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介!我们参加灯花节吧!」
妮塔将脸凑到我的眼前。
睡得昏沉沉的脑袋还没搞清情况。但妮塔闪烁着好奇心的双眼中所饱含的期待一览无遗。这样一来我也不好回绝她的请求。
「……行吧?」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那我去告诉大家了。
拖着跃动翻飞的银白发丝、妮塔跑出了房间,房门也没顾得关上。
昨晚的夜游让我有些睡眠不足。本想睡个回笼觉,但既然妮塔都起床、说明现在已经是睡过头了。
费了老大劲撑起了身体、但沉重的睡意依然黏在背上。我放下脚、穿好鞋袜站起来、伸个懒腰打了哈欠,总算清醒些了。
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云有点多、但还算是蔚蓝的晴天。
我看向视野尽头的湖泊。没有看见漂泊的小船。昨夜与蒙特先生谈话的记忆好似梦幻。虽然那毫无疑问是现实发生过的、但却像薄雾般捉摸不清。
意识渐渐恢复过来、我忽然想起了妮塔方才说的话。我朝房门问道。
「说来、灯花节是啥啊?」
房门无言以对。
「算了,反正你也不知道」
「在异世界可以跟门对话吗?」
「呜哇」
走廊里忽然冒出夏罗露的头。我还以为是门开口说话了、要真是这样的话该多好、居然被夏罗露看到了我这么丢人的场面。
「……早安」
「嗯,早安」
「……对了,你知道灯花节是什么吗?」
「是在问这边的门先生吗?」
「差不多行了!」
带着嘴角的一丝窃笑,夏罗露开始说明。
「早上那位老婆婆跟我们说了,是这片地方的传统庆典」
妮塔对这种节日毫无抵抗力。她对好玩又有趣的事物好奇心之强,完全可以和小说家媲美。
「那个庆典,就靠我们几个能够举办吗?」
目前,包括法戈婆婆在内的参与人数是四人,对于庆典而言未免过于冷清。庆典可不是这点人就够的,夏罗露耸耸肩、想必她也这么想、
「总之你先去问下老婆婆?」
「怎么说得事不关己一样,你也会参加吧?」
「我不喜欢热闹」
「那就举行得清静些」
「这样的话就没有参加的必要了」
「我也很难想象平静的庆典是什么样的」
「明明你自己都这么说了?」
一边聊着、我们穿过走廊走进圣堂。妮塔和法戈站在圣女像的脚边。
「早上好啊」
「真的要做吗?」
法戈婆婆蹭着鹰钩鼻、疑惑地说。
「是说灯花节吗?有点困难吧?」
「重点不是准备得怎么样,而是说该不该举行只有四个人的庆典」
「对此我也有一样的顾虑」
瞥了一眼妮塔、她晃动着长耳、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但是这孩子干劲很足啊……」
「要是惠介也听法戈婆婆说了花灯节的故事,也会变得一样兴奋的!」
「我会和妮塔一样?」
我试着想象了一下。饱含着纯真与希望光芒的圆润眼眸、双手在胸前握拳、身体前倾、全身散发着对有趣事物的热爱之情。
「……我都觉得恶心」
一旁的夏罗露对我的吐槽表示同意。
「确实,很恶心」
「喂」
「我只是在肯定你的话」
「自己说和被别人肯定的意义不一样啊。太伤人了」
「身为男生居然也会有细腻的心思呢」
「可以别一副无奈的表情吗」
「我们现在是在说灯花节的事」
妮塔轻轻锤着我的胸口。
「抱歉。都怪夏罗露把话题带跑了」
「对,你说是那就是吧。都怪我」
「……真滑头」
我瞪着装模作样的夏罗露……旁边的妮塔又鼓起脸颊挥出了拳头,于是我慌忙转向法戈婆婆。
「灯花节是什么样的节日啊?」
法戈婆婆轻轻摇着头、俯下身搓洗桶里的抹布一边说道。
「刚才也说过一遍了、这里附近生长有灯花。它的花瓣积蓄有魔力、点燃之后会发着光漂浮在空中。只是小孩子的玩具罢了」
「发着光漂浮在空中?」
说起在空中漂浮一般会让人想起气球,但如果说是发光的花就难以想象了。这是很寻常的事吗?我用眼神询问夏罗露、但她也摇头。
「好像这一带以前是魔术师聚居的地方、据说还被称为灵地什么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异的花朵生长吧」
嘿咻、法戈直起腰来,抬起头看向圣女像。
「听说,在很久以前这片土地曾有瘟疫肆虐。国家和领主都抛弃了这个村庄、村民也没钱去请医生。有很多人死了、村子就快要灭亡的时候、赤光圣女出现了」
于是我们也抬头看向雕像。在旅途中,我曾多次听闻这位赤光圣女的事迹。
「圣女殿下与村民们逐一握手、挽救了他们的生命。村民们拿出了全部私产以示感谢,但圣女殿下什么也没有收下。就当大家为不知该如何报答圣女而烦恼时,一个孩子将灯花献给圣女随后将其点燃。花朵闪烁着光芒、漂浮在空中。圣女见此景心情大悦。于是村民们开始采集灯花,等到圣女殿下离开的时候、全村都为她点燃灯花送行。从那以后,为表达这个村庄的感恩之心便有了灯花节这一节日」
真是了不得的往事,我如此认为。更令人惊讶的是这并非虚构而是真实的故事。
真的存在过圣女这一人物、她用奇妙的力量拯救了村子、村民们多年以来一直心怀感激。正因为人们的感情汇集起来,这座圣堂的神圣氛围便由此而生。
祈祷呀信仰啦什么的,我根本不懂。也觉得不太科学。但是我知道,我绝不能、也不可以去否定它。这里存在着一种气息、并非是能用理性理解、而是要用肌肤和心灵去感受的气息。
「……非常有意义的庆典呢」
「你在那感动什么嘛」
调笑着说道。
回头一看,妮塔眼眶湿润、连连点头、似乎很有感触。
「……妮塔不是刚刚才听过吗?」
「好故事无论听几遍都是好故事」
确实,我无法否定。我可以理解妮塔冲进房间拉我参加灯花节的心情了。
「那就来举办灯花节吧」
「举办灯花节喽」
法戈婆婆皱起一边眉头。
「也不是非得搞得非常隆重才行。尽力而为吧,让我们告诉圣女大人,这个村子还有法戈婆婆呢」
法戈婆婆每天早上都坚持来圣堂打扫。在我们来到之前就是如此,我们离开之后她也会继续下去。我觉得着真的非常了不起。所以,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应当表现出来。将法戈婆婆的感情传达给圣女大人,灯花节恰好合适。
「请务必举行!」
妮塔说着探出身体、这份气势压向法戈婆婆。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也不是不行」
「那就决定了!」
带着绽放的笑容,妮塔回头朝我拍了下手
「这样的话把其他人都叫上吧?」
妮塔来回看着我和夏罗露。
「法戈婆婆的老相识,还有惠介和夏罗露在剧院遇到的人也喊来吧?」
「原来如此。确实可以把他们请过来」
葆拉的话肯定会一口答应。但不知道吉尔会不会来。
「可是,蒙特先生该怎么办呢。他似乎不喜欢吵闹。」
「不会来的。上了年纪的人都很孤僻,写小说的人就更偏执了」
「你是不是对小说家有成见啊?」
法戈婆婆回以苦笑、夏罗露插话了。
「……那人是小说家?」
「我是这么听说的」
我看向法戈,她应该知道得更多吧。
「他以前好像是个很有名的小说家。不过我没读过他的书」
夏罗露没有回应,只是低头不语。
「怎么了」
「……不、没事」
显然她并非没事。但我知道她不想再继续聊下去。
我只是颔首示意、然后向妮塔说。
「本来打算一起去见她们的,那正好把葆拉也约过来吧」
妮塔欢声应和。
2
妮塔坐在副驾上一起来到了剧院前,门前的一辆车背对我们。将茶壶停在了车后面,我下了车看了看前面这辆车、上面没人。摸了摸车身、是热的。是刚到这吗,还是正准备离开呢。
妮塔没有看车,而是抬头望着剧院。
「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吗?」
她点头回应。
问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我有点后悔了。毕竟已经知晓了妮塔的境遇,这种事根本没必要问。
「我只听过歌剧和音乐会的录音。小说里有时也有会有出现剧院,像是歌声和音色的描写还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有听过。不过,像建筑的外观、内部的气息之类的我只能靠文字来想象了」
「……实物和你的想象相比如何?」
妮塔抬头看向我,眯起眼露出了笑容。
「太——棒了!」
好久没听她说这话,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就好」
「这座剧院算是比较小的、对吧?」
「大概是。但我也没见过其他剧院,所以也不太清楚」
「惠介的世界也有剧院吗?」
「很多哦,有些地方甚至能容纳数千人」
妮塔发出的吐息带着惊讶和折服「好厉害。简直不敢相信」
「……总之,现在能见到这座剧院我就很满足了」
她的身体激动得颤抖,我很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待会再画画吧,我们先去邀请葆拉」
快走吧,我走向门口。
「……好」
妮塔垂头丧气地跟了过来,一副压抑着绘画冲动的灰心模样。但一进门她便飞奔了起来,还在大厅四处来回张望。发现新鲜事物的欢悦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妮塔忽然停下了动作、盯着什么看、目瞪口呆。她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露出这样表情。沿着他的视线看去,接着我也惊掉了下巴。
大厅通往观众席右侧里面的门边,葆拉就在那儿。因为我已经见过她了所以还好。但在妮塔看来,就是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正半蹲着从门缝中偷窥。
妮塔缓缓抬头看向我,表情已经微妙地消失了。
「……我们回去吧」
「别一副看到什么不妙的东西的表情啊」
虽然并非不能理解这种心情。葆拉在昏暗剧院里表现出的怪异举动不得不说是让人心惊肉跳。
在这样下去她真的要溜回去了,于是我先朝葆拉走去、向他搭话。
「葆拉姐」
「呀」
她双手捂着脸,发出高亢的叫声跳了出来,缭乱的金发翻飞。
「真是的!惠亲,别突然吓我啊!」
用手捂住胸口调整呼吸、我也一样被吓到了。
葆拉的一声惨叫吓得妮塔蹦了起来、躲在了我身后。但还是被葆拉看到了「哎呀」她发生欢快的声音。
「能介绍一下藏在你后面的这位女士吗?」
「不可以吃掉她哦?」
「只有长着好看胡子的粗犷男人才是我的菜」
「我不予置评」
无视葆拉强有力的挤眉弄眼,我挪了挪身体把妮塔牵了出来。
「这是我朋友妮塔。妮塔,这位是葆拉」
「……我、我是妮塔。那个、请多指教。还有、很抱歉刚刚躲起来了,有点被吓到了」
面对她如此坦率的态度、葆拉有点吃惊,然后微微一笑、半蹲着看向妮塔。
「没关系哦、我已经习惯吓到别人了,瞧、我肩膀很宽吧?」
她的玩笑把我逗笑了。面对不动声色地眨着眼的葆拉、妮塔「哦哦……」地眼里闪着光。
「寒暄就到此为止、到这儿来吧、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葆拉指着通向场内的门,请我们过去。
什么啊、我看向妮塔,她笨拙地眨眨眼。看来她很快就学会了模仿葆拉的动作。我怀着欣慰的心情拍拍她的肩,结果她哼地一声朝我胸口来了一拳、这孩子真不矜持。
我摸着胸口,朝葆拉指向的那扇门凑过去。妮塔则蹲在我的脚边。
「我开门喽」
葆拉拉开门把手。刚打开一点门缝时、我的太阳穴被蹭了一下、感觉背脊直颤,同时飘飞而出的、还有歌声。
我听过很多歌,手机里也存了很多。但我还从未听过这样沁人心脾的歌声。响彻天灵的高音、柔抚耳畔的甜美,一切都如此……没错,优美。
回过神时我已经屏息凝神。心神忽地漂浮起来、几近恍惚之际我才将神识拉回。只一瞬间我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听得入迷。
泛舟湖面、沐浴着春日的温暖阳光、这样的场景复现在我眼前。肩膀脱力、心如止水。停滞的呼吸恢复过来、空气又回到肺里、唯有惬意温存。
要是可以的话,我想一直停留于此、聆听这首乐曲。
不知何时沉睡的意识苏醒了过来、我倏地睁开眼。感受到一种如同忘怀的奇妙而又安宁的心情。就像心中不知觉间堆积的沉渣被冲洗干净,只留下一泊清水。
「……很厉害是吧?」
我们无法回答葆拉的话。只是点了点头。我只知道,方才的体验非比寻常。
这时,一直蹲着的妮塔激动地站起、过足的气势把我吓了一跳。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妮塔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我和葆拉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声凄楚的悲鸣。
3
那美妙歌声的主人自然是吉尔小姐。看着他蜷缩着身子躲在椅子后面的样子、虽说有点失礼,但总给人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她那嘹亮的歌声真是让听者倾倒。
「吉尔、他们俩都在夸奖你的歌声哦」
葆拉在一旁坐下、温柔地安慰着她。吉尔则摇着头、把脸埋进抱着的膝盖发出含混不清的哭声。
「……对不起、是我太失礼了」
待在我身旁的妮塔垂头丧气。她本想兴致勃勃地表达自己的感动、却没想到吉尔的性格会如此内向。而吉尔正因为自己的演唱被陌生人偷听而哭泣、在椅子的一角陷入颓丧。
「那个、对不起。不小心就偷听了」
我也试着跟吉尔说话,但她只是发生呻吟。
「这孩子不愿意在人前好好唱歌。我第一次听到她唱也是这样的反应」
葆拉也显得有点为难。必须得偷偷地听歌,不让吉尔发现听众存在也是为了双方好。而不知情的妮塔就这么跳了出来。
妮塔并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人,也不是能随便叫别人不要介意的性格。敏锐地察觉到情况的妮塔愈发沮丧、苦恼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吉尔受到了出乎预料的冲击、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平复自己的情绪。既然这样,只要给予她比这更强但更容易接受的冲击、说不定就能重启了。等到之后再向她道歉吧。
我站到葆拉旁边,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话。
「吉尔小姐,村子里就要举办灯花节了。可以请你来唱歌吗?」
吉尔停止了抽泣。抬起头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她没有说话、我想她可能还能完全理解我的话,于是我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能请你,在花灯节上演唱吗」
「……诶,要举办花灯节吗」
「是的」
「是那个、花灯节?」
「就是花灯节」
原来是这样,吉尔点点头,似乎终于理解我说的话了。
「呣」
「呣?」
「那当然不可能啊!?」
像我这种人,居然要去演唱!
她大口喘着气、使劲摇着头仿佛要连脑袋都甩下来。虽然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也算预料之内,但她的拒绝之坚定似乎没有回旋余地。
虽然只不过是听过她唱歌之后的突发奇想,但我还是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既然她本人都这么抵触的话也就不好勉强了。
「那、我可以请你普普通通地参加庆典吗?」
「……唔、可以不用唱歌吗?」
既然这样,嗯……吉尔看向葆拉的脸。看来最终决定权还是由葆拉来决断。
我终于安心下来、但没想到葆拉姐摇了摇头。
「很感谢你的邀请,但我就不去了。吉尔,你一个人去吧」
并非露出微笑就会说出好的回应。有时其中包含着最为坚决的拒绝。葆拉脸上的笑意就是如此、这说明无论怎样邀请她都无法改变她的固执。
吉尔也一样体谅着葆拉的心情,缓缓地摇摇头。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去了。很抱歉,明明你们特地来邀请我们」
这样吗、我一边回答回答、但同时也很在意葆拉的拒约。在我的印象看来葆拉会一口答应而吉尔才会不情不愿。可是葆拉似乎有着很强的拒绝理由,要是继续问下去就不太好了。
「吉尔,你不用操心我的。」
葆拉说道。
「……唔、我一个人不敢去」
「……嗯、抱歉啊惠亲。我们不去参加可以吗?」
葆拉双手合十,欢快地说道。
「好吧、其实是我们邀请得太急了」
「能被邀请是好女人的证明,我好高兴。会报答你的啦,这次就算了吧」
方才的刻意笑容已经消失,看起来轻松多了。这也是转变气氛的动作。
「那我就怀着期待等着了,能被邀请也是好男人的证明」
「哎呀,惠亲也很懂嘛」
我们交换了一下视线、确认了彼此之间没有芥蒂、只是触及了一个难以磨合的问题,并无恶意、也没有不满、只是重新划界而已。
「啊,吉尔小姐」
于是我切换了话题。直球进攻是不可行的,但现场没有人指出这点。
「再次向您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友妮塔」
我轻轻拉着妮塔的背后、让她坐在我身旁。小小的后背肌肉僵硬、绷得很紧,大概是因为过于紧张吧。
「……我叫、妮塔。很对不起吓到你了,还有刚刚偷听也很抱歉」
妮塔响亮的话音让吉尔慌了神,双手在胸前挥舞着。
「啊、不对,该道歉说道应该是我。让你听得这么难听的歌真不好意思……」
「才不难听」
妮塔的声音在大厅回响。
我和葆拉都瞪大了眼看着妮塔。吉尔则停止了动作、呆住了。
妮塔的话音之大让她自己都吓得捂住了嘴、被众人注视着的她涨红了脸。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握起了双手、直视吉尔。
「你唱歌真的非常、非常棒,我已经喜欢上吉尔的歌声了,怎么可能会难听呢」
虽然声音越来越小、但妮塔还是都说了出来,大概是由于害羞,她垂下了视线。
我为妮塔的成长激动不已。内向而胆小的她居然能像这样表达自己的想法……
葆拉温柔地笑了,然后轻轻抚摸吉尔肩膀。
「然后呢?」
「……谢、谢谢你。我好开心」
吉尔也很为妮塔的心情着想。虽然表达谢意的方式非常笨拙,但还是被接受了。
妮塔怯生生地抬起头,对吉尔微微笑了一下。彼此的稚拙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吉尔交到新朋友了呢」
吉尔马上又想摆手,所以我立刻对妮塔说。
「妮塔也很棒哦」
「嗯」
开朗而又精神的回应。
吉尔不知该把手放在什么地方好,于是他抱起手。
「……虽、虽然我觉得、和我做朋友也没什么好处,但是」
「才不需要好处」
妮塔对吉尔伸出双手。
「我想要更多地了解吉尔、也想让你了解我。所以想和你做朋友」
我仰天拍打着额头。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想跑到外面大喊。
有人啪嗒啪嗒拍打我的肩膀。不知何时葆拉已经站起来了,她遮住嘴角、虽然是在昏暗的厅内、我也能感觉到她湿润的眼睛。她凑了过来、轻声说道。
「可贵的乖孩子们……」
这是低沉的男性语调,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点点头。
我们只是在一边旁观,而吉尔则发出听不懂的呻吟、垂下了眉角和嘴角、眼睛却紧眯着、露出咬得很紧的牙齿。那是拼命忍住哭的表情。
「我、我也想和妮塔交朋友……」
确切的说应该已经哭出来了,但我和葆拉似乎眼睛也进了灰、视线模糊。
好不容易清理完灰尘,妮塔和吉尔已经握住双手、成为了年纪有些差距的朋友。
「不、不好意思……」
脸颊通红的吉尔朝我低下了头。虽然我说了没什么,但吉尔估计也不会接受。
事到如今我觉得还是暂且离席比较好。这时候有个男人在场也太尴尬了,当然葆拉是例外。
「哎呀哎呀、好不容易成为好朋友了,吉尔你可不能老是低着头啊」
「诶」
她有些惊讶、大概是因为还没意识到已经交到朋友了吧,但我不能像妮塔一样纯真地倾述出来,于是我顺着葆拉的话。
「既然交到朋友了,那我就先告辞」
「喔,不来看我跳舞嘛」
「我还有其它要邀请进灯花节的人。蒙特先生你听说过吗?住在湖边的」
「哦哦,雷鼠啊……」
葆拉一脸不悦。
「你认识?」
「小的时候被他狠狠斥责过,虽然是搞恶作剧的我们不对。还是有点不好应付」
我很惊讶他会斥责别人。
「我跟他聊过,觉得他还挺和蔼一人啊……」
「以前可不一样。自从女儿去世后,他一下就没了精神」
对于无意间得知的事实,我感到一种类似罪恶感的不适。在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了解到隐情恐怕不是好事。
葆拉也一惊,用指尖捂住嘴。
「……随意地说出往事说明上了年纪,你就当没听到吧」
我默默点头。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他很难邀请,他不是那种会参加聚会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
我苦笑着说,但还是得试试。
然后我们和葆拉与吉尔告辞、离开了剧院。
4
午前的天空被明亮的阳光映照出蔚蓝、云朵的洁白也格外亮眼。那一层厚重的云犹如涂抹了白色和灰蓝的油彩。
茶壶穿过别墅区。缓坡上孤零零地屹立着一座房屋、陈旧的深蓝色屋顶鲜明可见。
「就是那儿了」
就快要到蒙特家时,对面开来了一辆三轮车。那位当然是夏罗露、她伸展着纤长的手脚驾驶摩托飞驰的身姿格外帅气,让我和妮塔不由得发出「喔喔……」的一声。
我们之前邀夏罗露一起同行,不过被她拒绝了。原来她是来看蒙特先生了,接着夏罗露便也注意到了我们。
将茶壶停在路边。夏罗露放慢了速度停在一旁,我拉下车窗。
「我正准备过去呢,你要回去了吗」
「嗯。已经办完事了」
夏罗露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大护目镜,看不清她眼角的表情。虽然她还是一个样子,但我总觉得有点变扭。
「发生了什么吗?」
「这是在关心我吗?真体贴呢」
「不、我可不是在说笑」
夏罗露松开方向盘挺起腰。直直地看向我。护目镜的玻璃一半反射了我的脸,另一半则是夏罗露的眼睛。我无法理解其中蕴含的感情。
「放心我没事、谢谢啦,我就先回去了」
不等我回话、夏罗露握住方向盘。一阵轻快的排气音,她驶入了林间的蓝色阴影。
「……夏罗露姐怎么了?」
「总觉得样子有点怪呢」
既然妮塔和我看法相同,说明这并非我的误会。夏罗露要办的事大概就是原因,那应该和蒙特先生有关吧。我的内心就像舔舐锅底的火苗一样不安,于是发动茶壶前进。
在屋前的空地停好车,两人站在蒙特家门前。敲门没有回应,我又用力敲了一遍、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这次是你吗。这么多客人光顾,我都不知多少年没见过了」
抬头看向看着探出头来的蒙特先生,妮塔发出小小的一声「哇」。
蒙特先生垂下了视线、看向妮塔、忽然笑了起来。
「是你的监护人吗」
「你以为我多少岁了?」
我没想到蒙特先生会突然开玩笑。
「进来吧。我先去泡红茶,你们的事待会再问吧」
被邀入房间后,妮塔便慢慢地环视起室内、她似乎在欣赏装饰居室的精美家具,就像是第二次来的我一样。从窗外照入的阳光相宜地照亮了屋内,与被橘黄色灯光和深色影子点缀的昨晚相比、呈现着场景完全不同。
蒙特先生托着盛有茶壶和茶杯的托盘从屋内走出。
「傻站着干嘛呢。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沙发在那边」
他用鼻尖示意。
「抱歉,突然来打扰你」
「没关系,除了坏消息以外都很欢迎」
蒙特先生熟稔地沏好红茶、将茶杯摆在我们面前,并没有像昨天一样拿出酒瓶。只有装着方糖的小罐子,还有一个装有橘色果酱的小瓶。
「那就不客气了」
因为昨晚被招待过了,我可没妮塔那么客套。放入方糖、舀起果酱和红茶搅拌。
妮塔也一样将方糖和红茶混合、我们享受了片刻红茶时光。
「那么,你们是来配无所事事的老人聊天的吗?」
他委婉地询问所求我们何事让我苦笑,于是放下了茶杯。
「是有两件事」
「两件事总比一件事好。就算拒绝了一件也会少些埋怨」
「其实我们要举办灯花节了,蒙特先生可以来参加吗?」
「那另一件事呢?」
「夏罗露、也就是刚才来的女孩,要是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唔呣」蒙特先生啜了口红茶。
「我不喜欢热闹的地方,虽然是难得的机会但我并不打算参加灯花节。特地费事过来邀请我先谢过了。至于刚才的少女的事情,这不是凭我的片面之言就能说清的。这关乎私人问题,你还是去问她吧」
冷淡的回答,但内容和理由都很简洁明了,并没有让人不快。关于夏罗露的事情我也完全可以接受,至少不用担心她和蒙特先生发生了什么矛盾、所以暂且放心了。
「这是出于好奇心的询问,为什么现在要办灯花节?」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苦笑道「真要说的话是因为妮塔的好奇心」
我用手示意妮塔,她绷直了腰背、略紧张地点点头。简直就像被叫到校长室的学生一样端正。
「那就没办法了。很抱歉不能参加啦,小姑娘」
「没、没事……我可以问一下吗」
蒙特先生点头。
「你和法戈婆婆认识吗?」
「现在应该是最老的老熟人了吧。她情况怎么样」
「还挺精神的。每天早上都来打扫圣堂然后祷告」
「这样啊」
蒙特先生轻声回应。这话里的深意留下了复杂的回响。
蒙特先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抱在腹前、把脸转向窗外。
「你们两个,有祈祷过吗」
我们面面相觑,先做出回答的是妮塔。
「什么样的祈祷呢?」
「饭前的感谢、丰收、许愿、死者的安息。祈祷的内容千差万别,但比其他人祈祷得久的人,通常都希望得到宽恕」
「是因为,做了恶事吗」
蒙特圆圆的眼睛看向妮塔。
「是的,小姑娘。但是、并非只有祈祷的人才会做恶事。任何人都会做些坏事。不同的是,是否具有面对恶事的自觉意识。祈祷常常只是一种自省。对着不可见的存在、用听不见的声音说话,这样每天重复着。那包含着比他人给予的刑罚更大的痛苦」
「……就是说,法戈婆婆在祈求宽恕?」
我一发问,蒙特先生便摇头。
「说到底也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也没有确认过。但是,假如说。如果每天早上都在祈求宽恕,却没有人倾听——你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无聊至极吗」
不知为何,他的眼睛盯着我。好像是在期待我的回答,但我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我没有祈祷过、也没有祈求过原谅,而且我也不熟悉法戈婆婆。
「可是,我不觉得祈祷是徒劳的」
妮塔应声。
「就算没有人能听见祷告?」
「祈祷,还有愿望总有一天是可以实现的」
「还真是乐观」
「我的愿望就实现了,所以、祈祷……就算是祈求不可能的事情,我觉得也是可以的」
这是出于感情的发言。不过蒙特先生并没有否定。我想是因为这包含了妮塔的情感,她出于实际感受的话语中有着不必顾及道理的力量。
蒙特先生像舒了口气般笑了笑、微微点头
「你去跟法戈说这些吧」
那是温和的话音。虽然他说他们只是熟人关系、但我总觉得他们的关系非常亲近。
「那个,请问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只是老熟人而已」
我的提问被搪塞过去了。
妮塔和蒙特之间那种让人屏息的气氛也随之消失,我们享用过红茶之后很快便离开了
我们并肩站在茶壶前,一起露出为难的表情,然后一起暧昧的笑。
「……大家都回绝了呢」
「……是啊」
我像就算蒙特先生不参加、葆拉和吉尔也应该会来的。
「那就我们四个人过节吗」
「……有点冷清」
我觉得灯花节是给无聊的日常生活添色的好机会,不过只有四个人的庆典还真是有些抱歉。
「法戈婆婆、葆拉、吉尔、蒙特、住在这么近的地方,却都没见过面……」
不知该如何安慰垂头丧气的妮塔。
的确,他们都住得很近。但他们之间几乎都没有过交流、保持着作为外人距离感的生活。妮塔来说这非常奇怪。但大人就是这样的,要是我这么说的话会让她感到落寞吧。
想到这里,我又回到了门前。
再一次敲门,很快蒙特先生探出头来。
「要再来杯红茶?」
「啊、不必了,谢过您的心意。我有件事忘记问了」
我做好开场白
「您还记得葆拉吗?以前她捉弄过蒙特先生让您大发雷霆」
蒙特先生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