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本店从今天开始举办结业展。各位顾客可以与自己心爱怀念的书本合纪念照以及制作它们的海报ポップ,欢迎各位顾客参加!”
身着白色衬衣,戴着蓝色的写有“幸本书店”四个字的围裙眼镜少年正在精神饱满地吆喝着。而水海正在用严肃的眼神观望着他。
——大家好,我叫榎木结。在关店之前,我将会在幸本书店给大家帮忙。虽然时间不长,但还是请大家多多关照。
在水海遇到结的第二天。
对于这个身材稍矮,也微笑着与其他打工者打着招呼的少年,她根本无法装作无事发生。
结今年四月就要上高二了。他好像是专门从东京来到这个东北小镇的。水海也被到访书店的律师告知,店长的遗嘱上写着他死后要把幸本书店所有的书都托付给榎木结氏,这与她前一天从结那里听到的一样。
不是把书“转让”给他,而是“托付”给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由代销渠道进货的书,在一定时间内都可以退货。特别是新书,这些基本都是委托销售。于是乎可以说是卖剩的书大致都进行退货与否的决定权被托付给了少年吗?
无论如何,既然少年持有这些书的所有权,那么如果没有他的许可,就算是把书卖掉也不行吧。
那举办结业展又如何呢?
——啊,这里的书到底还都是属于书店的书。所以按照预定举行结业展也没问题的。那时也请让我来帮帮忙吧。
看着大家一副担心的表情,结边鞠躬边笑眯眯地如此说道。
而看着那天真烂漫的笑容,除了水海以外的打工者们也就姑且安下了心。
——但是,榎木跟笑门店长是什么关系呢?是亲戚吗?
——但是确实店长的亲属全都去世了,应该没有亲戚的啊。
——难不成是店长的私生子!
——话说回来他还带着眼镜,跟店长好像!
那应该只是因为他们两人戴了很相似的大眼镜吧,店长是不会有私生子的。水海如此斥责了在书店打工的男生们。
回到书店干活后的水海本来也讨厌自己变得这样神经过敏,但是一看到结那讨人喜欢的脸,她就只会感到一阵阵胸口刺痛般的焦躁和疑虑。
对于店长把幸本书店所有的书都委托给还是高中生的结这件事,水海还没法接受。况且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店里应该是最受店长信赖的,所以她觉得很委屈。
为什么把书都托付给这孩子?
他也明明不是个本地人,而是东京人。
水海思来想去,心里乱成一团。关于店长和结的关系,结是这么说的。
——我跟笑门先生碰巧认识是在去年秋天,他因为要办事而来到东京的时候。我也很喜欢书,所以我们作为铁杆书友意气相投,就是一段这样的缘分。
听他这么一说,水海反而觉得更加焦躁了。
去年秋天?!这不是才认识了半年吗!明明我在这里都打工七年了啊。
况且,在她刚遇到结的那天,对于他在店长死去的那个书架旁一个人说过的话,她也一直特别特别在意。
——是谁杀了笑门先生?
他这么说过。
那天,水海曾试着弄清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我难道有说过这样的话吗?
结果,他就像这样做出一副很困扰的样子装傻。
——你绝对说过,我都好好听见了的。
就在她正在逼问结的时候,他瞪圆眼睛发出“哇”的一声,并如此说道。
——这,这不是花心啦,夜长姬。这对心脏很不好的,所以不要老是突然跑出来说“诅咒你”啦。啊,不是那样的,你误解了。我真的爱你啦,所以真的别诅咒我了。
他突然就开始这样慌慌张张地自言自语。
正当水海看的目瞪口呆的时候。
——抱歉,我对象她不是很愿意我跟女性说话或是凑得太近,老是像这样就吃醋,所以能不能,那个,把脸稍微离得远一点?
他很抱歉地这样说道。
——你的女朋友,她在哪儿呢?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就在那自说自话,毫不隐瞒地说,你真的很奇怪。
被这么一说,结像是叫了一声啊呀——那样,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开始慌慌张张的飘摇不定起来。
——虽然我希望尽量不在别人面前这样说话,但这次实在是没忍住。呃,那个,其实我可以跟书对话。
他又在说些不明所以的话了。
——你在开玩笑吗?
——不,那绝对是没有的事!我真的从以前开始就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听见书说话的声音。然后,我试着跟他们说话,大家都会很爽快地回答我。然后,我的女朋友就是她啦。
结急忙从粗呢大衣的口袋里拿出来的,是一本有着蓝色封面的薄薄的文库本。
《夜长姬与耳男》
这是坂口安吾写的小说。
确实,那是讲一个被最喜欢看到别人死去的魔性美少女玩弄的,男雕刻师的故事。对了,夜长姬好像就是那个魔性公主的名字。
特别喜欢看轻小说和漫画的那些男生们,不是经常把作品中喜欢的女角色称作“我老婆”之类的吗?
但是真的会把“老婆”之类的词挂在嘴边什么的。他们要不是重度宅男,就是中二病吧。
——夜长姬也在跟圆谷小姐打招呼呢。她说:“你要是敢跟结的脸挨的那么近,你要是敢摸他,你要是敢朝他送秋波,我就诅咒你。”真是抱歉呐,这方面真的还请你多多包容了。
送秋波什么的,我才不会那么做嘞!
他是想把话题从店长身上绕开,所以故意惹怒我的吗?正当这样怀疑的时候——水海又注意到一件事,让她又吓了一跳。
——刚才,你是不是说圆谷?你怎么会知道我叫什么?而且刚才还有……你说我在这个店里是老手之类的。
对,他是说过我是在这里打工最久,最值得信赖的那位之类的话。
他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这时,结用镜片后那又大又澄澈的双眼看着水海,微笑着回答道。
——那个啊,是书告诉我的。
真是蠢毙了。
虽然当时被结吓住,不禁真的有一种他能听见书说话的错觉,不过仔细想想他也有可能事先就看过了我们的打工日志。况且,履历书上也有附照片。
他一定是那样得知水海是谁的。
怎么可能会有人能跟书说话啊?
结那样相信着自己能跟书说话,肯定是中二病的夸大妄想之类的。
是谁杀了笑门先生?
还有那句话,应该也只是他把自己代入自己设定的世界观里然后试着说了出来的吧。
水海在指引来店顾客的同时,锐利的眼神也不忘盯着结。
可是,招待客人时,结有好好地出声,招待客人的工作做的很不错,不用说什么自己就会行动,马上就成为了店里可靠的战斗力。
而且,说自己经常跟书打交道的他,对待书的手法也惊人地仔细周到,像轻抚十分重要的东西一样温柔地给书包上书皮。他看着一本书的眼神也是,就像看着多年挚友一样亲切柔和。
当顾客取下一本书,并把它买走的时候,结就像在说“真是太好了!”一样放松了嘴角。
这样的结让水海想起了笑门店长——当顾客看上一本书并把它买走的时候,店长也会像在说“太好了呢”一样安静地微笑着目送。
但是店长和结并不是同一个人,而且店长也绝对不会有私生子之类的!
“圆谷小姐,再弄一些做海报的纸会比较好哦。然后我会负责那些的。”
结脸上挂着毫无顾虑的表情,一边用剪刀咔嚓咔嚓地裁剪做海报用的卡纸,一边跟水海搭话道。
“在结业展上,让顾客在海报上对激励过自己的书写一些想说的话,然后再把它们摆成一整排,是那个吧?是在再现《加奈山Kanoyama书店的葬礼》里面的情节对吧?”
他开心地说道。
“那本畅销作小说描写了一家位于下雪的北国的一个村子里唯一的书店迎来结业的最后一天。与书店结缘的人们接连来访,人们与心爱怀念的书本一张张的合照及写满了人们对书的感谢之情的海报像五彩斑斓的旗帜一样高兴自豪地伫立在书店各处——无论是写成小说还是拍成电影,那都是个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感人的场景啊。这本书的作者田母神港一Tamogami Kouichi,似乎就是来自这座小镇的。他还似乎在幸本书店举办过签名会。”
“……田母神先生……他出道前是我们这儿的常客,而且跟笑门店长关系还挺好的。”
写出改编电影也大受欢迎的畅销书的作家,在一家本地书店里举办了签名会。这个消息令小镇的人们十分激动,签名会当天,书店外排起了蜿蜒的长队。
大家都把《加奈山书店的葬礼》拿在胸前,欢欣雀跃着,店长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么说道。
那
一定是幸本书店最闪耀的时代。
在那个网络还没有现在那么普及,智能手机还没有出现,也没有如今那么多的个人娱乐的年代,对于很多人来说,阅读是一件令人喜悦、幸福的事情,是活下去的必要食粮。
手中拿着装帧精致的精装书的时候,那要把手指划破的全新书页和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令人怦然心动。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连幼儿园都还没上的时候,与母亲一起排长队,收到了签在书的封面背后的签名的事情,水海还记得。
虽然那本书不知不觉间就找不到了。
“田母神先生会光临结业展吗?他会来吗?要是他来的话,我们就可以做出很厉害的宣传哟。像是写出描写村中唯一的一家书店的结业日的畅销作的田母神先生,将要光临小镇上最后一家书店的结业展之类的。”
结一副兴奋雀跃的样子,如此说道。他那柔软的黑发也随之轻轻跳动。
“哎呀……的确是有跟他联络过,但是他挺忙的。”
虽然田母神先生最盛时期的人气已经衰退,但他现在依然定期将其作品问世。
在幸本书店举办的签名会只有那一次,而当地文化馆邀请他来演讲这类事情他好像全部拒绝了,所以他也许不会来了。
要是销售量还是这样严峻下去,我们要不再举办一次田母神先生的签名会吧?当某人这样提议的时候,店长眯起眼镜后的双眼,微笑着,却又有些寂寞。
——嗯……田母神先生啊,这就难了。
他这样回答道。
田母神先生还在小镇的时候,两人还有着能在书店的办公室里留宿一整晚聊书那样亲近的关系,但是自从决定出道后,田母神先生一下子就去了东京,所以也可能根本不是那样的。
去年辞了职的高龄打工者也说过。
——笑门先生的孩子出生时,他从田母神先生那里收到了祝福。笑门先生收到祝福特别开心,又回了一个电话过去,说“欢迎再来幸本书店玩呀”的时候,似乎是被拒绝了……笑门先生当时可失望了。
笑门先生并不是那种常把烦恼挂在脸上的人……但是我记得可清楚了,店长那时真的很难过,说着些丧气的话。
田母神先生也是,明明跟笑门先生关系很好,笑门先生很忙的时候也老是泡在办公室里,却说出那么薄情的话,笑门先生会那样也难免啊。
离开小镇的人们,总是会忘掉小镇呢……
但留在小镇的人们却总是记得已经离开的人们,就像是昨天才刚见到一样谈论着他们。
“咦,那位客人……”
说话的时候双手也动来动去的结,突然停下了动作。他很在意什么东西似的,看向了店门口。
镜片后那又大又圆的眼瞳,正缓缓地跟随着那位独自前来的顾客。
经过那收银台前的过道。
向着那边看去。
又像是正在仔细聆听什么一样,结屏住呼吸。他的眼瞳,像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树叶一样,摇曳闪动着。
“水海小姐,那位客人是这里的常客吗?”
“欸……我不知道来着……”
“这样啊……但是……”
结不知为何特别在意,同时边问边凝视着水海。那位客人头发花白,脊背微微蜷缩,是位年纪挺大的大爷。
他大概七十五岁左右吧?
他的脸上清晰地刻着皱纹,眼睛有点往内凹陷。他好像有些焦躁,眼神和步伐里都能看出他的着急,但水海这时却打了个寒颤。
常年在书店打工的水海,对于小偷总是特别警惕。
近些年来,不但是年轻人,就连生活上有困难的老人也开始行窃。
他身着的男式大衣相当老旧,仔细一看,下摆和袖子都开线了。
该不会……
把正沉默着还在深思着什么的结丢在一边,水海不动声色地跟在了大爷的后面。
大爷没有看向放在一楼的一般书籍或是杂志,而是走到楼层中间,开始爬楼梯。
二楼是儿童书角。
曾经,幸本书店在儿童书上下足了功夫,那层楼图书的丰富程度,与大型书店相比都毫不逊色,水海对此内心暗自自傲着。
可是,二楼也是店长去世的地方。
光临书店的顾客当中,也有像是对事故现场相当关心的人,他们特意上到二楼,问些“店长先生大概是在哪里死的?”这样的问题,如此向水海他们打听。
其他的打工者们也被交代过,遇到这种情况,要委婉地回答着把他们拒绝掉。所以,这位大爷应该也不知道,店长是在二楼的哪里死的。可是,大爷径直走向了那边,然后站住了。
不是小偷……吗?
水海的胸口紧紧地缩了起来。她对于那位大爷的怀疑,变为了更加漆黑沉重的情感。
他为什么要在那里站住?
水海赶到店里的时候,店长的遗体已经不在那里了,但是地上的血泊还残留着,警察们则正在展开各种各样的调查。
大爷正歪着头往上看,注视着书架上面。
他正辛苦地使劲往上伸脖子,看上去也很苦恼,但还是那样盯着那里紧紧不放。他一个劲儿歪着满是皱纹的脸,看着费劲极了。不久他又像竭力大喊着什么一样,神情焦虑地绷着脸。
大爷正望着的,是摆了许多儿童类词典和图鉴的地方,而砸中店长的脑袋,夺走了他的生命的,也正好就是那些书。
水海这时紧张地脖子僵硬,手心里冒出了一丝丝冷汗。
心脏七上八下地乱跳起来。
大爷踮起脚,往书架那边伸出手。
“!”
看到他手背和手腕上流淌的伤疤,水海倒吸一口凉气。
像是被利爪尖牙划过的伤疤,居然到处都是——。
满是伤疤的手,伸向书架最上方。
大爷的身高接近那个年代的平均值,大概有一米六五或一米六六吧。如果尽力伸直他蜷着的脊背,再踮起脚,大约可以碰到书架最上层的图鉴。
虽说是儿童类的图鉴,但它们有着相当的厚度和重量。
要是姿势不小心,把书抽出来的时候手滑被砸到的话,不就步了店长的后尘吗。
一大堆书雪崩式地砸到大爷头上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水海感觉全身都要被扯开了。
危险啊!
“这位客人。如果您有需要的书,请让我帮您取吧。”
水海没有表露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和不安,礼貌地向大爷搭话,大爷伤痕累累的手一哆嗦,颤了一下,然后转了过来。
他的脸歪着,凹陷的眼睛像在瞪眼一样看着水海。
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尖利眼神,让水海不禁打了个踉跄。
想起过去为了应对那些像是突然打开了开关一样开始怒吼的人而伤尽脑筋的经历,水海全身变得僵硬起来。
即使如此,她还是强笑着说道。
“请问您要拿哪本书呢?”
如此被询问后,大爷的肩膀又抽动了一下,干燥地龟裂开的嘴唇微微张开,但是却又忍着不开口。
他将伤痕累累的手缩到袖子里,像是想把它藏起一样,然后脸上浮现出犹豫焦躁的神情,但最终还是开了口,用干巴巴又微小的声音说道。
“……这里,没有。”
“可是您……”
什么意思啊。
我明明看着他那么拼命地伸手去取书。想要的书却不在这里?
“您要找的是本怎样的书呢?我来帮您找。”
水海这么一说,大爷那绷着的看上去有点吓人的表情顷刻崩塌,变得十分悲伤,然后他把嘴边弯成へ的形状,绝望地小声嘟哝着。
“……不,不用了。那本书,已经没有了。”
“但是,这位客人……”
当水海正困窘为难,对大爷到底在找什么样的书的时候完全没有头绪的时候。
“那本书的话,我们店里确实有。”
她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水海吓了一跳后转过身去,发现那个镜片后的眼睛闪闪发光,柔软的黑发轻轻飘动着的结突然过来了。
喂,这都说了什么啊?
而且他怎么会听到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啊。
顾客大爷也直瞪着他。
结明朗地笑着。
“我们现在就帮您拿过来,真是不好意思,请您在这里稍作等待。”
接着他如此告知了顾客大爷后,明朗的目光又转到水海身上。
“圆谷小姐,请帮我一下。”
结迈步走开,水海也向大爷鞠了个躬,然后慌忙地跟了上去。
“等等,你要去哪?我要帮你什么?”
“那个,请带我去放着那位客人想读的书的地方。我有些线索,但还不是特别清楚。”
“欸,你明明不知道书在哪里,还跟顾客说‘帮您拿过来’,真是不可理喻。”
差点就大声喊他了,水海拼命地把音调压住。
这孩子果然太奇怪了!我没法信他!
“现在赶紧回去跟他道歉吧。”
“等等等等。我一个人可能没办法,但要是圆谷小姐帮我的话,说不定能找到。”
水海根本无法理解为何结会对此确信到这种地步。她严肃地问道。
“线索是什么来的?”
她试着问了问之后,结松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首先是,‘很巨大,气势尖锐,有点恐怖的东西’。”
“嗯。”
对着一脸懵逼的水海,结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喂。”
“‘现在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
“不不不,书的话好像是在‘茶室’里。”
“茶室……?”
那是哪里?
“‘蓝色的灵堂’里,有‘大海’和‘鸟骨’。”
把手贴在额头上,皱着眉头的水海猛然想起。
大海和鸟骨,难道是!
结莞然一笑。
“啊,你知道是什么了?”
水海没回应结,而是沉默着迈出步伐。她想,结果然还是在开玩笑吧。因为鸟骨可是——
他们一直走到二楼的走廊深处,走到了办公室前,把门打开。
被清水混凝土墙围起来的大约有六张榻榻米那么大(译者注:一张榻榻米面积约为1.62平方米)的灰色房间中,放着沙发及其一旁的小桌子、办公桌和书架,书架上零乱地排放着各种各样大小种类各不相同的书。
书架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大约A4纸大小的画。
画上画的是蔚蓝的大海和沙滩,还有矗立着的一副巨大的鸟骨。
不知结是不是第一次进办公室。
“大海和鸟骨,就是这个么。”
他看到画后,如此小声说道。
“那茶室是?”
“……店长他总在这里泡茶喝,我们大家都开玩笑叫他‘饮茶幸本’来着。”
二楼的办公室犹如店长的另一个家。办公室里有红茶、咖啡、日本茶、香草茶,店长根据大家的口味,细心地将他们挑着混合。
当时还是初中生的水海第一次来这间办公室的时候,店长泡了一杯甜甜的茶给她,她怀着感动地快要哭出来的心情喝了下去。
水海现在似乎还能看见飘摇的雾气后微笑着的店长,浮现在眼前的幻影让她不禁喉咙缩紧,肩膀摇颤。
还好,结并没有注意到水海内心的动摇,而是看着那面墙。
“原来如此啊,也就是说‘蓝色的灵堂’就是那个吧。”
画下放着一个蓝色的收纳箱。结双膝跪地,把箱子打开,在里面翻找。结将从里面翻出来的破破烂烂的旧书叠在地上后,接着又将一本书取出来时。
“有了!”
他双眼一亮。
还沉浸在过去回忆中的水海看到结有如发现了宝藏一般拿着那本书,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喂!榎木,那个是……”
“我去把它拿给客人。”
“等等啊,榎木!”
水海想要叫住结的时候,他已经抱着书从办公室飞奔了出去。
她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怎么办啊,要是把那样的书交给客人,他说不定会觉得被当成傻子,然后大发雷霆啊。
焦急的水海前方,结正满面春风地笑着把书交给那位年老的顾客大爷,明朗畅快的嗓音传了过来。
“让您久等了。客人您正在找的书,应该就是这一本了。”
结手上拿着的,是一本儿童类图鉴。图鉴是大B5尺寸的,封面上写有标题《灭绝生物们的图鉴》,还画有恐龙,袋狼(译者注:又名塔斯马尼亚虎,是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洲的象征,被认为于1936年9月7日灭绝),渡渡鸟这类曾经的生物。
“很巨大,气势尖锐,有点恐怖的东西”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现在已经没有了”
这些与结口述的“线索”确实是一致的。
可是,结拿着的那本图鉴,封面被染黑些许,印刷也掉了色,书页也已经皱皱巴巴鼓了起来。 封面上贴有一张写着“样本”两个红字的纸,上面覆了一层压上去的薄膜。
幸本书店里,弄脏损坏或者老旧的书都会被作为样本搁置。况且特别是儿童书角处经常有小孩子把书弄脏损坏的情况,既然如此,那就把被弄脏损坏但还可以看的书作为样本搁置着吧,店长应该是这么想的。
结从蓝色的收纳箱里取出来的,似乎就是这样的一本书,但是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书已经经过了相当久的岁月,损坏得特别厉害,作为样本的任务也早已结束了。
把这样破破烂烂卖不出去的书拿给客人什么的。
身上不停冒出大汗,水海从结的一旁插嘴道。
“真是十分抱歉,他只是个昨天才来的新人而已。”
而水海正在急忙赔礼道歉的时候。
一直都浮现一副难过神情的大爷,突然睁大了他那凹陷的双眼,用一副像是看到了不可能的事情的眼神盯着那本贴着“样本”标签的图鉴。
他的嘴唇,胳膊,肩膀都在颤抖。
看着大爷既不生气也没失望,而是一副洋溢着感动的表情,水海根本说不出话。
他那周围布满皱纹的眼睛被感动的泪水微微浸湿。
大爷从大衣的袖口,缓缓伸出他那满是细小伤痕,皮包骨头的手,伸过去从结那里取过那本图鉴。
那本沉甸甸的书让他细瘦的手腕突然下垮了一下,但是他被那份沉重深深感动,眼角更加湿润,哽咽了起来。
“是了……我私就是一直在找这个。我明明以为它早就被处理掉了,没想到居然还在啊……”
大爷用他伤痕累累、布满皱纹、干燥枯槁的双手,爱惜地摸着那本书的封面,结一副像是被自己最怀念最喜欢的人小心翼翼地轻轻抚摸着的一样的表情,看着大爷。
——好久不见了,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你长大了呀。
仿佛他能够听见这样的话语。他眼镜后那烔烔有神的大眼睛陶醉地眯起,残存着些许稚气的嘴唇微微张开。
大爷用他颤抖着的手指,小心地翻开那本书的封面,描着上面的霸王龙的插图和细小的文字。看过了那些,大爷脸上又浮现出笑容,咬着嘴唇眨巴着眼睛。
水海完全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她在幸本书店已经打工了七年,当她找到顾客想要的书,亲手交给他们的时候,都从来没有见过露出如此开心——如此幸福神情的人。
对于大爷来说,这本褪去了色彩,已经变得破烂不堪的图鉴才是这世界上仅此一册的无可替代之物。
大爷不知眨了几次湿润的眼睛,不知吸了几次鼻涕,又用伤痕累累的手给书翻了一页。
“是啊,我一直都想读这本书啊。我一直都想再见到这本书啊……”
他如此小声呢喃道。
在这之后。
他们听说了围绕着这本书的,过去的故事。
老人名叫古川道二郎Furukawa Michijirou,是邻镇的一名兽医。
得知他手上的伤是在医治动物时被抓被咬所致的后,水海也理解了。
大衣上的抓痕似乎是在自家照顾着的猫咪们捣的鬼。妻子也经常提醒他这样很不体面,但是因为家境贫穷惯了,节俭的他经常回答道:“能穿的衣服可不能丢掉呀。”
当这样的道二郎还小的时候,幸本书店的店主一职是由女创办者幸本夏Natsu担任的。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的夏,一边一个人养育着年幼的孩子,同时创办了这家书店。
当时,精美的三层书店是全镇人的荣誉。
“我家真的是很穷呢……家里兄弟姐妹一大堆,像书这样的奢侈品根本就买不起,于是我常常放学回家时徒步一小时走到幸本书店,然后在那里的书架前站着读书。那是我幼时至高无上的快乐。”
就在那时,道二郎与《灭绝生物们的图鉴》相遇了。
他看到那本书那个画有自己从来都没见过的动物的封面的第一眼,就被它深深吸引住了。他有如细细品尝一般把书的每一页都看了个遍。用真实的笔法画出的霸王龙,三角龙,渡渡鸟和袋狼这些动物让他激动得胸口砰砰跳,怎么看都看不厌。
认识了那本图鉴后,他越发期待前往幸本书店,连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和在家里帮忙的时候,他都只想着赶紧继续读那本图鉴。
那本图鉴有着让人眼珠子都瞪出来的惊人高价,由于家里连买入普通的书都显得十分窘迫的经济情况,更何况他连一星半点的零花钱都收不到,那是本他无论如何也买不到的图鉴。
“就算是那样,一想到只要去幸本书店就能看到那本宝物一般的图鉴,我就能觉得十分幸福了。”
就算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就算寒风拂面,就算在没踝的厚厚积雪中前行,他也想着,好想见到那本书,好想读到那本书,然
后冻得双颊通红地赶在通往幸本书店的路上。
——啊,真想早点读到那本书。真想读啊。
然后,只要去到那个熟悉的地方,把图鉴拿在手里,然后开始翻阅,剩下的就只有无可比拟的幸福。
袋狼的牙齿,是多么的尖锐有力啊。三角龙和霸王龙,曾在那么久以前在地球上行走啊。它们走路的时候,会在地面上踩出巨大的脚印吗?渡渡鸟为什么明明有翅膀,却只是摇摇晃晃地在地面上走着,从来不飞起来呢?
总感觉,打开的书中的动物们好像快要跑出来了。
开心雀跃着,心扑通扑通地跳。
但是某天,他发现自己被一位女店员一直盯着。头发紧紧地在背后扎成一束,戴着眼镜,身材高瘦的女店员,像里面塞了一把直尺一样把背绷得直直的,摆着一副怒气冲冲的严厉表情,道二郎很怕她。
那个人在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一定是因为我俺整天在这白看书,她才会生气的吧。
她会不会哪天把我赶出去呢?会不会对我说“你不能再来这里了,想买书的话就把钱带来吧”呢?道二郎忐忑不安着。
要是变成那样,我要怎么办才好?
只要想到这些,道二郎的胸口就紧紧地揪起,变得特别难过。
在儿童书角,也有很多站在书架旁读书的其他小孩,但是当父母来接他们的时候,也会一起把书买下。
恐怕只有道二郎一个人一次都没买书吧。如此无地自容的他,一看到那位女店员的身姿,就把图鉴合上,然后偷偷摸摸地走下楼梯。
这种时候,他总是伤心得快要哭了。
有时,儿童书角会有个穿着竖衣领学生制服的店员跟小孩子们一起玩,因为他读书读得娓娓动听,大家都喜欢他。
他出现的时候,孩子们都凑了过来。
——啊,是兼定哥哥。
——兼定哥哥,来读这本书吧。
于是,他将书拿在手中打开,边读边灵巧地变换着声音演绎着书中的登场人物,站着读书的孩子们全神贯注地听他读书。
道二郎这时也会停下翻书的手,悄悄地把耳朵凑过去听他读书。
穿着学生制服的哥哥名叫幸本兼定Kanesada,是店主的儿子。
兼定在道二郎独自一人在儿童书角的时候。
——哎呀,那本书有趣吗?
他也会这样直爽地对他说道。道二郎点了点头后。
——这样啊。总之,你别太着急,慢慢读吧。
他这样笑着说了之后,就道二郎留在那看书了,道二郎也觉得很高兴。
于是当兼定在儿童书角,放任道二郎看书的时候,那位有点吓人的女店员也只好作罢。
“那位女店员就是兼定的母亲,初代店长夏小姐呢。”
怀念地眯起眼睛的道二郎知道这件事,是在后来发生的一件特别打击他的事情之后。
那天,道二郎也在放学后花了一个小时来到了幸本书店。
儿童书角处,孩子们正站在书架旁阅读,而道二郎也没有看到其他店员的身影。
太好了……
道二郎安下心来,走到书架旁,刚要从书架最下层取出《灭绝生物们的图鉴》的时候。
他视若珍宝一般的那本图鉴已经不在那里了。
欸?它被买走了吗?
道二郎脑中一片空白。
那本书才刚出版,而且有着如此夸张的高价,学校的图书室里也没放有一样的书。如果有谁买了那本书,应该也不会再看的吧。
道二郎心里七上八下的,出了一身冷汗。
它真的被买走了吗?说不定它是被错放到其他地方去了呢?
道二郎焦急地,屏住呼吸似的从上到下细细地看来看去找过一遍后,更加绝望了。
“那本书被挪到最上面的书架去了哟。放在那么高的地方,大人不站个脚凳都很难拿到,更别说小孩子了。”
道二郎像仰望在山顶盛开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就连芬芳馥郁的花香也闻不到的幻想之花一样,仰望着那本图鉴。
一定是因为我总是每天站在书架旁读那本书,他们不想让我再读了,才把它放到了那么高的地方。
这样想着,一股热流就涌上了道二郎的双眼,他伤心得,伤心得,胸口都快要裂开了一样。
他知道这是身无分文,只会站在书架前读书的自己的错,所以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是,一想到再也读不到那本书,想到自己日常中藉以度日的一切快乐和幸福都被彻底夺走,道二郎感到自己心里突然裂开了一个大大的黑洞,空虚极了。
孤苦伶仃,心如刀割般凄惨难过的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眼睛里噙满泪水的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时,旁边突然递出来一本书。
——你在找这个吧。
映在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里的,是他本应再也读不到的图鉴。
上面贴有一张写着“样本”两个红字的纸。
把那本图鉴递给道二郎的是,那位用严厉的目光看着他,有点吓人的女店员。
——这一本是试读用的,如果你喜欢的话给你读也可以。
女店员依旧像平时那样,绷着一张严肃的脸。声音也很僵硬。
但是正当道二郎不知所措,手还停在那里时,咚的一声,书就被硬推到了道二郎的胸前。
——来,给你。
她对道二郎这样说道。
——你长大了以后,一定要来我们店买很多很多的书哦。
说完这些,她就把背挺直,然后离开了。
抱着那本写有“样本”的书,道二郎这次怀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情感,热泪盈眶。
“我知道夏小姐是店主之后,也明白了她一副严肃的样子站在那里是为了留心孩子们不要受伤。她一定也一直牵挂着我吧。”
还有夏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的事。
在那个所有娱乐都被禁止,连书也不能读的战争年代——忍不住想要读书的夏,决定要在战争结束,和平时代到来的时候开一家书店的事情。
她想开一家,在那里能被用尽一生都读不完的书围着,去了就一定会有那本自己想读的书,能在那里与一本好书相遇的,让镇上的人们心潮澎湃地来拜访的书店。
虽然在来访幸本书店的大人们那里听腻了的夏的故事中,幼小的道二郎也有理解不了的地方。
但他已经不再觉得夏是个可怕的店员了。
她眼镜后那安静的眼瞳,显得十分真诚而美丽。
——夏小姐最喜欢的书是哪一本呢?当她这么被问道的时候,她说,她最喜欢战时她丈夫讲给她的故事。她说,那些故事是她丈夫为了特别想读书的她每天晚上即兴讲的。她说,丈夫空继Soratsugu对她来说就是一本特别的“书”。兼定特别擅长给别人讲书的本事,应该就是空继先生继承给他的。
道二郎也得知了这些故事并被它们深深打动,他认为那本用两个红字大大地标注了“样本”的图鉴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一本无价之宝。
上了三年级以后,道二郎已经被当成家里的一份劳动力,不能像从前那么频繁地前往幸本书店了。即使如此,直到初中毕业,他偶尔去到幸本书店的时候,还是会拿起《灭绝生物们的图鉴》来翻上两页。
因为那对道二郎来说是一本特别的书,是一本确实给予了他幸福时光的书。
哪天来幸本书店买下这本书吧。
把钱交给夏小姐,对她说“我要买这个”。
许下这样的愿望后,十五岁的道二郎为了就职而前往东京,但是他在初次工作的印刷厂度过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无比严酷。
除了加班还是加班,根本就没得休息的同时,工资也少到给家里寄过生活补贴之后,也就基本没剩多少了。就这样过了五年,他的身体也被搞坏了,同时也被公司给开除了。
“梦想和希望全被都被砸得一干二净了呢……我私就是怀着那样凄凉的心情回到这个镇上的……久违地拜访幸本书店的时候,心中也只有无尽的歉意。我本来想赚了钱然后来这家店买上一大堆的书报恩,但是夏小姐已经去世了,我再来的话也只会徒增负债,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工作呢……前途真是一片黑暗呀。我当时还想,自己是不是就会这样像灭绝了的生物们一样逐渐死掉。那时,感觉这就犹如救赎一般。”
像个废人一样摇摇晃晃地爬上通往二楼儿童书角的楼梯时,他想:“那本样本书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那本书还在哦。”
如今也对这句话百感交集的道二郎两眼湿润,用颤抖的声音哽咽着说道。
“那本书与我五年前最后一次读到的时候相比已经相当破旧了,有些书页的边缘都已经破了。即使如此,那本对我来说就像宝物一样的图鉴仍然原封不动在这里,我心里百味杂陈,感动地直发抖。”
热流不断涌上喉咙和眼角,他好几次忍住要往下流的眼泪。他不停眨眼,颤抖地拿起图鉴,翻开
它的书页。
他回想起因这本书而幸福满溢的少年时代,一页又一页地翻着。
“我感觉就像有人对我说‘你还没有灭绝哦’一样,被鼓励振奋了。就像是有人对我说‘你还能行’‘你还未来可期呢’‘再努努力’‘这才刚刚开始呢’一样。”
道二郎红着双眼,饱含深情地说道。
而结正在一旁,开心喜悦地听着道二郎的故事。
结不时还微微点头,简直就像他正倾听着被道二郎珍惜地抱在胸前的那本图鉴的低声细语一样。
——你很努力了呢。
——没有被击垮倒下,真了不起呀。
——我还记得哟。
不不不,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嘛,水海如此急忙在心中否定道。能听到书说话什么的。这时候书还在说话什么的。
她对做出这样想象的自己都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毋庸置疑,《灭绝生物们的图鉴》确实给予了道二郎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在那之后,找到工作后在上班的同时晚上还去夜校念书的他念上了大学,后来成为了一名兽医。现在,他的孩子们都已经独立成人了,而他则一个人继续开着那家动物诊所。
“我儿子和女儿都没成为兽医,所以我一手创办的诊所,在我这一代就要结束了。我果然也变成了灭绝生物之类的……身体会不会哪天就病倒了呢……最近我经常有这种感觉……即使如此,能遇到这本图鉴,能成为现在的自己真是太好了……我对幸本书店只有无尽的感谢。没想到不仅是二代店长兼定,就连三代店长笑门也这样早逝了……”
开了动物诊所之后的道二郎因为工作过于繁忙,并没有再特意从邻镇步行到幸本书店去。
当他得知笑门去世,幸本书店就要关门的时候,他就像童年时代时发现那本图鉴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时一样愕然失色。
那本样本书,它还在那吗?
道二郎已经买了一本《灭绝生物们的图鉴》,摆在自家的书架上,但那本样本书才是让道二郎的童年幸福满溢,又在青年时代鼓励他继续迈步向前的那本特别的书。
在幸本书店消失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要去看看那本样本书还在不在那里。
怀着激动忐忑的情绪,他踏入了那间阔别了三十年以上的、令人怀念的书店。
进了店他就径直上了二楼,看到那里还是儿童书角,各种情感涌上心头。
但是无论在摆放样本书的地方还是在书架上,都找不到那本《灭绝生物们的图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道二郎这样想着的时候,悲伤的情绪开始在心中肆虐。他又想到长大了的自己应该可以把手伸到书架的最上层了吧,于是就试着把手伸了上去。
被水海目击到的,道二郎的怪异动作,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本书对幸本书店来说是本有着深深回忆的书,所以笑门店长就把它留了下来。“也许哪天会有人来见这本书”,说不定笑门店长有这样的预感呢。”
结明快地说道。
听到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水海的心紧紧揪起。
“为什么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她想这样追问结,却没有开口。
“原来是这样啊。”
道二郎小声感慨道。
“可是,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找这本书呢?”
道二郎对此感到十分不可思议,询问了结之后,结灿烂地笑了。
“那当然是书告诉我的。”
听到这句话,道二郎瞪大了双眼,水海也皱起眉头。
“一楼的入口处展示着很多旧书对吧。那些都是曾经的珍贵的书,或是来到幸本书店的作家签过名的书。道二郎先生进到店里的时候,那些旧书们都吵吵嚷嚷的。所以我会知道,道二郎先生是与书店深深结缘的人。”
道二郎似乎并没有完全理解结的说明。
那是当然了。水海也觉得他尽说些不明所以的话,听都听烦了。
可是。
“今天真是太感谢您来访本店了。能再次见到道二郎先生,这本书也很高兴。如果您方便的话,请您与它合张照吧。还有海报也是!”
被结如此建议的道二郎,伸出抱着那本图鉴的伤痕累累的手,面向那本既是恩人又是旧友的图鉴,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一样注视着它。
“这样呀……难得来了,我就奉陪到底吧。”
他如此回答道。
◇
◇
◇
回到一楼向道二郎说明合照和海报相关事项的结,也向水海道谢道。
“真是太谢谢你了。
“道二郎先生要找的书还留在店里这件事,我是从其他书的低声细语中得知的,但是光听它们的说明,我还没办法一下子知道那本书究竟放在哪里。有圆谷小姐引导我,真是帮大忙了。幸亏这样,才让那本书才与道二郎先生再会了。它真的特别高兴呢。”
“……这样么。”
水海冷淡地小声嘟哝道。
让道二郎与那本书再会,不对,是让那本书与道二郎先生再会,这种事情。
结说的话果然真是迷迷糊糊,不明所以。
而结并没有注意到水海此时的复杂心情,而是闪着他那澄澈的大眼睛,说道。
“长年累月下来,幸本书店也发生了许多戏剧性的事情呢。无论是对于被买走的书,还是对于留下来的书都是如此……直到最后一天,一定都会有许多人为了与留在这里的书再见一面而来到这里吧。令人期待呀。”
“……”
能让道二郎与他心心念念的那本书再会,确实是结的功劳。
即使,那天掉到店长头上的书中,砸中店长要害造成了致命伤的,刚好就是在书架最上层摆着的一本全新的《灭绝生物们的图鉴》。
水海也明白,这件事不能对道二郎说。
但是,那个看着人畜无害的眼镜高中生,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其他的水海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呢?
导致这镇上最后一家书店的店长笑门先生不幸离世的恰好是一本《灭绝生物们的图鉴》,这到底是不是只是偶然呢。
还有,挂在放有那本样本书的办公室里作为装饰的,那幅画着鸟骨的画——那幅画的标题就叫《灭绝》的事。
——那幅画的标题叫……《灭绝》哟。
那是水海第一次到办公室里,跟店长说话时,店长微笑着告诉她的事。
——是幅漂亮的画吧。
——那是上一任店长,我的父亲画的。
店长用宁静澄澈的眼神,注视着那耸立在沙滩上的巨大鸟骨。
那副鸟骨美丽而凛然——但是水海觉得那是幅荒凉冷清,而且有点可怕的画。
——是谁杀了笑门先生?
从结口中说的那句话,依旧萦绕在耳边。
那个时候,结从摆在书架上的书本们哪里都听到了些什么呢。
要是书真的能说话,它们会告诉结什么呢。
店长死亡的真相?
水海的脸不禁变得僵硬起来,她小声嘀咕道。
“欸……结,真的可以……”
听见书说话的声音吗?
“嗯?怎么了吗?”
“没什么事啊。”
被一脸天真烂漫的结问了回来,水海转过脸去。
明明书根本不可能会说话,也不可能会有人能听见书说话的声音,水海对不禁说了傻话的自己感到羞耻,脸一下就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