的我也不了解。好像是开了家店之类的吧」(译注:异世界咖啡馆 也是这作者写的)
「开店?」
来到异世界,开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那可是有魔术的世界,不应该有点作为吗。
「那家店不会是,咖啡馆吧?」
妮塔突然冒出一句。
「咖啡馆?就是,有咖啡、曲奇之类的?」
「对。据说咖啡馆就是发祥于那家店。虽然现在享受咖啡的文化是理所当然的,但旧时的咖啡并没有进口到这个大陆」
我挠了挠脸颊,有些难以想象。
「……误入到异世界,在魔法自然存在的时代,经营咖啡馆然后普及咖啡?真是难以理解。为什么是咖啡」
「不知道,我只了解到这些。因为没有留下什么记录。我也只是在福尔罗塞斯的小说里读到过」
异世界人似乎各有各的难处。像是开一家咖啡馆,和精灵女子走上绘画之旅,或者在毁灭的世界里与半精灵女孩一起追寻他们的踪迹。
「……那夏罗露小姐呢,为什么来这里?」
妮塔意识到自己被排除在对话之外,慌忙提问转移话题。
「只是顺道到这」
「来圣堂吗?」
「准确地说是这个书库。因为要找书」
「找什么样的书呢?我读过很多书,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妮塔的大眼睛蹬得圆圆的,弹出身子。这份气势让夏罗露不禁苦笑。
「我不知道书名。不知道是书页遗失了,还是一开始就没有」
「这样啊……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一名鼠骑士拯救公主的故事」
妮塔双手抱着苹果,使劲思索着。乍一看就像是在专心看着苹果。
她似乎在拼命翻找记忆,但还是没有想出什么。肩膀噗地一下泄了气,耳朵也耷拉下来。
「对不起,我没有头绪……」
「我也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不用在意」
嗯……妮塔点点头。她那无精打采的样子真让人忧心。可能是收到了苹果,急着想要报恩吧。
「那我也一起寻找夏罗露的书吧?反正也要找地图」
在我的提案下,妮塔一下就精神起来了。
「这样好!我也一起来找!」
她刚伸直腰板,便突然一惊,畏畏缩缩地看向夏罗露。
「……那个,要是,您不介意的话」
夏罗露手指掩住嘴微笑,「好啊」她点头。
「要是能搭把手就帮大忙了。要是我找到地图的话也会告诉你的」
「嗯!」
妮塔的笑容有着和年纪相符的天真。仔细想想,迄今为止遇到的都是大人,对妮塔来说,夏罗露就像是个稍微年长的大姐姐一样,更容易亲近吧。
我们虽然并不打算在此停留,但旅行的安排并不紧张,而且也不需要住宿费。任何时候想去哪就去哪,想留多久就留多久,这么看来我们的旅行真是自由。
妮塔协助收拾了餐具之后又忙于餐后的阅读。我还是一样坐在地板上,拿出来手机。
当然,这个世界没有信号和电源。之所以在这样的世界里手机还能起到播放音乐、代替手电筒的便利功能,这多亏了背包里的手摇式充电灯。每天晚上我都会用充电线把提灯和手机连接然后人力发电。当然效率很差,要花很多时间。
妮塔和夏罗露在优雅地读书,我则是在一旁一个劲地在转手杆。
4
感觉好刺眼,我睁开眼睛,白亮的光照了进来。于是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塞满羽毛的枕头里。
还想着能久违地在床上睡个好觉,看来是我太天真了。过于柔软的床让我很不适应,不太能睡着。我已经习惯在坚硬的地上铺睡袋睡觉了。
我微微支起脑袋, 看了看手表。比平时的起床时间要早。我叹了口气,又无力地躺了回去。
床与床之间摆着画架,上面还挂着妮塔的上衣。虽然没什么效果,但姑且遮挡住了视线。
被子被堆成圆滚滚的山丘,缝隙间露出着银光闪闪的发丝。山丘平稳地上下起伏,妮塔似乎仍愉快地沉浸在梦乡之中。
窗外的阳光无情地落在我身上。心想着,这可比手机闹钟的效果好多了,接着迷迷糊糊我便放弃了回笼觉,而是坐起身来。
用手勉强梳理了一下乱发,下床走到床边。圣堂建在山丘上,所以视野很好。那边的俨然屋舍和蜿蜒的道路,昨天我们也应该走过,但是在朝阳下俯瞰却让我感觉这一带很陌生。
在雾蒙蒙的连绵群山与少有绿意的荒野右侧,可以看见在旭日下闪耀白光的水面。那边好像是一个湖。
补给水资源,清洗身体,可能还能钓到鱼……意识到自己会自然地这样思考,我不禁笑了。看到漂亮的湖,没有想着去观光,而是联想到与生存相关的实在利益,看来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于旅行了。我很难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床边的背包拿出牙刷和钛合金杯,走出了房间。昨晚无比昏暗的走廊也洒满了阳光,让并排的木门纹理都格外醒目。
打开通往圣堂的门,里面只有一片寂静。朝阳从高得需要人仰视的窗户穿过,照在了长椅上。悠然飞舞的尘埃显得闪闪发光。圣女像投下一个青色的影子,唯独她的轮廓被光芒清晰地勾勒出来。
推开门后我一时忘记了呼吸。这里是祈祷的场所。我甚至感觉里面弥漫着一种恬静而厚重不可见的气场。
忽然,我注意到坐在并排椅子当中的人影。那是夏罗露。她呆然地望着圣女像,即便我靠了过去,她也没有在意。
「早上好」
我向她搭话,夏罗露才瞥了我一眼。
「嗯。早上好」
「起得真早」
「我喜欢早上的时光。让人心情舒畅」
确实,我点点头。
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请坐,夏罗露说道。于是我便坐了下来。
「昨天谢谢你了。妮塔也很开心」
「没关系」
「要找的故事书找到了吗?」
「还没呢。我也没太多期待」
「不期待却还在寻找?」
「我一直寻找至今,可还是没有找到。没有根据所以也不抱期待,这样就不会失望了」
夏罗露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尽管交谈得很简短,但还是在好好地回答问题。感觉是在把交流控制在了最低限度。至少,她不是那种会觉得沉默太过尴尬而主动开口的那种人,所以对话也就中断了。
我们相距一人的间隔并排而坐,仰望着被阳光染白了脸颊的圣女像。虽然太阳渐渐升起,光线的角度也发生了变化。圣女脸上的阴影化作了表情。
「……看起来好悲伤」
「欸?」
夏罗露没有重复第二遍,我倒不是怀疑自己耳漏,只是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她说在圣女的表情中看见了悲伤,我却很难看出。
就在我准备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时候,身后的门打开了。昨天的老婆婆走了进来,手里提着木桶。
老婆婆对坐在这儿的我们挑了挑眉毛,慢慢地走了进来。
「早安,来得真早啊」
我打了个招呼,婆婆一只手挥了挥。
「上了年纪都这样。除了那位半精灵姑娘之外还带了其他人吗」
「昨天晚上认识的。只是凑巧遇到」
「在这种偏僻农村里碰到还真是稀罕。要是梅尔尚集市的话还好说」
「梅尔尚集市」
婆婆走到圣女像前,放下了木桶。我也起身走了过去。
「从这个村子到湖边的途中有个有钱人的游玩地。平时没人住那儿,到了夏天和冬天的假日就会有很多人聚一起热火朝天,都是些糟蹋钱财和时间的废物的玩乐集市」
似乎是个每年只会来两次人的营地,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老太太弯下腰拧干布,然后把拧到发硬的抹布递了过了来。我马上接过,既然这样,我的任务也已经不用多说了,不禁苦笑。
「今天要扫除哪里呢?」
「擦下上面的窗户吧」
往婆婆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一段狭窄陡峭的台阶。从那里可以爬上去,二楼只有沿着墙壁围成一圈的栈道。
早饭前先打扫卫生,也还不错。总比睡回笼觉要健康。
「喂,你也过来」
婆婆对呆坐的夏罗露喊道。她也没有太抗拒,过来接下了婆婆的抹布。
「一楼的窗户就交给你了」
「嗯」
「适应能力也太强了」
夏罗露的动作完全没有迟疑。我是因为昨天有了一样的经历所以很坦然。但她是从第一次见面的婆婆那里收到了抹布,还被要求去打扫。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她的表情却丝毫未变。
她对上了我的视线,只是微微耸耸肩,什么也没说就往窗户走去。这让我感受到一种大人的沉稳,该不会她其实比我年长吧。我目送着夏罗露的背影。
「你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
我快步走向台阶。
5
扫除工作到中途,才睡醒的妮塔过来了,看见在水桶里拧抹布的我,她有些吃惊。
「早安妮塔」
「……早上好。你在做什么啊?」
「扫除」
「这个我知道、可是为什么要扫除」
然后,她看向圣堂,发现了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夏罗露,和刚擦完地板起身的老婆婆。
妮塔凝视着老婆婆。然后耳朵突然紧绷,嘴巴也颤抖了起来。
「惠,惠介!是,是幽灵!是老婆婆的幽灵!」
还惦记着这个啊。她那慌张的样子让我不禁笑出声。说来我还没跟妮塔说过婆婆的事。
我看着妮塔指着的方向疑惑道。
「欸?哪里……没看见什么婆婆啊」
「呀!?」
妮塔的喉咙发出了哽塞的悲鸣。她紧抿嘴唇、脸色发青,战战兢兢地看着老婆婆。老婆婆正摊开抹布,往这边走来。
噫、妮塔躲到我身后。
「惠介!老婆婆她!老婆婆往这边来了!幽灵啊!」
妮塔的大吵大闹让婆婆早就注意到了这边,一脸疑惑的表情。
「吵什么啊」
「她、她跟我们说话了!?」
「那当然了。因为根本不是幽灵」
终于忍不住的我笑着说道。
妮塔失落地仰头看我,然后从墙边探头,怯生生地看向婆婆。
「……是、是活的吗?」
「死了的话就不会费事来打扫了」
可以对话,再加上老婆婆的立体形象,妮塔似乎终于理解了不是幽灵。呣、呣、呣,她的力气渐渐增加,拧着我后面的衣摆。
「妮塔小姐,我的衣服要被扯坏了」
「……你刚刚骗我?」
「是不是很刺激?」
「吓死我了!」
妮塔的拳头连续拍击我的后背,然后扭头走了。之后我有试着道歉,但妮塔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倒是觉得挺愉快的。
你们搞什么啊,婆婆叹了口气,提起水桶。
「你们几个,还没吃早饭吧」
「啊,是。还没呢」
向夏罗露投去发问的视线,她也点点头、
「那就来我家吧。虽然不是多好的东西。权当是打扫的回礼」
老婆婆丢下这句,不听我们回答就走了。
突然被邀请了,我看向妮塔,妮塔也看着我。
「该怎么办?」
「怎么办啊?」
这时,她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在生气,于是又紧绷起表情。「哼」的一声,妮塔扭过头,向夏罗露跑去。
「夏罗露姐,我们一起去吧」
「……嗯。那就去吧」
夏罗露站了起来,妮塔拉住夏罗露的手。完全是闹别扭的样子。
夏罗露向我歪了歪头。真遗憾,她似乎在这么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种挫败感,唔。
我也跟着走在前面的两人走出圣堂。老太太好像没开载具来,只是走着下了坡。坡道很长,她上坡会很辛苦吧,
拐过了好几户人家,忽然感觉有人在看我,停住看了看周围。只有紧闭的窗门,一个人也没有。
我怀着疑惑继续往前,只见妮塔和夏罗露在不远处站在看向这边,似乎在等我。我摆摆手,妮塔果然有哼了一声继续向前,拉着夏罗露的手前进,似乎已经完全对她没有戒心了。看着她们并排前行的背影,感到欣慰的我小跑着跟了上去。
婆婆的家在山丘腹部。和其他人家一样用砖瓦墙划分邻家,门上还挂着招牌。
「上面写了什么?」
「……写着幽灵不得入内」
「我都道过歉了」
我露出苦笑,双手合十谢罪,可妮塔还是气鼓鼓的。
「法戈的鞋子工坊」
我向一旁告诉我的夏罗露道谢。妮塔小小地啊了一声,抬头看向夏罗露。
「你们干嘛呢。快进来」
屋里传来果决的声音,妮塔急忙拉开门。
进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展示空间。墙上装有架子,摆着好几双很大的高跟鞋。在昏暗中,皮革和鞋油特有的香气静静地弥漫。
里面有两道门,右边的门敞开着。跟着夏罗露走进去,这间则完全是生活的空间了。中央是一张矮桌和一张铺着大被子的沙发,周围全是架子和柜子。虽然并不宽敞,但布置得很宜居,让人感觉很舒服。
妮塔独自在沙发的一端坐下,夏罗露在她身旁落座。我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她旁边。还有一张单人沙发,大概是给老婆婆坐的。
从沙发上可以看到里面厨房的样子。老婆婆将冒着热气的水壶放在炉子上,端起盛着茶壶和杯子的盆走了过来。
「倒了绿茶。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先尝尝吧。」
「是绿茶啊」
我没多想刚要探出身体,但看到妮塔和夏罗露一副淡定的样子,我有些不好意思,又坐了回去。
「话说,你的故乡也有这个吧」
「嗯,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相同的东西……」
摆在矮桌上的茶杯和茶壶,外形看上去是用来沏红茶的。但婆婆倒进杯里的茶的确是绿色的。
「通常都要加入这个香料来喝。有时也会加砂糖」
放了两个小瓶子。妮塔和夏罗露放了香料。我则是直接喝了一口绿茶。
「嗯?」
「这是相同的东西吗?」
「……有些微妙的不同,稍微更甜……」
怀念的感觉,并没有出现。虽然外观和名字和绿茶是一样的,但毕竟是这个世界的饮料。
「啊,好喝」
妮塔说道。绿茶的表面漂浮着淡茶色的香料。
我也拿起小瓶,用小勺舀入香料,尝了一口。香料有薄荷一样的清凉感。味道变得清爽了,怪味也减少了许多。的确比直接喝要好。
「先喝茶等会儿。马上就好了」
婆婆又回到厨房。
半开的窗户挂着薄窗帘,每当柔和的风吹入,阳光都会散落开来。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窗户。有时,有人会忽然想起,拿起茶杯喝茶。这是一段悠闲清晨时光,仿佛可以放在手中拿捏。
每个人都用壶续完茶后,老婆婆双手端着盘子回来了。她将其放在妮塔和夏罗露面前,然后又跑了一趟,把我和自己那份端来。
只有边缘被涂成黄色的圆盘上,摆着两张半圆形的厚土司,以及红黑色的豆子和洋葱一样的炖菜,黄色的土豆泥,还有形状犹存的橙色果酱。
观察下妮塔的夏罗露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感到困惑,看来这只是一顿平常的早餐。
「不是大不了的东西,请用」
婆婆说着拿起了叉子。
「多谢款待」
妮塔有些拘谨地低下了头,旁边的夏罗露也低头道谢,我模仿着她们。赶紧将土豆泥送进嘴里,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质朴的乡村料理这种形容方式,通常都带有一些揶揄的意味。但我想将其作为赞美之词来使用。虽然味道清淡,但食材的味道极佳,作为早餐的话这种清淡的调味正好。
更重要的是,在餐桌前围成一圈,吃着别人制作的热腾腾的饭菜。这就足以成为最棒的调味料。
仔细想想,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被昨天才认识的人邀请去家里吃早饭。要是我没来这个世界的话,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机会吧。
我是第一个吃完的,之后是夏罗露,妮塔最后吃完。
喝口婆婆重新泡好的茶,我歇了口气,妮塔则小心翼翼地说。
「那个,您是鞋匠吗?」
「从我祖父母的时候就是了」
妮塔低头看着脚下,摩擦着足尖。稍微有些难以启齿的停顿,她的视线移回婆婆。
「那个……可,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老婆婆笑着扬起嘴角。
「感觉好久没人这样问过了。我叫法戈」
「法戈婆婆,可以把鞋子改小一些吗?」
「那当然有很多办法。是说你现在穿的鞋吗」
法戈婆婆探出身子越过桌看向妮塔的脚。
我也看了看妮塔的鞋子。这么说来,我也不记得有仔细看过,不过这双靴子和妮塔的体格完全不搭。鞋尖起了毛,皱纹也很深,看来已经穿过很久了。
「确实有些大呢」
「已经垫布调整过了……」
「我给你看看吧。来这边」
法戈婆婆站起身打开店铺后面的门。我也跟你妮塔一起过去。
法戈进的是另一侧的门。是一个小房间,用工匠的工房来形容就太合适不过了。有两张桌子,因为经常使用颜色很深。一张在墙边,一张在房间中央。上面摆着工具、皮革、尚未完工的鞋子、木制的鞋模、铁锤凿子等制鞋工具。
法戈婆婆从房间角落里拉过来一张很高的椅子。
「过来,坐这里」
在她的催促下妮塔爬上椅子坐下。法戈又准备了一张脚台,让她双脚放在上面。解开妮塔靴子的鞋带,熟练地脱下。妮塔娇小的赤脚就摆在一边,让靴子的大小更加显眼。
法戈从工作台上拿起圆眼睛戴在鹰钩鼻上。拿起妮塔的靴子,眯着眼仔细端详。
「这不是精灵的做工呢。是一般工艺」
「妈妈说是旅途中制作的,是可以穿三十年的鞋子」
哈,法戈用鼻子笑道。
「三十年?这可是布拉戈斯卡的皮革呀。好好保养的话可以穿五十年」
「五十!」
妮塔非常惊讶,法戈婆婆笑了。
「你妈妈很有眼光。这种皮革很稀少,却是做鞋子的最好素材。高级到得不识货的人绝对不会出手,不过只要细心对待甚至可以比人还长寿。不过还是比不精灵的寿命就是了」
法戈拉出塞在靴子里的布。
「那么,改小一点也行……但你也不会一直都这么小吧」
「应该,是吧,大概」
法戈检查了鞋底,抚摸着缝合的地方,不停地转动鞋子仔细看了一遍。
「制作很用心。与其拆开,还是用鞋垫和填充鞋尖的方法来调整更好」
原来如此,妮塔点头。
「……这样的话,要花很多时间吗」
「你的脚很小所以填充物要大些,还要穿几次才能合脚。大概是今明天吧」
法戈婆婆看向我。
「圣堂外面停的车是你的吧」
「嗯,是我的车……」
「那正好。作为鞋子的修改费我有事要麻烦你」
用工作来付钱吗。这也是修理茶壶的时候学到的东西。要是是一份好工作就不用说了。
我向一脸抱歉的妮塔笑着点了点头,回答说当然可以。
「可以帮我确认一下老熟人还活着吗。要是还健在的话就把货给他」
「我懂了。那位老熟人是住在哪里呢?」
「就是之前说的经过梅尔尚集市的别墅地」
「挺近的。你没有自己去确认过吗?」
「要是像你这么年轻还有车的话倒是可以。对我们这种老人来说太麻烦。一去一回天就黑了」
把妮塔的鞋子放在工作台上,法戈婆婆拉开架子下面的门。从中取出油纸包的货物。
「别墅地最里面有一栋蓝色屋顶的放在。交给住在里面的乖僻老头。报出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要是他死了就放家里也没关系」
「还真是毫不顾虑啊……」
我接过货物苦笑一下。这不像是在聊有关生死的语气。
「那,我也」
妮塔大声说,但又意识到自己还是赤脚。我低头看向她雪白的小脚。指甲是樱色的。
「不要盯着小姑娘的脚看」
听她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我移开视线,咳了两声糊弄过去。
「我去去就回,请帮忙调整一下妮塔的鞋子吧」
妮塔双手扶着椅子转了过来,抬头看着我。她的坐姿很适合用拘谨来形容。她焦躁地苦恼着,似乎在考虑是否应该先跟我一起走,之后再来调整鞋子。
「……那拜托你带礼物回来咯」
「要是有机会的话」
从里面出来回到之前的房间。夏罗露正闭目端坐。我一出声,她那清澈的感受不到任何感情的双眸便看向了我。
「我要出去一下。可以帮我看着妮塔吗?」
夏罗露歪了歪头。脸颊两侧的发丝微微摇晃。
「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不过,你看,多少有些担心」
「……这样。好吧」
夏罗露点点头,站了起来。我对她毫不迟疑便同意的说话方式感到一时语塞。
「可以吗?不问我要去多久,去什么地方吗」
「没关系。我大概清楚」
目送她走进工房的背影。我对她的举止十分感叹。
「好酷……」
只要交给夏罗露的话就能安心了,真不可思议。虽然才见面没多久,但我总会这么觉得。虽然我也挺想念妮塔。
走出店铺登上坡道。我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独自行动了。对自己会因此而寂寞这件事既感到奇怪又感到开心。现在我甚至会怀念以前一个人旅行的时日、
回到圣堂花的时间比下坡时要多,我再次走进房间回收背包。坐上了茶壶,把背包和寄存的货物放在副驾驶。
由于是一个人开车,我拿出手机想听些热闹的歌。一边加大音量播放流行歌曲,一边给茶壶的锅炉点火。蒸汽机车是以锅炉的沸水作为动力的,所以在预热完之前还不能启动。我眺望窗外的景色,哼起已经听惯的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