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幕

菲妮希丝不过只是哭了一会儿。

库斯拉一伸出手,她连站都没站起来就往后缩着身体。

库斯拉对于这种事情多少也习惯了。并没有追赶,而是装作毫不关心听之任之。

于是,库斯拉整理起搬入工房的书籍、羊皮卷之类的东西,将它们和前任留下的东西排列起来,还有将未读的东西替换。书籍中有不少是用鹿等大型动物的皮革制成印板般坚硬的东西装订起来,再用金箔装饰的。打开的话,会看到流丽的文章之间画着密密麻麻的插画,可见很是费工夫。

本来的话应该是会成为大司教或者枢机卿,大修道院或者大圣堂藏书的东西。

这到底会有多少册啊。

战场附近的工房真是太棒了。

库斯拉如是想着。

也不知自那以后工作了多久,眼角余光偏见有东西在动,看向那边时正好见到平静下来的菲妮希丝用手支撑地板想要站起来。

看来大概还站不起来。

将羊皮卷塞进书架中,库斯拉叹着气走向那边。

菲妮希丝听到脚步声惊讶地看着库斯拉,再三对比伸出的手和库斯拉的表情,才抓住那只手站了起来。

只不过,脚就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颤抖着,结果最后几乎是库斯拉抱着坐在椅子上的。身体纤弱,由于年纪幼小还不是那么丰满,还没有达到威兰能够用手指戳的程度。

虽说如此,可是体型很匀称,从坚硬中也能够感觉到优美。

如果当成是小猫的身体的话,确实也不是不能看成是养在豪奢大宅的猫。

「你也有够灾难啊。」

库斯拉说着,将用晒干的香草熬的茶注入木质的杯子中。眼睛哭肿了的少女,偶尔边抽鼻涕边无言的盯着桌子。

「可是,随随便便靠近炼金术士本身就是个错误。在来这里之前没人提醒你吗?」

库斯拉将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在菲妮希丝的面前,她就像是看到可疑的东西放在眼前的猫一样拱起后背。

应该会有人提醒过她的吧。

「嗯?」

被再次问道,菲妮希丝用哭肿眼睛坚毅地看向库斯拉。

「可……是……没想到……」

「那倒是呢。」

对嘶哑的声音说着的菲妮希丝,库斯拉加上醒悟的态度。

「要是没有我的话,真不知道会被做些什么哦。」

「!」

身体僵硬,这次脸庞因恐惧而颤抖,并抱住自己的双肩。

在修道院的誓言。

顺从、清贫。

以及,纯洁之身。

「威兰……他啊,就是那个禽兽,那家伙是通吃的。无论是多么幼小的少女,即便是修女也没关系。」

「!……」

菲妮希丝抱着自己的双肩,用难以掩饰的胆怯的目光看向库斯拉。

「而且,纯粹的炼金术士有着比扭曲的肉欲更可怕的东西。对于像威兰一样的禽兽,纯洁无暇的少女是能够享受三次的最好玩具。」

「!……?」

库斯拉竖起三根手指,菲妮希丝对连想象都不能的事恐惧不已,脸上浮现混乱的表情。

「首先第一个。少女身体中取出的材料是很好的素材。头发、指甲、眼泪、还有鲜血。」

连发出悲鸣都做不到,咬紧牙关身体绷紧。

「第二个是不用说出口都知道的愉悦方式。被愉悦的一方……很痛苦就是了。」

这次是咬紧牙关抿着嘴唇,稍稍抬起下颚瞪着库斯拉。

女人的敌人。或者说,禽兽不如的所作所为。

「那么,最后的娱乐方式。」

「……那、是?」

能够反问是因为第二个很好懂,为人所熟知的恶行吧。

易懂的愤怒,是多少能够恢复自我的最适合的良药。

可是,库斯拉对于她的问题厚颜无耻地回答道。

「第三个是最恶毒的。恶魔之所以称为恶魔的原因。那么,第二个乐趣之后剩下的是?」

对于那张冰冷的脸,菲妮希丝犹豫了。

这之前有个巨大的坑。

要是在黑暗中这样确信的话,说不定就是这样的表情。

「对,就是胎儿。」

「……」

不是因为愤怒而喘不过气来,也不是因为惊讶而凝噎。

她吐了。

那样的想法理解都不愿意,身体拒绝着。

「胎盘、脐带、还有胎儿本身。每一样都是从古流传的,为了得到永远的生命和青春的灵丹妙药的材料中所列举出的东西。而且首先要母亲活着的时候将腹部剖开……」

库斯拉停下话语,是因为菲妮希丝苍白的脸捂着嘴低着头。

库斯拉悠然自得地看着菲妮希丝的样子,心想,差不多了。

应该已经在菲妮希丝心中,威兰已经是邪恶的化身,地狱的使者,黑暗和魔道的疯狂的炼金术士了吧。

「对不起。刺激太强烈了吧。不要紧吧?」

完全不像没事的样子,但菲妮希丝还是坚毅地点点头。

「只是,能安心的有两点。」

「……?」

菲妮希丝因为呕吐的缘故,眼中渗出泪水,她将宝石般美丽的眼睛注视库斯拉。

「威兰被那样的疯狂侵袭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因为上帝的威望,多少恢复了一点人性。虽说如此,只是没有了第三个欲望而已,第一和第二个还健在。注意一下比较好。」

菲妮希丝认真盯着库斯拉竖起的两根手指,点了点头。

「还有,第二点。那就是,我是你的伙伴。」

库斯拉说着极少使用的第二人称「你」,微微一笑。

菲妮希丝呆愣了一刹那,然后变成了终于从地狱归来的表情。

这话自己也明白,愿神祝福你!像这样吧,库斯拉用醒悟的心情想着。

「我不、信任你。」

「当然这也没关系。应该说,不这样可不行。」

「……想要逃避问题吗?」

「怎么可能。要是我说出我是你的伙伴时就相信的笨蛋的话,就会立刻被戴着面具的威兰骗了吧。那样的话我也没法保护你。可是,你只要拥有怀疑的眼睛,思考的头脑,再加上为了战斗的气概和信仰心的话,不久就会找到真相吧?那就行了。我知道谁是正确的,而上帝也无所不知。虽然真相只有一个,但是到达真相的路却有复数条。在哪里相遇之时,手牵手相互扶持就好了。不是吗?」

听到「不是吗?」菲妮希丝张大嘴看着库斯拉。

那双眼中,满是敌意与警戒的神色,但库斯拉安心了。

那双眼睛并不是看着无法理解的东西的眼睛,至少是自己能够理解范围内的人的眼睛。

人为何会对自己能够理解的东西感到亲近呢。

而炼金术士被人所忌讳厌恶,正好与之相反。

「喝茶吧。南方的贵族推出的产品。不会像酒一样酩酊大醉,有营养,对病也有效。要是航路被开辟出来的话,将来会成为重要的贸易品吧。」

库斯拉对沉默无言的菲妮希丝伸出手劝诱。

菲妮希丝看看茶,又看看库斯拉。

那双眼中敌意缓缓消失,仅仅留下了警戒。

库斯拉见此,还小啊,如是想着。要是想骗她的话无论多少次都能骗到。

将这样少女送来,圣歌队真的期待什么成果吗,库斯拉诧异不已。但是,库斯拉又想到不是这样。

大概,她和自己一样吧。

在波斯特看来,利用前任托马斯的死,圣歌队绝对会混进来。那么波斯特一定会布置好相应的阵势,圣歌队会这样想。这样的话,作为圣歌队轻易向那里派遣优秀的人员反而遭到杀害,可见是损失。

那么,就送来对于命令能绝对忠诚,但是死不足惜的人。

要是能找到什么那是最好,如果因为什么原因被杀的话,可以将之作为理由借机向波斯特发难。

库斯拉喝着自己的茶,瞥了一眼菲妮希丝。他认为眼前的少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理解到那种程度。从最初努力的样子来看,由于被委以重任感到骄傲而精神振奋吧。

无知与狂信的相性很好,世间常是如此。

房间中沉默异常。

菲妮希丝在喝茶,是在那一段时间后。

「同桌就餐」这样的熟语,是很信任对方的意思。

要是放了毒的话就死了哦,很想马上这样对她说。

因为是这样的情形,对方对于劝诱如实上钩,高兴的心情一点也感觉不到。

库斯拉义务性地,只说了拉进距离的话。

「好喝吗。虽说只是依葫芦画瓢,不知道有没有贵族拿出来的味道。」

「……不错。」

与其说是顽固,不如说是倔强,是由于她的外表,还有精神上留下的软弱吧。

「话说回来,还没有自我介绍呢。」

「……」

菲妮希丝将杯子放下,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库斯拉。

或者说,可能原本就是这样的眼神也说不定。

「我叫库斯拉。我也知道这不是个好名字。」

「真名?」

对于提问,库斯拉耸了耸肩。

「对于炼金术士而言,没有真名之类的东西。炼金术士是寻求超越人能做的事的探求者。那不是身为人能做的。对于走上歧路的人来说,人的名字是不需要的。死了以后也不会刻在墓碑上。常常是扔在森林深处,或者是荒野上。那就更加不需要真名了。」

稍微夸张了一下事实传达给她,菲妮希丝并没有非常惊讶的样子。

理所当然般,低着头一口喝下茶。

「非人者‘利息’库斯拉的你,又在探求什么呢?」

这个问题伴随着竭尽全力努力的视线。

她想要尖锐的严厉的如铁般的视线,但总的来说,是适合城市生活的天真无邪的视线。

「铁。」

「铁?」

「对。比起铁,应该说金属吧。发出暗淡的光芒,打磨的话会发光,敲击的话会发出叮的声音的金属。威兰最近也貌似迷恋金属,被叫来这个工房。不过,说什么魔石,什么魔铁的,只是病态的方向变化了,他脑袋里还是那样。」

若无其事的继续追加威兰的恶评,引起菲妮希丝的厌恶和恐惧的感情,库斯拉继续说道。

「金属很美丽。而且,和信仰很相似。」

「……像、信仰?」

「上帝没有将金属以纯粹的形态埋入地下。人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除不纯物,将之加工为纯粹之物。这个过程很漫长,也很不容易。信仰不也一样吗?慢慢将不纯物去除,逐渐接近纯粹的东西。」

「……如你所说。」

菲妮希丝略微犹豫,也许是在疑惑炼金术士在说什么吧。

「然后,有一天信仰升华成从根本上不同的东西。那就是被上帝所召唤之类的,这方面的对于我这个无神论者不明白就是了。」

「……」

菲妮希丝没有回答,她的眼中有着不知所措和期待的神采。

对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坏吗?这样的想法全都写在了脸上。也许还没有习惯于怀疑他人吧。

由于能力差距太大,库斯拉少见的感觉到些许的罪恶感。

而且,信仰所谓的专一,相应地也可以说是直率。

亲近了以后,倒是挺让人想去疼爱的。

或者说,让人这么想正是圣歌队的目标的话,她也许是个绝佳的人选。

真危险呢,库斯拉如是想到。

「然而,我认为金属也是一样的。所以,纵然危险还是来到这里。再怎么说,为了骑士团所实行的上帝的代理行为,强力的金属是必须的。」

「使异教徒改变信仰。」

「让可恶的异教徒改变信仰。」

库斯拉补充了一句话,菲妮希丝突然绷紧了表情。

正道中的正道的信徒。甚至到清爽的程度。

圣歌队的那帮家伙绝对认为菲妮希丝被任意控制着。

那么,对库斯拉来说,即便预料到,也不得不受到控制。

「可是,前路多舛。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库斯拉说着伸出右手。

但是,菲妮希丝只不过瞥了一眼,并没有伸出手。

「我是你们的监视人。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

绝对的清廉,清高。纵使被威兰揉了胸,身陷险境,也绝不忘记自己该做的。

但是,这也没有超出听从大人吩咐的小孩的范畴。

库斯拉竭尽全力的演戏。

「我大意了,我不想被认为是在拉拢。」

库斯拉收回手,菲妮希丝就像是首肯般闭上了眼睛。

「但是,多谢招待。而且……」

「而且?」

「……让您见笑了。」

虽然不想说,但是不说更讨厌。

也许有习惯了告解和忏悔的上帝的仆人的习性也说不定,也许是通过说出口来给自身找借口。

「不?我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

安慰我吗?就这样她眼中闪现松了一口气的神色,羞耻和悔恨杂糅在其中。或许,高洁、坚定、钢铁般的信仰心支撑的修女就是菲妮希丝的理想形象吧。

完全就是只有认真是可取之处的女孩会做的梦。

库斯拉现在能感觉到从自己心中不断涌出的是保护欲。不保护她可不行,还有让人如此想的天真无邪的孩子气。

但是,同时,对将这样的对象作为敌方的尖兵对待的自己感到愚蠢。

「咳,不管怎么说。」

库斯拉像这样继续道,菲妮希丝由于紧张绷紧了身体。

能够把握对方的命运,即便是琐碎的事也相应地心情舒畅。

多少能成为麻烦而又愚蠢的任务的安慰吧。

「今后多关照。修女,乌尔?菲妮希丝。」

由于库斯拉的话而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终于要笑出来了。  

「嗯,嗯。」

而且,摆正坐姿,清了清嗓子,竭尽全力的摆出威严。

因此让人觉得是在掩饰,光是看着就很愉快。

「但是,我是你们的监视人。」

「当然。」

库斯拉也好不容易掩饰好,装作认真的这样说道。

对炼金术士的监视这样的行为,并不是那么少见。

从一旁看不仅完全不明白在干什么,而且满不在乎地进行会将自己性命搭进去的试验,可以说派监视人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然,库斯拉和威兰是屡次进行野蛮行为的。

被派遣监视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大致上,二房就是这样的感觉。碰到会有危险的东西,混起来会变成有毒物的,确实不要随便闯进来比较好。」

库斯拉自身来说,对于最初拒绝的参观工房,感觉挺顺利。

一方面,从地上房间的阶梯下到工房转了一圈的菲妮希丝,出乎意料的脸上出现肯定的神色。那些当初前任留下的各种各样的动物的骨头,看不见里面的壶,数不清的小瓶投去可疑的视线,一个个说明的话,疑惑也会完全消除。

况且,菲妮希丝能被委以监视炼金术士的任务,多少有点知识,还有应该带有入门的书籍。和有权势的修道士手中的书籍内容一比照,其中是否有进行异教的巫术就一目了然了。

「不过,最危险的还是威兰。」

库斯拉悄悄地说着,菲妮希丝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威兰在更下面一层,有炉和水车的房间。

就算这样,菲妮希丝在参观工房之时,也绝不和库斯拉拉开一定距离。

像是成了伟大的诗人所著的巡游地狱的书中的引路人的心情。

「基本上,我们在这里进行提高铁的质量,用更少的燃料提炼铁的研究。就像上帝在大地到处配置看上去不同的人一样,埋在地面下的石头,也会由于土地不同,而拥有不同的特征。我们就是探求在土地中采掘出的石头相应的最好的方法。」

「……」

听说修道士的生活规则中有「沉默」这一条。

菲妮希丝正是那样,认真听库斯拉说话而绝不出声。

或者说,她认为在工房开口的话,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进入口中,但不管怎么说,对于说明的人是非常轻松的。

「可是,这里还真是好工房啊。」

边带着菲妮希丝参观,库斯拉也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工房,不禁说出这样的感想。

地下一层的工房比上面的阶层收藏的东西更多,乍一看完全不明白哪里有什么。猛然间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墙壁上挂着的动物的头盖骨,天平啊坩埚,或者是水晶的结晶,黄铜制的天体仪之类的,尽是显眼的东西。仔细看的话,就能明白一切就像是合理配置的小宇宙一般。

所有东西都整理,分类,即便是初学者,只要有相关知识就能立刻知道什么种类的什么东西。

能够流畅地为菲妮希丝说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库斯拉看着这样的工房沉默了一会,是因为有感伤的缘故。

「……?」

「啊,对不起。我在想,这里的前任是个能干的人呢。」

「……」

好像叫托马斯?布兰科特。

虽说在城中被杀,但是死亡的原委还不清楚。

库斯拉在费莉丝被残杀,尸体被打捞上来后,仍然只想着冶金,现在胸中却涌起湿润的感情。

高明的炼金术士消失了。

也就意味着上帝眼皮子底下做坏事的工作伙伴少了一人。

要是可以的话至少想要对一次话。

大概,托马斯?布兰科特不过是借用的名字,他是哪里的谁无人知晓吧。因为连墓都没有,几年后记得这个名字的人一个也没有。他留下的只有这个工房和炼金术的知识,这个工房也立刻被库斯拉和威兰进驻,最终变成似是而非的吧。

而且,他煞费心血得到的炼金术手法,也如同过去的东西一般,不知何时会被当做陈旧的东西而被废弃,连睬都不睬。

炼金术士就是这样的宿命。

炼金术士什么也不会留下。

留下的只是有人曾向抹大拉前进,这一琐碎的事实。

「不过,厉害的炼金术士,大抵都变成威兰那样。」

库斯拉装作开玩笑这样说,菲妮希丝露出厌恶的表情,

「在这点上,我作为炼金术士是二流的啊。」

「……」

这句话,根据个人理解,可以变成谦虚也可以变成自信过剩。

菲妮希丝也注意到这个文字游戏,投来愕然的目光。

看来头脑还不错。

库斯拉不讨厌聪明的少女。

「威兰的工作情况怎么办?我觉得他才是应该监视的对象。」

而且,对于这句话真的露出困惑的表情。

看来是相当的害怕和厌恶呢。

「不过,要是信任我的话,我逐一报告也不是不可以的?」

「……」

菲妮希丝低下头,露出认真的表情思考后,简短地回答了。

「有时请帮助我突击检查一下。」

列出这样那样的理由的最后,却说出像晚上陪她上厕所一样的理由。

虽然没有笑出来,但是很想捉弄她一番。

「遵命。」

上位者的波斯特落落大方的接受了表面恭维内心瞧不起的台词,而菲妮希丝知道是捉弄她之后,立刻瞪了过来。

度量的差距是压倒性的。

库斯拉假装没有看到菲妮希丝的视线。

「工房就是这么回事。实际的作业情况有什么想知道的随时可以说出来。突击检查也会陪你的。」   

「……」

「没有瞧不起你。不如说,监视作业时喊我才是为自身着想。」

「……那……果然……」

无法忍耐而询问了这样的感觉,但是库斯拉却说「大概和想象的理由不同」。

「在实验中,有可能产生眼睛看不到,鼻子闻不着,吸入的话会失去意识的死亡瘴气。」

「呃」

「就是死神之手。燃烧石炭经常会出现的东西。」

将手放在墙角的熊头盖骨上抚摸,库斯拉继续说道。

「提取金属的时候,会使用仅仅是触碰就会昏倒的毒物。并不是作为毒来精炼的。水银类就是这样。即便不是那么烈性的毒,要是碰了以后不洗手直接吃东西的话,微弱的毒就会积蓄下来。比如说,铅、砒霜……」

库斯拉掰着手指数着时,每当看到手指弯下,菲妮希丝的表情就像是看着支撑天空的柱子折断一般。

「明、明白了。」

「啊。对我们来讲,比起向你隐藏什么,应该弄清的危险的事太多太多。因为如果监视人死了,被怀疑的是我们。要是真的被我们杀死那倒是没什么,可是擅自死掉最后还要我们绞刑,我们也会死不瞑目。」

「……」

道理上是讲得通的,菲妮希丝自身却露出很复杂的表情。  

被这么多毒物包围着,比起自己被杀的可能性,自己随便死去的可能性也十分大。这件事比起传闻中有关炼金术士的风闻,更加具有真实感。

「还有,另一件事。」

「?」

「饭一定要在我们之后吃。」

菲妮希丝像是不是很明白一般歪着脑袋。

「即便我不背叛你,威兰说不定会杀了你。」

「!」

「也有可能是,我们不知道的任何人会想要毒杀我们。可是我们俩投了毒都能吃出来。所以千万别偷吃。要干也要在我在的场合,或者有胆量的话和威兰一起,吃他盘中的食物。」

没有人愿意赌上性命去偷吃食物。

闭紧嘴的菲妮希丝脸上这样写着。

但是,库斯拉的话语并不全是玩笑。原本菲妮希丝死在这里,作为追究波斯特的契机的弃子的可能性也不可舍弃。杀人的是你麾下的炼金术士吧,你要负起责任,这样的逻辑。这样的话,由菲妮希丝的上级之手,给她食物中投毒大有可能。

看来不注意她的脸色和健康可不行,库斯拉有点扫兴。

即使在这里用餐没问题,在其他地方就没办法了。在别的地方被下了砒霜,只要主张是在这个工房被下的就没法证明。

锁链的强度由最弱的部分决定。

也就是说,菲妮希丝比起是库斯拉他们的敌人,更接近于命运共同体。过于弱小的敌人,不得不像保护伙伴一样保护。

万物流转,这条炼金术士的教诲,到处都有用。

没有什么永恒的事物。松口气,眼睛转开的瞬间,自己的容身之所已在地狱。

但是库斯拉在边考虑这样的事边上阶梯,回头时发现菲妮希丝停下了脚。

「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注意到这是刚才话题的延续,稍微花了点时间。

从阶梯上方往下看菲妮希丝,就像看异邦人。

「当然,至今一直是这样,从今往后也会是这样。」

耸了耸肩,回到一楼。

跟在后面的菲妮希丝好像在深思着什么。

也许对炼金术士愕然了吧。

「炼金术士的工作,下面的工房占一半。另一半是在城中。」

「哎?」

「和城中的工匠搞不好关系的炼金术士是三流。也许很意外,但是不善于社交可干不了炼金术士。」

不可能,菲妮希丝一阵惊愕。

库斯拉略微笑了笑。

「我们的工作,特别是和金属有关的,就像是不断重复每天繁忙的工匠无法做的实验,但是工匠的手艺果真很厉害。然后,我们的成果会留在纸上,而工匠却不会。连留下的空闲也没有。所以,去问他们。去受教。威兰那家伙也是,他那样去工匠那里也会看上去像个正当的人。话说,要是对工匠冒冒失失的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工匠的工房可不像这里这么平静。要是干了蠢事,就会被铁砧砸脑袋,被火钳烙印。毒杀或者暗杀之类的不温不火的事绝不会干出来。比如说,对偷窃的大笨蛋直接扔进炉里就好了。就算是城里司掌裁判的家伙们也不知道那是事故还是故意杀人。岂止如此,连骨头都能烧没的高温焚烧的话就当做什么事也没有。换句话说。」

被库斯拉的陈述所压倒的菲妮希丝,被库斯拉说「换句话说」时竖起的一根手指,就像猫一样诱导了视线。

「换句话说就是,世界上充满了危险。和修道院是不同的。」

接着,菲妮希丝对应着收回的手指,点了点头。

没有真的明白吧,可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必要教她。

库斯拉看着菲妮希丝,不禁抬起了菲妮希丝的下颚。

有着逗弄小猫的心情。

库斯拉耸耸肩,将外套拿在手中。

可是,菲妮希丝略带慌张地开口。

必需把握所有的目的地这么回事吧。

「请问,要去哪里?」

「快到太阳落山的钟声响起了吧。在太阳落上前必需和工匠们打个招呼。不马上去打招呼,让他们不愉快就麻烦了。」

「……」

让恐怖的炼金术士低下头前去的对象,这也许很难让人想象。

「那你,怎么打算的?」

「哎?」  

「你一个人能看好家吗?」

明白这句话的她明显火大,但当然这就是为了戏弄她而说的。要是不让人看到那样的反应会很无聊的。

「不用担心。」  

「哎呀。」

虽然用轻松的语气说,但是她和威兰两个人能否冷静还是有点惊讶的。

「黄昏的钟声响起的话,会有人来接的。」

只是这么点时间的话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库斯拉略微耸耸肩。

「啊,我觉得你应该明白,不要摸奇怪的东西。」

「那个……明白。」

「乖乖的看书。」

「呃。」

菲妮希丝短暂地惊讶,看着库斯拉。

库斯拉很在意她的反应,将手放在门上回过头去。

「怎么了?」

「啊,没……」

菲妮希丝不断改口,避开视线,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睛看向库斯拉。

「我,能看?」

「啊?」

不是很明白问题的意义,也许是担心信仰上的问题吧。

「啊——……这里并没有违背教义的东西。你的伙伴都检查过了。」

「……」

「但是另一方面,尽是高价的东西。不要把流口水滴书上哦。」

「!」

将嘴唇紧绷成三角形的菲妮希丝,库斯拉并没有再纠缠,打开了门。

外面染成了暗红色,很冷。库斯拉在关门之际回头看了一眼,菲妮希丝高兴地看着塞得满满的书架。说起来,自己和威兰来时她也在看书。该说 不愧是教养很高的修女小姐吧。

库斯拉边想着这样的事边前进,在通往港口的坡道上和坐着马车的一群人擦肩而过。

三匹并列的马中间的那匹马的脸上,有金线和银线编织的装饰布遮着,脖子上往下飘动着豪华的围裙,马背上挺着腰坐着一个穿着像是布块的全黑长袍的老人。

视线毫不摇动,一动不动地朝着前方。

即便库斯拉明显进入视线了也还是这样。

吾之目的地,不可能有任何障碍。

这是这样深信的眼睛,两侧铁假面修道骑士的存在,保证了这不是单纯的妄想。

骑士团所属的圣歌队。

库斯拉为了给马让道,避向道路一边通过。对方不可能不认识库斯拉的脸,视线连一闪都不闪。

虽然恶作剧的心理想要堵住去路,但是城市的状况还不清楚的情况下,还没有蠢到会去做这种事。

只是,库斯拉就这样不下坡道,回过头来,望了他们一会。他们在工房前停下,骑士中的一人用枪捅了一下门。出来的是菲妮希丝,深深低下头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在乞求慈悲一般。

接着,随着他们一起向着港口相反方向前行。当然,只有菲妮希丝是徒步。

这个样子虽说是严格规定的上下级关系,在修道院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怎么看都有点像是人贩子和奴隶。不,说不定还真是没说错,库斯拉如是重新想着。圣歌队的人特意选择重型装备来迎接,想必是准备应对不可预料的事态,或者说是期望事态发展成这样。

库斯拉在途中吐了口唾沫,嘟哝道,一群阴险的家伙。

教会黄昏的钟声在那个时候响起,城中一天的工作正准备结束。

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只要有教会,就必须遵守这钟声的时刻。不管骑士团掌握了多少城市的参事会,这是怎么也无法瓦解的最后的要塞。

城市一次为信号,一场规律的活动,沿着大路两边排列的摊位,就像是在一天劳累后叹口气一般,缓慢地开始收拾。

话虽如此,城中还没结束工作和准备回家的人们相互交错,反而更显得嘈杂。其中,由于担任城市治安维持的市兵拿着枪巡视,市民相互拥挤推搡的状态。可是人们很好地补上了缝隙,形成了就好像粘性很高的液体一样的人流。 

真是不可思议呢,如是想道。

不一会,就到达了一座巨大的五层建筑面前,建筑外面挂有镂空的贴纸纹章,图案是洋镐和灯笼。虽然库斯拉丝毫不知当地地理状况,但城市的构造到哪里都差不多,所以不会迷路。城市中最热闹的场所和最热闹的道路边上,永远是被拥有势力者占据。

稍微再往远处眺望一下,隔着一个区的地方,就能看见波斯特所属骑士团所在的建筑。

与沉睡在大地之下的石之世界比起来,人类世界的原理简单多了。

库斯拉一步三阶楼梯,轻松的跨了上去,门把手都不敲一下,直接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工匠公会的会馆也是,不管哪座城市的都造的差不多。一楼是公会为了举办重要会议和内部事宜裁判而建造的大间。平时,早晨开始工作前师傅们在这里吃早饭,傍晚到晚上这段时间,工作结束之后就摇身一变成为酒吧。都是在这里吃饭喝酒的人,无论怎么吵闹打架,说到底也是自己内部的事。

但是,现在这时候,这个大间还是椅子倒翻在桌子上,烛台上没点上蜡烛的状态。地板被打磨得非常漂亮,乌黑锃亮的同时泛出阵阵寒光。

「没人吗?」

库斯拉用鞋后跟咚咚地踩了几下地板,里面房间听到了这声音,终于传出了声音。

「迪肯斯?才这时间你的工房就打烊了——」

说着,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了一个卷着袖子,搬着看上去很重的桶的姑娘。

头上缠着头巾身前围着围裙,看来应该是会馆请来帮忙的之类的吧。

「嗯?哪位?」

「我想见见你们的首领」

库斯拉一边看着墙壁上装饰着的羊皮纸一边说道。羊皮纸上写着的都是议事会向公会赠与的各种特权状,这些特权状的数量彰显出了一个公会在这座城市中的地位。

「您有何贵干?」

姑娘咚地一下把桶往地下一放,从这声音就听得出来,这桶着实不轻。姑娘看上去很年轻,体型细长却感觉不到柔弱,从头上缠的头巾也能感觉出她的勇敢。

确实很有与铁匠铺行会匹配的感觉,头巾下伸出的长长的红发和水手的一样乱蓬蓬的,却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姑娘拿下头巾擦了擦额头,说道「啊啊」

「您就是那位」

「?」

库斯拉扬了扬下颚表示疑问,姑娘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一边把卷起的袖子还原,一边走向供奉着守护圣人的祭坛。然后将一根细棒插进放置在那里的小壶中,之后点上了边上的蜡烛。

不愧是锻造师公会,祭坛边上始终备着火种的样子。

「新来的炼金术士吧」

「知道就好,不用我再过多解释什么了,那么,行会的首领呢?」

库斯拉再一次这样问道,姑娘手持蜡烛,一边将挂在墙壁上的灯点亮一边身也不转过来地说道。

「我就是」

「……哟嗬」

库斯拉故意发出了这声音,但是吃了一惊的确是事实。

姑娘这才第一次隔着肩膀投来了视线,好像是很疲惫的视线。

「我是管理锻造行会的罗伯特·布鲁纳的代理,伊莉涅·布鲁纳」

库斯拉果然稍稍扬了扬下巴,看着自报名为伊莉涅的姑娘。

「原来如此。那真是失礼了」

「哪里,我自己也觉得不太适合这个职位,不过也没有其他愿意干的人」

「罗伯特·布鲁纳先生呢?」

「去了远方」

意思是去世了吧。

总而言之,伊莉涅是年轻的遗孀。

之所以没有让其他人成为新首领,应该是为了避免由此产生的纠纷矛盾吧。

「那么,我就改称您为伊莉涅女士吧」

库斯拉将右手搭到自己的左肩,郑重地弯腰低头行了个礼,表面尊敬内心却有些轻视。

「我乃骑士团所属的炼金术士,不曾有名不曾有家,身怀仅有的技术,来到此地。为了上帝代行者、将正义带回大地的骑士团,为了伟大的上帝之名号,但愿能够借戈尔贝蒂锻造行会的最大之力」

库斯拉故意加入了演技,没有一丝微笑。

被轻视的话会对今后的工作造成影响,在任何城市是绝不能打破这样的惯例的。人在用夸张到不好意思的程度祈祷上帝之后,还是要遵从繁琐到令人吃惊的程序来缔结契约。

无论师傅有多么想增加人手,想要迎接新来的学徒的话,就要先让他在门外待上三天三夜。当然,这期间要照顾他吃饭如厕,晚上还要把他招呼进工房借给他被褥,传统就是要保持。

点完灯之后,伊莉涅灭掉了手上特别长的蜡烛的火,走回了祭坛,微微地笑了一下。

「借助力量的是我们这边才对」

然而,伊莉涅却这么说道。

「……说话如此直白,鄙人也就不知如何回答了」

「在上一个城市的时候,我对炼金术士真的是嗤之以鼻呢」

「……」

即使是骑士团,也没办法操纵所有的城市。

而且,在冶炼金属方面,再怎么说也是专业的工匠们的经验更加丰富一些。况且,铁的地域差别性很大,就算是经验丰富的炼金术士也无法与当地的工匠相比。在行会强大的城市,垄断炼金术士使用的材料的流通也是经常的事,就连炼金术士的庇护者也无能为力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因此,新来到城市的炼金术士对工匠点头哈腰也是一种规矩。这样才能得到技术、知识以及材料,随后诞生的新的手法就是对工匠们的报恩。哪怕这种规矩现在仅仅流于表面了。

这至少来说也是代代传承下来的传统了。

「拜骑士团扩大战事所赐,生意接连不断。就算到了现在这个时段,会馆里也是这样冷冷清清」

地板和墙壁打磨的都很精致,蜡烛也是刚出来的新品。

如果是别的公会的话,现在应该差不多是酒宴开始的时间,然而这里却连一个师傅的影子也看不到。

「多亏了骑士团对我们特别的高抬贵手,学徒不足的问题得以缓解,这座城市里的大多数移民都入驻了我们行会。130位师傅和他们的500个学徒,整个大家族都算上的话有超过1000人了,我们都是多亏了骑士团才没有挨饿。从原料的入手到产品的贩卖,都获得了骑士团的帮助?为新增加的工房出资修建了水车和熔炉?再向骑士团大人们抱怨的话是会遭受惩罚的哟」

坐在会馆馆长的硕大专座上,在女性中算得上身材魁梧的伊莉涅还是显得有些娇小。

大概,即使是满脸胡茬体型犹如岩石一般身经百战的锻造工匠坐在上面,在骑士团的压倒性的财力面前,身躯也将变得渺小,也将不得不保持沉默吧。

工匠想要发挥自己的手艺是需要钱的。哪怕只是将流动进入城市的人们拉入自己的工房,也不得不先在与其他工匠公会的权力争夺中获胜才行。而想要赢得胜利,就必须要钱。

水车和熔炉的建设也是如此,仅凭一人之力很难完成。基本上,一个城市中只能建设一定数量的水车,所以在这些水车的使用权上,也会和其他的工匠们产生纠纷。让他们闭嘴的是什么?还不是钱嘛。

关于这些所有需要担心的问题,骑士团都能用他雄厚的财力来摆平。因为为了打赢战争,武器、防具以及攻城战所需要的道具都是必须的。

「如果拒绝对您的协力的话,我大概会被大卸八块吧」

「骑士团虽然阴险,但不至于野蛮到这种程度哟」

「不是被骑士团,是被工匠们」

说着,伊莉涅的脸上稍稍露出了恶作剧意味的笑容。

把炼金术士当做发泄平时不满的人选,这女人胆量真是不小呢,库斯拉这么觉得。

「北方的城市总有一天会沦陷的,然后会开始新一轮的殖民吧?为此大伙都开始筹备资金,也是为了向骑士团表现下他们的忠心。所以经大家的讨论今后公会的方针是向炼金术士大人献出我们拥有的一切呢」

伊莉涅从桌子下面拿出羊皮纸卷,往桌上扑通一扔。

伊莉涅看到库斯拉吃惊的样子,露出了笑容。

一般来说,工匠不会将自己的技术记录在书面上。作为工房内部独自传承下去的秘术一定要与其他工房不同才行。这样看来,从她准备好了羊皮纸来记录总结技术这一点来看,师傅们真的是为了新天地的到来而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了吧。

甚至不惜别人将自己原本以自主独立为重的工匠公会称为骑士团的打杂。

「我落得这番境遇后仍然坐在这把交椅上的原因,您体会到了吗?」

深深陷坐在椅子里的伊莉涅一边向库斯拉露出讽刺般的笑容一边说道。看来之所以会面对库斯拉仍然绰绰有余,并非因为有胆量大。

而是因为她已经自暴自弃了。

「一个花瓶般的摆设」

「说的真直白呢」

「探究事物真理的便是炼金术士」

库斯拉展开手中的羊皮纸卷,一股独特的味道扑鼻而来,他轻轻地翻着页,说道「谢谢你」。

拿到这个,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了。

正当他把羊皮纸夹在腋下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

「前任的托马斯,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有关托马斯的死因,已经由波斯特和教会调查完毕了,之所以会这么问并非出于想要调查的目的。只是由于好奇心罢了。

或者说,可能是因为费莉丝的死,多少对人的死亡产生了一些感伤。

「是一个认真,公平,追求真理的人」

犹如开玩笑一般,轻轻地耸了耸肩。

不过,从那间工房的井井有条可以看出来,这个评价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我争取不输给前辈吧」

「因为关系到本行会的效益,所以在铁的精炼方面还请您多费心了」

库斯拉微微地笑了笑,离开了会馆。

关上巨大厚重的门,稍微走了几步路,门的那一侧就传来了撞上什么东西的声音。

走到哪里,都有这种被巨大压力压得几乎崩溃的人。

但是。

「唯有我能……」

混迹于世。

就这样将秘密埋藏于心,在日落的城市中,向工房走去。

库斯拉一回到工房,威兰已经在地下室,正在天平上称量金属。

「工匠那边怎么样了?」

「没什么问题,工匠行会和骑士团走得很近。看吧,这个」

库斯拉把羊皮纸往桌上一放,威兰也感到有些意外。

「诶诶,舍弃工匠的尊严来获取利益啊」

「尊严什么的只要第一个到达新天地后在那里构筑起势力范围就能夺回来了」

「骑士团很善于发掘人的欲望呢」

威兰边说边啪啦啪啦地翻起了羊皮纸,然后没什么兴趣地推开了。

「总之,我并不觉得前任的托马斯会死的不明不白」

「哦?」

这次轮到库斯拉发问了。

「我稍微调查了一下工房里留下来的各种东西,铁块的纯度高得惊人。比我从上一个工房带来的标准铁块的纯度还要高。我都有些垂头丧气了。但是,这一带附近能开采到的不是单纯的铁砂,而是含有硫磺和大量其他杂质的劣质矿石。如果是从这种矿石中炼出这样的铁块的话,那基本就算是魔法了。市井里的工匠是绝对没办法做到的」

「魔法……」

「恶魔的伎俩呢。如此鬼斧神工。那个,已经是……」

威兰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边说道。

「说不定是抹大拉的住民呢」

「这」

库斯拉吞了一口气。对炼金术士来说,抹大拉是一个特别的单词,那里是所有炼金术士以之为目标想要到达的地方。

虽同身为炼金术士,威兰炼金的技术更胜库斯拉一筹,因此对于这个单词更加重视。所以威兰这么说出口了,就不会是开玩笑的。

「那个肥猪波斯特,不惜被圣歌队给盯上,却还要封锁这里并且不整理这里的原因可能就是这个。如果能够生产出如此高纯度铁的话,那家伙的评价肯定会扶摇直上的吧」

「可是,一直找不到其工艺究竟藏在哪里。于是就是现在这情况吧」

炼金术士里,不会把自己的成果写在羊皮纸上,而是有不少人会将其留在建筑物的某处。因为不知道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自己也有可能出于政治上的理由而被干掉。所以他们会在暖炉里,屋顶的横梁上,地砖下面,更有甚者,会用暗号来记录自己的成果。

「只要知道方法,就可以无视圣歌队的干涉,把这里的工房本身给拆毁,然后在别的地方新建工房,一边受到精心保护,一边生产大量的铁了。因此之所以没有拆掉这里的工房就是这个原因吧。说不定这个工房本身会成为解开暗号的关键所在。然后,就能看出托马斯的技艺之精和用心之深了」

「怎么说?」

「粗略地看了一下留下来的记录,都是用暗号记录的」

用的都是只有炼金术士才懂的符号,还用了占星术的知识来妨碍理解。

「把这个当做对上帝的亵渎感觉有点牵强……总之,每一次冶金的结果都会被用作之后文书中的暗号,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构造吧。每次有所进展,都会用之前的结果来制作暗号,为的就是让别人难以抢走成果。所以估计刚做出了那令人发指纯度的铁之后就被杀了吧,连好好总结上次结果的时间都没留下。」

「也就是说,那个是……」

库斯拉低声说道,威兰的嘴边浮现出了讽刺的笑容,点了点头。

「想要找出如何冶炼出这种纯度的铁的话,就必须要从头开始沿着托马斯走过的错误路线走下来呢。普通的炼金术士是完不成这一任务的。所以看来我们并不是单纯的弃卒哟」

真是令人愉快的自负心。

在自己命悬一线的时候还不忘被人测试自己的实力,这真是难以在战场之外品味到的兴奋。

而且,作为炼金术士,也有为之感到兴奋的理由。

「如果能知道魔法的正体的话,无论是怎样的过程都令人期待啊」

「哼哼哼」

威兰笑了,好像是在秘密谈话一样,稍稍拉长了一下身子,起身越过桌子。

接着,说道「但是」,

「那只肥猪,波斯特让我们用身怀的毒杀和暗杀技术来保护自己,说得可能并不夸张呢」

威兰说出这句台词的口气,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一样。

库斯拉稍稍把视线移向了周围,耸了耸肩膀。

「不管理由如何,他这个炼金术士优秀到有被杀的价值」

「也对,过于强悍的佣兵,不只敌人也会被雇主杀掉。因为如果倒戈背叛的话就变成麻烦。如果教会得到了这个技术的话……可能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如果能把持铁的生产的话,教会一定会在异教徒的讨伐战争中后来居上的」

「真是腹背受敌呢,要长点记性啊」

库斯拉装作开玩笑的样子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这人选从一开始就给人一种可疑的感觉,真是不让人失望呢」

威兰发出了倏地一下的鼻音,撒拉撒拉地摸了摸络腮胡,睁开单眼说道。

「好好注意周围。要比任何人都看得仔细。一直待在工房里的话,城市被敌人给占领了都没办法察觉」

「奥利匹斯的故事啊」

奥利匹斯是曾经在古代帝国,被称为大发明家的,类似炼金术士鼻祖的这样一个男人。

据说他过于埋头于实验中,即使在洗澡的时候,只要一有灵感就会全身裸着发出怪声跑到大街上去。就连死因,也是在地板上解几何题目的时候被杂兵一刀砍死了。当时占领了城市的敌方杂兵问他名字的时候,他嫌对方打扰到他的思考了,竟然激昂地顶了上去,连保护都来不及。

千年以前的男人的悲剧流传至今,是因为仍有值得吸取教训的地方吧。

在这个时代,那样的傻瓜的话是当不好炼金术士的。

「那个大小姐也是,明显很不自然啊」

库斯拉把话题带到了菲妮希丝上,威兰的见解也大概也是一致的吧。

「我觉得库斯拉的担心不无道理,身体僵硬成这样的话,光靠演技是做不到的」

但是,对于威兰的这个发言,库斯拉也只能身心俱疲地看着那边。

「……这种事你究竟做了多少次啊,都能判断演技与否了」

「嗯?这方法对那些没有男友的人很有效的啊,一段时间内变得满脑子一直都是我的事情呢。愤怒也好,恐惧也好。然后,一旦满脑子都在想着我了,就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接下来就只要让她看见我的诚意,就攻略成功了,不会再像那样身体僵硬了。」

把那种事情轻飘飘地说成诚意的家伙,从人类的角度来说是个人渣,但作为男人,说不定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不过果然,认为有被当做弃卒的可能性也不算是多虑」

「没错,再怎么说这可是有两大男人的工房哟,本来放一个修道女进来就是一个错误,就算用尽力气还是有可能会被做什么事,这一点无法否定。虽然库斯拉好像不太喜欢这么干」

「你真是个禽兽」

「才不是呢,这只是对喜欢的东西爱抚的行为而已嘛」

库斯拉正是觉得这种行为想法本身就是禽兽,但是显得太通情达理又会被当成软弱的人,所以就决定不继续深究了。

「不过从根本上来讲,那孩子负责的是库斯拉呢,所以就交给你了」

库斯拉瞪着威兰,不过对方却露出了当成耳旁风一样的表情。

「还不是被某人强推过来的啊,我会好好干给你看的」

「希望如此咯,明天开始就有堆积如山的事情要做了,在工房晃来晃去的话太添乱了。」

威兰站了起来,双手叉腰,侧目环视了一下周围。

「这里是炼金术士的工房,我的帝国」

「那我呢?」

库斯拉这么一问,威兰却只是摇着肩膀一笑而过。

第二天,库斯拉正做着出门的准备,就感觉到了工房前有来回转的人的气息。

到底是只是单纯路过的家伙,还是想要对工房进行窥探的家伙,凭经验就能分辨出来。

明显是后者,不过这窥探的技术太垃圾了。

赶跑他的话太麻烦了所以就想随他去了,但那人从百叶窗的缝隙向里面偷窥的时候,反而看清楚了对方是谁。

这时候还想让库斯拉假装平静就太困难了,不久之后敲门并推门进来的时候,就更难假装平静了。

出现在门前的,正是表情一脸超脱的菲妮希丝。

估计正在盘算着在里面到底是库斯拉还是威兰,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吧。

如果得知已经全部被看穿了的话,她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把她让进屋子,库斯拉一边看着从自己下巴以下通过的身材娇小的菲妮希丝,一边这么想着。

「这个……是要做什么?」

想要假装平静却早已暴露,菲妮希丝倒是好像一点都没有觉察到,把法衣外面套着的外衣给脱了不久,就被桌子上的东西给惊呆了。

「是要再现这座工房前任主人的工序」

就算被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想着,库斯拉就如实地说了。万一说了经不起推敲的谎言事后又暴露了的话反而难办。除非是必须欺瞒的时候,一般说谎都不会有好下场。

「……哦」

不过,菲妮希丝的回答有些暧昧。她面前的桌子上,展开的羊皮纸前铺满了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装在小器皿里的石头和粉末。那张羊皮纸上也画着器具和星星的图案,写着的文字也给人一种庄严的感觉,乍一看上去,会觉得是和魔法有关的什么东西吧。

不过如果是魔法的仪式的话应该会更有格式一些,或者形式上更加美观一些吧。

菲妮希丝一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与其说是因为桌子上摆着的东西有点可疑的味道,倒不如说是在想要做些点心还是什么的来招待一会山一样多的客人。

「千万别打喷嚏哦,吸入扬起来的粉末的话可能会死的」

「呃」

菲妮希丝听后慌忙的用袖口盖住了嘴,但看到库斯拉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你不要紧吗?」

对于这含糊不清的声音,库斯拉没有回答,只摇了摇肩膀笑了笑。

「……以后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让你不要打喷嚏是真心话,很多都是花了一整晚的功夫才磨成这么完美的粉末,如果要重新再弄一次的话,威兰会发疯的哟」

「唔……。我会注意的」

把威兰摆出来果然有用。

「那么……你为什么这幅打扮?」

听了库斯拉的说明,稀奇地看着桌子上的东西的菲妮希丝,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穿着外套的库斯拉。

「因为马上要去集市」

「咦?」

「还缺少一些必要的东西,去集市的话说不定就能买到各种有用的东西,虽然只留威兰一个人在工房有点不放心,来了一个这么好的监视者真是帮大忙了」

库斯拉笑着对菲妮希丝说道,菲妮希丝的脸色青了起来,表示反对。

「那,那个?咦?」

「临走之前和你说一下注意事项,如果传出臭鸡蛋气味的话,还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如果闻到类似捣碎石头的味道,或者熔炉的烟囱出现黑色烟雾的时候,就要屏住呼吸,并且迅速逃到外面,跑去辎重队的本部。这很有可能是沥青正在燃烧。向你介绍工房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死神之手随时可能回伸过来。一旦吸入的话,一些无色无味的气体也会要了你的命。立刻叫人过来制止威兰的暴行。总之,这座城市会不会变成死亡之城……就全看你的表现了」

库斯拉一副认真的表情拍了拍菲妮希丝的肩膀,好像真有死神这回事一样,菲妮希丝的目光生硬地追寻了过去。

「那么,就拜托你了」

库斯拉说完,转身就走向出口。

本以为多少能忍一会,没想到库斯拉刚一转身,菲妮希丝的手就立刻抓住了他的外套。

「……」

库斯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下,菲妮希丝立刻恢复原状,慌慌张张地松开了手。

不过眼神却在说,别留下我一个人。

「怎么了?」

库斯拉这么一问,菲妮希丝的身体就一下子缩了回去。这个毛病,使得正处于快要被不安和恐惧压垮的菲妮希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估计就是作为监视者的虚张声势吧,连掩饰表情的能力都没有了。看来是对只让她和威兰两个人留在工房感到害怕了吧。

库斯拉当然早就知道菲妮希丝会感到害怕,不过看到她的这幅模样,非但没有感受到捉弄她而带来的喜悦,反而变得悲哀了起来。

走向断头台时由于恐惧而颤抖的姿态与夜里害怕上厕所的样子确实是不一样的。

不过,说是害怕去厕所,如果太过害怕而草草了事的话,之后就会困扰了。

库斯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难道说,上面命令你是来监视我的?」

「额」

菲妮希丝就像文字本意那样,为了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对这句话点头表示肯定。

库斯拉竭尽全力表现出很不情愿的表情,菲妮希丝借此好像取回了一些作为监视者的威严。露出一副溺水者踩到了池底的表情,千方百计的想让我相信。

「我是被命令来监视你的」

绿色的眼珠不自然地一动不动。

库斯拉耸了耸肩膀,回答道「随你的便吧」

戈尔贝蒂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港口城市。即使是教会与异教徒之间还没有正面产生冲突,仍然相互尊重的时代,就已是如此。

然而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了通向与异教徒之间战场最前线的桥头堡,是向异教徒展示上帝的正确性的强有力的象徵。

在这座城市中稍稍散个步,就能察觉到佣兵或是骑士,以及为了满足他们及时享乐的生活态度而开的享乐店的数量之多。另一方面,这里也有不想在教会老老实实呆下去的圣职者,血气方刚的他们都觉得战场才是考验自己信仰的地方。

大早就有乐器开始演奏,一边喝酒一边打牌的家伙们的边上,游走说教的传教士正做着开始旅程的准备,类似的情景并非随处可见。

不过库斯拉倒是很喜欢这种大杂烩一样的气氛。

在这里,恶行也能成为善行,反之亦可。

在其他城市被视为恶行而加以诟病的逐利,在这里则摇身一变,成了为讨伐异教徒而进行的资金筹措而被正当化了。不仅如此,即使是与异教徒进行交易,只要赚到了钱,也会被评价为从异教徒手中搜刮财富。

司空见惯的是,只要稍稍加入一些不同的状况,就会出现陌生的结果。这像极了炼金术士之所为,可以说这座城市本身就是炼金的大锅一般。

以一半罪人身份被送来这里工房的库斯拉和威兰,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个好机会。至少能重新回到炼铁的地方了。

「那么,你准备去哪里呢?」

菲妮希丝皱着眉头瞥了一眼粗暴的佣兵们,他们正蒙起眼睛向放在酒桶上的酒瓶扔飞刀,发出了巨大的吵闹声。

如果我现在指出她明明直到刚才还是很胆怯的呢,她一定会满脸通红咬牙切齿的反驳我的。

「去市场,刚才没听到吗?」

被库斯拉冷冷的视线看着,可能是刚才在工房里的可怕记忆复苏了。

不过,这里是光天化日之下,没什么需要担惊受怕的。

「听,听到过的。但是,考虑到市场也有很多种嘛」

既然这么明显地露出了正在逞强的信号,真是值得捉弄一下。

「不是那种大市场,是常设的普通的市场」

「这,这样啊?那么,那里能买到什么?有咒术的材料吗?」

好像状态多少回复了一点,这样有点得意洋洋口气的问法,让我不禁想要摸摸她的头。

「一整盆牛的眼睛之类的,还有一笼蜥蜴之类的吧」

「额」

听库斯拉这么一说,菲妮希丝就站住不动了。

库斯拉一回头,一个工匠模样的男子从身后撞上了突然停下来的菲妮希丝,又小又白的她向前跌倒了。

「骗你的」

「……欺骗是对上帝的亵渎」

本来想反驳她虚张声势算不算骗人,不过看菲妮希丝一副别扭地抱着膝盖的样子,库斯拉觉得还是不要增加麻烦了,于是就姑且保持了沉默。

「不会买那种东西啦,况且也根本没得卖。总之现在需要的是小麦、黑麦、燕麦,鸡蛋、山羊奶还有香浓的葡萄酒和……」

库斯拉掐着手指盘算着,边上的菲妮希丝顿时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是准备食物吗?」

听她这口气,好像原本以为炼金术士应该不用吃饭一样。

库斯拉耸了耸肩膀,说道。

「全部是实验要用的东西」

「……」

「啊,对了,还必须买牛粪、马粪和鸽子粪才行」

「那,那些也是实验用的?」

「正是」

「……」

已经无法判断这个是在捉弄她还是别的什么的菲妮希丝,一脸疲劳地问道。

「这种东西,有的卖吗?」

在修道院每天过着祈祷生活的菲妮希丝大概觉得牛粪和牛眼球是差不多的东西吧。

「啊啊,干燥后的牛粪和马粪能当做燃料来使用,有卖这两样东西的店」

「……那鸽子粪呢?」

「一般用来鞣化皮革,把皮鞣化你懂吗?」

库斯拉这么一问,菲妮希丝一时没有回答,而没有回答就说明她不懂。

「就是这样把皮给剥掉?」

「吓」

库斯拉把手指伸向菲妮希丝,摸了摸她的脸颊,菲妮希丝吓得都跳了起来。

库斯拉仰天大笑,不过没有笑出声,菲妮希丝把手抵着脸颊,一脸木然,回过神来的时候,脸变得通红。

「总之就是把皮剥掉以后,为了防止这样的生皮腐烂而进行的加工。这就是所谓的鞣化,这个时候要用上鸽子粪哟。所以这个在鞣化皮革的工房或者染料店之类的地方就有的卖」

不会好好说啊,菲妮希丝心里这么想着,眼睛里含着泪瞪向了库斯拉。

「然后,这些东西都要用在精炼铁上」

「反正这个又是在胡说吧」

菲妮希丝叹了一口气,这么说道,把头别向一边,开始感叹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可能捉弄过头了。

「牛粪和马粪的使用有助于增加铁的韧性」

库斯拉先说了这样一句话。

「鸽子粪的话,既然牛粪和马粪有这样的功能,所以也就顺便想要试一下鸽子粪是不是也有这个作用」

「……」

菲妮希丝仍然把头别向一边。

库斯拉没有介意,继续说道

「鸡蛋的话,用的是蛋清和蛋壳。蛋壳磨成粉末并放入熔炉的话,可以去除铁中的杂质,而蛋清是为了去除葡萄酒里的混浊物质」

「……葡萄酒的?」

别人不附和的话,库斯拉就没办法一个人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明下去。

说不定他原本就是个爱照顾人的性格。

「澄清的浓厚葡萄酒可以发酵成醋。而醋对于金属有溶解作用。所以是被用作试剂的」

「……麦,麦子呢?」

「啊啊,蛋壳不是白的嘛,如果用蛋壳能改变精炼的结果的话,那也试试看同样是白色的麦粉会有什么效果,就是为了这个才要用到麦子的。即使有效果,但不如蛋壳的效果好」

对于库斯拉的说明,菲妮希丝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表情。

可能是刚才捉弄她过头了,开始有点疑神疑鬼了。

「你知道铁的精炼过程吗?」

「诶?……那,那种程度的话,我还是知道的」

「是嘛」

库斯拉用带有一些嘲笑的味道这么一说,菲妮希丝就瞪起了他。

「把烧石头,然后把熔化的东西收集起来就变成铁了」

回答正确了吧?菲妮希丝挺直身体,微微挺起她的胸,有点小得意。

「基本上不能算错吧,不是实际操作的时候要稍微复杂一些」

「唔……」

「如果是铁砂的话,要炼质量一般的铁,就基本要用你说的那种方法。在烧着的木炭上铺上铁砂,待其熔化。如果想要提高纯度的话,只要将表面漂浮的杂质给去除掉就行了」

「……还,还有呢?」

「复杂的地方的话么就是,铁中混有大量铁以外的杂质的时候。那个时候,精炼的过程就变得很麻烦。比如杂质铅很多的时候,就要先将铁块加热,把比较容易熔化的铅先熔出来,剩下的就是像粗棉一样的铁块。将其取出后待其冷却,用锤子敲打它使其均质化之后,用水流来漂洗。经过水流的漂洗,其中含有的矿物由于质量的不同会出现分层,有的沉得快有的沉得慢。这样就能尽可能地只选出铁,再一次放进熔炉里使其熔化。这时,再往其中加入一些木炭,以及一些带叶子的木头,之后再加入一些铅。之所以要再加进去铅,是因为铅会先于铁熔化,会把还残留在其中的杂质一起熔化掉并一起带出来。加入木炭和木头是为了提升纯度。有时也会加入蛋壳啦,石灰之类的东西。石灰是指……就是白色的石头」

库斯拉耸了耸肩膀,菲妮希丝暧昧的点了点头

「加热大概就是日出到日落这段时间内持续。这个时候木炭的种类、加热的方式和时间都会对结果产生影响。在等待加热的过程中,要时不时地将漂浮在表面的杂质撇去后扔掉。最后将熔融物去除,冷却。这之后想要制作剑或者防具之类的的话就需要继续锻造及淬火的工艺,如果还含有硫磺及其他杂质的话,就会需要改变温度和添加物的种类,大概就是这样」

听到库斯拉说了大概就是这样,听得入神的菲妮希丝好像突然间回过神来。

「多,多少有些复杂呢」

「没错,这还是知道精炼种类,就这么复杂了」

库斯拉这么一说,菲妮希丝又一次暧昧的点了点头。

「有什么问题吗?」

库斯拉这么一问,菲妮希丝便抬起了头,不过立刻又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把头别了过去。

「你是我的监视者吧,与监视者之间的情报交换和相互信赖都是必要的」

「……」

侧目看着库斯拉的菲妮希丝的眼神中,流露出对这所谓信赖的猜疑和愤怒,不过转回视线来的菲妮希丝的脸上果然还是带着疑问的。

随后,菲妮希丝实在忍不住把疑问留在心中,实在不像是温顺的姑娘。

「反正有事在耍我吧,不过我还是要提问」

「真是严重的偏见呢」

「你们在哪个工序进行对上帝的亵渎呢?」

菲妮希丝好像无视了库斯拉的玩笑话,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足以让库斯拉哑口无言。

「你们这群炼金术士都是外道之徒,唾弃上帝,扰乱世间的秩序,沉湎与恶德之中。我是这么听说的」

「然后呢?」

「然,然后,我就被派来监视你了……」

和菲妮希丝聊着聊着,两人到达了市场,市场的商品琳琅满目,四处都洋溢着活跃的气氛。库斯拉既不是来买晚饭的材料的,也不是来做倒爷的。

眼下是来购买需要的东西的,不一会儿就已经大包小包了。

库斯拉把一个麻袋伸向菲妮希丝,她下意识地接了下来,不过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原来那是一个装满了马粪和牛粪的袋子。

「你,你这人真是……」

菲妮希丝好像生气了,又不知道向哪里叹了一口气。

不过,购物把质问的时间都挤走了,两个人还没来得及继续刚才的话题,不得不在一个接一个的店铺之间移动,菲妮希丝稍稍有些感到不安。对于这个太过直接的质问,库斯拉会不会生气,真是介意的要死。

当着炼金术士的面直接将其称之为外道。

「不愧是战场的前线呢,连这种店都有」

说着,库斯拉就在一家路过的摊子面前驻足了。

菲妮希丝一方面很讨厌手头上拿着的装满粪便的麻袋,一方面又很在意库斯拉的事情,一直顶着这幅表情跟着库斯拉,但看到这家摊子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只是,东西排列成这幅腔调,看上去就不值钱啊」

库斯拉苦笑着说着,菲妮希丝只能僵硬地歪了歪嘴角。

这家摊子上摆放着大量的圣具,店主注意到了在摊前驻足的库斯拉,从里面走了出来。

「啊呀啊呀,有什么需要的吗?这里所有的商品都是在南边的大司教区接受过洗礼的好东西啊。呀,是出来买食材的啊?那么,我向您推荐这个陶壶哟,从这里把水注入进去的话,再污浊的水也能变清澈哦。用这种水来洗的话,不管是什么食物,不管有没有被异教徒接触过都可以完全不用担心了。现在的话一个卖你20丘尔,两个的话只卖你36丘尔,如何?」

「听到没」

库斯拉用嘲笑般的语气对着身后的菲妮希丝说道,只听店主唔地呻吟了一声。此时的菲妮希丝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责难那位宣扬商品可疑功能的店主了,应该说她一心只想着怎么把这装满干燥了的粪便的麻袋远离身体了。

「啊,啊呀,没想到骑士团的修道女大人光临此地……呵呵」

这座城市的居民,只要看见法衣镶边的花纹,就立马知道这是所属骑士团的人。

库斯拉无视店主的浑水摸鱼,粗略地看了看店里陈列的商品。

黄铜的烛台呀,锡做的水瓶。铁制的酒杯,还有纯铜的圣柜。

尽是些炼金术士看不厌的商品,而其中有一件商品更加吸引眼球。

「这个是?」

「啊?啊,是,是这个啊」

店主慌慌张张伸手去拿的,是一件放在店铺深处的柜子上的商品,是一件差不多手掌大小的圣母像。

「这一尊,是戈尔贝蒂骑士团特别订制的圣母像……」

「纯银的吧,这是」

那尊雕像很不显眼,乍一看,还会以为是用碱石之类的东西随便削出来的粗糙物件。

但是,差不多算是从店主手上夺过来的时候,手上的触感与石头还是相差很大的。

「多少钱?」

对于库斯拉的提问,店主好像一时没能理解他讲的话一样,愣了一会。

「那,那个,其实这个是非卖品」

「嗯?」

「那个,前段时间,这件商品曾经被卖出去过,但是后来又被下达了回收的指令。说是要兼顾教会什么的……」

库斯拉看看手上的圣母像,看看店主。

「经常有这种说法,骑士团是右边的乳房,教会是左边的乳房」

「嘿嘿」

店主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在修道女面前摆出笑容。

教会也好骑士团也好都是仰望着头顶上的上帝的,这点毋庸置疑,只是这个仰望的方式有不小的区别。

连崇拜的各个圣人从根本上来说完全不一样,一本正经地询问这些圣人是不是真的诞生于相同的教诲下的话就太傻了。

不过其中,双方同时崇拜供奉的,正是圣母这样一个神。

这两股势力争夺「圣母之爱」的情形,世人将其比作双胞胎婴儿对母亲乳房的争抢而加以耻笑。

「那么,为什么应该被回收的东西会出现在这里?」

「额,是这样的,这个是混在仓库里的,无意中发现了……一直想着要去交还要去交还,但由于太忙了,就……」

「哦~」

库斯拉一边听着店主的解释,一边观察着雕像的做工,忽然注意到了菲妮希丝的视线。

「你还是喜欢娃娃这种东西的妙龄吗?」

库斯拉故意用坏心眼的口气这么一说,菲妮希丝立马就一言不发,鼓起了脸颊。

「竟然让你这样的家伙抱着圣母大人的雕像——」

「那给你吧」

「啊,诶,诶?」

菲妮希丝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库斯拉放手的圣母像。

不过,同样慌张地还有店主。

「那个,这个是非卖的——」

「这是定金」

说着,库斯拉放下了钱。

有点慌的店主,由于商人的本性,视线还是被钱给夺去了。

「而且,你不是想要还给骑士团吗?我们就是骑士团的人」

店主听到这句话才回过神来,总算抬起了头。

「但是……」

「我的名字叫库斯拉,是个炼金术士」

店主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一言不发。

「你报出这个名字的话,那边应该也不会说什么了。钱不足的部分应该也会付清的吧」

店主束手无策了,一脸想要救救他的样子看向了菲妮希丝,但菲妮希丝也没什么办法。而且圣母像还被她紧紧地抱在胸前。

库斯拉一副「就这么结了」的样子向店外走去,店主像是欲言又止,挠了挠头又低头想了想,最后还是追向了库斯拉。

「那,那个,是真的?」

「没什么关系吧。而且人偶和我们的修女小姐很配」

「额……」

果然被嘲笑了,菲妮希丝想要表达一下愤慨,但是还是说不出要把圣母像给还回去这样的话。

稍微沉默了一会之后,结果这样说道。

「不是人偶,是圣母大人」

看着一边看着胸口抱着的圣母像一边心怀慈悲地说出这话的菲妮希丝,库斯拉耸了耸肩膀,做出一副随你怎么说的样子。

告诉了店主,让他去波斯特那里把事情说明一下,波斯特就会把不足部分的钱给他垫付的。波斯特肯定会对库斯拉抱怨一番并且让他把圣母像交还的吧,这样一来的话库斯拉就说是菲妮希丝提出想要这么做的。菲妮希丝隶属于祈祷集团,波斯特就不得不向她的上级发出归还的请求。

在他遵守着这白痴一般的权力结构办事手续时,偷偷地从菲妮希丝手上把圣母像偷来融掉的话,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总也不至于为了一尊圣母像上层之间就会发生纠纷吧。

这就是炼金术士的敛财法,基本中的基本。

「那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也不是想要成为外道而去走上外道的」

听到库斯拉平静地开始了话题,不顾自己的法衣沾上银屑而一个劲地擦拭着圣母像的菲妮希丝抬起了头。即使身处喧嚣之中,这句话仍然传进了菲妮希丝的耳中。

突然地,库斯拉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是,我们也的确是外道之辈」

菲妮希丝愣得停住了脚步,库斯拉没有理睬继续大步向前走。回过神之后,菲妮希丝慌慌张张地追了上来。

「骑士团的家伙们多数也误解着我们,确实,不得不说炼金术士中也有追求长生不老药啦,能治疗百病的药啦之类的东西的家伙。我也是……,也算是在追寻有点荒诞的东西吧」

「咦?」

「没」

库斯拉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总之,炼金术士基本上和工匠差不多。不过,与工匠不同的是,炼金术士都是一些没有好下场的家伙的集合。而原因就在于此」

库斯拉看了看边上的菲妮希丝,用手戳了戳自己的头。

菲妮希丝疑惑地看着他的样子。

「因为疯了」

「……你是说我吗?」

然后,菲妮希丝对自己说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不是不是。捉弄了你好几次真是不好意思,请不要这么疑神疑鬼了」

「……」

「我是说真的。无法自拔啊」

「……无法自拔?」

「没错,停不下来。一旦发现了某个目标,不追根溯源就受不了。着迷于冶炼金属的家伙,找不到完美的冶金方法就受不了。这个方法怎么样,那边那个方法又如何,那样做的话能行吗。经过各种各样的尝试,经过无数次的尝试,直到取得进展之前一直这么干下去。这么一来,你觉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

菲妮希丝收了收下巴,好像偷窥般地看着库斯拉。

「会步入外道」

有充足的木炭就能提高铁的纯度的话,其他种类的炭又如何呢?于是就燃烧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做成炭,一点一点地加进去。结果肯定是各不相同的。于是,就会想是不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有一个人说是因为木头的种类的关系,另一个人说是由于天气的潮湿度的关系,再有一个人说,不是的,开始怀疑会不会是因为前一天的星象没有配置好,最后再有一个人叫道,去教会忏悔那天我做的最好。

于是,开始反抗上帝也就成了时间问题。

还有一些人会去尝试精灵或是咒法的技术,用蜥蜴或是蟾蜍这样令人生厌的生物制成的炭吧。就算是保住正气的人,在尝试了各种各样能用来制取木炭的树木种类之后,最终发现行不通,应该也会产生一些跳跃性的思维吧。

要不尝试一下钉死那位圣人的传说中的十字架的木头?

或者也有可能会这样考虑。

石灰和蛋壳会使结果发生改变,用犬的骨头也会使结果发生改变,那么把圣人的骨头放进熔炉会如何呢?

「工匠是通过制造产品并且根据这些产品的质量好坏而获得收益的,但我们不是这样。只不过是我们的兴趣爱好与权力者的想法碰巧一致了而已。所以,从外人看来,才会觉得我们是在犯傻。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喜欢的事情就是喜欢,想要追寻的东西就是想要追寻。问题是,周围的人不这么想。他们只会想这人到底在谋划什么,或者是这人想要搞出什么东西来。因为这家伙是炼金术士……因为这家伙是外道之徒……」

向库斯拉求爱的那个费莉丝,始终搞不清楚她到底接受了教会什么样的密令。大概,一方面深信了教会的误解,同时骑士团那边也同样有误解,所以导致了那过激反应了吧。

其实,他并不想说这么多危险性十足的话题的。

因为,库斯拉觉得,这不就仅仅决定精炼质量好坏的技术而已嘛。

「总之,我们为了研究,对于周遭这样的评价只能逆来顺受,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没办法保全自己。但这也使自己变得更加扭曲。最终,就落得一个被拥有虔诚信仰心的修道女监视的下场。」

「额」

对于库斯拉的讽刺,菲妮希丝虽然一言不发,不过这僵硬的表情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库斯拉当然知道其中的缘由。

这不是说笑。

看上去很聪明的菲妮希丝,对于那样的事也很清楚。

「明知如此却依旧无法自拔,所以才会说我们很傻」

库斯拉带着讽刺的表情笑着,看了看边上的菲妮希丝。

菲妮希丝好像在抵抗什么一样,缩了缩下巴,不愉快地错开了视线。

好像还没习惯于触碰到别人的真心吧。

看着她那纯洁的侧脸,仿佛能使猎人自己成为猎物。

「……不累吗?」

对于菲妮希丝这句短促的提问,库斯拉愣了一会。

「什么?」

「不感到累吗?对于这样的生活方式」

菲妮希丝好像正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库斯拉苦笑了一下。

这种眼神,库斯拉在向她介绍工房的时候所展示出来的眼神一模一样。被毒物所包围,时刻警惕着毒杀,过去如此,今后也要如此生活下去。菲妮希丝好像深深感觉到了这样的现实,所以那个表情应该是同情。

竟然被不谙世事的装腔作势的修道女同情了,这炼金术士当的也太失败了。

「谁知道呢。我只代表我自己。你觉得我这种《利息》能想象出睡眠的乐趣吗?」

「……」

「事到如今才稍微觉得这名字有点让人害羞,不过人们好像添油加醋了一下」

「诶?」

「没日没夜地向目的地进发。就是这种程度的意思啦」

这样的话,对费莉丝都不曾说起过。

为什么呢,就算问自己也得不出答案。

「炼金术士的本质就是如此,既不在这之上也不在这之下」

是不是把自己说的太透了,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不过或许,其实是希望有人能够倾听一下的。

那间工房的托马斯·布兰科特,突然间死了。费莉丝的命运也与之相同。

干这一行的,就必须把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想得开一点,但是为什么为了追寻兴趣所做的事会遭受如此夸张的对待呢,这样的疑问也时常萦绕着自己。炼金术士之所以会成为炼金术士的动机什么的,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没什么好夸大的。

不断地思考着,脑袋变得像菲妮希丝身上披着的法衣那样白。

面对如此的白,不经意间,真想把自己的手给贴上去。

「因此,我对你有一个请求」

但是,滔滔不绝地说出来的话,就真的是不合格的炼金术士了。

库斯拉看着菲妮希丝,说道

「如果你是基于严重的误解才来到这里的话,就请告诉我吧」

「……误解?」

「确切来说,应该说是密令吧」

对于库斯拉说的这句话,菲妮希丝的表情紧张了那么一瞬间,这到底是因为有什么隐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最然不得而知,但实现还是做好约定吧。

「我们之间如果相互猜疑的话,事情就麻烦了。会在墙上映出巨大黑影,大多都是小小的兔子」

「你是说你自己是兔子?」

「如你所见」

稍微逗了逗她,菲妮希丝不禁笑了出来。

然而,菲妮希丝的笑容又慢慢地消逝了,在留存的那副表情下,她看向了自己的手边。

「我们,一样……」

「啊?」

「咦?」

菲妮希丝抬起头,眨巴着眼睛。

好像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

「没,没什么……。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监视者,必须要完成这个使命」

她说出的这句话,让人感觉到了之前不曾有过的别样的氛围。看着胸口抱着圣母像,犹如正在祈祷般的菲妮希丝,继续追问下去就太煞风景了。

从她这么年轻就能进入骑士团的修道院这一点来看,菲妮希丝度过的人生也许也不是那么单调。

「总之,希望我们相处快乐吧」

库斯拉这么说着,预示中午祷告时间到来的教会钟声也正好响彻了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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