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还是湿的。
工兵叹了一口气,将比较干的袜子从衣架上拿下,用手确认之后觉得应该可以用吹风机吹干,其他就只能忍受半干的衣服了。虽然有点反感,但是想到使用过后马上就洗的浴巾和擦手巾就更惨了,这部分也得想个办法处理。当工兵忧郁地走向洗手台时……
突然瞄到桌上的文件,以彩色的图表和商标点缀的A4册子,是业平产业的提案书。
……
心境变得彷佛目击到爱猫的尸体,工兵撇开视线。
那之后过了两天,完全找不到解决的方法。室见听工兵转述梢的话时,起初她疯狂地震怒(说「那家伙事到如今说这什么话」或「竟然临阵脱逃,知不知道羞耻啊」等),但过了几个小时之后便恢复冷静。
这么看来,或许她也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提案书赢不过JT&W,无法与对手一决高下。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当然的。
室见待过JT&W,应该最熟知敌人的强大吧。完全分工,公司整体成为一个系统运作的集团,和个人的技术无关,只要根据制式的程序就可以一一完成室见等级设计、架构的组织。
是怪物。
拥有一万颗头颅的巨大怪兽,不用露出獠牙就可以压垮中小企业的挑战。
——比蒙巨兽。
脑中突然掠过这个单字。
旧约圣经中出现的巨大怪兽。如钢铁般的骨架和杉树般的尾巴,除了神以外,无人能够消灭的怪物。而我们——连象样武器都没有的弱小人类却得迎战这头巨兽。
我们毫无胜算,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战争。如同梢所说的,适当地统整好提案书的样式,蒙混过关才是上上之策。
(……如果能想通的话就很轻松了。)
工兵再次看向桌上的提案书。
和梢一起结束最后一次的复审后,工兵就把提案资料带回家,拟定逆转情势的策略。花了整个周五、周六烦恼,今天已经是礼拜日了,有种浪费珍贵假日的感觉。
但是自己并没有成熟到可以平心静气地忘记在RFP说明会上的屈辱——JT&W蛮横的举动。就算觉得这种个性很吃亏也没办法。就算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也想向那群人报一箭之仇,让他们知道即使是弱小的人类也是有利爪尖牙的。
……
但就是因为理不出头绪才会如此郁闷啊。
工兵叹了一口气将视线从桌面移开,歪着嘴角搔搔后脑勺,正准备走向洗手台的时候,家中的电话响起尖锐的铃声。
工兵皱紧双眉回头。
说到假日中午会毫不顾忌打电话过来的对象——
「哥哥,你在吧——?快点接电话啊,我知道你在家,只是故意用语音留话而已!」
是妹妹。
白痴妹妹。
樱坂家最啰唆的人,正如工兵脑中的写照,她大声地继续留话:
「该不会还在睡觉吧?假日睡到下午?哇——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也太没用了吧?真是堕落,你这个Moratorium人。(注﹕指现代社会中青年学生成长期延长,使许多学生毕业后无法顺利成为社会人士)」
又说这种……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话。
工兵忍不住咂舌
国中三年级的小鬼懂什么。先不论自己好了,彻夜工作的社会人士通常都会睡到中午吧。不知道社会严苛的小孩子不要随便胡说。无视、无视。反正一定只是替妈妈询问我最近的状况而已,等一下再回拨就好了。
「咦——你真的不打算接吗?哦,难得你可爱的妹妹打电话给你,竟然无视我,哦。」
什么可爱的妹妹啊?是不可爱的口误吧。
正当工兵冷哼一声准备踏出房间的时候……
「六年二班,樱坂工兵,未来的梦想。」
……咦?
工兵两眼瞪大地回头。
「我将来想要成为游戏设计师,着手开发像F〇系列的RPG超大作,设计许多很帅气的武器或绝招。我想出的必杀技是『超弩级罗剎冥王斩』,自己会丧失生命——」
「给我等一下啊?」
工兵抢也似的抓起话筒怒吼。
「啊,有在家。」
「什么有在家啊!你从哪里找来那个黑历史!那应该在我来东京之前就处理掉啦?」
「妈妈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不行呦——妈妈很会保存东西,要丢的话一定要亲眼看到它被垃圾车载走为止才行啊。」
呜……呃!可恶——我明明都忘记了,好不容易忘记了!
摆明就是厨二病的邪气眼设定,而且还抄袭F〇7,我绝对不想承认自己的内心里有那种嗜好跟性格啊!
妹妹对咬牙切齿的工兵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到装傻跟吐槽的话,哥哥你以前虽然是负责吐槽的个性啊,但是最近看来,这个倾向好像愈来愈明显了,为什么?你在公司被人欺负吗?」
「啰唆!不要把人说得一副像是受虐儿一样。」
工兵哭喊着否定。
「而且就算被妈妈捡回来好了,你也不要随便看别人的毕业纪念册啊!你也不希望自己的毕业纪念册被别人看到吧?」
「很可惜,我没有写什么羞于见人的东西。小学时是开花店,国中打算写主播。」
「什么?你开花店或当主播?怎么想都不可能吧?光是讲电话就透露出你差劲的个性,哪能招呼客人或媒体相关什么的——」
「我想出的必杀技之二,『钢冰焰』是用冰和火焰消灭敌人。」
「我知道了啦!我知道了,给我闭嘴!是我错了啦!」
混账……混账!下次回老家一定要处理掉那本毕业纪念册。这次用火化!剪碎之后泡水,再拿去火化!
工兵一边激动地喘息,同时擦拭额头上的汗:
「……然后呢?赶快把电话拿给妈妈啊,反正一定是在担心我的饮食生活或睡眠时间吧?」
「啊,不对、不对。今天是爸爸。」
……
……咦?
「只要有空就会一直嘟囔着『工兵怎么样了』、『工兵不要紧吗』地啰唆死了,所以我拜托他今天直接跟你讲电话。爸爸,哥哥在家喔——」
「等等!给我等等!」
「爸爸!爸爸——」
「叫你等一下听不懂喔!揍你喔!」
「——你想揍谁啊?」
……
不知何时电话另一端的对象改变了,听起来低沉又顽固的声音。工兵不可能忘记,是父亲的声音。
「没有啦……那个……呃」
工兵咽下一口口水,如瀑布般的汗水从全身的毛孔喷出。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光是讲电话就让心脏揪成一团了,感觉口干舌燥,喉咙痉挛般地隐隐作痛。
工兵的父亲经营一家日式糕点老店,虽说经营也只是一家小店面,所以父亲会亲自到店面招呼客人、排列商品,甚至连记账、进货、管理店员都一手包办。完美主义又顽固,对自己严格也对他人严格。工兵他们身为家人,理所当然地会去店里帮忙,但只要一犯下失误,父亲就会毫不犹豫地挥下铁拳(对妹妹就打一下手背而已,我觉得超不公平的)。
现在也能记得很清楚。在背后凝视自己,如老鹰般锐利的眼神,彷佛只要疏忽就会马上被纠正的无言压力。
由于过于畏惧父亲,工兵不知从何时开始养成自己处理客诉的习惯。就算发生失误让客人生气,只要靠自己的力量安抚客人就好,只要解决问题就好。工兵交涉的范围渐渐从客人扩大到同事、交易往来户,最后甚至到黑道分子。面对这种职业实在是很害怕,但是比起他们的威胁和恐吓,父亲的责备更可怕,只要不要演变成暴力事件,被说什么都无所谓。当时的工兵害怕父亲到必须下定这种决心的程度。
仔细想想,现在能够毫不胆怯地在社会上闯荡,或许是多亏了在老家帮忙的经验——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
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
工兵握紧话筒,深呼吸一口气,绞尽力气说出:
「好……好久不见。」
紧张过度,声音都颤抖了。父亲沉默几秒之后说道:
「过得还好吗?」
说话的方式还是一样生硬,只会说必要的事情,彻底排除多余的言词。
工兵「嗯」地回答,但觉得自己过于冷淡,接着补上「嗯,过得很好」。
「是吗。」
两人的对话就此中断。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
不、不、不。
这是什么拷问时间、逼问的新手法啊?咦?难道我有什么该说的话?
是要我道歉或解释吗?
工兵握着话筒的手心开始冒汗。这么说来,找到工作之后就没有好好和父亲说过话。在自己有收入之后就完全没有联络,大概是不孝行为之首吧?难不成父亲对连声招呼都没有,一直使用电话语音的儿子生气?
「工。」
工兵听到低沉的声音不禁缩起脖子。
啊,要对我怒吼了。当工兵认分地闭起双眼时……
「工作很愉快吗?」
父亲这么问。
「……咦?」
工兵眨了眨眼,为了这意外的提问陷入沉默。结果父亲再度以低沉的声音发问:
「我问你工作愉不愉快。」
呃……
工兵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难道是想讽刺我吗?甚至舍弃家业所选择的工作愉快吗——是想这么问吗?
——不。
工兵摇头否认这个想法。父亲最讨厌迂回的说话方式,有想说的事情就会毫不掩饰地说出口。所以,那个问题就如同字面上,只是单纯问我工作愉不愉快。
稍微思考过后,工兵回答:
「一点也……不愉快啊。」
静静地、平淡地交织出言语。
「上司光会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客户也很任性,几乎没有准时下班过,偶尔连假日也没有,更没成功换休过。」
「……」
工兵依然接着说:
「这也没办法,但我有很正常地工作。」
「正常地——」
「早上起来去公司,回家睡一个晚上再去上班,日复一日。」
听到工兵的回答,父亲沉默了一阵子后,发出低沉的声音低喃「是吗」。
「看来你很认真地……工作啊。」
父亲的声音令人惊讶地平稳,不理会工兵的沉默,父亲继续接着说:
「听到Ineterchange的公司原本以为是个虚有其表的工作,原来你很正常地在工作啊,那我放心了。」
「爸爸……」
呃……应该是想要说internet公司但说错了吧。气氛上感觉很难纠正他就先不管了。还有不是只要链接网络就好了,是所有关于IT基础建设的工作都要做……而且纯粹的网络公司应该是指ISP吧?
——
算了,感觉愈说明会让他更混乱,下次有时间再好好解释吧。
「然后呢?难道是担心我在哪种公司上班,才打电话给我吗?」
「我才没有担心。」
父亲不悦地表示:
「只是你妹把话筒塞给我要我跟你讲而已。」
啊,是吗,就当作是那么一回事吧。
工兵无力地垂下肩膀。太好了……不是打电话来骂我的。虽然还不能大意,但至少可以不用采取防备态度了。
「那……工你的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有听过你妈解释,但还是不太了解。」
「妈妈怎么说明?」
「说是关于patron的工作。」
是personal computer。
……该怎么和这种程度的人说明骏河系统公司的业务?没办法吧?
苦思之后工兵还是开口说明,选择易懂的单字慢慢解释。电脑相关的工作有分许多领域,自己负责的领域叫做基础建设。企业的系统必须靠自己制作的服务器或网络运作,体验过架构和运用之后,现在又必须处理业务和提案——
工兵在说话的同时突然想到。
对了,关于RFP的事情,问父亲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什么建议?规模虽小,但他也一个人经营了三十年以上。应该知道做生意的重点吧,或许拥有自己所遥不可及的知识或见识。
「爸爸,可以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工兵告诉惊讶的父亲有关业平产业的事情。被交付大规模的生意,竞争对手全是业界中的顶尖超大企业,如果正面对决是毫无胜算的。有没有办法能扳倒规模和企业底子远远胜过自己的对手?有没有可以扭转乾坤的方法?
父亲沉默不言。
应该是对这突如其来的疑问感到困惑吧。父亲发出「嗯」的低喃声后又陷入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工兵想放弃的瞬间,父亲开口说道:
「Needs和Concept这种复杂的英文我不懂……我也不了解你的工作,对于不懂的事情,我不能随口胡诌。但是——」
父亲停了一下才又缓缓地继续:
「重要的是——客人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吧?从你的话听来,我只觉得你们只是准备那个……RF什么的回答而已。工知道业平那家公司到底想要什么吗?」
咦……
工兵眨眨眼。
客人到底想要什么?
最想要的东西?
他们不就是为此才制作RFP吗——
思考过后,工兵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不对,我错了。RFP终究只是RFP,不是客户。自己了解业平产业些什么吗?他们追求的服务等级、质量、支持质量、企业文化、负责人的人格特质、公司内部体制。这些背景我理解多少?
——
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自己知道的业平产业只有那场说明会。负责人是眼神冷酷的桥本,还有几个会场上的工作人员。要在这种状态之下响应客户的需求?制作让客户动心的提案?
别说傻话了。
工兵握紧话筒。
根本不可能办得到。我们根本就是见树不见林,彷佛没有携带任何照明就在黑夜的树海中徘徊,瞬间就迷失了道路,连回家的路都还没找到就被埋没在林间。完全就是现在的写照,根本连目标在哪里都不知道就陷入迷惘。
工兵脑中突然浮现一个记忆。
大概是国中时发生的事。看店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问题。一名可能是来旅行的中年妇女来到店里,说想要买某个商品,恐怕是土产什么的吧?妇女带着地方口音滔滔不绝地说自己赶时间,赶快拿东西出来。
工兵虽然觉得有点生气,但也迅速地拿出商品。不过妇女却皱着眉头坚持那不是她要的东西。你没听到吗?我要的是〇〇,快点拿〇〇给我,不是类似的商品。
工兵莫名其妙地确认包装上的品名,确实和妇女所说的一样。心想是否有同种的商品,但是找了店内一圈都没有类似的商品。工兵强忍着混乱,耐心地说明:这就是您要找的〇〇商品。
但是愈说明,那名妇女就愈是歇斯底里。不可置信!难得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之前并不是这种店啊。你只是打工的吧?叫老板出来啊,快点、快点、快点。
屈辱、愤怒,可能被父亲责备的恐惧让工兵的思考陷入一片混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强人所难的很明显就是客人,干脆直接将她赶出去?不把她当作客人,而是当作来抱怨的人,撕开接待客人用的假面,直接把她轰出店外?虽然会损失一名客户,但至少不会被父亲知道,可以保护自己——
当工兵下定决心正要开口的时候,资深店员应该是听到争执声,急忙从店面后头冲出来推开工兵,面对愤怒的妇女:
「发生什么事了吗?客人。」
这孩子连自己店里的商品都不知道啊!
妇女用刺耳的声音扬言:
「你们到底是怎么教的?至少要教他好好记清楚店里的商品啊!」
资深店员依旧带着微笑点头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您要找的商品是哪一样呢?」
「就说是〇〇呀!〇〇!」
「〇〇吗……请问您记得颜色和形状吗?」
「当然记得啊,形状是——」
结果是那名妇女记错商品名称了。拿出她想要的商品时,她歪着头说:
「真奇怪,之前明明不叫这个名字啊……」买完就离开了。
资深店员苦笑着对不能接受的工兵说道:
「少爷、少爷,客人啊,有时候意外地无法说明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
那时候觉得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连自己想买的东西都无法表达不是很蠢吗?这次只是刚好碰到特别的客人,其他人一定可以好好说明自己想要什么东西——
但是相似的意外却不断重演,记错品名的客人;根本就不记得的客人;说着火星文的女高中生;只用「这个」、「那个」形容商品的老人——
接待这些客人的工兵渐渐明白一个道理。
——客人的「话」无法信赖。
不……这并不是在藐视客人,而是人的记忆是暧昧又容易出错的。对颜色和大小的看法也因人而异,也不能保证对方对「酸」或「甜」的标准和自己相同。
重要的不是表面的语言,而是读取背后的真义,推理对方在内心里真正想要得东西。
这次的提案又如何呢?对方的想法、真正想要的东西全部都记载在RFP了吗?就算没有说谎,有没有被忘记的情报、理解错误的内容?
只要起跑点和JT&W一样就没有胜算。但是如果改变前提条件呢?如果抓到他们不知道的问题点或需求?
胜算——应该相当充分吧。
工兵紧握出汗的掌心。
「爸爸,谢谢你。感觉……好像有些了解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
面对父亲惊讶的口气,工兵用肯定的语气回答。
「虽然还不确定但或许已经找到解决的头绪了。」
「是吗?」
父亲不可思议地嘟囔:
「果然还是搞不清楚你的工作。」
我想也是吧,没关系,等业平产业的工作结束之后,再好好地向你说明——希望能够顺便跟你报告得到订单的好消息。
「那我回去工作了,谢谢你打电话来,我会再打电话回去的。」
「工。」
正当工兵急急忙忙地打算挂电话时,父亲呼喊了工兵的名字。父亲犹豫地沉默了一阵子,低声地说道:
「偶尔也回家一趟吧,你妈很寂寞。」
嗯。
连工兵都很意外自己会这么率直地点头,挂下电话。
*
「我们应该去找业平的负责人进行访谈。」
听到工兵的发言,室见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一边吃鲔鱼罐头,一边歪着头说:「什么?」
六月十五日星期一,早上十点。假日结束后的办公室散发着一股怠惰的气息。没有几个人的空间里,只有电脑的散热风扇不断隐隐作响。
工兵前去室见的座位,站在隔间的开口俯视着她。少女的衣服是她常穿的白色蕾丝小可爱配红色格子百褶裙。由于她稍稍驼背的姿势,可以从衣服的空隙中看到纤瘦的肩胛骨。室见露出讶异的表情:
「平白无故地说什么啊?」
「RFP的回答啊,明天刚好距离截止日期剩一个礼拜,如果要重新确立提案方向,就必须快点开始才行。」
重新确立、重新确立。
室见彷佛唱歌般地复诵,将整个椅子转向工兵,抬起小巧的下颚: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啊?稻草头做完估价表后提案书就结束了,不是吗?」
「是。」
工兵干脆地点头,但是继续接着说:
「只不过我在假日想了很多,如果改变作法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就是你刚才说的访谈吗?」
「没错。」
工兵移动到室见的正面,说明自己的构想。联系客户的负责人,针对现况进行访谈,其内容不局限于RFP。例如日常业务上觉得不便的地方,觉得有问题的地方,确认对现有供货商不满之处。如果购置的前提条件改变,提案内容当然也会跟着改变。如此一来就可以提出和JT&W不同的提案。
但是一听完工兵的想法,室见叹了一口气,疲惫地垂下肩膀:
「你啊……如果办得到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以为到底为什么要有RFP啊?列出购置条件就是为了取得各个厂商在同等条件之下的估价啊,你觉得客户会自己颠覆这个前提吗?」
「但是请你看这里。RFP的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有比敝公司提出的购置规格更好的架构,可以追加提案』。换句话说,不就代表各个供货商的提案内容可以不同吗?」
「是没错啦,但是提出不同的提案,和无法完全达到购置的前提条件是不同的问题吧。客户的要求是必须以这份RFP为基础,另外可以附加各供货商独自的提案,不可能对特定供货商提供有利的情报。」
这么说……也是。
工兵点头同意室见的说法,但又不肯罢休地探出身体:
「假设只是假设而已,室见。究竟这次出席评选的全体供货商真的全都拥有相同的情报吗?」
「这话怎么说?」
「应该也有业者已经和业平产业有商业往来吧?那些公司大概比我们还要清楚客户的情报,根据所知的现况来制作提案书,那样不是比较有利吗?但是在RFP中却没有条例禁止这项,这态度反而是鼓励叫他们活用过去的技术情报。」
「所以要请他们给我们追加情报?这种逻辑根本就只是诡辩,客户不可能会接受的。」
而且——室见瞪着工兵接着说:
「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情?社长就是用了那种小技俩才会遭到禁止进入的处分,你是学不到教训想要重蹈覆辙吗?」
「我又没有打算宴请她啊。」
「一样。曾经走后门的业者突然又想要来约密谈,而且还想要请他们给自己特别待遇。最后只会让他们觉得,骏河系统这间公司从上到下都是蛮不讲理的不守法集团。」
「……」
室见不耐烦地把长发搔乱:
「我真佩服你的死缠烂打,以将棋而言就是勉强进攻只会落得失败的地步。注定败北的对战就该有符合那样的战法。一股脑先冲进敌阵导致损害扩大的人是笨蛋啊。」
工兵生气地皱起眉头,加强语气说道:
「为什么认定这是注定败北的对战呢?明明就连提案书都还没交出去。」
「就算不交出去也知道,你也听到稻草头是怎么说明的吧?我们个别制作出的东西,他们会套用既有的服务提出,成本结构上也无懈可击。不是我们这种小型企业的技术或业务协商就能解决的问题。」
「所以我才说要改变提案范围,和购置的前提条件啊。」
「不要让我说那么多次,那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的。」
「还没做做看怎么知道不可能。」
「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
「根本就不算回答啊。」
「真是的!吵死了!吵死了!」
室见用力摇头:
「樱坂,这是上司的命令,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你快回去处理自己的工作,我应该有给你几个快截件的工作吧?那边完成了吗?」
「F软件的路由追加设定已经结束,L瓦斯的防火墙设定也改好了,其他也全部预计如期完成。」
听到工兵的回答,室见一瞬间露出扫兴的表情后别开视线:
「是吗?那就帮我完成其他工作吧,Riddle Trill的资料整理有好几件延宕了。」
「室见……!」
工兵生气地逼近室见,但她已经闭口不言,面向液晶屏幕喀锵喀锵地操作鼠标。工兵愤恨地咬紧牙关:
「我知道了,你高兴给我多少工作就给吧,我会全部完成给你看!多余的时间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吧?我会好好完成你交付的工作。」
「……你以为你做得完吗?」
「最近过得太悠哉,身体都变得有些迟钝了呢。」
工兵抛下这一句话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无法抑制胸中的怒气,胃里彷佛岩浆般地灼热。
真是的,根本就是窝囊的表现嘛。冲动地和JT&W起争执,现在又想要成熟地应对吗?开什么玩笑,既然想吵架就贯彻到最后给我看啊!奋斗到弹尽援绝、伤痕累累无法动弹为止啊!现在的室见真的完全一点也不帅气,只是靠着肤浅的论调让自己的败北合理化。
工兵开启通讯簿找出业平产业的联络信息,拿起话筒拨打电话号码。
响起几声电话声后,对方接起电话:
「您好,这里是业平产业的系统总部。」
「啊,承蒙您照顾了,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
「承蒙您照顾了。」
工兵深呼吸一口气,平静激动的情感,调整语气问道:
「请问桥本小姐在吗?」
「请您稍等一下。」
通话保留音效响了几秒钟后,电话马上又接通,对方是刚才的负责人。应该是助理的女子用平淡的口吻回答工兵:
「相当抱歉,桥本课长现在正在开会,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
「啊……是吗。」
「方便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工兵思索过后回答:「——不,没关系」。微妙的内容若是请人代为传达,可能会误会意思。
「我会再联络。」
工兵简短地告知对方后便切断电话。
那该怎么办呢?就算过一阵子再打电话,桥本也不一定会回到座位上。她好像很忙的样子,那就用电子邮件联络好了。
打开邮件软件的工具栏选择新邮件,工兵看着跳出的邮件窗口思索。不能直接单刀直入地拜托她让我进行现况访谈。毕竟之前就叮咛所有参加厂商有任何疑问都要以电子邮件询问。如果笨笨地直接告诉她目的一定会被拒绝吧。
沉思了一阵子,工兵才开始打字。
「业平产业股份有限公司 桥本小姐
承蒙您照顾了,我是骏河系统公司的樱坂。
感谢您邀请敝公司参加RFP说明会,本公司将根据您给的资料努力制作最好的提案。
本公司的负责人由六本松变更为我,樱坂。虽然已经过些时日,但希望能够亲自跟您重新打声招呼。如果不麻烦的话,是否可以请您告诉我几个方便的日期?
麻烦您了。
请多指教。」
……
这样就好了。
工兵双手交叉在胸前,确认自己打的内容……嗯,这个内容应该没有不自然的地方吧。彼此既没有交换过名片,而且只是想要见个面打声招呼而已。那么,因为机会难得,所以顺便问些「最近贵公司状况如何」或「有什么困扰的地方可以和我讨论」之类的问题吧。
太完美了。
工兵再次确认邮件内容,修正一些细微的措词用句后送出。
OK,那就只要等待回信了。
工兵放松地靠向椅背,操作鼠标正要打开工作排程器的瞬间,任务栏上显示邮件的标志。
工兵眨了眨眼,打开收信匣。有一封新邮件,寄件人是——业平产业-桥本……?
「骏河系统 樱坂先生
承蒙您照顾了,我是业平产业的桥本。
关于会面的日期,由于近日业务繁忙,不知是否可以麻烦您,等到RFP审查结束之后呢?
请多指教。」
很明确地拒绝了。就好像那个……想要约联谊认识的女孩子出去玩,却被冷淡拒绝的感觉。
「最近很忙所以没办法,抱歉」等……喔喔喔,糟糕,想起心灵创伤了!
……
吸、呼、哈。
调整急促的呼吸,擦拭一头冷汗。
可恶,差点就要心灵受创了。七行就让人希望破灭,令人畏惧的桥本课长。不过这个人不是去开会了吗?为什么可以马上回信啊?真的很忙吗?还是假装不在?
工兵使劲摇头。
不行、不行,就此放弃的话就和室见一样了。冷静想想吧!我想和业平的负责人进行面谈,得到提案的提示。当我寄出电子邮件,对方响应说在提案审查结束前无法会面。
……
嗯,结束了,完全进了死胡同啊。
突然感受到一股视线,回过头发现室见正看着自己,挟着笔记本电脑百般无聊地观察着工兵的样子。
工兵尽全力地虚张声势,将头撇向另一边。
下午六点。
工兵关掉电脑的电源后从座位上起身,穿上外套拿起脚边的公文包。外面……还是阴天啊,明明天气预报会放晴,但好像还是带个伞比较保险。
「哎呀,工兵,今天真早啊——」
海鸥惊讶地表示。工兵向海鸥点头打招呼:
「抱歉,因为今天有事,我先走了。」
「约会?」
「不是!」
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我的心意明明都向着海鸥你啊!
海鸥「哦」地噘起嘴,瞇起细长的眼睛向通往研究室的门瞥了一眼:
「跟立华说过你要回去了吗?」
「算是……说了吧。」
大致解决今天的工作就扔回给室见了。「这样可以了吧?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今天要先回去了,可以吗?」室见一脸不开心的样子问:「剩下的工作呢?」应该有几个明天截件的工作吧?那份量不少,你真的做得完吗?
工兵向室见回答「当然」。我会带回家做,绝不会带给你困扰——
「随你高兴吧。」
室见接着说:「反正也过了下班时间,如果不会影响工作,我也没有理由制止。」
彷佛放任不管的语气。工兵在持续尴尬的气氛中走出研究室,直到现在,心底还隐隐作痛,如吞了铅般沉重的不快感。
「和立华发生什么事了吗?」
海鸥的话一针见血地刺中心事。工兵惊讶地屏住气息,不禁沉默:
「什么……也没有。」
工兵咬紧下唇地低喃。海鸥一听便从鼻子呼了一口气: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啊,但你的表情看起来不是这样啊。」
「……」
「嘿!」
海鸥用指尖弹了工兵的额头一下。工兵眨了眨眼,后退几步。
海鸥露出温柔的微笑看着目瞪口呆的工兵:
「因为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没有立场开口说什么,但是,只有一件事——战力微薄的情况下还起内讧,本来能打赢的仗都会输喔。」
咦……
工兵惊讶地看向海鸥时,她已经背向工兵,腋下抱着弹簧活页夹走向多功能影印机。接着她依然面向前方,向工兵挥挥手。
过了一阵子,工兵不禁露出苦笑。
真是服了这个人啊——明明没有找她商量却可以马上命中问题核心。的确如同海鸥所说的,本来就已经是弱小势力了,还起内讧的话,不管什么竞标都赢不了。这次绝不是只有自己的不对,但是还是必须妥协吧。等到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再找室见谈判吧。
……不过也要等今天的事情办得顺利才行。
工兵看着自己的手表发现时间已经六点十几分了,便背起公文包踏出办公室。
走出御成门车站时,外面已经一片漆黑。
步上归途的上班族络绎不绝地流入地下铁入口。工兵逆流而上般地穿越街上人潮,在熟悉的交叉路口右转,南下约一百公尺后终于抵达散发出沉稳气息的十七层办公大楼。
业平产业股份有限公司——总公司。
工兵握紧公文包的背带仰望大楼,无数的灯光衬着漆黑的夜空闪烁着。粗陋的影子彷佛不夜城、要塞。
现在就要……进去这里。
工兵咽下一口口水。
如果电子邮件行不通,就只能直接登门拜访了。虽然轻率地就决定来拜访,但是一到紧要关头却又却步。仔细一想,自己是第一次单独拜访客户。往常室见都会在身旁,给我一些建议,但今天必须自己决定所有事情;当然,因为这是工兵自己擅自做的事情。
……
深呼吸一次,毅然决然地踏进大厅。由于时间已晚,柜台里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台附液晶屏幕的分机电话。
呃……系统总部是——
从触碰屏幕上选择部门,画面切换到社员名列表。喔,只要按下名字就可以帮我直接打电话给那个人吗?大企业真是太了不起了。
在五十音排序的索引上移到HA行(注﹕桥本日文发音为HASHIMOTO……只有一个人啊,嘿。
电话铃声响起几次后,随着响起喀锵声接通。
「我是桥本。」
「啊。」
工兵瞬间发出变调声音。因为过于紧张而背脊一阵颤抖。工兵握紧双拳,努力调整呼吸:
「打扰您工作了,我是骏河系统公司的樱坂。」
「……」
对方以沉默响应,非常……非常难受。早就知道对方不会欢迎我了!工兵强忍动摇,平静地继续说道:
「真的很抱歉,因为来到附近就直接过来了。如果您有空的话,希望能够和您交换名片。」
「——电子邮件中应该有说过。会面要等到审查结束吧?」
「是的,正式的会面日期可以另外择日。但是,由于更改负责人,希望您至少先告诉联络方式。」
不可能突然提出说要进行现况访谈,就算拜托她,也马上就会被拒绝吧。既然如此就要先和客户建立好关系,制作出能够打听出一两个情报的契机。如果这样也行不通——无论如何就都无法赢得这个专案了。就只有干脆放弃,向室见道歉。
桥本不发一语。一秒,二秒,三秒,四秒……不安的工兵开口询问:
「会造成您的麻烦吗?」
「不。」桥本回答。
「如果只是交换名片的话,我不介意。但是现在正在开会。」
喔,感觉有点机会。工兵的声音变得明朗。
「会议预计多久呢?」
「两小时——不,三小时。」
好久。
「不好意思让您久候,可以请您改天再来拜访吗?」
「啊,是,好的。」
桥本说声不好意思后就挂断电话。结束通话的嘟嘟声在耳边响起。工兵将话筒移开耳旁,瞇起双眼。
就算我改天再来……也无法和你取得联系吧。
工兵歪着头放下话筒。
那么……该怎么办呢?
难得来到御成门,不想要空手而归啊。时间是六点半,等三个小时也不到十点,喔,还算很早嘛。
很好——等等吧。刚好带着公司的电脑,到附近的咖啡厅工作也能杀时间,九点左右再去看看状况。嗯,完美的计划。
移开视线便看到门口外有连锁咖啡厅。刚好,顺便吃顿晚餐就待在那里吧。
确定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工兵踏出大厅。下起滴答小雨,工兵小跑步穿过车道进入店里。或许因为天气不好,店内客人不算多。工兵到柜台点照烧鸡腿三明治套餐,另外还加点焦糖爆玉米花。
鸡肉的香气传入鼻腔中。工兵吞下口水向二楼座位移动,选择窗边的座位坐下。
透过窗户可以清楚看到业平的总公司大楼,看着看着,员工也接二连三地踏上归途……所以只要坐在这里,就算桥本回家也可以马上发现,一发现就离开店面去打招呼。嗯,那就注意一点观察吧。
将电脑从公文包里拿出,插入网卡启动拨号程序,用VPN连上公司的远程访问服务器。确认信箱发现有二十封新邮件。我看看……变更L瓦斯的功口日江快取记忆体,一同确认旨gg的纪录,拜托啦(by室见)。但是这些都是没有碰过的工作……算了,只要查一下数据应该还可以吧。还有什么?啧,竟然要更新闳苣江泞吋恃峊的地址?明天以前?
可恶,还真的毫不留情地丢东西给我。虽然叫她丢给我工作的人就是我自己,但也应该手下留情一点啊?
……
工兵一边发牢骚一边开始工作。打开史。巴和<」巴。比对的同时,又收到一封新邮件。
「室见﹕帮我买鲔鱼罐头过来。」
不,那不算工作吧?
根本就想趁机叫我当跑腿!哪来的小混混啊!
工兵气得吊起眼尾,敲打键盘。
喀答喀答喀答,传送。
「樱坂:请自己去买。」
马上又传入一封新邮件。
「室见:我得到踏出公司一步就会死的不治之症。」
喀答喀答喀答。
「樱坂:那真不妙呢,但鲔鱼的脂肪很多,对身体很不好。所以我去买青椒和豌豆给你。」
「室见:反对职场霸凌。」
「樱圾:你有资格说吗?」
——
一边进行低层次的争执,一边进行作业。不知不觉间过了许久,看向手表才发现时间是……晚上九点半。
偶尔确认入口出入的人,但没有发现桥本的身影,是还在公司吗?无论如何,是时候该再去拜访一次了。好,走吧。工兵关掉电脑电源从座位站起。
走出咖啡厅发现外头下着雨,工兵撑起伞穿过车道。随着接近入口,让工兵觉得事情不对劲。入口变得阴暗……还拉下铁门?
工兵加快脚步走到自动门前,没错,格子状的铁门围住整个入口。阴暗的玄关架着一个POP立牌,上面写的文句相当简洁:「本日的营业时间结束。若有公事请移驾至后门的便门」。
便……便门……?
那是什么?那种东西在哪里?
应该说这三十分钟都没有人从入口出入,是这个原因吗?
工兵连忙四处张望,通道旁花坛的对面有一条小径,彷佛绕向大楼侧面,不断延伸到深处。工兵完全不管脚下有多难行走,沿着花坛边跑过去。阴暗又死气沉沉的道路连向大楼后方。很难撑伞,弹跳的水珠弄脏了西装的下摆。工兵收起伞,拨开淋湿的头发,抵达大楼的后方。
在日光灯照明下浮现了小小的入口,是个玻璃制的小型自动门。旁边设有营业时间外的服务窗口。
「抱……抱歉。」
工兵一面喘气,一边按下门铃。一名像是保全人员的男子露出可疑的表情走出来:
「是?有什么事?」
「啊……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请问信息系统总部的桥本小姐还在吗?」
「嗯——……请等一下。」
保全人员用粗壮的手腕拿起分机电话,按了几个号码拨出电话,过了一阵子开始说:「辛苦了」、「关于营业时间外的访问」等。
「……啊,是吗。是、是,我知道了,辛苦了。」
保全人员挂下电话后就用疲惫的语气告诉工兵:
「桥本好像已经回去了。」
隔天,再隔天,然后再隔天,工兵依旧前往业平产业拜访。
上班前、午休、下班后,只要有空就前往御成门希望与桥本会面,但是终究还是没有实现这个愿望。如果有用分机电话联络上还算好,几乎都是离席中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回来。
好像真的是个很忙碌的人。
事到如今真的很后悔第一天没有注意到便门的存在。要是早三十分钟离开咖啡店,守在后门口的话,至少可以打上招呼。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懊悔也没用,就算是现在,距离提案截止日期的时间也一刻一刻地消逝;只能在办得到的范围内继续努力了。
雨声沙沙作响。
六月十八日晚上八点,工兵照往例站在业平产业的大楼前。高耸大楼的影子背后衬着潮湿的夜空。雨势愈下愈大,毫无减弱的迹象。透过透明塑料伞看到的灯火被水珠打糊。视野模糊是因为下雨吗?不。
工兵用掌心贴上额头。
感觉好像发烧了,这周几乎没有休息,除了将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拿来访问业平产业,进度延后的业务全靠削减睡眠时间处理。晚上来业平产业拜访之后,回公司继续处理工作。这种生活持续下去一定会搞坏身体。迟早一定会到极限。
但是——
工兵咬紧牙关。
提案截止日是下周二中午,今天已经星期四,没有时间了,应该说,时间已经可以算是不够了。没有闲时间说泄气话。
视线落在手机上。
根据中午时从服务台听来的消息,桥本课长的行程从晚上八点半以后都是空的,不管要回家还是要继续工作,应该至少能够腾出一点时间。只要想办法在这里找到她,然后交换名片。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尔,所有事情都一样,从打招呼开始——
「咦?你不是——」
突然有人向工兵搭话。
工兵一回头便看到穿西装的集团,站在前头的是矮小的福气脸男子,银框眼镜加上特征的娃娃脸,是JT&W的默林。
「啊……你好。」
虽然工兵佯装平静地向他打招呼,但脑中陷入一片混乱。为什么JT&W的人会在这边?而且还在这么晚的时间?
梅林微微歪着头:
「真巧,今天是来做什么?来推销的吗?」
「不……只是刚好经过这附近……梅林先生是来办什么事情呢?」
「我们是来和桥本课长洽商的,从八点半开始。」
……?
惊讶到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工兵的嘴巴像金鱼般地一张一合,竭尽全力询问心中的疑问:
「洽……洽商?难道是RFP的——」
「不、不,怎么可能。课长有再三叮咛关于RFP的疑问务必用电子邮件询问——是别的专案啦。我们公司也有向业平提出IP电话的提案,今天是来谈那个的。」
什么啊……工兵转瞬间松口气,但绝望感马上席卷内心。自己连交换名片都办不到,JT&W已经开始洽商别的项目了。他们和桥本课长碰面的机会应该多上许多吧,虽说不谈RFP的事情,但或许会确认一下现况。应该说如果站在同一个立场上,一定会这么做。
赢不了……内心的坚持好像碎成一地。全身无力,几乎要蹲下身体。
梅林对沉默的工兵哼了一声:
「不过你们还在努力这个项目啊,投资报酬率这么低的项目还投注这么多人力,看来资源还很充裕嘛,真羡慕啊。」
「……」
「那我先走了,你就好好努力吧。再见了。」
梅林轻轻举个手便离去。工兵呆愣地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身体无法动弹,全身肌肉如冻结般地僵硬。
瞬间,一阵阵风吹来。
伞面鼓着风,伞扯着工兵乱跑。工兵重心不稳地绊到人行道的高低落差,皮鞋鞋底一滑摔了一个筋斗,碰巧又有一台卡车驶过溅起水花,工兵的背湿了一片。
……
(真狼狈……)
连生气的力量都没有,工兵脸上浮现自嘲的微笑。
这到底……算什么啊?
这不是很过分吗?自己到底和JT&W的职员有什么不同?不都是普通地出生,经历小中大学的学习过程步入社会吗?只不过是进入的公司不同,为什么就必须差距这么大?必须拥有这样凄惨的遭遇?IP电话的洽商?有时间做那种事情,却连我的名片都不肯接受吗?连几分钟的面谈都腾不出时间吗?开什么玩笑,太过分了。
唉。
工兵叹了口气仰望天空,无尽的雨滴从漆黑的天空坠落,冰冷的雨水淋湿了脸颊、额头、头发。真凄惨……实在是有够狼狈。
工兵的表情扭曲。
真是的……只不过是一份提案书为什么必须这么辛苦?只不过是一个项目,和平常自己着手的业务量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连那个社长都可以取得堆积如山的工作啊?原本以为只要我和室见认真起来应该轻松就可以赢得胜利。
……不。
工兵嘴角一歪。
不对,我错了。
我们无法取得承包是很正常的事情,而是可以拿到那么多工作的六本松才是异常。不仅业平产业,GLOBE ONLINE和堀留证券也是,原本都是像我们这种小企业根本无法接近的大企业。如果依照正常的评选程序,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成为交易对象吧?社长就凭着他不修边幅的跑业务方式,对项目的强烈执着,舍弃一切精细的技术性限制和社员的劳动,只是义无反顾地坚持取得那些工作。
混账。
工兵闭起双眼。
多亏那个社长,公司才能顺利运作;如果没有他,骏河系统这种小企业一瞬间就会倒闭。这算什么鬼结论。
我不想承认。坚信自己是牺牲者、遭到压榨,如果没有那个社长,一切会变得更好——这样相信还比较幸福。
但是已经发现自己是多么无力。反正在业务这个领域上,没有人才可以胜过六本松,这是不争的事实。
怎么办……
工兵走投无路地自言自语。
等JT&W洽商结束之后再和桥本小姐联络?明明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何时结束?
没办法了。
精神和体力都已经耗尽,而且现在这种邋遢的模样怎么去拜访客户?全身湿透又脏兮兮的模样,根本不适合面谈,恐怕只会带给对方坏印象。
……回去吧。
明天整理好心情之后再来吧。当工兵这么想的瞬间,雨势突然停了。
工兵讶异地抬起头来。
纤细的身影伫立在眼前。
白色细直条纹的西装、蜡像般的雪白肌肤、浅灰色的双眸和飘逸的黑发。表情冷淡的女子帮工兵撑着伞:
「你在做什么?」
她——业平产业系统总部课长,桥本静静地询问工兵。面无表情地用平淡的口气问话。工兵惊讶地眨眨眼:
「做什么……咦?请问……咦?」
这是怎么一回事?桥本不是要和JT&W洽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奇怪了?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会没有撑伞跌坐在敝公司前面。」
「不……那个……这是因为——」
工兵一边语无伦次地回应,一边站起身来。面对面站着才发现意外地没有身高差。以女性而言她算是高的,而且腰的位置很高,完全是模特儿身材。
……啊,现在不是看得入迷的时候。
「我只是滑了一跤,对不起,因为很突然……所以一时还没清醒过来。」
「没有受伤吧?」
「咦?是的。」
桥本突然拿出白色的物品,工兵惊讶地收下才发现是厚毛巾。
「咦?请问?」
「请先擦干身体,会感冒喔。」
「……」
工兵还搞不清楚状况,总之先拿起毛巾擦脸。稍微擦干头发后,工兵看向桥本:
「啊……抱歉,桥本小姐不是要和JT&W洽商吗?」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刚才碰到JT&W的人……他说要和您洽商IP电话的事情。」
桥本皱起眉头低喃:「无法允许这种行为」。
「轻易向其他公司泄漏项目情报——必须严厉警告才行。」
「……」
在沉默的工兵面前,桥本突然瞇起双眼:
「那场洽商会议的主办者是总务部,系统总部只是监督而已,不出席也没问题。只是被告知有时间就出席,但因为接到通知说你倒在入口前,就马上赶下来了。」
「咦?联……联络?」
为什么直接联络桥本小姐?
「你在我们公司是名人啊。只要说到一天三次,绝不缺席地来拜访,希望与桥本见面的骏河系统的樱坂,从服务台的小姐到助理,几乎所有系统总部的人都知道。大多都是和我的名字成双成对提起。」
「那真是……不好意思。」
工兵不禁士气全无。没想到自己的名声竟然在业平公司内部广为流传,一定是用好奇的眼光看我吧。不管被拒绝几次,都只会说「打招呼」、「打招呼」地不断前来拜访。
桥本沉默了一阵子后,突然转过身,毫无前兆地告诉工兵:「走吧」。
「请问要去哪里?」
「你不是要交换名片吗?总不能在这里吧?要不要去咖啡厅呢?敝公司的会议室在这个时间没有提供咖啡。」
桥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完后便往前走,工兵连忙捡起伞跟在她的身后。穿过车道走进对街的咖啡厅。桥本走到柜台,也没有询问工兵就点了「特调两杯」。
「奶球和糖浆各一个可以吗?」
这边就会问啊……工兵一边想着一边点头。桥本拿起托盘就向二楼走去,工兵连说「我来拿」的时间也没有。她一走到窗边的座位就朝向工兵,从胸前口袋拿出皮制的名片夹。
工兵翻找公文包,从刚补充的名片夹中拿出一张:
「让我重新自我介绍……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坂,请多指教。」
「业平产业系统总部的桥本,请多指教。」
彼此点头交换名片。
简单地令人难以置信。让人不禁怀疑这四天的辛苦到底算什么?
「请。」
桥本请愣愣地伫立在原处的工兵坐下。工兵怯怯地坐下,拉近自己的咖啡杯。桥本将奶球倒入咖啡,用搅拌棒搅拌。
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呃……该怎么办呢?
都是由对方主导对话,导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在恐怕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之前模拟的对话是「最近贵公司的状况如何」、「如果有什么困扰的事情,可以找我商量」……不管哪一个似乎都太不适合目前的场面。好像会被反问「现在感到困扰的人应该是你吧?」的样子。
就算自己是做好万全的准备来拜访,像自己这种小伙子真的可以说出那样的话吗?可以得到认真的应对吗?不可能吧?
工兵的心跳不断加速,愈是焦急应该要说些什么,脑中就愈是一片空白。喂!振作一点啊!这种程度的压迫感跟室见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吧!
「桥……桥本小姐。」
工兵绞尽全力出声。桥本用宛如深渊的眼神注视着他。
「其实——」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敝公司的情报。」
斩钉截铁地被拒绝了。彷佛模型的脸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
「如果是关于RFP的事项请用电子邮件联络,除此之外的事情,为求公正,我无法回答你任何问题。」
「……」
「不过如果想问我的三围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开玩笑的。」
「……」
被面无表情的人说出这种话,真不知该如何响应……在如坐针毡的沉默之中,她默默地啜饮咖啡。
「您想问的事情我大概猜想得到。你的上司——六本松社长希望一定要得到这笔订单。但是不论成本还是提案内容,全都比不上其他大型厂商,在烦恼过后只好直接与负责人面谈,借此收集情报……没错吧?」
完全被看透了。
桥本在哑口无言的工兵面前放下咖啡杯,双手交叉在胸前:
「樱坂先生,我会和你会面是为了表明敝公司的立场。业平产业的审查绝不会贪图任何厂商的便宜。借RFP提供所有必要的情报,平等招募各供货商的提案。这就是我们的方法,没有再商讨的余地。」
「完全……没有吗?」
「完全没有。」
桥本的声音如机械音般毫无抑扬顿挫,以一定的节拍平淡地在耳边响起。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即便快被气势驳倒,工兵依旧拼命地继续说道:
「但是……JT&W刚才因其他项目而访问贵公司吧?虽然提案系统不同,但是应该是可以和贵公司交换各种情报的立场,这样没问题吗?」
「如同我刚才所说,那件事情由总务部管辖,系统总部绝不碰触。现在虽然有我们部门的人员参与洽商,我命令他们绝不能泄漏一切关于RFP的情报,以防万一还有请他携带IC录音机,打算等一下确认内容。」
超乎寻常的彻底执行,毫无妥协之处,工兵痛苦地喘息:
「为……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当然偏袒行为是不好的。但是交换情报可能会诞生更好的提案啊。对贵公司而言应该不全是坏事吧?」
「……」
桥本叹了一口气:
「樱坂先生——今年踏入社会第几年?」
「……?今……今年才刚从大学毕业。」
反射性的回答后才发现「糟糕」了。谁会把这种大规模项目交给一个应届毕业的菜鸟啊,完全说错话了。工兵脸色苍白地想着。但是桥本好像不是太在意的样子,继续话题:
「那你应该不知道吧,在选择供货商上丧失公平性会带来什么后果,结交特定厂商会引发什么问题。」
「问题……」
「假设樱坂先生是客户,某业者很迅速地答应你的需求,也熟知自己公司的基础建设,闻一可知十,大致的指令都能马上应对。你觉得这种供货商是好业者吗?」
「……应该……算是间好公司吧。」
纯粹以客户的立场而言,清楚客户公司的环境,大致请托内容也能迅速对应,真是SIer的榜样。当然如果自己是供货商的话,一定会觉得无比麻烦吧。
「那再假设,公司内部某天提出基础建设修正案,以正规途径来说,必须经过制作RFP、召开说明会、选定业者等程序。但是樱坂先生的公司有一家好伙伴,清楚了解公司架构的现况及改善点,也会提出最恰当的修正案——也就是刚才所说的供货商,或许就算有人认真执行RFP,你们公司也会向那家合作厂商下订单吧。」
「……」
「碰巧合作厂商希望提出新的架构提案给你,对于忙碌的樱坂先生来说,如果只是要完成基础建设修正案的话,接受对方的提议应该是最有效率的作法。请问你会接受提案吗?还是不会接受呢?」
工兵扭曲神情。不知道对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不,以谈话内容来说应该是拒绝对方提案,发出RFP比较好吧。不过工兵无法理解不发RFP会发生什么问题和麻烦。
……
工兵苦思自己会怎么做之后,缓缓开口:
「我会接受。」
简短地回答。
「你会接受吗?」
「是的,如果结果一样,将劳力减到最低比较好。如果合作厂商提出可笑的提案,再发出RFP就好了。」
桥本点头说「原来如此」,轻轻闭上双眼抬起头:
「我以前的结论也是跟你一样。」
「咦?」
工兵眨了一下眼睛后瞪大双眼。什么?刚刚说什么?
桥本笔直地凝视目瞪口呆的工兵:
「我在业平是非应届录取的职员。进入这里之前在某咨询顾问事务所上班。」
「咨询顾问……事务所?」
「重新评估客户的业务流程,提出最恰当的人员配置和成本分配方案。你有听过BPR(Business Process Reengineering)(注:企业流程再造)吗?这就是我的工作。」
就算这么说明我还是完全听不懂……工兵默默地侧耳倾听。
「毕竟才刚毕业,虽然不会经手大规模的工作,但是跟在顾问前辈身边看过许多企业。有负责过像业平这种企业,也有像贵公司的Sier。然后——在处理工作时,我一直都觉得RFP这个流程很麻烦。」
「麻烦……」
「没错吧?我们的目的是要使业务流程变得最完善,改善每日的经营成本才能算是有成果,相反地,RFP的审查对任何一个企业都不会产生业绩,反而浪费社员宝贵的时间。这不是浪费的话算什么?」
「……」
「我不断地表示,只要聚集几家有实绩的供货商,组成计划小组立刻积极改善业务的话,这样如何。只要使用整合成套的手法就能使每个项目成本更低廉,对客户而言应该也是个好提案。我这么和上司提议。」
「……结果上司说什么呢?」
「说我很愚蠢。」
桥本若无其事地低喃。
「他骂说我们要帮的是客户,你怎么站在供货商立场,要搞错事情也差不多一点。」
「搞错……」
「难以接受对吧?我当初也是,为客户着想的发言哪里有错了?为什么要被当作白痴?我当初完全无法理解……直到进公司半年后,负责某个厂商为止。」
桥本的表情稍稍带着阴影,她用细长的手指包住咖啡杯:
「那是一家老招牌的零售店,十年前左右置换业务系统后,当初负责置换系统的业者就持续照顾那个系统。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删减不断膨胀的信息系统预算,为此我们前往现场顺便进行现况访谈——」
桥本的脸颊一扭:
「情况很糟糕,所有系统的构造都是黑箱,完全没有公开给使用者的文件,连运用成员的人数也没有公开,更过分的是每个月的费用竟然是外包一组×千万元这种笼统的说法。即使要求公开数据,业者也以那是『服务设备』为由,拒绝公开。运用成员人数也用『共享窗口』为借口敷衍。」
「那算……什么啊?」
工兵皱紧双眉。这种乱来的借口管用吗?付钱的人就是客户吧,为什么反而是供货商这么强势?完全不懂为什么可以用这么蛮横的态度对待客户。
「那只要更换业者就好了吧?既然每个月可以付出几千万,一定会有很多厂商来提案吧。而且……还能找桥本小姐您认识的厂商——」
「要如何请他们提案呢?」
「如何……不就是统整提案范围……委托业者——」
工兵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瞬间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难不成……不,怎么可能。但是桥本点头看着沉默的工兵:
「客户内部没有人知道系统的情况。基础建设的规模、每个月的运用执行率、现况的架构,全部都是黑箱作业。在这种状态之下,要去请哪家供货商提出系统重置的提案呢?要如何评估最恰当的架构呢?」
「……」
「说到那个——客户的现有供货商。」
桥本稍微别开视线,抬起纤瘦的下颚看着半空:
「听说一开始真的是个对应迅速的好厂商。就算是负责范围以外的事情也会细心注意,对客户而言是难能可贵的合作厂商。渐渐地,委任的范围愈来愈广,从运用到架构管理,最后连置换周期全都交给厂商……等到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
「为时已晚……」
「那个供货商好像在掌握大部分系统的瞬间,就开始要求提高每个月的运用经费,如果不愿意提高的话就要撒手。」
「!」
「客户当然强烈反弹,不可能接受那种要求,还表示如果没办法和解就打算换厂商。实际上好像的确有向其他厂商邀请提案,但是结果相当惨。由于这笔交易的提案范围不明确,所有供应商的态度都很暧昧,就算有厂商提案,内容竟然包含超乎常理的风险缓冲,根本不是可以使用的提案。」
「……」
「没有办法只好放弃更换厂商,同意增额……接着更是凄惨,供货商每年都开出高价的运用费用,也没有认真进行系统变更,服务质量每况愈下,就算客诉也不受理。完全就是被压榨的立场,彷佛被秃鹰啃蚀的腐肉。」
我们——
桥本的声音微微颤抖:
「尽最大的努力,到现场调查,实施现况访谈,寻找过去数据,拼命想要揭开系统的全貌。但是……白费工夫。没有知道内情的现有供货商协助,要进行现况调查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们——」桥本再次强调。深渊般深邃的双眸笔直地看着工兵。
「输了。」
平淡却沉重的声音,包含放弃、苦涩和屈辱的言语。
工兵不发一语地看着她。可以看出宛如能面般的外表下翻腾着激烈的感情。这个人看过工兵完全不曾见过的地狱。充满欺瞒、欲望、算计与谋略的世界,绝对的强者蹂躏弱者的领域。
桥本瞇起双眼:
「因此我对咨询顾问的工作感到极限,进入用户企业的信息系统总部。之后就一直维持一个信念工作至今,你知道是什么吗?」
「……」
「自己的系统由自己控制。管理情报,不和特定厂商深交。这就是我的坚持,我不打算违反也不打算妥协。所以,樱坂先生,我无法提供你任何情报,就算会因此丧失一个未来值得信赖的合作厂商。」
如钢铁般坚韧的声音,一字一句表达自己坚定的意见。工兵咽下一口口水,桥本的意见完全正确,没有可以反驳的余地。透过经验及知识得出的沉重主张、发言。像自己这种菜鸟没有立场随意否定,但是——
工兵深吸一口气:
「桥本小姐说的话我懂了。但是,若不做得这么彻底就无法架构完善的系统吗?」
「……?你的意思是?」
「我虽然只是新人,但是在这几个月看了几个系统。其中也有和贵公司一样的大规模系统,但不是所有的厂商的作法都和业平产业一样。所以我想就算不顾忌地畅谈彼此的希望,也还是能够维持服务质量。」
「……你想说我们的作法错了吗?」
「我的意思并不是那样……」
工兵欲言又止。无法顺利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在脑中重新整理过一遍,再度开口:
「刚才的那个零售店,结果是将自己的业务全部交付给厂商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贪图轻松,但是他们将本应属于自己的工作全数抛出,才会被供货商踩在脚下。」
「……」
「当然将业务交给别人本身不是什么坏事,犬守夜、鸡司晨,系统的事情交给系统专家,多亏这样我们才有工作。即便如此也不能连管理都交给别人,那是当然的吧。」
「你想要表达什么?」
桥本的声音中毫无刚才的热情,如无底沼泽般的双瞳凝视着自己,彷佛一松懈,意识就会被她吞噬。工兵握紧双拳:
「就算偏袒特定厂商,提供某业者情报,还是可以控制他们的。明确定义成品,命令他们提供完整的文件,如果平日就有下这些工夫,供货商不可能会蛮横做事。就算发生问题,也只要根据那份资料更换业者就好了。」
工兵接着说「所以」,探出身体:
「因为害怕独占风险就过度疏离供货商,对彼此都是不幸的。供货商难以收集资料,客户在购置上也要多花工夫在确认保密措施上。或许对彼此都添加了本来没有的麻烦。」
「……也就是说——」
桥本静静地低喃,纤细的脖子微微倾向一边:
「樱坂先生你想说的事情就是业平的购置方式太刻板,就算稍微放下身段坦率点,也可以有不错的结果啰?」
「呃……我的用词没有像您说得那么夸张就是了。」
而且还说什么「也可以有不错的结果啰」……这人还挺可爱的嘛,虽然比不上海鸥就是了。
工兵稍微心跳加速地点点头﹕
「我们也在思考对客人提出最完美的提案。既然系统不是光靠供货商制作的,一起讨论出更好的架构不是很好吗……至少我是这么想。」
……
工兵说完内心的话就保持沉默。
桥本也一语不发。店内的HIP POP背景音乐混合着雨声,窗外的银杏行道树则随风摇晃着。看来雨势更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桥本挪动身躯,雪白、秀丽的脸庞朝向工兵: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了。」
简短地告知工兵后,她维持一成不变的表情调整姿势:
「但是以这个逻辑推断,我们会把和某厂商讨论的结果公开给其他厂商知道,征求更好的提案喔?以贵公司的角度来看,如此一来完全无法达到区别提案内容的目的,不是吗?」
……!
的……的确。
以客户的立场而言是理所当然的结论。缩短与厂商之间的距离,不偏袒特定供货商,这两件事情不是完全相斥的。如果不在意费时费力(不厌倦重复讨论和提案要求的话),解决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另外,樱坂先生所说的方法称作RFI。Request For Information,资讯请求。RFP提出之前向各个供货商收集情报,再纳入实际购置条件的作法。我们偶尔也会提出喔!不过这次也没有什么时间,所以就直接发出RFP了。」
「……」
无……无知真是太可怕了,可恶,回去以后一定要再多学习关于提案的知识。还有,不懂的领域绝不会自信满满地开口了,绝对、绝对!
桥本看向自己的手表,拉近自己的咖啡杯告诉工兵:「抱歉,时间差不多了。」
「啊……是。」
工兵拿起托盘站起。
从桥本手上接过咖啡杯拿到回收桶。桥本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工兵清理好托盘就引领她走下楼梯。
走出自动门的瞬间,耳边满是磅礡的雨声,桥本在工兵的身旁撑起雨伞。她接下来应该会直接回公司吧?刚才雄辩的气势已经消散,变回原本冷淡的表情。
「那个……不好意思,今天非常谢谢你。」
工兵深深地一鞠躬。虽然没有得到任何提案的提示,但是听到许多珍贵的经验,在此应该直率地道谢吧。
桥本也向工兵回礼:
「我才是,抽不出时间真的相当抱歉。RFP审查结束后应该有充裕的时间,正式的拜访就等到时候吧。」
「……是。」
无论如何,到时候就没有拜访业平产业的理由吧——
当工兵强忍寂寞地点头时……
「如果所有供货商都像你一样表里如一就轻松多了。」
……咦?
出乎意料的台词让工兵不禁抬起头,才发现桥本已经远去,苗条的身影融入雨景。她走了几步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说﹕
「对了,樱坂先生,虽然是我还待在咨询顾问事务所的事情——」
桥本睁着如深渊般的双眼,淡淡地说着:
「前辈教我一件事情。RFP说明会极具风险,必须尽可能邀请各公司个别进行RFP说明……可惜这次由于时间的关系,一次通知所有业者召开说明会。」
那么——告辞了。说完桥本就离去。
工兵连伞都忘了撑,吃惊地站在原地。桥本的台词在脑中回响。RFP说明会极具风险?这是什么意思?
风声更为强劲。
工兵望着来往的车潮,沉思着她留下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