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上十一点。
会议暂时中断，留出十分钟的上厕所和休息时间，于是我和同伴们同时注销了。
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后，我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花板，等待微弱的漂浮感消失。
坦白自己实际吃了《不祥者的绞轮》后，我已经做好了会被大家严厉地斥责我隐瞒的觉悟，但是在阿尔戈的劝解下说教时间暂且推迟了。然而会议的话题，正如我担心的那样转向了解除《绞轮》的方法，于是为了重置场面我提议休息一下。
不能为了消除我脖子上的纹章而浪费宝贵的时间。就算今晚也能活动到凌晨四点，充分利用剩下的五个小时，也不一定能完成迎击穆塔希娜军的准备。
「……迫不得已的话，只能从学校潜入了呢……」
我嘀咕着站起来，把AmuSphere从头上取下，换上Augma的瞬间——。
「哥哥！」
伴随着这样的喊声，视野右前方的门被气势十足地推开。跳进来的是身穿T恤和短裤的直叶。她看起来一注销就飞奔出了房间，右手还握着AmuSphere。
「喂，喂，至少敲一下……」
不给我说完的时间，直叶就跳上床。她跨坐在我身上，挺起胸口——。
「就是因为这点呢！」
「哪，哪点？」
我小心翼翼地向平时也上扬着的眉毛更加倒立起来的妹妹提问。
「很显然吧！ 一个人承担麻烦的坏习惯啊！ 在Under World，极限……极限什么……」
「极限加速阶段？」
「对！ 明明被警告过不在那个极限什么的开始之前注销会很麻烦了，却什么都没告诉和你在一起的亚丝娜，我听说了哦！」
「因，因为，我想如果告诉她的话亚丝娜也会留在Under World里……」
「就算这么想也得说！」
这样断言后，直叶稍稍抬起视线继续说。
「小结衣也这样想吧！」
立刻，从我头上旋转着飘落下来的小妖精，在空中和直叶一样双手叉腰，做出可爱的生气表情——。
「没错！ 爸爸应该更信赖妈妈、直叶和我们！」
连心爱的女儿都批评我的话，已经无法抗辩了。
「对，对不起。我怕你们担心……」
我合掌表示道歉的意思的同时说完后，结衣移动到直叶的肩膀上坐下。
「担心和忧虑也是重要的交流哦，爸爸。」
「是啊，哥哥。不想让人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遇到麻烦的话，一定不能自己一个人承担，要好好商量啊。」
我终于注意到跪坐着不断教训我的直叶，短发下戴着Augma。恐怕她在注销前就告诉过结衣要强袭我的房间了吧。
「真的抱歉，我打心底反省了。从今以后会好好商量。」
妹妹从稍高的位置盯着再次这样宣言的我——。
「向史提西亚神发誓？」
「向，向史提西亚神发誓。」
「那就好！」
终于露出笑脸后，直叶从我身上离开，坐在床上空出来的地方。由于她没有要离开的样子，我不禁说出了一个缺乏体贴的问题。
「你，不上厕所吗？」
「已经上过了哦。倒是哥哥你不去吗。」
「那，那……」
我刚下床，直叶马上补充。
「顺便从冰箱里拿一下苏打水！ 酸橙味的！」
「好好。」
我苦笑着回答，来到走廊。正准备先去厕所，却注意到结衣在我的左边飞来飞去。
「那个，结衣……我，接下来要去厕所……」
我小声说后，小妖精一瞬间茫然若失，紧接着慌慌张张地喋喋不休起来。
「啊，抱歉爸爸！ 稍微，有点话想单独和爸爸说……」
「诶，什么？」
「请看这个。」
说着结衣在空中展开虚拟窗口。其中实时显示着我的体温、血压、心率的数值和图像。植入胸口的微型传感器持续向Augma发送着信息。
这是在海洋资源探查研究机构即拉斯兼职做STL测试潜行者时，在对方的建议下植入的——当然是在专门的医院——东西。现在兼职已经结束了，取出来也没有问题，但是出于三个原因还是保持这样。第一个原因，当然是取出来的时候很痛。第二个原因是，为了运动骑自行车时，不用戴着心率传感器。然后第三个是，不知为何亚丝娜很喜欢能监视我的生理数据的状况。
从体温到心率都能被看到有种奇妙的羞耻感，不过我也不好说「好了关掉吧」。虽然这就是放置传感器的目的，但是为什么现在要把这些数据——。
对我的疑问，结衣流畅地快速回答。
「这是昨天晚上二十二点十八分三十五秒开始爸爸的生理数据。」
「二十二点……」
在做什么呢，歪过头后我注意到了。
那时，我和阿尔戈一起在斯提斯遗迹中央的竞技场潜入了原ALO玩家们的联欢会。我正要摆脱准备好的盛宴的诱惑，离开会场时，穆塔希娜在台上发动了极大魔法。没错，二十二点十八分，《绞轮》停止我的呼吸正是那个时间。
呆立着的我的眼前，结衣指着三个并列的折线图中最下面的那个——心率。
「很遗憾，爸爸体内植入的感应芯片不能监测呼吸次数，所以无法验证《不祥者的绞轮》是否实际停止了爸爸的呼吸。但是，这里心率急速上升了。」
「确实。……但是，这是当然的吧？ 平时与怪物战斗的时候心率也会上升很多，所以就算是虚拟的感觉，不能呼吸的话心脏怦怦跳……」
「问题不在那里。」
结衣迅速摇了摇头，用一反常态的严肃表情抬头看着我。
「当使用者的心率持续超过最大心率五秒，AmuSphere的安全限制回路就会发动。最大心率设定为220减去年龄的数值，所以爸爸的情况下就是203。」
「下周就变成202了呢。」
结衣用「是这样呢」冷静地把我的打诨应付过去，继续说。
「请看这里。二十二点十八分四十一秒时心率上升到205，持续了四秒后下降到195。四十八秒时上升到204，这次也是四秒后下降，之后维持在190，从五十五秒开始进一步下降回正常值。」
「……嗯……」
心率图的变化正如结衣所说。虽然两次超过了设定的最大心率，但都在五秒以内所以没有导致强制切断。尽管数值很高有点吓人，但是安全装置的表现看起来很正常。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二十秒内心率两次超过了基准，但是都在四秒时下降回基准内。这个四秒的时间，感觉稍微有点人为。」
「人为……啊啊，因为两次都是在即将达到五秒切断之前下降……吗？ 这个心率图不是AmuSphere而是我胸口的传感器记录的数据，所以没有被篡改的可能性，AmuSphere应该也不能实际控制心率。」
「这是这样没错。只是……」
结衣点了点头，表情没有放松继续说。
「就算爸爸的心率两次都在四秒时下降是巧合，在同一个地方被施加同样的魔法的玩家有上百人的话，应该有不少人实际满足了安全装置的发动条件，被强制切断吧。爸爸，《不祥者的绞轮》发动时，周围有注销的玩家吗？」
「…………嗯……」
我看着走廊尽头的昏暗，在脑海中回想当时的情景。
《绞轮》发动时，我拼命想吐出堵在自己喉咙里的异物，没有环顾周围的余裕，但是也不记得看到或者听到伴随着注销发出的光和声音。窒息感消失后，竞技场内的玩家的密度也和魔法发动前差不多。
「……不，虽然不能断言……感觉没有强制切断的人……」
「这样啊……」
结衣没有再说什么，关掉虚拟窗口后轻飘飘地上升了。
「爸爸，对不起打扰你上厕所了。请慢慢来。」
虽然被不去厕所的结衣这样说稍微有点害羞，但是休息时间只剩下四分钟了。
「知，知道了。你回房间吧。」
「是！」
目送发出blingbling的声音飞行的结衣挤过门缝消失的瞬间，我回头冲向厕所。
在洗手间洗过手和脸，从厨房的冰箱里拿了直叶最喜欢的酸橙味苏打水，又给自己拿了一瓶乌龙茶后返回自己房间时，我还在一直思考结衣的话语意味着什么。
如果那里的一百人的心率都在到达安全装置的发动条件前一刻下降了的话——。就意味着穆塔希娜的窒息魔法能掌握各个玩家的AmuSphere中设定的最大心率，并为了不超过那个数值五秒以上而限制心脏的跳动。
我不认为那种事情是可能的。最大心率是220减去年龄的数值，所以每个玩家都不同，就算假设能取得那个数值，控制人类的心跳的也不是大脑，而是心脏里名为窦房结的部位，AmuSphere的微波绝对不可能达到那里。
也许，我错过了什么。如果穆塔希娜的魔法控制着什么，而那不是心脏的跳动本身……而是与心跳联动的，比如……。
「哥哥，好慢！」
听到这声音，我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自己房间了。还坐在床上的直叶，双手不耐烦地向我招手。
「只有九十秒了哦！」
「抱歉抱歉。但是，大家也不会因为迟到一两分钟就责难……」
「首领不是这样树立榜样的吧！」
「还，还没正式决定吧，那个……」
我一边说出空洞的抗辩，一边把左手的塑料瓶递给她。我家常备的苏打水瓶盖很紧，打开稍微要费点力气，但是身为现役剑道部员的妹妹稍微发挥握力就轻松打开了，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她像孩子一样皱着脸让碳酸的刺激过去后，发出可爱的声音排出二氧化碳，把盖上盖子的瓶子放在床头柜上。
「只剩一分钟了哦，快点快点！」
直叶这样说着咕噜一声躺在床上，于是我赶紧把乌龙茶的瓶子从嘴边拿开。
「喂，又打算从这里潜入吗？」
「是哥哥回来太晚了吧。而且，如果，万一，穆塔希娜的魔法真的让哥哥呼吸停止的话，我就必须采取救命措施了。」
不知道她有几分是认真的，但既然她这样说了也不能置之不理。飘浮在附近的结衣也一脸认真地对直叶说。
「到那时候爸爸就拜托你了，莉法小姐！」
「交给我吧！」
看着互相点头的两人，这两人也认识很久了啊……我心想。
再次潜行来到木屋时，明明离休息时间结束还有三十秒，同伴却已经全员到齐了。虽然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但是大家都洋溢着接下来才是正式开始的热情。
热血起来也是当然的。我和阿尔戈潜入的原ALO玩家们的联谊会上，在穆塔希娜现出原形前还气氛融洽，约有百人的《攻略组》中看不到明确敌视我们的人。也就是说，明天与穆塔希娜的直接对决胜利的话，应该就不会有想攻击拉斯纳里奥小镇的人了，所以我们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开始Unital Ring的攻略了。
仔细一想，第一天晚上想杀我的摩库立的队伍疑似也是被叫《老师》的身份不明的玩家唆使的，第二天晚上袭击木屋的舒尔兹的队伍《Hawks》说不定也是一样。
吃了我的三连击剑技的舒尔兹，在即将从这个世界永远退场之前，说出了奇怪的话语。
——桐人……你，真的……。
由于说到这里的瞬间假想体就消失了，所以没有听到重要的部分，但是按照通常情况来想他大概是想说「真的是〇〇吗」。如果那是某人灌输的假情报。然后如果那个某人和指导摩库立他们对人战的《老师》是同一个人……有人想煽动原ALO玩家们，把我和同伴们赶出这个Unital Ring。
那个人就是自称《虚拟研究会》首领的穆塔希娜吗？ 还是说《魔女》也是被《老师》操纵了呢……？
正当我站在登录进来的地方不动，这样那样地思考的时候，有人用力拍在我的背上。
「喂，桐字头的老大，已经全员到齐了哦！ 接下来做什么，继续刚才的话题可以吗？」
「诶？ 啊，啊啊……」
抬头看到在这个世界也紧紧系着标志性的印花头巾的克莱因的脸后，我急忙摇了摇头。
「不，不，不可以。」
我转向聚集在客厅中央的同伴们，用更大的声音继续说。
「各位，稍微打断一下。虽然这是以后的事情……寻找靠自己解除我吃到的《不祥者的绞轮》的方法，说实话我认为是浪费时间。」
马上，响起好几声不满的声音。感谢大家关心我的身体，但是现在有更优先的事情。
「我并不认为没有方法。ALO中也有各种各样的解咒系魔法、药剂和魔法道具，所以这个世界中有同样的东西也完全不意外吧。但是对现在的我们来说魔法技能的知识严重不足，就算能找到办法，能驱散让百人窒息的极大魔法的魔法，当然也应该是几乎一样的高等级。一天……不半天是绝对不可能把熟练度提到那么高的。」
这次，没有否定的反应了。
但是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宛如自己被施加了《绞轮》一样的紧张神色。不，实际上他们就是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事情吧。正因为他们是这么好的同伴，我更不希望在这个游戏通关前落下任何一个人。为此，直到穆塔希娜军袭来之前，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当然是在不影响学业的范围内——。
我对大家缓缓点头后，说出了核心部分。
「……无视《绞轮》的效果行动，和驱散它的难度差不多。虽然用语言很难传达……发动后，就像是喉咙里有黏糊糊的块堵住了一样，无比真实的窒息感袭来。既不能呼气也不能吸气，当然也不能说话。虽然如果在魔法发动之前猛吸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的话，也许可以继续行动几十秒……发动的必要动作只是把杖戳向地面，所以必须要一直检查穆塔希娜的动作，在战斗中这是不可能的。克莱因和莉法提议的，故意被《绞轮》命中突袭穆塔希娜的空隙的作战，虽然很遗憾但是我认为很困难。」
说完这么多后，我慢慢呼出假想体的肺部剩下的空气。
仔细一想，所有虚拟世界中本来就不存在空气之类的东西。木屋中漂浮的木香，从打开的窗户中吹入的夜风的凉意，两者都是AmuSphere直接在我的脑中产生的感觉，作为气味和温度的媒介的气体分子一粒都不存在。呼吸时，嘴巴、喉咙和肺部中空气通过的感觉也是同样。换言之这个世界，是比现实世界的宇宙还要稀薄的绝对真空状态一样的世界。就算头脑中明白这点——那过于真实的窒息感，恐怕谁都无法抵抗。大概，《无法呼吸》这一体验，是刻在人类灵魂上的根本性的恐惧中的一种吧……。
「但是桐人，那么对于百人的大军，怎样战斗呢？」
听到这平静的声音，我哈地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
说话的是站在正面的爱丽丝。骑士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眼睛。
既然否定了克莱因和莉法的《故意被绞轮命中作战》，我就有责任提出代替方案。同伴们也好，巴欣族也好，帕特尔族也好，四头宠物也好，一个牺牲都不能发生，敌方玩家的死者也尽可能少，能取得胜利的作战方案。
「……希望能避免与百人的巨大联队正面交锋啊。」
我这样回答后，克莱因马上发出「但是哟」的声音。
「结衣不是预测了，穆塔希娜军，首先会把拉斯纳里奥周围的树连根砍倒嘛。两个大部队在空地上战斗的话，怎么都会变成正面交锋吧？」
「大概会吧。所以……」
我花了十五分钟，向同伴们说明了自从知道穆塔希娜和百人大军要进攻这个小镇时开始就在脑中反复揉捏的想法。
提出了许多问题后，最终所有人都同意了，于是我们决定从十一点三十分开始进行作战的准备。在此之前大家协力准备了茶水和点心，养精蓄锐。
数小时前的宴会上畅饮的啤酒，是Insecsite组大量提供的，但是因为克莱因喝个不停已经没有了，在哪里入手也还是个谜。由于我也非常在意——现在未成年人在虚拟世界中饮酒还不违法——，到击退穆塔希娜军后，我也想去请教入手方法然后搞一些来……这样想着的同时喝干了味道不可思议的茶。
在此之后，只有我和阿尔戈组成了别动队。由于SP、TP都补充满了，我正要赶在大家之前出发走向玄关，这时莉兹贝特却大声拍手说。
「来，看这里看这里！」
什么事？ 这样想着把视线转过去后，西莉卡和莉法在站在公告牌前的莉兹贝特右侧，诗乃、爱丽丝和阿尔戈在左侧并排站好，结衣推着亚丝娜的背走向客厅中央。看来亚丝娜也和我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接着莉兹贝特他们一起打开环形菜单，移动到仓库画面。在那里再次停下手指，「一—二！」地齐声说——。
「亚丝娜，生日快乐!!」
齐声大喊的同时，什么东西实体化了。无数色彩缤纷的小片，全都是花。七个人双手捧起堆积在窗户上的大量鲜花，朝着亚丝娜撒去。五颜六色的花瓣如雪花般飘落，客厅中飘荡着甘甜的香味。
克莱因和艾基尔，还有海密好像也不知道这个惊喜，但是马上也开始热烈地拍起手来。亚丝娜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着落花，随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说。
「莉兹，西莉卡，莉法，诗乃乃，结衣，阿尔戈小姐，还有爱丽丝……真的非常感谢。」
我也不服输地鼓掌，同时打心底里想，还好穆塔希娜军的袭击不是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