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按部就班?客服工程师 阶层3

车窗外的景色在高速下一一飞过。脚下传来密集的震动。摆放食物的餐桌呈不规则地晃动着。工兵拿起保特瓶,将所剩无几的饮料一饮而尽。

“追加一个据点了。”

三十分钟前——茫然的工兵,听到室见十分愧疚地这么解释。

“由于现场的客户强烈要求,于是就把原本安排在后天的作业改到今天了。我傍晚开始要在另一个据点作业,目前能动用的人只有你……真的很不好意思,可以拜托你吗?”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当然不可能拒绝。于是工兵前往新大阪站变更新干线的时间,然后搭上了电车。

他回想起梢的沮丧表情。尽管觉得非常惋惜,对方还是选择了体谅。虽说是个女孩家,毕竟也是同个业界的人。于是她很干脆地说了声“要加油哦”,然后便让自己离去。虽然条件是回东京后必须陪她去喝酒大约二十次左右。

(唉……)

工兵将手肘靠在窗框上,同时叹气。电车驶过京都,左手边开始望见湖东平原。应该再过不到三十分钟就能抵达名古屋吧。真是短暂的关西之旅。

带着忧郁的心情,他看了看手机。液晶画面上显示着室见的讯息。本日的作业地点,静冈绵

滨松市滨北区——

完全就是自己的老家。

光听到地名,附近的景色便会浮现在脑中。应该在天龙川的沿岸,远铁(注:静冈县远州铁路)的终点附近吧。小时候经常去那里看烟火大会。高中时还曾经和同班同学一起去烤肉。记得当时恰好跟喜欢的女孩子独处,原本想乘势告白,结果对方居然抢先透露“樱圾同学,听我说。我跟H同学开始交往了。一直暗恋他好久,我真的好高兴”,导致自己泪流满面。

(为什么关西之旅会演变成回老家……)

啊啊,大阪烧、猪肉包、炸猪排串……魅力四射的大阪B级美食,结果只吃了章鱼烧而已。早知如此,午餐就不在星巴克,而是到当地的餐饮店解决了。例如船场Curry或北极星的蛋包饭等。烧肉也不错呢。就在工兵万分懊悔地思考时——

手机震动了。

液晶荧幕上显示有新讯息。寄件人是……海鸥?

(哦哦哦哦?)

怎么回事?莫非从室见那里听说我的惨状,特地寄信来安慰我吗?糟糕,我感动得想哭了。不愧是大家心目中的大姊姊。爱死你了,海鸥!

工兵打开新邮件。

“工兵,你今天在大阪吧?想请你帮我买个东西,回来后再给你钱。就是一种叫大阪香蕉的特产。”

(…………)

他咬了咬牙,用手背擦拭眼睛。

罢了。我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让我瞧瞧……

工兵揉揉眉头,重头看一遍内容。

不是安慰自己的信件倒也就罢了,这个大阪香蕉……是什么?不是东京芭奈奈(注:一种香蕉造型的海绵蛋糕)吗?

又是莫名其妙的商品。

他不禁皱眉,然后按下回信钮。

“对不起……突然来了新的作业,我正在赶去静冈的路上。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忙买滨松的特产。”

寄出。过不了几秒,对方回信了。

“哎呀——是滨松吗?嗯……那还是算了。其实我朋友的情报志有个全国趣味特产的专题,所以想拿这个当作题材。”

唔唔……这个人又在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不过,说到有趣的特产,滨松也是不少哦!例如鳗鱼热狗,还有芥末汽水等等。”

“啊——两种我前阵子都买过了。”

“?你去过滨松吗?”

“嗯,因为我是滨松祭的实行委员啊。”

“真的假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一样是充满谜团的助手。

而且滨松祭是明年五月举办,现在去做什么?召开事前会议吗?

又往返了几封邮件,最后决定购买咖哩汽水(令人惊讶的是,居然可以在便利商店里买到。不是开玩笑,这是真的)。工兵收起手机,呼出一口气来。不知不觉中,电车离开了名古屋站。下一站就是目的地,滨松。距离抵达还有一些时间。

去买个饮料吧。

工兵离开座位,走向了贩卖机。

下午六点抵达滨松站,再从新滨松转搭远州铁路。

过了八幡站,高楼大厦自两旁消失,中低层的公寓及日式房屋逐渐多了起来。上下车的旅客也开始减少,主要族群换成了当地的主妇和学生。偶尔碰到的母校制服还会令心脏一跳,仿佛一个不小心随时会遇见熟人。例如“咦?樱坂?听说你在东京的公司上班,怎么会来这里?而且还穿着西装……啊,莫非你终于被——”……之类的。

不,如果只是熟人还好。要是被父母、妹妹或亲戚他们看见就很不妙了。可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认定为尼特族或丢了工作,然后被强行带回家中。既然澄清误会很麻烦,自然不希望遇见熟面孔了。

缩起身子随电车摇晃了三十分钟后,终于抵达终点西鹿岛站。走出老旧的车站建筑,空荡荡的街景便呈现在眼前。此时已是日落,往来的行人也不多。工兵在站前拦下一辆计程车,并告知目的地。

河川对岸浮现黑漆漆的山群。此地灯光不多,只有成群的鸟儿在广阔的天空中飞过。一部分或许是昨晚待过大阪闹街的缘故,总有种冷清的戚觉。

好乡下的地方。

工兵不禁这么想道。尽管合并了天龙市及周边市镇村落之后成为政令指定都市,往内部走去还是这副模样。毕竟就连滨松车站前面的百货公司也相继撤走,一切根本无法与东京相比。刚才乘坐的远铁也只有单线……

(不过至少还没输给静冈市。这边的人口比较多。哈—名存实亡的县政府所在地。哈!)

工兵燃烧着大概只有当地居民才能理解的敌对意识。计程车这时驶过飞龙大桥的边缘,并在

目的地停下。

“九百三十圆。需要开收据吗?”

“啊,是的,麻烦您了。”

“好。”

窗外可见老旧的警卫室。路的另一端浮现一栋三层楼的扁平建筑。是Olivier滨松工厂。向警卫告知来意后获得通行证,被领到侧门。在玻璃门前等待几分钟之后,开门声响起,一名壮年男性采出脸来:

“骏河系统?”

有着牛头犬般相貌的男子。体格壮硕且满脸横肉,尤其眼睛和鼻子特别大,看上去令人十分

有压迫感。工兵倒吸一口气,差点忘了要出声问候。

“……啊。啊,是的。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圾。前来进行本日的……DNS·DHCP伺服器

的装设作业。”

男性微微点头道“请进”,然后将门打开。过程中始终未打招呼或进行自我介绍,态度极为

冷淡。

……心情好像很差的样子。

跟在男人的背后,工兵不解地想道。

莫非是……自己迟到了?不安之余确认一下时间,才六点五十分。距作业开始还有十分钟。

嗯——不是时间问题,就是穿着了?没系领带、袜子左右脚不同颜色……啊!莫非脖子上还留着

梢的吻痕!

开玩笑的。这怎么可能呢?毕竟我们什么都没做。

唔唔唔,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想破头的时候,男人忽然转过头来:

“请问今天要花多久?”

“咦?”

“时间。几十分钟处理完毕,或是在几点前完成。”

“啊啊,这个——最慢两小时……不,是三小时左右。”

“三小时吗……”

牛头犬先生(暂定)发出“嗯——”的沉吟声,嘴角下垂,换上一副苦恼的表情。工兵皱眉头问道:

“请问……您在赶时间吗?莫非之后还有其他作业要处理?”

“不,这和工作没有直接关系。”

男人语气沉痛地回答。

“老实说,我今天本来是休假的。”

哦。

“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下午去了游乐园,晚上打算到餐厅庆生。在滨名湖的Paruparu……玩了三四个游乐设施后,总公司突然来电说伺服器的装设日期提前,要我马上过来陪同。”

这个……

“我女儿哭得很厉害,一直吵着说爸爸不要走,我好不容易安抚完她之后才过来的。临走前约定好九点回去,然后再前往餐厅:…不过居然要花三个小时吗……这下没办法了。”

“我一个小时搞定!”

工兵冒出这句话,然后加快脚步。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摆出一张臭脸吗?对方并不是在生自己的气。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压力。自己居然要肩负起一家人的安宁。责任重大,绝对不允许失败。

然而从白天的作业看来,四郎先生的应对能力也成熟了不少,努力一点的话应该可以在一个小时内完成吧。然后自己就赶快前往名古屋。这次一定要吃到当地的料理。炸虾啊——

穿过狭窄的楼梯和走廊后,终于抵达机房。工兵通过安检门,被带到机架前方。机架前的地板上摆放着两个纸箱。这当然是DNSP应用设备了……咦?有两个?

工兵回头望向牛头犬先生:

“不好意思,是要安装这两台吗?根据指示书,应该只安装一台才对。”

“这个……公司只叫我过来陪同而已。”

是这样吗?

算了,还是问问四郎先生吧。

工兵启动笔电,打开资料夹。机架图、作业时间表及接线图……嗯,果然只有一台。搞什么啊,是寄错了吗?

他取出手机,拨打四郎先生的号码。响了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您好。”

“啊,我是骏河系统的樱圾。”

“啊啊,您好——真对不起——要您接下去继续作业。因为客户那边的资讯系统负责人要求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装好。”

对方颇为抱歉地这么念道。工兵擂摇摇头说“不会不会”。

“既然是终端用户的意思,那也没办法了,就赶快处理完毕吧。我已经抵达现场,现在开始作业没问题吗?”

“啊……嗯——说得也是,没问题。那么就跟之前一样,安装完毕后请再跟我联络。”

“了解……啊啊,可以确认一件事情吗?”

“嗯?”

工兵瞥了一眼旁边的纸箱:

“有两箱应用设备寄到这里来了.但指示书上只写三u。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

“两箱?”

“是的。”

“嗯——?请稍待一下。”

四郎先生消失在话筒旁。不久后,脚步声再度响起,电话中传来声音:

“让您久等了。嗯——我想大概是寄错的,请按照流程手册处理就没问题了。多出来的一箱……不好意思,请您拜托现场的人员寄回好吗?”

果然如此。

工兵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

“知道了。那么作业完毕后再联络。稍后见。”

挂断电话后,工兵面向客户负责人:

“那么,这就开始作业。”

“好的。麻烦您了。”

工兵打开机架门。确认笔电上的机架图……好,和资料吻合。将机器装在第l 4 U,要连接的交换器就在其上方位置。哦哦,这不是以光纤连接的交换器吗?接头的形状明显地和平常的网路线接头不同。原来这个据点的资料量还不少吗?光纤电缆在绕圈时可是非常困难的,必须要绷紧神经才行。毕竟材质都是玻璃或塑胶,弯得太过头会折断的。

工兵蹲下身子,撕开纸箱上的胶带,然后对照检查表,一一将内容物取出。

电源线,有了。机架固定板,有了。机器本体……当然也有。然后网路线也……嗯,一共有四条铜绞线(CAT5)。那么接下来——

铜绞线?

等等,等一下。

工兵再次确认资料,将机架图和现况作比较。预定连接的交换器……嗯,果然是光纤连接埠没错。可是包装随附的却是普通网路用的铜绞线?而不是光纤?

(…………)

他的背脊涌上一股冷意。

不安的想法在脑中掠过。不……难道是?的确,之前的据点全都是用铜绞线连接,所以他们也就顺手附上同样的线材了……该不会就是这样吧?毕竟资料都已经是更新过的内容了。

工兵检查纸箱内部,确认除了缓冲材和说明书外。有无其他尚未取出的零组件。但无论怎么找,就是未能发现想要的线材。为保险起见再检查另一个纸箱,其中内附的零组件也都相同。

这个……

思考停止了几秒。闭上眼睛按了一下眉头后,工兵按下了重拨键。

“喂,您好。请问结束了吗?”

“不……那个,箱子里的线材好像给错了。”

“给错……?”

“这里需要光纤线,但是里面只附上普通的铜绞线。”

“咦咦?怎么会这样——”

出现了————

混帐,这种时候居然敢讲这句话!这个人在紧要关头根本就一无是处嘛。饶了我吧!

“我也找过另一个箱子,可是里面也是一样。连接的交换器也确定没有铜绞线接孔。目前的状况下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作业……请问该怎么办?”

“嗯……附近的量贩店能不能买得到呢?”

买得到才怪吧。这里又不是秋叶原。

“我想……有点困难。这附近并没有店家,而且是郊外。”

工兵尽可能委婉地回答。但四郎先生似乎浑然不觉,念了一句“这样啊——”。

“伤脑筋……我知道了。我先和负责人员商量一下,然后再和您联络。”

电话挂断。

和负责人商量……你不就是负责人吗?四郎先生。

就在工兵盯着手机时,头顶上忽然冒出一个阴影。

“请问出了什么问题吗?”

牛头犬先生露出忧心的表情。糟糕……被听见了吗?工兵强装出笑容:

“啊,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个项目需要确认一下,所以正在请负责人帮忙调查。”

“调查……如果很花时间,我就先打电话向我女儿道歉。”

“……!等等……请等一下。对方马上就会回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在连忙说服后,对方总算收起手机。工兵擦拭额头的汗水,望向机架。

可恶,为什么偏偏只有这个据点是光纤介面啊?要是和其他据点一样使用铜绞线,说不定现在早就安装并且接线完毕了。而且这些人,之前在福冈也忘了附上金属固定板吧?到底要出包几次才肯甘心啊?他们是一群小孩子吗?

但如今光抱怨也不能解决问题。只能做多少算多少了。

工兵将应用设备装上固定板,然后用双手抱起,安装在机架上。由于有牛头犬先生帮忙撑件机器,锁螺丝的过程也相当顺利。接上电源线后,现场立刻响起强烈的风扇运作声。到此为止仅花了十分钟。毕竟是第六个据点,安装动作也相当熟练了。接下来只要有线材的话……

工兵望了一眼手机。

联络——还没来。

唔唔,到底要确认多久?莫非像福冈一样,要我等将近三十分钟吗?

开什么玩笑。牛头犬先生有自己的事,我当然也要考量移动到名古屋的时间。新干线的末班车是晚上十一点,再加上远铁的时间,十点左右就必须完成作业才行。错过电车后在滨松过夜,一大早再出发,这种情况一定要避免。

五分钟、七分钟……十分钟。

当指针停在七点二十分的瞬间,工兵立刻按下拨号钮。

“喂,您好。”

“不好意思,我是樱圾。请问线材一事有结果了吗?”

“啊啊——对不起。我正在解决其他据点的问题,还没开始处理。”

真的假的!

“可能有解决的办法吗?”

“这个嘛……我是打算叫我们的新人直接携带线材过去。”

“……现在离开东京到这里,我想要花三个小时吧?”

“咦咦咦?有那么远吗?”

……你不知道吗?

“现场的人员也表示,无法陪我作业到太晚。”

“嗯——那就在最近的量贩店——”

我刚才不是说过“没有”了吗!

真是令人想狂抓头发。就在工兵咬牙想询问其他方案时——

“啊啊,不好意思,客户刚好来电话了。稍后再打给您。”

没有一丝空档。

通话立即中断,话筒里残酷地响起忙线声。

“…………”

工兵将手机砸向公事包。

稍后,稍后……到底是几个小时以后?一小时?不,两小时吗?

他按住额头开始叹气。四郎先生果然靠不住。有没有什么办法呢?例如同样是派遣专人携带线材,与其从东京总公司出发,不如请他们从名古屋分公司(好歹应该有吧)派人过来。又例如把连接机器改成有普通连接埠的交换器。或者干脆把作业日程恢复到原来的日期等等。

在苦着脸思考时,笔电的交谈视窗忽然闪动起来。讯息框里显示有新的发言.发言人是——室见立华。

室见PC:到现场了吗?是否还顺利?

工兵忽然感到全身脱力。终于出现一个可以沟通的人了。他放下心来,开始敲打键盘。

樱坂PC:我进来了。可是缺乏一部分零组件,作业无法进行。

室见PC:零组件?

樱圾PC:就是光纤。LC-LC接头的……好像只有这个据点要用光纤连接交换器。

室见PC:Lambda Comb怎么说?

樱圾PC:他们根本没有腹案,只说决定方针后再跟我联络……

文字静止。经过一阵仿佛思考中的沉默后,室见回了一句奇怪的话。

室见PC,,你调整一下作业时间,延后一个小时。

啊……?

延后一小时?为什么?

正要询问原因的瞬间,画面已经跳出muromi_pc quit (室见PC离开)的字样。或许是行动网路断线了,室见的名字也从成员名单中消失。

啊……?

工兵深戚不解,但交谈记录中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的讯息。犹豫了几秒后,他无奈地回头望向牛头犬先生: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延后一个小时……再开始作业吗?”

“一小时?”

“其实现在缺少部分的零组件,似乎需要一个小时准备。”

听了工兵的解释,牛头犬先生眨了眨眼睛,,

“准备……是叫机车快递送来吗?”

“嗯——我倒是没询问运送方式。”

这个问题,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况且仔细一想,室见只吩咐等待一个小时,是否真会准备零组件还是未知数。

在沉默的工兵面前,牛头犬先生望向自己的手表..

“现在是七点半,一小时后……八点半才会拿到零组件吗?”

“大概……然后,作业本身只要+分钟就能完成,我想八点四十五分可以离开。您刚说想在九点之前回家……这样来得及吗?”

“没问题。我家离这里不到十分钟路程。”

说毕,牛头犬先生“啊啊”地闭上嘴巴,然后很难为情地表示,,“为了我个人的私事——”但工兵则摇摇头直说“不会不会”。

“那么,不好意思,我现在先向Lambda Comb公司确认状况,视结果如何再和您决定正式的待命时间。”

“好的。”

工兵拿起手机重拨。向四郎先生告知状况后——

“嗯——既然您那里可以调到线材,我们也没有意见。”

对方竟回了这么一句令人相当不安的话。嗯嗯?这么说,室见果然没有联络四郎先生了?那一个小时是如何计算出来的?真让人搞不懂。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她了。工兵丢下一句“如果还想到其他的方法,请再跟我联络”后便挂断电话。

工兵开始一边确认邮件,藉此打发时间。

盯着时针的动向,持续等待,等待,等待。

唔唔唔……光是等待没其他事情可做,实在很难受呢。机房里的空气干燥,又不能在客户的面前躺下休息。唯一庆幸的是现场有网路,但怎么样也无法连续坐着上网三二十分钟。

最重要的是,如果一直等下去东西还是没来,到时该怎么办?

牛头犬先生表面上似乎很(出奇地)和善,但要是三番两次延后时间,也难保不会生气吧。和一肚子火的客户负责人关在同一间机房里,要等多久还未知。这幅光景仅想像就令人忧郁了。

怀着求神拜佛的心态等了三十分钟。

十分钟过去。

又是十分钟过去。

就在距离八点半不到十秒时,牛头犬先生叹息道:

“我……打通电话回家好了。”

他失望地站了起来。工兵想要说出“请等一下”。请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敝公司的人绝对会遵守约定——就在这时。

手机铃声打破了机房内的寂静。

“啊……是我的。”

牛头犬先生动作缓慢地取出手机:

“喂……是,是,没有错……咦?啊,是,这样吗?那么这就去柜台。是。”

“是东西到了吗?”

工兵猛然站起。时间刚好,室见还真有一套。干得好,真是杰出的调整能力。

相较于工兵激动不已,牛头犬先生却一脸疑惑道,,

“是的,好像就在那边。”

只不过——他不解地补充道。

“似乎是您的同事。”

工兵眨了眨眼睛。

……啊?

*

“非常对不起,这一次让您操心了。我代Lambda Comb向您致歉。真的很不好意思。”

身材娇小的少女低下头去。雪纺上衣搭配百褶裙,光滑的长发与褐色的眼眸。那带有稚气的侧脸,无疑是我们的小孩上司,室见立华。

晚间八点五十分,Olivier滨松工厂的侧门出入口。

工兵用傻眼的表情站在原地。作业顺利结束,四郎先生也确认完毕,众人在原定的时刻离开机房。牛头犬先生的时间也毫无拖延。简直是圆满落幕的状况。一小时前的混乱及焦虑戚就仿佛作梦一般。

但一切始终让人搞不懂。

室见为何会在这里?她昨天应该还在郡山才对。按行程表,今天上午有宇都宫的作业,之后则必须移动到小田原,怎么想都不可能会出现在滨松。就算在宇都宫收到工兵的讯息,仅仅一僩小时也无法赶过来。

百思不解的工兵面前,牛头犬先生同样低下头,直说“哪里哪里”。

“我才是,因为私事而害得你们这么赶,实在很对不起。多亏了你们的帮忙,感激不尽。”

说着,把头压得更低了。相对地,室见也垂下头,乍看之下是一幅令人莞尔的光景。不过,这是什么感觉?总觉得很像一头猛犬在恫吓雪貂一样。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失陪了。”

室见恭敬地道别,然后对发愣的工兵低声说句“走了”,同时拉扯他的上臂。

工兵就这样跟着室见离去。然而就在走出工厂的用地时,他忽然回过神来:

“室……室见,请等一下……咦?为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

室见臭着脸回过头。工兵顿时结巴:“还问什么东西……”

“室见你怎么会在滨松?今天应该是到宇都宫作业吧?就算是前往小田原的途中,也不可能在一个小时赶到这里啊。你包了一架直升机吗?”

“没错。”

“真的假的?”

“医疗直升机,坐起来真舒适。”

“你居然装病?”

他紧张地大叫,室见却嘟起嘴唇回了一句“当然是说笑的”。她的眉头皱起,目光向上瞪着工兵:

“真是的,我在你心目中是那么乱来的人吗?这样叫我以后怎么开玩笑。”

“不……可是,室见你说的话,经常让人分不出哪句是认真哪句是开玩笑的啊。”

“比如说?”

“人可以九十六个小时不眠不休地工作。”

“那是真话。”

“这个是真的吗!”

真希望她是在说笑……

藤崎先生的忠告很对。未考虑后果就和这个人一起相处的话,很可能会搞坏身体。还是保持适当距离比较好。

在沉默的工兵面前,室见换上另一种语气:“别说这个了。”

“我刚才人还在挂川哦。和你一样,有临时的作业要处理。在宇都宫作业结束后,我就一路赶到了静冈。从挂川到滨松开车不用一个小时吧?所以一接到联络,就马上搭计程车来了。”

“哦——”

工兵的脑中浮现静冈的地图。滨松的隔壁是磐田,旁边是袋井,然后是挂川。的确……开上东名高速公路的话就不用一个小时了。原来如此,谜底揭晓后是这么简单。

“奇怪?可是光纤又是怎么弄到的?挂川应该也没那么容易买到吧。”

“很简单,挂川据点的机器也是用光纤连接的。我这边的机器不但附上了正确的线材,就连备用零组件也一应俱全。”

“……唔。”

尽管嘴巴说得容易,事实上却是非常冒险的解决方案。工兵站直身子,郑重行了一礼:

“对不起,室见,让你专程跑一趟。你自己也是忙着要赶去其他地方的。”

“不用在意。卷进这种乱七八糟的案子里,我自己也有责任。况且要是你的作业无法结束,明天的名古屋据点就拨不出人力了。”

“……对不起。”

“我都说不用道歉了。总之我们动作快,你接下来要去名古屋,我还要移动到小田原才行。要是错过最后一班新干线就笑不出来了。”

“说得也是。”

工兵确认手机。时间是……刚好九点,绝对赶得上十一点的末班车。只要有三十分钟,应该可以从容地吃个饭。

工兵转头对室见一笑:

“室见,如果还没用餐,干脆我请你吧?车站前有一家很好吃的洋食屋哦。”

“啊?你啊……我们在赶时间——”

这个瞬间,室见的肚子发出饥肠辕辕的声音。少女的小脸瞬间染红。沉默了几秒后,她尴尬地抬头望向工兵:

“时间……还够吗?”

工兵开朗地笑道:

“滨松是我老家。放心吧,我保证不会浪费你一分一秒,一定把你送到新干线的月台上。”

请放一万个心跟我来吧。

工兵以本日最肯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东海道新干线于静冈站附近发生号志故障,目前上下行列车暂停行驶。估计本日以内无法修复。重复一次,东海道新干线——”

滨松站的中央大厅内,响起了语气平稳的广播。

工兵和室见张着嘴,茫然地站在剪票口。

两人搭乘远铁,在九点四十七分抵达滨松车站时,新干线仍在正常行驶中。再次确认末班车的时间后,他们便直接前往洋食屋。花三十分钟吃完猪排咖哩后返回车站一看,却是这种状况。

室见整个人僵住,美丽的脸庞上失去一切的戚情。

工兵抿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低下头,一脸难堪地沉默不语时——

“滨松是我老家。”

低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唔……

他紧咬下唇,缩起身子。但室见的声音却像诅咒般如影随形。

“我保证不会浪费你一分一秒,一定把你送到新干线的月台上。”

压力徒增。

“请放一万个心跟我来吧。”

“对不起——!”

仿佛要下跪一般,工兵猛然低头赔罪。

就在冷汗直流,全身颤抖之际,只听到室见轻叹了一口气。她用左手抓了抓头发:

“真是的……遇到这种事情,明天早上九点要到现场呢。怎么办,要在这里等第一班车吗?小田原的旅馆也得取消了。”

“……对不起。”

“说对不起能解决一切,就不需要绩效考核了。”

“…………”

又是无情的打击。工兵皎紧牙根抬起脸来,用坚定的目光望向室见:

“不……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这里是我老家,只是一个新干线出问题根本不碍事。完全有彻底挽回的可能。”

“哦哦?”

室见半眯着眼。

“例如?”

工兵猛然抬头挺胸:

“室见,你知道‘月光长良号(Moonlight Nagara)h吗?”

“什么……?Monsieur长沼(Naganuma) ?”

“那是谁啊……不对,我是说月光长良号。那是连接东京和岐阜县大垣的夜车哦。不但可以用青春18车票搭乘,而且在滨松是一点十九分开车,三点左右就能抵达小田原。虽然有点晚,不过抵达后至少还有时间可以充分小睡一下。”

“哦——”

“啊,那是什么怀疑的表情?摆明不相信有那么刚好的电车吧?别担心,我学生时代很穷,就曾经利用这个方法到东京去旅行过,早就驾轻就熟了。”

他领着怀疑的室见前往绿色窗口,来到有售票员的柜台,信心满满地要求购买月光长良号的指定席车票。

然而——

“不好意思……月光长良号现在改为不定期的临时列车。目前这个时期并没有行驶哦。”

“……咦?”

售票员很抱歉地向精神恍惚的工兵这么告知。

“从二〇〇九年的三月起就更改时刻表了——”

不会吧——

忐忑地回头一看,室见正在大大地叹气中。工兵拚命摇头:“不不不。”

“还没,还有下一个方法!别担心,这次一定可行。”

“怎么想都不要期待比较好……”

“这一次没问题的!”

两人走出车站大楼,来到巴士站,在写有“乘车中心”的建筑物旁停下来。室见微倾着头,不解地望着招牌:

“这里是?”

“是高速巴士的售票处。不瞒你说,我曾在这里买过车票到千叶去哦。那是某个炎热夏季的夜晚,当年只是高中生的我满怀不安与期待,前往未知的东国——”

“你是去了电玩展吧。”

怎么会被看出来?明明只说去千叶而已吧。一般人听到后,应该都会联想到迪士尼乐园才对不是吗……唔,她说得没错,当时的确是去了幕张Messe参观新游戏的展览。

工兵抬起下巴:

“总之,我从没听过高速巴士停开之类的消息,所以这里应该没有问题。我认识的人也说,上个月还搭高速巴士回老家呢。”

“这种巴士该不会直达东京,根本不在小田原停车吧……”

不予理会室见的扫兴目光,他绕至建筑物的正面,来到自动门前,眼看正要意气风发地走进售票处时——

门是关着的。

自动门旁可见到一块写有“营业时间—十九点止”字样的牌子。尽管屋内还有照明,但显然已经空无一人了。面对愣在原地的工兵,室见用手指在他背后戳了戳:

“你可以开始解释啰?”

“解释什么……”

“海鸥以前稍微跟我提过,夜间巴士很早就会被预约一空了不是吗?在当天……而且是这种时间,根本不可能有位子的。”

“…………!”

彻底败了。

完全惨败。

工兵瞪着地面好一会,逐渐将嘴唇抿成\字形:

“室……室见你还不是吃咖哩吃得津津有味,而且吃完又再续盘。”

“…………?那……那是因为你说咖哩上面可以放鲔鱼和鸡蛋!让我知道了这种好事,怎么可能不续盘呢?这是身为一个人对店家的基本礼仪!”

“店员明明有提醒‘客人很多,需要一点时间准备,可以接受吗’,不知道谁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就尽管端出来吧’这种话的。哈,现在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怪罪我一人。”

“你……你自己还不是叫了饭后甜点!说什么吃完咖哩之后要接着吃冰淇淋,不然就浪费了滨松的夜晚!”

“这是什么话?是你像小孩子一样说嘴巴好辣耶?所以才叫甜点来让你中和一下!”

“那应该只叫我的份就好了吧!是谁说难得来一趟,就拚命点一堆像芥末冰淇淋和鳗鱼冰淇淋这种怪东西的?”

“室见你不是也说‘真好玩,赶快再继续点’吗?”

“是我的错?”

“起码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

“…………!”

室见咬牙切齿地瞪着工兵,而工兵也不服输地反瞪回去。

不久,两人同时叹气。

“算了……毕竟是不可抗力。”

“是啊……”

又不是老天爷,不可能会料到新干线的号志故障。如今只能接受事实,做出补救措施了。

室见冒出一句“话说回来”,然后倾着纤细的头部皱眉道:

“刚才一直在处理我的事情,那你自己怎么办?去名古屋的电车一样也停驶吧?你打算怎麻过去?”

“这个嘛……”

工兵望向JR的车站大楼。

“我就等第一班车——然后再过去。先找一间胶囊旅馆过夜,等到早上吧。”

“?这里不是你老家吗?回家里过夜就好了。”

“咦——我才不要。”

工兵苦着脸摇摇头。

“他们一定会问东问西,像是你怎么会在滨松,要待到什么时候之类的。真是麻烦。我明天还要早起,至少让我多睡一会吧。”

室见“哦”了一声附和道。

“……会这么关心你,还算是不错的父母。”

然后又低声念了这么一句。

嗯?

工兵将视线投向室见。怎么回事?和平时的她不同,声音似乎有些冰冷。

但在掌握这股异样戚的真面目之前,室见便接下去说道:

“那么,你快点去找旅馆吧?新干线出状况,一定有不少人的想法和我们一样。要是全部都客满就很伤脑筋了。”

“啊啊……的确。室见你怎么办?已经决定好要在哪过夜了吗?”

“不,我就在这附近露宿。”

啊?

“抱歉,我听不太清楚……你说什么?露宿?”

“我不想多花钱。反正只是五六个小时,在长椅上睡觉就够了吧?今天也很暖和,不用担心会感冒。”

不……不不。

“这不是感冒的问题……咦?这样不好吧,怎么看都很危险。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危险?我又不是身怀钜款,贵重物品也会事先放在投币式寄物柜里。”

“也不是钱的问题!”

“?”

室见不解地眨了眨眼,似乎根本不了解有何危险之处。

工兵直直俯视着室见。宛如人偶的精致脸庞,纤细的四肢,暴露在外的肌肤仿佛在发光一船地洁白炫目。虽然体型不太像个成熟的女性(主要是凹凸的问题),但白皙的大腿和上臂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诱人。这样的女孩子若是一个人睡觉,大概让人很难不化身为暴徒吧。况且一直喜欢穿这么短的裙子,就算本人没那个意思,睡觉的时候还是可能会曝光。

“室见,问个问题好吗?”

“干……干嘛?”

“假设露宿的时候有几个男人靠过来把你叫醒,然后声称‘在这种地方睡觉会感冒哦。我们在附近租了旅馆,要不要过来?’之类的话。那么,你会跟他们去吗?还是不会?”

“我去。”

“你要去吗!而且你这女人居然没有丝毫的犹豫?”

工兵抱头呻吟。在巨大的打击下,他有股想要蹲下的冲动。冲击力太强,整个人晕头转向。

“咦——?反正他们又不收钱吧。”

“就说不是钱的问题了!你真的了解自己的外表和性别吗?这个社会上有许许多多的危险。

难道小时候没人教过你,不要一个人走在暗处或是别跟着陌生人走之类的吗?”

“这些话,我不知道听海鸥说过几百遍了。”

…………

……啊啊,海鸥你也辛苦了。

工兵低下脸,无奈地摇摇头。

她的父母到底在干什么?放弃教养吗?再怎么放任也有个限度吧。

叹了一口气后,工兵再次瞪着对方:

“室见,请你听好了,从今以后严禁露宿。钱的话由我来出,你就乖乖住在旅馆里吧。绝对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

“咦——”

“不要‘咦——’了!不行就是不行,绝对不行!”

室见“唔”一声不满地翘起嘴唇。不久,她才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视线同时往上飘来,注视着工兵:

“那你叫我怎么办?这附近的旅馆我又完全不熟。”

“包在我身上!这里可是我老家啊。”

“…………”

带着出奇安静的室见来到巴士站外,工兵开始一一造访车站前的商务旅馆。

但正如室见所担心的那样,看中的旅馆早已经客满。既不能带去龙蛇杂处的三温暖让她过右(某种程度比露宿更危险),City Hotel又嫌太贵。就在东奔西跑的过程中,时刻已经过了晚间十一点。

——二十分钟后。

“樱圾……我好累,好想睡。”

室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整个人喝醉般地摇晃上半身,揉着沉重的眼皮直摇头:

“……不行了,我要睡了。睡在这里。”

“不……不能在这里睡觉啊。最起码去家庭餐厅睡吧。没错,例如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缁等等。”

“我讨厌噪音。”

“那就网咖吧。”

“我讨厌小空间。”

……唔唔,真是麻烦!

工兵环视四周。

那间旅馆……刚才去过了。这一间也都客满。至于那个太破旧了……不,还剩车站的反方向可以找找。

工兵努力思考着,但一旁的室见却已经摇摇欲坠,随时会倒下的样子。看起来似乎连一步也动不了了。

(……唔唔。)

想了好一会后,工兵终于做出决定。他从马路旁的护栏探出身子,高举起一只手。一台行驶中的计程车紧急停下。工兵拉着室见的手坐进后座:

“不好意思,我们只搭短程。麻烦请到八幡附近。”

“远铁的八幡站?”

“是的。”

关上车门,计程车便开始行驶。尽管开车方式有些粗暴,但现在正是做生意的好时段,对方或许急着想多跑几趟吧。真是没办法。这时,室见忽然“嗯——”地睁开一只眼睛:

“你要去哪里?”

“回家。”

工兵据实以告:心里很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了。毕竟有床铺可睡,又能保证安全的地方,就只剩下自己的家里。虽然和滨松站有点距离(换句话说,明天也必须搭电车或计程车才能回到车站),但如今也不能太奢求了。

但室见并不在意工兵的觉悟,反而不解地问道:

“回家?回谁的家?”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回我的老家。”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不想回去?”

“我是说了……不过还有什么办法?室见你这么困,而且除了我之外,其他人的老家也不在静冈吧。”

“有啊。”

“咦?”

“社长。”

什么——?

“他出生于静冈市骏河区,所以就在御茶水的骏河台开了一问公司,取名叫骏河系统。”

“那是什么不为人知的设定!”

……太惊人的事实了。原来社长是静冈市民啊。难怪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觉得不对盘。

工兵还未摆脱震惊,计程车便已抵达了目的地。

昏暗的住宅区里,一问老旧的店铺在街灯的照耀下浮现。屋檐处挂有大型的木制招牌,玄关摆放着朱红色的座椅。店名为“远州樱华庵”,不用说正是工兵的老家。

“这里……?”

付完钱后走下计程车,室见不停眨着眼睛。这个……任谁都会吓一跳吧。工兵抓抓头道,,

“是的,据说是从江户时代一直继承下来的老点心铺……抱歉,里面非常老旧,要请你请多包涵了。”

“这个……我倒是不在意。”

室见不安地打量四周:

“不过突然过来打扰,不要紧吗?你好像直接就带我来了……家里的人不会吓一跳吗?”

“不,没问题的。我想他们应该都在睡觉了。”

“睡觉?”

室见看了一下手机。时刻还不到十一点半,的确是早了点。不过——

“我们店里因为要准备材料,每天都必须早起。大家习惯在十点就寝,早上五点起床。所以就算我们回来也没人会发现的。”

“咦——什么意思?我不喜欢像小偷一样偷偷摸摸的。”

“我会在客厅留张纸条向他们解释,不用担心。一大早起来,我父母就会在第一时间发现,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

“还是要你回家庭餐厅或网咖?”

面对这个问题,室见沉默不语。她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摇头。

工兵说着“那么”,并再次转向店铺。

“走这边。我们从后门进去。”

将行李挂在肩上,走在前头带路。在狭窄的小径里前进不久,前方便出现了朦胧的亮光。或许是感应器的作用,白色光源照亮了一道小型的格子门。

工兵从裤子口袋中取出一串钥匙。尽管不常使用,老家的钥匙仍随时带在身上。若这半年来未更换过门锁,应该打得开才对。

将钥匙插入锁孔,然后转动。喀锵一声,门锁解除了。好……打开了。

拉开格子门后,黑暗中弥漫着一股凉爽的空气,令人怀念的木头香味冲入鼻子。工兵让室见入内,并换上拖鞋。他接着关上门,指着位于走廊旁边的楼梯:

“请从那里上楼。二楼的左手边就是我的房间,先把行李放在里面没关系。我随后就过去,可以先到那里等我吗?”

“啊,嗯……”

室见忐忑地走上楼梯。看着对方上楼后,工兵迳自往走廊内部前进。途中察看父母的寝室,确认两人都已经入睡,这才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手伸到后方将门关上。

打开电灯。

日光灯闪动着,照亮了一间小型的洋室。由于是将原本的和室改装而成,故天花板较低。拥挤的空间里摆放着桌椅和电视。

好……

他从公事包里取出纸笔,打算留下纸条给明天早起的父母看。

该怎么写才好呢……“我被紧急派到滨松工作,没有地方过夜,所以回来了一趟。我在自己房间睡觉,明天一早(约五点半)就离开”——大致就这样吧。

啊,对了。室见的事情也要交代一下。

“我的上司也一起过夜。”

感觉有点微妙的意义不明。

“我还带了一起作业的同事回来。”

这样比较好懂吧……嗯——不过再多补充一点好了。室见的外表很容易让人误认为工读生或助手,明天一早碰面时,得让他们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上司才行。

“是同事,也是我的直属上司。外表看起来或许不太像,请不要对人家说出失礼的话来。”

至于哪里不像……还是再加个几句吧。

“长得像女中学生,服装也像女中学生,性格……可能有点孩子气。不会喝酒,喜欢的食物是鲔鱼罐头。”

(…………)

根本就是小孩子嘛。

真奇怪,用来解释的内容怎么会愈描愈黑。

几番推敲字句后,又将内容改得委婉一些。最后署名“工兵”二字,摆放在桌子的正中央。

好了……接着去拿一些饮料给室见吧。他收起笔,正要动身前往厨房的时候——

忽然间——

后方的空气出现晃动。

“…………?”

工兵反射性地转过头去。

或许是平时经常遭到偷袭的缘故,一种堪称第六戚的直觉发出了警讯。这个瞬间,某物体以高速度掠过脸颊。伴随一记破风声,桌子的一角被砸飞了。

搞不清状况的工兵,整个人往后退去。但这次是由下而上的一击,强烈的冲击袭向左手,将公事包的底部弹起。察觉到这一点时,下一波攻击已经展开。瞄准毫无防备的身体左侧——来自横向的一击。

工兵观察四周。后面——已经无路可退,往一旁闪避也太迟了。既然如此,就只剩下向前冲刺一途。他用力蹬地,弓起上半身。尽管不知对方的武器为何,但只要避开打击位置,应该可以减轻伤害……但若是长柄武器的话……算了,现在想这个也无济于事!

就结果而雷,工兵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直击侧腹的并非凶器,而是对方的——手臂。见暴徒急忙后退,工兵乘机抓住对方的手腕,想要加以制伏。

——咦?

但在见到对方的长相后却大吃一惊。

“……嘿!”

刹那间,对方伴随一声娇喝踹向工兵。是利用膝盖往上顶的一记高踢。他这次未能躲掉,在零距离命中了下巴。剧烈的疼痛直穿脑部,眼冒金星。不支倒地的工兵,视野里出现一个纤瘦的轮廓。就在对方抄起武器,正要再度挥下时——

“暂停!誉,暂停!”

工兵拚命大叫,双手遮脸加以制止。

“冷静下来,是我,工兵啊!”

“哥哥?”

错愕的声音。

一名纤瘦的少女站在眼前。

她身穿T恤和一件热裤,手腕上戴着一条黄色的幸运绳。长而多的头发被绑成两束,垂挂在细肩上。短裤以下的腿部显得健康紧实。衣着暴露——却没有丝毫的娇弱戚。仿佛在炫耀一身匀称的体格,唯我独尊地站在前方。

—樱圾誉。

今年为中学三年级,工兵的妹妹。

她转动着大眼睛,叫了一声“哇哦”。

“居然有个自称哥哥的强盗。”

“不,不是自称,根本就是我吧?刚才不是叫出你的名字了吗?”

“最近的强盗真是不容小看呀——”

“你就那么想藉机修理我吗!”

工兵背靠墙壁站了起来,呼吸急促地盯着誉手中的武器:

“……还有,那是什么?”

誉“嗯?”了一声,举起手中的武器:

“这个?没什么,只是在旧袜子里塞满硬币和沙子拿来打人。真要命名的话……对了,就是防身用袜子吧?”

“那根本就是一种叫Blackjack的凶器!还敢取那种可爱的名字?被打到真的会死人啊!”

……太危险了。这家伙从以前就是个生存游戏迷,老是学习一些怪怪的防身术和求生技能,想不到一阵子没见,危险度大幅增加。而且最后的那一踢,不就是泰拳吗?到底是从哪学来的?

就在工兵缩着身子,流露出恐惧的眼神时,誉忽然“唔”地一声皱起眉头,,

“这种吐槽的风格的确是哥哥……不,就算长相和知识可以模仿,唯有吐槽是学不来的。”

“难道只有吐槽才能证明我的身分吗!应该说,你都用这个方法认人啊?我愈来愈不安了。家人之间的戚情到底跑哪去了。”

“一个离开家里好久的人,还敢自称什么家人……”

唔!

被戳到痛处了。

他振作起精神,两眼一瞪:

“好了,快把武器放下来,不然我实在不放心。刚才真是太可怕了,还以为会被干掉。”

誉按照吩咐放下武器,看似不满地翘起嘴巴:

“我也很怕啊。只是到楼下来喝个水,结果却看到厨房里有陌生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我当然会以为是小偷了。而且又没听说哥哥你要回来。”

这个……的确是没错。

“所以先下手为强,干掉对方后再确认身分比较安全吧?”

“安全个屁啊?这样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起码让我不能动弹就行。而且这种事情应该甄叫警察来吧。”

听着工兵快哭出来的声音,誉轻叹一口气,做出微微倾头的动作:

“然后呢?哥哥你怎么会在家里?该不会做了什么坏事在东躲西藏吧?”

“你啊,老是说得这么难听——”

就在这时。

嘎吱一声,房门被打开,通往走廊的空间里出现一张小脸。室见望向这边,褐色的双眸透露出不安来:

“樱坂,怎么了?我听见好大的声音——”

所谓“好死不死”这句话,简直是在形容这个瞬间。目睹室见的刹那,誉的表情立刻冻结。她盯着这名陌生少女好一会,眨了几次眼睛,观察一下工兵又再度望向室见。

“啊,誉……”

就在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的瞬间。

“哥哥把女孩子绑回家啦——!”

誉放声大叫。

毫无制止的余地。她如兔子般奔出房间,在走廊上跑了起来。

“等……等等!等一下,誉!”

“爸爸!妈妈!快点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

工兵跑出走廊,一把抓住誉的衣领,试图按住嘴巴让她安静下来。但发不出声音的誉却开始用脚猛踹墙壁。整栋老房子开始发出危险的哀鸣……?开什么玩笑,你想拆了这栋房子吗?

一手按住嘴巴,另一只手抓住她的人腿。就在整个人从背后将她压制住的时候——气氛骤然一变。

“你在干什么?”

沉浊的声音自头顶轰隆而下。

空气瞬间凝结。周遭的时间也一并静止。工兵战战兢兢地抬起视线。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关节粗壮的脚趾,然后依序为浴衣下摆、腰带、厚实的胸膛——

“…………”

一张仁王般的脸俯视着工兵。

呈へ字形下垂的嘴角,扬起的灰色眉毛。头发略微稀薄,在隆起的额头顶部附近秃了一块。眯起的双眼射出冰块般的目光。这名日式服装打扮的男性就站在寝室的入口处。

父亲——

樱圾家的家长,这栋老旧日式房屋的绝对君主。

男性语带威严地问道:

“我再问一次,你在做什么,工。”

“不……那个……这个……”

工兵不自觉地移开视线。身体如患了疟疾般开始颤抖。二十年来所累积的恐惧令身体和心轴麻痹。脖子上不断冒出冷汗来。

“就是……那个……我正在出差中……工作上出了点问题……”

他驱使着不灵活的舌头,试图说明事情的经过。然而—

誉挣脱了他的手臂:

“哥哥绑架了女孩子哦!”

“誉——!你在胡说什么!”

工兵拚命想抓住对方的衣领,但却被轻松躲开了。

“工作不适应,压力愈来愈大,一时冲动绑架了女孩子。正要施暴时被路过的人发现,然后仓皇逃跑。因为已经遭到通缉,没办法回自己的房子,于是乎就逃回老家了。”

“什么叫,于是乎。!你在胡说些什么,小心我揍你哦?”

“难道你连妹妹都想染指?”

“谁要染指你啊!不要再加油添醋了,给我闭嘴!”

一口气说完后,工兵整个人再度冻结。

父亲望着客厅的方向,并将细小的双眼睁大,脸颊僵硬。

目光尽头处是一名明亮发色的少女——室见立华。或许是刚才在二楼更衣的缘故,上衣的第一和第二钮扣已经解开,呈现出一划凌乱的模样。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不久,父亲动了。他沉着脸走进寝室,拿出了一个年代久远的——木盒?

接着,用关节粗大的手指打开盒子。

放在其中的——是一把散发银灰光泽的点心切刀。

……?!

“我……没有把工教好。”

满是惆怅的声音。父亲绷紧嘴唇,将刀子举至眼睛的平行位置:

“实在无颜面对世人。先待我杀了工——然后再以死谢罪。”

“不……不不!你在说什么啊,爸爸?不对不对,这都是误会!”

“事到如今还不敢承认。放心吧,我一刀送你上路,不会有任何痛苦的。”

“哇啊,居然会有在现实中听到这种话的一天。实在是宝贵的经验——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室……室见,请帮忙解释一下啊!告诉他们这是误会!”

工兵拚命地恳求,但室见却保持沉默,一副傻眼的模样。或许是跟不上事态的发展,她的脸上满是问号。

喂喂,振作一点啊!

就在工兵皎紧牙根,试图再次呼唤的时候。

寝室内忽然传来微弱的啜泣声。

他内心忐忑地望向正前方。

一位身材瘦小的女性在纸门旁掩嘴而泣,其湿润的双眼注视着工兵。

“妈……妈妈……”

“工兵……居然犯了法……”

今年五十岁的母亲,像个小女孩一样直摇头:

“小时候明明就那么善良……连小虫子都不忍心伤害……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说毕,触景伤情般痛哭了起来。

手持刀子的父亲、摆出格斗架势的妹妹、愣在原地的室见,以及伤心欲绝的母亲。

工兵全身一阵无力。

简直是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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