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早上好，桐谷君。」
在五楼的门禁前迎接我的神代凛子博士看起来有点困，于是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早上好。抱歉，让你一大早就来上班了。」
「没关系，我家就在附近。」
「凛子小姐住在哪里？」
六本木的房租好像很贵呢……我一边想一边询问后，神代博士右手指向走廊的天花板。
「往上两楼。」
「原，原来如此……职住接近（注：住处靠近工作单位）呢。」
「还有两间房间空着，所以你将来在拉斯工作的话也可以住在这里哦。」
「好……诶诶!?」
明明没把选择拉斯作为将来的就职目标的事情告诉神代博士，尽管我这样慌乱起来，但博士只是露出谜一般的笑容，没有再说什么，开始走向昏暗的走廊深处。
熟悉的STL室里空无一人。
这次的Under World调查也是预定和亚丝娜、爱丽丝一起去，但是只有我的集合时间早了两个小时。这是因为，由于上次的潜行中我和亚丝娜她们的注销位置离得很远，所以我必须首先移动到两人注销的坐标。如果不遇到麻烦，移动本身大概连三十分钟都不需要，但是像上次一样连续发生预料之外的事情的话，就不容乐观了。我必须尽可能不引人注目，悄悄地沿着路边走到目的地——阿拉贝尔家的房子。
我一边这样对自己说，一边脱掉上衣躺在两台并排的STL中的一台上。神代博士在平板终端上操作后，凝胶床自动调整密度，适应我的身体。
「虽然说过很多次了……」
博士刚一开口，我就抢先接上她的话。
「安全第一，对吧。我知道啦，如果有什么事就马上这样。」
我抬起左手，笨拙地实际演示了按小指、中指、拇指、无名指、食指的顺序折叠的手势给她看后，博士轻轻苦笑了一下，然后迅速变得严肃起来。
「真的拜托你了。要是这次再出什么事的话，就没法跟你父母交代了。」
「我会铭记在心的。」
「我家暂且不说，亚丝娜的父亲可能真的会起诉呢……」
「和RECT的前CEO打起官司的话，就算是菊冈二佐也不能推脱过去吧。」
「……这么说来，那个人，现在官方的身份是什么？ 他在银座悠闲地吃着蛋糕，但是菊冈诚二郎二等陆佐，应该已经死在海龟上了吧？」
我突然这样一问后，神代博士不知为何带着惊讶的表情耸了耸白衣下的肩膀。
「这不能由我告诉你呢。他说今天晚上会露面，要是见到的话直接问他吧。——准备好了吗？」
我把脑海中浮现出的菊冈的冷笑用力推开，点点头。
「好了，随时都可以。」
「那，开始咯。移动到目标地点后，一定要马上注销。好吗。」
「了解。」
博士一瞬间露出怀疑的表情，但随即默默地点了一下平板电脑的屏幕。
STL的头部模块滑下来，包住我的头。
像海浪一般的不可思议的声音，把我的意识——摇光从现实世界分离，送往遥远的异世界。
被吸入耀眼的光之隧道的同时，我又试着回忆了一下上次注销时的状况。不可能忘记……在带有十字圆形徽章的黑色豪华轿车的后排座位上，正要与自称《整合机士团长》的谜之男子握手的那个瞬间，由于现实世界的切断操作被强制注销了。
…………不，等等。
虽然之前都没有想过，这么说来，我出现的位置——。
「唔噢哇!?」
睁开眼睛的瞬间，我发出了短短的悲鸣。
因为巨大的卡车正从正前方呼啸而来。我急忙准备展开心意屏障，但还是勉强忍住了。用出那种东西的话卡车就会被压扁，然后像往常一样被《心意计》感知到，又招来警察——不对北圣托利亚卫士厅的卫士们。
我正要向右跳开，但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哔哔—！ 的哨声响起，卡车减速了。仔细一看，卡车前站着一个身穿浅灰色外套的男子，把右手拿着的发出红光的指示棒横过来发出停止的信号。
暂时停下的卡车打开了右转向灯，但不久便移动到旁边的车道，从我左侧开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再次确认状况。
我现在正站在单侧三车道的主干道的正中央。天空很晴朗，但是日照的角度不高。Under World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是同步的，所以这里也是早上七点多。冷飕飕的空气中，许多汽车——不对《机车》通过左右的车道。中央的车道上驶来的车，被穿着灰色外套的男子拦下后，都移动到了右边或者左边的车道上。
上次，我在行驶的车中注销了。因此下次潜入时当然会出现在当时车驶过的地方，但我完全没考虑到那里正有其他车驶过的可能性。不过这个世界上有人预见到了这种状况，安排了交通管理人员。
仔细一看，我站着的位置前后左右都被涂成黄色的栏杆和链子隔开了。上次在这里注销应该是九月三十日的傍晚五点十分左右，所以看来为了不知何时会回来的我，在主干道的正中央实行了六十多小时的交通管制。
为了表达感激之情，我走向背对着我的灰色外套男，出声搭话。
「那个—，不好意思……」
马上，男子飞快地转过身，露出仿佛看见了幽灵一样的表情，沉默了足足三秒后喃喃自语。
「……没，没想到，真的……」
「嗯？」
「不，不，没什么。我是北圣托利亚交通局的人。您是桐人殿下吧？」
对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老实的男子，我点了点头。
「是的。」
「那么，请乘坐那边的机车。」
他说着，左手指向旁边。第一车道与宽阔的人行道之间，像现实世界中欧美的道路一样设有停车道，那里停着一辆漆成漂亮的深蓝色的中型轿车。虽然侧面看不见文字，但是前门正中央有一个银色的十字圆形闪闪发光。
「但，但是我，去哪里……」
「卫士厅的车很快也要过来了，到时候就麻烦了。请快点！」
被干脆地告知后，我也无法再抗辩。无论如何，这个人——当然大概是轮班制——在冬日的严寒里，已经连续交通管制了好几天了。
「……明白了。那个，真的，非常感谢。」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后，男子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咔嚓一声敬礼回礼。接着他用指挥棒拦下了第一车道的车，于是我赶紧跨过链子，跑向深蓝色的车。绕过后侧走近后，打开左侧的后门，一个拘谨的声音响起。
「请进。」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不是问这问那的时候了。亚丝娜和爱丽丝预定在上午九点潜入，所以最坏的情况下到那时再前往阿拉贝尔家就好了。
我抛开犹豫，坐进后座后，门自动关上了。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大概是像现实世界的出租车一样有能从驾驶席开关的组件吧。
我刚在座位上坐定，机车就打起右转向灯，流畅地起步了。无
需启动发动机，只要踩下油门，热素就会反应，开始行驶，比起汽油车更接近EV（注：Electric Vehicle，电动汽车）。我原本认为现在的Under World的文明程度大概是现实世界中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水平，但说不定除了没有电脑，其他的技术都要稍微先进一些。
呼地吐出一口气后，我看向说完第一句话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司机。
与车身的颜色非常相似的深蓝色制服，和上次的潜行中把我从卫士厅的审讯室里救出来的丝缇卡·休特里涅和罗兰涅·阿拉贝尔穿着的制服是一样的，但侧脸不是她们两人。倒不如说，从声音来看大概是年轻的男性。
我思考着这样的事情时，司机突然再度开口。
「打扰了。我是Under World宇宙军整合机士团的拉吉·昆特（注：Quint，有“第五”的意思）二级操士。我奉命带桐人殿下去宇宙军基地。」
「你，你好，我是桐人。」
尽管很遗憾没有能加在名字前面的级别名，但是《归还者学校第二学年学生》太随便了，又实在不想自称《黑之剑士》。严格地说，我是在身为北圣托利亚修剑学院的上级修剑士第六位时被爱丽丝逮捕带走的，所以没有毕业，但这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大概连学籍都已经被抹消了吧。
虽然我连二级操士在机士团中是怎样的级别都不清楚，但是拉吉君看起来很认真的侧脸上，没有回应闲聊的气氛。我把视线移向车窗，看着周围驶过的大小各异的机车十几秒后，突然注意到了。
「诶……刚才，你说要去宇宙军基地？ 基地难道在圣托利亚外面……？」
我从后排座位探出身询问后，拉吉看着前方点点头。
「是的。由于路上稍微有点堵，我想大概要花三十分钟。」
「那个……我，必须在九点前赶到阿拉贝尔家的房子……」
嵌在机车的仪表盘里的小模拟时钟显示着七点二十八分。就算八点能到基地，我不觉得他们会三十分钟就放走连交通管制都用上也要确保的我，也不能保证会用车把我送到阿拉贝尔家。
但是拉吉二级操士，用冷静的语气回答。
「这件事我们也知道了。桐人殿下的同行者们，会有其他人前去迎接的。」
「啊……谢，谢谢……」
我低头致谢，但是即便如此也必须在亚丝娜和爱丽丝潜入前告诉她们这件事。为此我必须注销，不过说起来整合机士团的人们对我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的事情是怎样认知的呢。
好吧，一旦有情况可以从任何地方脱离。还有虽然不太想这样做，但是也能用心意撞开墙壁，或者用剑砍开……。
想到这里时，我终于注意到自己的两腰都是空的。
仔细一想，夜空之剑与蓝蔷薇之剑，上次潜行中被卫士们逮捕之前交给亚丝娜和爱丽丝了。能与两人会合的话就会还给我，但是在此之前只能空着腰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仓库，就能马上取出一把、两把、三把、四把剑，但是很遗憾没有那种方便的系统。
——明明都能叫出状态窗口了，让仓库也能使用不好吗。
向现实世界的比嘉健研究主任这样抱怨以前也想过的事后，我再次把身体靠在座位的靠背上。
机车沿着贯穿北圣托利亚的主干道北上，经过感觉比我记忆中大了很多的市区后穿过一座宏伟的大门，来到城外。
车道减少了一条的道路，继续向北延伸。左右两侧是广阔的农田和牧场，远处白垩的巨墙反射着朝阳熠熠生辉。把人界四等分的《不朽之壁》——几百年前最高祭司亚多米尼史特蕾达建造的国境线，在这个时代也依然保留着。
道路左侧连绵的农田正中间时不时露出一丝蓝色，大概是鲁鲁河的水面。然后正前方，在遥远的地平线对面隐约可见的山岭……是环绕人界的，尽头山脉。
在其山脚下，现在应该也有卢利特村吧。但是那里，我认识的人也一个都不在了。阿萨莉亚修女、卡利塔爷爷、卡斯弗特村长……当然优吉欧也是。
巨大的乡愁再次袭来，我握紧了双手。
差不多该接受了。这个世界上，我深爱着的人们，已经一个都不在了。如果我每次想起罗妮耶、蒂洁和索尔狄丽娜学姐她们都要要流泪，就会妨碍任务。
而且，准确地说还有一个人，有重逢的可能性。那就是爱丽丝的妹妹，赛鲁卡·滋贝鲁库。她被施予了深度冻结术式，在中央圣堂的八十层等着姐姐的归来。
菊冈诚二郎拜托我的任务，是查明入侵Under World的人的真实身份与目的。但是在此之前，无论如何我也想让爱丽丝和赛鲁卡重逢。因为爱丽丝一直在现实世界中努力着，那个瞬间是她心中唯一的支撑。
我再次下定决心的同时，机车打开了左转向灯。
车驶入主干道的辅路，沿着平缓的左弯平稳地转弯。挡风玻璃后面，出现了一栋巨大的建筑。
那是由复杂的桁架结构支撑的，梯形的金字塔。高度也不是很高……虽然一瞬间这样想，但这是与中央圣堂相比，那座金字塔大概也有百米高。
暗银色的外墙八成是金属，二成是玻璃。即使放在现实世界中，也是会给人近未来印象的建筑。
「那是，宇宙军的基地……？」
对我的嘀咕，拉吉以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骄傲的声音回答。
「是的。」
「是谁desi……不对设计的？」
「据说是星王陛下亲自设计的。」
——终于出现了，星王！
我嘴巴以微妙的角度扭曲，「原来如此」地回应。拉吉好像瞥了一眼后视镜，但他什么都没有说，继续驾驶着机车。
Under World宇宙军圣托利亚基地，既然梯形金字塔形的司令部总部都这么大了，领地本身当然也很广阔。
完成某些安检通过严格的正门后，似乎能停下圣托利亚所有机车的停车场的尽头耸立着银色的总部。我以为当然是前往那栋建筑，但机车在停车场前方左转，向领地的南部前进。
不久，左前方出现了大片的水面。我在脑海中调出北圣托利亚郊外的地图，猜测那大概是诺鲁基亚湖。
在湖的西侧，是一大片茂密的森林。机车向右、向左各转了一次弯，穿过一道新的大门进入森林中。在即使是早上也有些昏暗的、被茂盛的树木包围着的小路上行驶了几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扇老式的铁门。虽然没有看到卫兵，但或许是有某种机构，机车靠近后大门自动左右移动了。通过那里后又稍微行驶了一会儿，森林突然开阔起来。
直径看起来足有百米的圆形场地中央，镇座着一幢年代非常久远的房子。虽然这幅光景让我想起我们被杰尔埃特里奥大森林包围着的拉斯纳里奥，但建筑的风格完全不同。房子的墙壁是灰色的石块堆砌的，屋顶也是黑乎乎的石头做的。虽然有三层，但是窗户很少，总觉得像个堡垒。
但是设置在前庭的花坛中，明明是冬天却开着许多花，一定程度上抵消了房子的冷清。要不是有那个花坛，我都要怀疑他们把我带来是为了监禁或者暗杀我了。
机车在残破的石板上咯噔咯噔地徐徐前行，终于在房子的正面停下。时间正如预告的那样是八点整。
左侧的门自动打开，同时拉吉说。
「让您久等了，桐人殿下。请下车。」
「开车辛苦了。还有，谢谢你们在路上等了我好几天。」
道谢过后，我走出机车。
深吸混合着森林气息和花香的空气，刷新心情后，听到了房子的正门打开的声音。
我看向那里，反射性地把正要呼出的气憋住了。横穿过玄关，走下矮台阶的，是完全合身地穿着与拉吉同样颜色的制服，把圆筒形的帽子拉到眼睛处，下面戴着白色皮革面具的瘦削男子。
整合机士团长，埃奥莱茵·赫伦茨——。
艾奥莱茵发出咯吱咯吱的靴子声，走到呆呆地站着说不出话的我面前，用右手微微抬起帽檐说。
「不能摘帽，失礼了，桐人君。因为今天在这个季节中算是相当晴朗呢。」
就算说晴朗那也是隆冬，这样想后，我回想起三天前他在车里告诉我的事。艾奥莱茵用面具遮住脸的上半部分，是因为眼睛一带的皮肤对索鲁斯的光过敏——应该是这样。
「不……没关系哦，我完全不介意。」
我一边把憋住的气呼地吐出一边回答后，艾奥莱茵微微一笑。看到比起温柔感觉更像冷笑的笑的瞬间，我注意到自己对拉吉·昆特二级操士使用了敬语，对整合机士团长却没有使用，但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嵌入面具窥孔中的薄玻璃后的眼睛眨了一下后，艾奥莱茵随意地伸来右手。
「很高兴能这样平安再会。你好，桐人君。」
上次，我正要握住这只手的瞬间注销了。这次应该不会也这样吧，虽然不禁踌躇，但应该还没到被神代博士强制切断的时间。
「……你好。」
我下定决心，握住艾奥莱茵手指细长的手。
啪哧地弹出火花，大量的信息流过来……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稍有些冰凉的皮肤的触感。与纤弱的外表不相称的力量。能感觉到的只有这些。
艾奥莱茵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只过了一秒左右就放开了手。他把视线转向我的后方，开口说。
「拉吉，任务辛苦了。菲格尔队长那边我来联系，你可以回基地了。」
我转过身，站在机车旁的拉吉向艾奥莱茵迅速敬礼，接着把身体转向我，再转回去。
「了解。昆特二级操士，现在开始回到Cattleya（注：一种花）中队。」
他放下右手，上车后，流畅地掉头，沿着来路返回了。看着远去的尾灯，要怎样才能回到圣托利亚呢……我内心思考着，但也只能相信拉吉的话，另一辆车会去迎接亚丝娜和爱丽丝。
「走吧，来这边。」
在艾奥莱茵的催促下，我走上通往房子正面玄关的台阶。
我被领到了位于二楼东头的，看起来像是茶室的房间。虽然走廊很昏暗，白天也要照明，但朝阳从南边和东面的斜格窗照进来，茶室里很明亮。虽说是茶室，但这里比桐谷家的客餐厅还要宽敞得多，摆设也像中央圣堂一样豪华。但是所有物品，包括建筑本身，都古老得可以说是古董了，难以想象这是未来派的宇宙军总部的附属设施。
我想问的问题像山一样多，但是艾奥莱茵团长让我在窗边的沙发上落座后，就消失在隔壁房间。不久，某种香味飘来，刺激着没吃早饭的我的胃。
不，无论在现实世界中有没有吃过饭，应该都不会影响Under World内的空腹感。这么说来现在我的摇光寄宿的这个身体，从上次吃饭以来经过了多少时间呢。在阿拉贝尔家与少年菲尔希相遇时什么都没吃，在之后被带去的卫士厅也没吃到猪排饭。虽然极限加速阶段后的第一次潜行中出现在宇宙空间时，被丝缇卡和罗兰涅带到阿拉贝尔家，吃了三明治风的小吃……难道那是唯一的一顿饭吗。
这样来回思考时，空腹感升级成了饥饿感，把眼前的矮桌上并排放着的小物件中的一个用心意力变换成甜甜圈应该也不会暴露吧……我开始考虑这样没有好处的事情时，艾奥莱茵终于再次现身了。
不知何时，他脱掉了长衣和帽子。我被面具上垂下的亚麻色头发吸引住了目光，稍后才注意到艾奥莱茵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杯子、茶壶、水壶等东西。没想到竟然是团长本人准备了茶，我刚要从沙发上抬起腰，但马上一个声音飞来。
「你坐着别动就好。」
我只好坐直，艾奥莱茵以熟悉的步伐横穿过铺着地毯的地板，向摆着沙发的角落走来。他把托盘放在矮桌的一角，在我面前摆上碟子和杯子后，注入茶壶中的液体。这种与咖啡非常相似却又有些许区别的香味是……令人怀念的咖菲尔茶。
艾奥莱茵把自己的杯子也满上后，将茶壶放回托盘里，又把作为刚才开始一直增幅着我的空腹感的味道的源头的盘子放在杯子旁边。烤成金灿灿的颜色的，是直径约十厘米的圆形点心，难道说。
「这是，跳鹿亭的蜂蜜派？」
对我的提问，艾奥莱茵手停顿了一下后回答。
「没错哦，你很了解呢。」
「因为以前不知道吃过多少次了呢。而且之前在车上也提起过店的名字。」
「只是很遗憾，这是一周前买来冷冻起来的呢。」
「冷冻？ 但这是热的啊……」
我歪过头说后，坐在桌子右侧的单人沙发上的艾奥莱茵，面具下的嘴巴露出苦笑。
「现实世界中也有吧，烤箱之类的？」
「啊，啊啊，原来如此……」
「当然，达不到店里买的新鲜出炉的味道，但即便如此我也对重烤的步骤做过很多研究哦。来，请用。」
在他右手的催促下，我说完「我开动了」后，首先把热气腾腾的杯子送到嘴边。或许是由于意识被派勾走了，没有让现煮的茶冷却就一口气送入喉咙。
「好烫！」
见我皱着眉头，艾奥莱茵露出稍有些吃惊的表情，但还是拿起托盘上的水壶，向玻璃杯里倒入冰水递给我。我急忙凉了凉喉咙后道谢，这次把手伸向了蜂蜜派。虽然盘子上也放着小叉子，但是用那种东西反复叉就糟蹋了。我毫不犹豫地用手抓起，张大嘴咬了一口。
派皮的酥脆口感，浸满面团的蜂蜜浓郁细腻的甜味，还有清爽的希拉尔草香味……与两百年前没有丝毫改变。虽然感觉在跳鹿亭买来直接吃时皮的口感更轻一点点，但这只是细微的差别。
忘我地吃了一半后，我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真好吃。」
瞬间，刚才一直勉强抑制住的各种感情仿佛要溢出来了一样，身体颤抖起来。
这个房间的，传统诺兰卡鲁斯样式的内饰。咖菲尔茶的香味与蜂蜜派的味道。还有——艾奥莱茵团长温柔的声音，与冬日的朝阳下闪闪发光的亚麻色卷发。这一切，仿佛都在以不容分说的力量撬开我记忆的盖子。
我想站起来伸出双手，抓住艾奥莱茵的双肩大喊。取下那个面具让我看看真面目。你与优吉欧有怎样的关系。
但是，整合机士团长身上散发出的某种东西，恰到好处地把我按在沙发上。
看不见的，非常薄的，但却无比坚固的屏障一样的东西。从优吉欧身上完全感觉不到的，绝对拒绝靠近超过一定距离的心之壁——。
我竭尽意志力，把吃到一半的蜂蜜派放回小盘子里，又喝了一口茶。带有苦味和酸味的味道，与我的……不对，优吉欧的喜好完全一样。
「好吃。」
我再次发出同样的喃喃自语后，和我一样用手抓着派吃的艾奥莱茵呵呵地笑起来。
「作为传说中的星王陛下，是不是有点缺乏表现力呢？」
「……不，所以说，我不是那种夸张的人物啊。」
我耸了耸肩，继续说。
「虽然已经跟丝缇卡和罗兰涅说了很多次了，我完全没有以后的记忆。连住在哪里都不记得。」
「那么，也没有理由否认吧？」
对艾奥莱茵的指摘，我不禁觉得「这倒也是」，急忙回答。
「但，但是，那个星王统治着两颗行星吧？ 这怎么想都不是我的性格哦。而且，星王与星王妃的真名，听说已经从所有记录中抹消了吧。那罗兰涅她们和你，不对团长殿下，为什么会认为我是星王呢？ 还有……」
艾奥莱茵抬起右手制止了喋喋不休的我。
「等一下，就算你这样那样问那么多我也回答不了哦。」
「啊啊……抱歉。」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把杯中剩下的半杯咖菲尔茶一饮而尽。艾奥莱茵马上又满上了，于是我这次稍微加了一点奶油。凝视着表面旋转的大理石花纹时，我突然「哎呀」地想到。
「这个小壶里装的，不是牛奶而是奶油呢。Under World中有生奶油之类的吗……？」
「据说发现它的做法的也是星王夫妇哦。」
「……这，这样啊。」
「还有，你不用称呼我团长殿下，叫艾奥莱茵就可以哦。我也会叫你桐人君。」
「啊，不是，刚才是不小心……」
我以为他一定是在委婉地讽刺，正想道歉，但机士团长的嘴边只是和迄今为止一样露出淡淡的微笑。在困惑的我眼前，艾奥莱茵也往自己的咖菲尔茶中倒入奶油，一边用银色的茶匙小心地搅拌一边说。
「迄今为止，我从未被人称呼为你呢。这是我想得到的体验哦。」
「好，好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客气了……。说起来，赫伦茨家，难道是非常显赫的家族吗？」
团长停下送到嘴边的杯子，再三注视我的脸后再次「呵呵呵」地高兴地笑起来。
「这样啊，记忆只到两百年前的话不知道也是当然的呢。好吧……要说名家确实是名家哦。因为是在中比暗黑神贝库达棋高一着的传说的英雄，初代整合骑士团长贝尔库利·赫伦茨开创的家族呢。」
「……!?」
我大吃一惊，差点把一直含在嘴里的咖菲尔茶喷到艾奥莱茵的脸上，好不容易才成功送入胃里，呼地吐了一口气。
把杯子放回碟子后，我再次表示惊讶。
「那，那个大叔……不对骑士长阁下，原来是这个姓吗!?」
马上，艾奥莱茵又端着杯子陷入沉默。最终，他微微摇了摇头，像喃喃自语一样地说。
「这样啊……桐人君见过英雄贝尔库利本人吧。我感觉终于，开始对你是从两百年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件事有实感了呢。」
虽然对我来说只是两个月前，尽管想这样说但我忍住了。我还没有好好确认过，艾奥莱茵和丝缇卡她们是怎样认识Under World与现实世界的关系的。
又咬了一口蜂蜜派后，我改口说。
「……其实，虽说见过，也只是言语交流了几句的程度而已。虽然我的伙伴与贝尔库利一对一地用剑战斗过，但我当时在其他地方。」
「伙伴？」
对轻轻歪过头的艾奥莱茵，我微微张开嘴。
——名字是优吉欧。他有与你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头发，而且大概还有一样颜色的眼睛。
我拼命咽下这些话。如果说出优吉欧的名字，艾奥莱茵或许会出现某些反应。但是，一想到可能完全没有反应，我就没有尝试的勇气。
「……啊啊，他一直在帮助我……与其说是伙伴，不如说是挚友呢……」
勉强只是这样回答后，我引回话题。
「比起这个，我知道的骑士长，名字应该是贝尔库利·辛赛西斯·万……还有，整合骑士看起来没有家庭呢……」
「那个，怎么说明才好呢……」
艾奥莱茵把身体沉入奢华的沙发中，轻轻翘起二郎腿。双手合放在膝盖上，晃动着抛光过的靴尖。
「……成为整合骑士前的贝尔库利，是从央都一直旅行到诺兰卡鲁斯北方的冒险者，这你知道吗？」
对他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出的话语，我正要点头，但一下子停了下来。
直到两百年前，谁都相信《整合骑士是从神界召唤来的公理教会的守护者》这一设定——包括骑士自己。这个时代真相是已经广为人知了呢，还是因为艾奥莱茵担任机士团长这一要职才知道呢，虽然我不确定，但还是暂且继续谈话吧。
「啊……啊啊，那件事伙伴也说过哦。那成为儿童向的童话故事了吧？」
「是呢，圣托利亚的书店里陈列着很多关于贝尔库里的书。虽然大概绝大多数都是后世创作的故事。……无论如何，离开央都前的贝尔库利的家族，就是赫伦茨家。」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确实，整合骑士艾尔多利耶·辛赛西斯·萨蒂万也是，成为骑士前的名字是艾尔多利耶·乌尔斯布鲁格。那么贝尔库利，还有其他所有的骑士都有本来的姓——只要不是边境的无姓民——也一点都不奇怪。
「……但是，北圣托利亚有赫伦茨家这样的上级贵族吗……？」
由于贵族的儿子几乎都进入帝立修剑学院了，所以我在上学时也听说过很多家姓，但我完全不记得听到过赫伦茨这个姓。左右摇了摇头后，艾奥莱茵轻轻耸了耸肩。
「不知道也没办法，赫伦茨家在人界历一百年前后，就因为生不出子嗣而断绝了哦。那个家姓，被与贝尔库利育有一子的第二代整合骑士团长法那提欧·辛赛西斯·图复活，那个孩子的名字就是第三代骑士团长贝尔切（注：Berthier）·赫伦茨·弗蒂。」
「呕！」
这次被咖菲尔茶呛到了，我猛地咳嗽起来。
「喂喂，没事吧桐人君。」
我用右手制止了抬起腰来的艾奥莱茵，设法平复了呼吸后大喊。
「法……法那提欧和贝尔库利的孩子!? 那两个人，是那样的关系吗!?」
「就算你这么说……不如说，为什么你会不知道啊。」
「不……因为，我所知道的法那提欧，是绝对要杀死任何看见她素颜的女人啊……」
我嘟哝着回答后想起来了。大战结束后在东之大门再次遇见的法那提欧，气质与以前相比有了很大的改变。她已经不再用头盔遮住脸，作为可靠的大姐姐，热心地支持着我和亚丝娜。
但是，如果是这样，那么那时候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贝尔库利的孩子。出生大概是在与暗黑界的和平谈判的几个月后吧。非常遗憾，我没有留下那时的记忆。
倒不如说，为了在现在的Under World中完成任务，后的记忆果然还是必要的吧。也不是说两百年份的，但是五十年份左右的记忆也没办法取回吗。不，那种情况下我的精神年龄会变成七十岁，人格本身也会改变吧……？
轻轻摇了摇头后，我再次看向艾奥莱茵。
虽然脸有一半遮住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感觉他从体型到细微的动作，一切都与优吉欧很相似。从上次潜行时初次相遇直到今天，我也想过说不定他是优吉欧的后代。
但如果刚才说的都是真话，那么艾奥莱茵就不是优吉欧的，而是贝尔库利的后代——但是。
「嗯——…………」
我注意到机士团长看着低吟的我，面具下的眉毛一挑，于是赶紧说明。
「不，那个，虽然不想这么说，你看起来不太像贝尔库利呢……」
于是艾奥莱茵嘴角露出不像优吉欧的讽刺般的微笑，点了点头。
「是这样呢。因为我是赫伦茨家的养子。」
「养……养子？ 也就是说……你和贝尔库利，没有血缘关系……？」
「我想没有。因为星界统一会议的现任议长奥伯斯·赫伦茨的相貌与仅存的几幅贝尔库利的肖像画很相似。」
「奥伯斯……」
我把新出现的名字在嘴里重复了几遍。这无疑也是第一次听到的名字。
「也就是说……那位奥伯斯先生，是你的父亲？」
「算是吧。虽然准确地说是养父。」
我从这样回答的艾奥莱茵的语气中感到一丝丝的生硬，不由得盯住皮革面具的窥孔后的眼睛。
「……怎么啦？」
「啊，不是……我在想，难道说，你和父亲关系不太好吗……」
于是机士团长惊讶地张开嘴后，露出了迄今为止最大的苦笑——或者说是尴尬的笑。
「服了你啦……。不，完全没有关系不好哦。我感谢他的养育之恩，也尊敬作为武者、做为执政者的他。他大概也像爱亲生孩子一样爱着我……」
艾奥莱茵用平静的声音说着，不知不觉间转向窗外的视线突然移回我身上。
「我为什么要对几乎没见过面的你说这些话呢？」
「别在意，说下去吧。」
「真是的……你这人也挺奇怪呢。好吧，我说。我与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好。但是，他的三个亲生儿子……尤其是我上面的一个哥哥，正处于颇为困难的年纪呢。」
「年纪……说起来，艾奥莱茵你多大了？」
「二十岁」
大了两岁……这样想后马上否定了。因为这个世界的我比现实世界大了两岁，也就是说——。
「和我一样吗。」
我嘟哝后，紧盯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皮革面具。
「诶，这么说你二十岁就当上整合机士团的头号人物了吗？ 机士团，统领着地面军和宇宙军吧？ 那个……如果让你不高兴的话我表示抱歉，但是从年龄上来说成为全军的头号人物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太早了啊，无论怎么想都太早了。」
他没有生气的迹象，这样回答后艾奥莱茵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整合机士团长一职，是Under World的所有公职中唯一一个，由前任的提名决定的。虽然只有机士团员才有资格，但对年龄和出身都没有限制。我在八个月前，星界历五八二年四月，被前任的机士团长指名为继任者。虽然本人和星王拥有否决权，但是星王三十年前就消失了，我也不可能拒绝提名……」
「……为什么？」
「这个……以后再说吧。总之我在这个年纪就处于统领整合机士团的位置，虽然父亲非常高兴，但哥哥就不高兴了……所以现在，父亲和哥哥的关系也进入了紧张状态呢。」
我一边把视线从张开双手的艾奥莱茵脸上移向耸立在森林对面的本部，一边询问。
「难道说，哥哥也是整合机士吗？」
「不，他属于地面军。他们的基地在南圣托利亚郊外，所以见面的机会不多。」
「原来如此呢……」
也就是说这个青年，年仅二十岁就成为了我所知道的整合骑士团的头号人物——不，现在的机士团，组织的规模大概要比两百年前的骑士团大得多，所以难以想象他瘦弱的肩膀上承受着怎样的重担。
虽然身处那种立场的男人会一大早在没有其他人的房子里泡咖菲尔茶、热蜂蜜派也很奇怪，但是我想问的事情太多了。首先判明了赫伦茨家族的来历，所以接下来就是问清楚艾奥莱茵是从哪里领养的，但是这样敏感的话题要如何开始呢……。
仿佛是趁着我陷入沉思的时机一样，艾奥莱茵转换语气说。
「那么，我的事已经说了很多了，接下来轮到你说了哦，桐人君。」
「诶……好，好吧，如果能说的话……」
点点头后，我突然意识到了，环顾茶室。幸好墙上挂着大型的时钟，但是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四十分。现实世界中亚丝娜和爱丽丝大概已经到达拉斯六本木分部，开始潜行的准备了吧。我必须告诉两人，我不去阿拉贝尔家了，但是有车去迎接她们。
「……在此之前，我先离……不对注……不对回一下现实世界可以吗。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战战兢兢地询问后，机士团长明显地露出不满的表情。
「你不会说完这种话后，又三天都不回来吧？」
「不，不不怎么会呢，五分钟……不对三分钟就回来。」
「算啦，就算我说不行，也没有能把你绑在这里的手段。至少，我会等到烤完第二个蜂蜜派为止哦。」
「这可是很强的强制力呢。」
艾奥莱茵微微一笑的瞬间，我的胸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我和优吉欧，互相说过不知几百次这样的玩笑话了。明明语气也好，声调也好，都是那么的相似，但背景信息越是清楚，他与优吉欧没有任何联系，完全是另一个人——生活在这个时代的Under World中的一个人，这个结论的重量就越是增加。
「……那，我走啦」
我压下疼痛抬起右手，同时用左手输入注销用手势。
直到我消失在白光中的瞬间，艾奥莱茵都带着淡淡的微笑，一直注视着我。
***
从离明日奈家最近的车站，东急世田谷线宫之坂站，到拉斯分部所在的六本木，虽然比不上去归还者学校，但换乘也很麻烦。最短路径是在三轩茶屋站从世田谷线换乘东急田园都市线，在青山一丁目站换乘大江户线，在六本木站下车这样的路线，而且大江户线的六本木站站台好像还是日本最深的地铁站台，到地面要花五分钟以上。
听到学生时代的哥哥发出「要是有能从涩谷直通六本木或者麻布的路线就好了」的牢骚时，自己回答了「不要晚上出去游荡哦」，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一天会有同样的感想。下次去拉斯分部时试试从涩谷站出发的公交车吧，一边思考一边在周六早上空荡荡的电车里摇晃时，车内的数字标牌上播放起Kamura公司的企业形象CM。
戴着Augma的男女老少的笑脸依次切换的视频中，感觉看到了神邑樒一闪而过，她眨了眨眼睛。但是Kamura创始人的女儿应该不会在CM中出演。她闭上眼睛，想把笑脸的幻影从脑海中抹去，但思绪却回到了过去。
昨天的午休时间，明日奈为了实现一起吃午饭的约定，在走廊里等着樒。但是午休开始后过了五分钟她也没有现身，于是去她的班级看看，却被告知她今天缺席了。
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所以不是她故意爽约，就算是樒大概也会身体不适，或者因私事休息吧。但是明日奈对她的缺席，不禁感到奇怪的违和感。一定要说的话，就像是神邑樒这样的完美主义者精心绘制的周密的路线图，被不可预料的原因打乱了——这种感觉。
想太多了。樒到周一应该又会来找明日奈，说出道歉的话后再次邀请她吃午饭吧。在此之前，必须好好加固自己的地基，不能再无缘无故地动摇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就像樒选择了从永恒女子学院到海外的大学留学，成为Kamura的继承者建立辉煌的事业这条道路一样，明日奈也有只属于自己的道路。和桐人一起，促成现实世界与Under World，以及人类与人工摇光的融合这条困难但有价值的道路。
无法判断要花多少年。说不定在有生之年都无法达成。但即便如此，这也是自己的命运。在那一天戴上NERvGear，被困在浮游城的瞬间就决定的，无法交给其他任何人的命运。为了解开Unital Ring世界的秘密而每天奋斗到天亮也好，今天接下来潜入Under World也好，都决不是绕道而行。她不认为能让大概对VRMMO没有丝毫兴趣的樒理解，但也完全没有羞愧的必要。在吃午饭时的闲聊中，如果被问起休息日做了什么，只要坦率地说出来就好。就算因此被樒判断没有交际的价值，也比假意逢迎要好得多。
——是这样吧，优纪
在心中呼唤重要的挚友后，明日奈猛地睁开双眼。刚好，车辆刚刚滑入六本木站的站台。
***
在和艾奥莱茵约定的三分钟之前十秒再次潜入后，甘甜的香味首先刺激了我的嗅觉。
仿佛掐准了我睁开眼睛的时机一样，放着刚出炉的蜂蜜派的盘子摆在矮桌上。接着是似乎稍有些惊讶的声音。
「哦呀，准时回来了呢。」
「……如果迟到的话，这个派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抬起头询问后，机士团长在面具下露出看起来很开心的笑容。
「当然，我会吃掉冷掉的派呀。冷冻蜂蜜派只能重烤一次，第二次烤就会变得硬邦邦了哦。」
「……原来如此。还好赶上了。」
我松了一口气后，问坐在右侧的艾奥莱茵。
「那个……冷冻蜂蜜派，还有吗？」
「有是有……你有那么饿吗？」
确实，这个派的话我还能吃十个，但我询问不是因为自己想吃。
「不，是也想给马上要来这里的同伴吃……」
我一边回想起二分五十秒的注销时间中在拉斯六本木分部的STL室里交谈过的亚丝娜和爱丽丝的脸一边说后，艾奥莱茵轻轻点了点头。
「啊啊，原来如此。别担心，冰箱里还有二十来个呢。」
「冰箱……」
尽管这个单词在现实世界里已经听惯了，但在Under World中还是初次听见，我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那也是，用冷温机制冷的吗？」
我试着说出菲尔希告诉我的装置的名字，但是艾奥莱茵摇了摇头。
「不，因为这栋房子已经上了年代……要设置中央控制方式的冷温机和大量管道的话，必须花相当于整个重建的功夫。」
「所谓上了年代，大概建了多少年了？」
「至少也有三百年以上吧。这里原本是诺兰卡鲁斯皇家的直属领地里的别墅哦。」
「三百……」
我自言自语地重复后，才注意到应该感到惊讶的地方不是这里。原本是皇家别墅的房子，为什么艾奥莱茵在私人使用呢。难道说——。
「……你，难道是，诺兰卡鲁斯皇家的血统……」
我小声询问后，艾奥莱茵一瞬间露出了摸不着头脑的表情，随后突然「哈哈哈哈……」地大声笑起来。
「哈哈哈，你是这样想的吗。不，刚才的说法也可以这么理解呢……。但是，很遗憾，不是哦。」
他收住笑容，抿了一口重新沏好的咖菲尔茶后继续说。
「我不是来自那种大家庭。倒不如说恰恰相反。」
「相反？」
「算了，这个也改天再谈吧。还是说冰箱的构造吧。」
有些强硬地引回话题后，艾奥莱茵举起右手的食指。
「正如刚才所说的那样，无法安装大型的密封缶，所以冰箱也好，烤箱也好，用的都是独立型的。不需要管道，相反必须人工补充冻素和热素。」
说完的同时，修长的指尖上出现了蓝白色的光点。
接着又伸出中指后，中指指尖产生了红色的光点。无咏唱生成素因——这本身也需要非凡的心意力，但是同时制作冻素和热素，并让它们静止在空中，更是超高级的技术。
两个保持着相距只有三厘米的素因，互相对抗着散发出热气和冷气，冒着白色的蒸汽逐渐变小，大约十秒后消失了。我紧紧注视着呼地吹散缠在指尖的蒸汽的艾奥莱茵，说出了头脑中浮现出的事情。
「……做这种事，不会被那个什么心意计检测出来吗？ 要是卫士厅的车飞奔过来的话怎么办」」
「只是制作素因这种程度的心意的话，不在同一间房间里是检测不出的。」
「诶，欸……」
那我也试试，我刚这样想着竖起右手的食指，就被艾奥莱茵一把抓住。
「但是桐人君是例外。虽然你的心意力大了不止一个数量级，但也正因为如此，哪怕是非常小规模的操作，都会产生巨大的心意波。」
「心，心意波？」
「就是心意计检测出的，像是空间的震动一样的东西。」
这样说明后，艾奥莱茵迅速放开我的手指，把身体深深地沉入沙发。
「啊啊，看来终于进入正题了。——刚才，你在返回现实世界之前，说过接下来轮到你说了吧。」
「呃……嗯。」
我点点头，机士团长透过面具凝视着我——仿佛在说不想再拐弯抹角了一样，直截了当地投来质问。
「星王桐人。你现在，在这个时间返回Under World的原因是什么？」
「…………」
如果打算在这里撒谎一定会被艾奥莱茵察觉，迄今为止通过对话养成的信任关系大概也会相应地崩溃。
我凭直觉这样坚信，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口说。
「首先……虽然说过很多次了，我既没有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星王的感觉，也没有记忆。所以，假如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是作为星王应该知道的信息，我无法提供。」
「……嗯。」
艾奥莱茵点了点头，迅速用指尖理了一下面具上垂下的卷发。
「这点我明白了。但是呢，桐人君。你刚才问我，明明名字被从各种记录中抹去了，为什么认为你是星王呢，是吧？」
「问过。」
「答案很简单。名字只是被藏起来了，并没有逸失。虽然知道星王桐人与星王妃亚丝娜名字的人数很少，但是在这个时代也依然存在。我也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
既然不止是我的，连亚丝娜的名字都被说了出来，我不该继续否认了。尽管还没有做好完全接受的准备，假如我曾经担任星王一职是事实，我只希望这个职位的名字不是我自己决定的。
「那，好吧，星王的事情暂且先放在一边……」
做了一个把透明的小块放在左上方的虚空中的手势后，我继续说。
「我返回Under World的目的，大体上分为两个。一个是，彻查除了我和两个同伴之外，从现实世界进入这个世界的某个人的身份与目的。」
「…………」
艾奥莱茵嘴角微微一紧，但是什么也没说，挥挥手催促我继续。
「然后另一个是……唤醒应该在中央圣堂某处，处于深度冻结状态的某个人。」
慎重起见，我隐瞒了赛鲁卡的名字与她长眠的地点，但艾奥莱茵好像有了主意，闭着嘴缓缓点头。
「…………原来如此。虽然两者都在我预想的范围之外，但并没有超出我的职责与信条。作为整合机士团长，我想两个目的我都可以协助你。」
「……代价是？」
我心想当然不会是免费的，向他询问后，艾奥莱茵抬起身体靠向我，把音量压低到极限对我耳语。
「希望你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嵌入面具的窥孔中的薄玻璃后，翠玉般的眼睛闪烁着强烈的光芒。我差点像被吸进去似的点头，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回答。
「在我的能力与信条的范围内的话。」
「呵……」
笑了一下后，艾奥莱茵说。
「这点我想没问题哦。倒不如说……我觉得你的目的与我的请求，好像有不小的重合。」
「什么意思？ 你的请求是……？」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亚多米娜。」
他清楚地说出的话语的意思，我却没能马上理解。亚多米娜是……思考了一秒钟后，我终于想起来了。
「哈，哈啊!? 亚多米娜，是指行星亚多米娜吗!?」
对指着茶室的天花板——准确地说是外面的天空再外面的宇宙大喊的我，艾奥莱茵微笑着回答「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