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库斯拉的话后,正用布裹着头,光着膀子的威兰端着一只酒杯一脸愉悦地说道,酒杯了的酒已经变得如室温一般冰冷了。
“我觉得我们打起精神来总能想到办法的。不过……就连我都感觉他身上有值得尊敬的地方”
“呵呵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最后,我们还是得去打动伊莉涅酱吧?出其不意地对她使用暴力她都不为所动的话,之后就没戏的了吧。绝招就该留到最后呐啊。不过,索裴特斯说的技术里寄宿着感情是怎么回事?”
说完,威兰就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坐在炉前的菲尼希丝拼命地往炉里加炭和柴,将被称作矿渣的东西剔除。她身上大汗淋漓,大概是因为她无法像威兰那样光着膀子吧。不过她旁边放着装有水的瓶子和盐。看来她还是能好好地学习的。
“不知道。虽然不少技术开发都是得赌上人生的,可你能理解因技术本身传递出技术者的感情吗?”
“一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太过冷酷无情了”
威兰那轻率的眼神并不是在开玩笑,看起来就像在诅咒神明一样。库斯拉在重现这个工房的前主人托马斯-布兰科特的高超技术时,就对托马斯那可以比拟宇宙结构般的方法论感到兴奋。不过,那种兴奋是他不停地追求反复试验的成果所导致的。
例如,库斯拉就没有从吹灰法那里联想到古代伟大的炼金术师,锌的炼制也是如此。优秀的技术在世界中传播开去了,但“是谁经过怎样的辛劳才创造出这技术的”却鲜为人知。
哀叹这就是世界的无情的人只会陷入到信仰的世界中去。
“可恶”
重要的线索却让人找不到思维突破口。
库斯拉焦躁地骂了一声,威兰则沉思了起来。
库斯拉感觉到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回过头去只见正在歇息的菲尼希丝边喝着水边看向自己两人。
“……铁炼得怎么样了?”
库斯拉问道,菲尼希丝瞥了熔炉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库斯拉从她言行举止中看到了明确的目的性。
“嘛,你这汗搞得我都以为你在哭呢”
“!”
菲尼希丝慌忙用手擦了擦眼角。
看到她的动作,库斯拉不禁看向威兰。
“你这家伙,没打她吧”
“怎么可能,我可不会做这种事”
威兰笑嘻嘻地回答道,他估计会嫌用手打麻烦,直接用脚踹吧。
“有炼出一点铁了吗?”
“一开始炼出了一些,不过还没冷却”
“这些么。好黑啊……”
铁就放在石制的容器里,颜色就像直接将砂铁熔化成型的颜色一样。威兰摸着下巴说道。
“就算我告诉她要将突然浮现的杂质撇除,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的吧?幸运的是这里收集各个地方的矿石。我觉得让她按同样的顺序多炼制几遍,了解不同的矿石所产生的结果的差异更好”
“哼”
“不过”
威兰说道、
“听你刚才说的,乌尔酱没有出场机会了啊”
“……”
库斯拉看了边工作边竖起耳朵的菲尼希丝一眼,耸了耸肩。
她得知只有自己帮不上忙后,心里似乎又升起了一种奇怪的心情。
“掌握技术还是越快越好。而且,炉里燃着火你也会更有状态的吧”
“嗯?嘛,也是”
菲尼希丝没什么精神地回答道。
“不过,寻找无法想象的东西也很有乐趣,感觉不错吧”
赤红的火光照射在威兰的脸上,四处都是阴影,笑起来很有迫力。
“库斯拉打算怎么办?”
“……”
库斯拉沉默着,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菲尼希丝就站在他的视线前方。
“我的名字是‘利息’。一点都不懂‘感情’什么的。我现在也没什么能和那边的小丫头一起做的事了”
库斯拉的话虽然说得太过直白,不过还是让菲尼希丝直白地理解更好吧。威兰露出牙齿轻轻一笑,缓缓地走到炉前。明显听到了两人对话的菲尼希丝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不过威兰径直走过她身边,将手里的麦酒全倒进炉里后,用空杯子敲了菲尼希丝的脑袋一下。
“温度升得太高了”
“啊,是”
“在回答之前先去水车那边”
“是”
菲尼希丝按威兰所说的跑到外面去,威兰目送她走出去后,笑眯眯地转身看着库斯拉。
“其实,库斯拉是想做的吧?”
“确实,焦急起来的话我说不定会全部一个人做”
威兰笑得肩膀都晃动起来了,他看着正在松开让风箱上下活动的连接部分的菲尼希丝,说道。
“你不擅长撒谎呢”
“因为我从不骗自己”
听到库斯拉的回答,威兰松了一口闷气,伸手拿起放在工作台上的上衣。
“那我出去打听一下”
“啊?”
“寄宿着感情的技术,肯定有什么理由的”
“……”
库斯拉看了像在自言自语的威兰,突然注意到。
“你难道是要工匠的——”
“工房的熔炉如果不偶尔点一下火的话会坏掉的哦”
说完他就轻轻地走上了楼梯。
威兰似乎认识工匠的遗孀。虽然伊莉涅这样的例子很极端,但工匠夫妻间岁数相差大并不罕见。威兰是突然想到库拉兹尼地区的人会不会也有炼制大马士革钢的知识,于是,或许能从工匠的遗孀那里得到什么情报。
不过这也确实像威兰的作风,库斯拉对此毫不吃惊。
而且,威兰是确信菲尼希丝已经失去了获得重要情报的机会,才会将她丢到一边的吧。
很干脆的炼金术师。
调整完风箱回来的菲尼希丝发现威兰不见了,不禁感到一阵奇怪。
库斯拉耸了耸肩,说道。
“他说已经没东西能教你了”
菲尼希丝瞬间就差点相信了,不过轻笑一声后,歪着头说道。
“我不信你说的话”
“你接下来怎么办?继续炼制?我感觉结果会很有趣”
“继续”
菲尼希丝坚定地回答道。
“我在一边看着,你继续做吧”
“明白”
菲尼希丝认真地点了点头,她在修道院的时候也是这样利索地处理工作的吧。
库斯拉看着她工作的样子,利索地说道。
“失败的话就揍你哦”
菲尼希丝吓了一跳,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但她回头看向库斯拉时,却露出一副不屑的笑容。
“我说了不信你说的话”
“哼”
菲尼希丝笑嘻嘻地说了起来,库斯拉轻哼一声。接着菲尼希丝就再次埋头进铁与火的工作中去了。
库斯拉坐到工作台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工作的样子,同时在脑海里想道。
被开发,研究出来的技术本身的确不会留有与开发相关的人的感情。但开发的过程的的确确地是与这些人紧密联系着的,过程其中肯定存在着开发者的喜怒哀乐的。库斯拉也知道这些。不过他也觉得,就算这样,想在看到某项技术后,从中推测出开发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也是不可能的吧。
不过,库斯拉现在变得一脸难色却并非因为他面临的问题难到不合常理。而是因为他在心中某处确信,索裴特斯是不会对他说这种难于登天的事情的。索裴特斯说的话如果用心推敲的话肯定能理解的吧。库斯拉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如果没有“将伊莉涅带走”这个请求的话,库斯拉会将他的话当作单纯的烟雾弹。就连菲尼希丝都知道伊莉涅待在那个行会里很痛苦。
这样的话,将伊莉涅束缚在那个行会的东西就正如索裴特斯所说的那样,是罗伯特临终前的一句无心之言。或许伊莉涅老实巴交地答应了那句“之后就拜托”的请求吧。哪怕她的真心是想一心追求炼制技术,前往喀山之类的。
索裴特斯期待着库斯拉纠正伊莉涅的错误的偏执想法。
而且,他说大马士革钢的炼制技术跟这个有着深深的关联。
库斯拉现在似懂非懂的,这种感觉很让人着急。他有一种预感,只要想通一点马上就会想通一切。
实际上,撇开索裴特斯,伊莉涅,大马士革给的技术的关系不说,现在不明白的就只有大马士革钢的炼制技术而已。除此之外的一切索裴特斯都已经给他说明过了。库斯拉感觉索裴特斯并没在这上面撒谎。
而且,就炼制方面来看,也不可能故弄玄虚到这地步吧。
必须要传说中英雄的血,古代大魔导士留下的咒文之类的应该是不可能的,那么可选的答案就应该极其有限。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里突然出现了空白才是库斯拉焦急的源头。
不过,他记忆中的技术全都是枯燥无味。毫无感情的。
寄宿着感情的技术。
而且还是重要到能让人无论受到怎样的威胁,都不会屈服的东西。
“……”
火光摇曳中,库斯拉缓缓地抬起头。
库斯拉感觉有点奇怪,他注意到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打瞌睡了。
与水车相连的风箱发出如恶魔叹息般的送气声,与炭在高温的火焰中灼烧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库斯拉站了起来,“哈姆~~~”地伸了个大懒腰、
菲尼希丝坐在了炉前放炭的大箱子上,将火钩子如手杖一样拄在地上,手搭在上面,下巴抵在手背上。就像散步累了的老婆婆那样,弯着腰,垂着耳,脑袋有点歪。看起来就像在摇曳的火光前精疲力竭地睡着了一样,其实她是真的睡着了吧。
不过,她的眼睛微微睁开,恍惚的双眼就像隔着摇曳的火焰盯着什么东西一样。
突然,炭爆裂后火花迸发,这小小的变动终于让菲尼希丝注意到库斯拉了,她慌忙站起身来。
“我,我没睡”
“呵”
库斯拉轻哼一声,耸了耸肩,看着熔炉里面。
“矿渣”
“嗯,啊……嗯?”
菲尼希丝急忙站起来,接着重心严重倾斜,马上就一个踉跄,娇小的身体眼看着就要往前摔倒了。库斯拉预料到了会这样,轻轻地用手将她抱住。
“累了的时候不要马上站起来。会头晕然后摔倒的,有时候会倒向前面灼热的熔炉的”
“……”
恐怕她的意识已经从穿过熔炉的烟囱飞到天空去了吧,不过她姑且还是做出了反应,想要紧紧地抓住些什么。她眼神恍惚,小手拼命地抓住库斯拉的手臂。她连嘴都没张开,呼吸也有点紊乱,这一看就是人在下意识中做出的反应。库斯拉能想象到,在菲尼希丝的一生中这种事肯定屡有发生吧,他无奈地叹息一声。
不停地流浪与逃亡,精疲力竭之后,在意识朦胧中盲目地紧紧抓住些什么。
库斯拉也明白。
他让菲尼希丝慢慢地坐到地板上。她双手贴着膝盖,瘫坐在地上,库斯拉从她手中将火钩子拿了过来。
“休息一下吧”
说完,他就拿起火钩子拨弄了一下炉里的炭,调节完温度后就拿起插在炉边的长柄勺子将杂质舀出来。炉里几乎没什么玻璃或铅,不过有些矿石里会含有金或银。
在库斯拉做着各种调整的时候,菲尼希丝就瘫坐在地上,愣愣盯着熔炉看。
再这么安静下去她又会睡着的了,于是库斯拉开口说道。
“炼铁的关键问题就在于能否让几乎所有的部分都长时间维持那么高的温度”
库斯拉边说着边将火钩子递给菲尼希丝。
菲尼希丝畏畏缩缩地接过火钩子,像手杖一样拄在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不管技术多生疏的伙计,在不断加足炭,风箱吹得有力的情况下,都肯定能炼制出一定纯度的铁”
菲尼希丝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库斯拉的说明,她闭着眼,用指甲盖揉着眉心,然后拿起放在工作台上的瓶子喝了口水。
“在粗铁包含着如此多杂质的情况下,想要追求更高的纯度的话,首先就必须得有知识和技术。当然,根据你要用这块铁了造什么工具,工序也会有所不同”
库斯拉说完,菲尼希丝像是有点难为情一样,拉开了与库斯拉的距离。
“例如,做钉子,剑和锉,所要求的硬度,或者说是柔软度都是完全不同的。铁如果太硬的话,拍击的时候很容易就会折断,太过软的话又不能作为工具来使用。这火候是很难掌控的。如果是剑的话,斩杀了两个人之后,沾在上面的血和油脂会使剑失去作为刃具的机能。因此,剑在锋利之余还得要求它能够当作钝器来使用,要能将人的头连同偷窥一起敲碎”
库斯拉的说明让菲尼希丝露出了极其厌恶的表情。
库斯拉冲她露出了戏谑的笑容,菲尼希丝缩起了脖子,用挑衅的眼神迎了上去。
“不过,锉的话,虽然有时还会用来敲打记性不好的徒弟的脑袋,但它主要还是用来锉东西的。所以只要一味追求硬度就行了。偶尔也会有些锉硬到掉到地上就会断成两半”
库斯拉下巴冲熔炉那边扬了扬。
“加炭吧,温度下降了”
“是,是”
菲尼希丝正要小跑过去,但马上就放弃了。
她放缓脚步走过去,将木箱中的炭加进炉中。
“嘛。炼铁自始至终都是这种感觉。正因这样才让人完全搞不懂”
“……?”
菲尼希丝窥视似地看向库斯拉。
“饱含着感情的技术。我一直在反省迄今为止经历过的事情”
索裴特斯说的话,伊莉涅顽固地拒绝的事。
正如威兰所说,这世界是冷酷无情的,不曾记住任何人的感情。
“炼制和冶金本来就是孤独的工作。技术就是技术,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大概是无法容纳能让人一目了然的感情吧?要说能传达出的东西的话,充其量就只有让人感慨‘啊啊,这方法恐怕够呛的吧’的辛劳罢了”
菲尼希丝若有所思地移开了视线,她的兽耳一抖一抖的,这也许就跟库斯拉思考时喜欢摸下巴是一样的吧。
“不过,这只是炼铁的辛劳,不是感情”
库斯拉将手枕在脑后,靠在墙壁上。
“或者,只是因为我是‘利息’,所以才不懂?”
库斯拉闹别扭似地嘟起嘴,吹动着额前的头发。
菲尼希丝茫然地看着库斯拉,轻轻地说了声“嗯嗯”。
库斯拉的视线落到了她身上,她顿时就畏缩似地低下了头。
库斯拉叹息一声,回问道“怎么了?”。
“我,我虽然只是看了内容”
菲尼希丝颤颤巍巍地开口说道。
“但我想到了这样的事”
库斯拉皱起了眉头,或许他只是在揣测这句话的意思。
“我并不是在生气,只是不明白你说的话这样的事是指?”
“……”
菲尼希丝收紧下巴,缩起脖子,眼睛朝上看去。
情不自禁地伸直了手臂。
“寄宿着感情的……技术?”
她没什么自信地说道。
“我看了你从锻造行会带来的文件……”
“嗯”
库斯拉的视线落到工作台上。
“那个吗?”
“嗯。我问了威兰先生几个问题”
听到菲尼希丝给威兰加上了“先生”的敬称,库斯拉差点就沉下脸了。当然,他是名副其实的“利息”,脸上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
“哼?”
“我问的是大规模炼制的事情。将整个山丘变作熔炉炼铁那种”
“哦哦”
库斯拉他们这些炼金术师做不到的事情。
不过,她到底想说什么。
库斯拉单纯只是对此抱有的好奇心,看着菲尼希丝,只见菲尼希丝边用手指拨弄着麻布做的工作服的下摆,边下定决心似地说道。
“我觉得那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确实”
库斯拉想要接着说下去,他顿了一下后说道。
“确实,很了不起呢”
“……”
菲尼希丝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那眼神仿佛在说他没能理解自己想说的话。
“那个,我说的并不是这个”
“嗯?”
“我,我说的是炼锌的时候的事情”
菲尼希丝的话更加加深了库斯拉的疑惑。
“?”
看到库斯拉不解地皱起眉头,菲尼希丝不禁一脸苦闷。
似乎在为自己脑海里的想法感到难为情一样。不过话都说到这了,再支支吾吾的话也同样让人着急,于是她说道。
“炼锌的时候我,很快乐”
“嗯……。你那是惊呆了吧”
“没,没有呆!”
“嗯?啊啊,乱开玩笑是我不好。那么你想说的是?”
“唔……所,所以,所以,那时候的,不过……我……”
她是头脑混乱了还是怎么了,话说到后面声音就渐渐变小了。
不过,库斯拉觉得她那只是单纯没有自信罢了。
菲尼希丝有想说的话。
库斯拉叹了口气后,跺了一下脚。
“说”
菲尼希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过她的双眼没有丝毫怯懦地看着库斯拉。
“……我,我觉得”
“觉得什么”
“大家”
“大家?”
“大家一起完成一件事是件十分美好的事”
菲尼希丝的双眸是绿色的,秀发是白色的,就连兽耳都长着白毛。
没有家,没有故乡,一味地从迫害下奔逃的人生。一路颠沛流离奔走到了这里。
也许,正因如此,正因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全新的事物,她才能从连库斯拉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物中发现真相。
“问完问题后,我在炼制的同时也在思考。我,我不知道那个锻造行会的女人知道什么样的方法。但如果那件事是一个人无法独立完成的,要和重要的伙伴一起同心协力才能完成的话,我就算遭受那样的暴力对待,也绝不会告诉你的”
“这不是说出来了吗”
库斯拉带着笑意说道,不过他的视线始终落在菲尼希丝身上。
菲尼希丝也跟他对视着。
“在,在这里我学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真的很高兴。某天回顾过去的时候,这肯定会成为快乐的回忆的”
“不要这么说”
听到库斯拉的话,菲尼希丝闭上了嘴。
不过,库斯拉感觉莫名的情绪激昂。
因为菲尼希丝的观点是他从未想到过的。
而且顺着这个观点想下去,就出现了一个让他觉得这就是真相的证据。
大家一起完成一件事是件十分快乐的事情。
大家一起完成一件事。
伊莉涅对库斯拉说过什么?
像你们这种自私的家伙是不可能做成些什么的。
“因为,我……”
库斯拉无视了菲尼希丝那宛如最后的残火一样的话,静静地思考了起来。
方向是一致的,答案肯定就是这个。
他确信。
这想法就是联系索裴特斯的话和伊莉涅的想法的关键吧。就像要增加铁的柔软度而要加入辉锑矿一样,想要得到就算拍打敲击都绝不会碎裂的硬度,肯定得加入必要的添加剂。不管怎样,这技术都涉及到某个对伊莉涅很重要的人,而且这事直接关乎到城市人最为重视的名誉。
那么,这样的技术到底是什么呢?至少能够明白这不是一个人无法完成的大工程。因为就如索裴特斯说的那样,虽然索裴特斯做不到,但伊莉涅却能制作大马士革钢。
库斯拉回想起迄今为止研究出来的全部技术与方法。
必须要数人协助,而且就算一个人也能完成的炼制技术。
并非极端的体力活,或是大规模的作业。
那么,剩下的就是……。
原料。
制作某种东西的原料。
“那,个”
在菲尼希丝开口的瞬间。
库斯拉感觉脑海中灵光一闪。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么”
他无视掉菲尼希丝,大步地横穿工房。
来到放在炉边的石器前。
那里头放着从来自各地的性质迥异的矿石中提炼出来的铁,那是炼金术师工房必定会有的东西。
库斯拉想起了大马士革钢的特征。那到底是怎样的特征呢,是怎样的金属呢。
他一回过头去,菲尼希丝就吓了一跳地缩起了身体。
库斯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谜题解开了”
“!”
菲尼希丝瞪大了眼睛,库斯拉说道。
“那群家伙曾经也有着抹大拉啊”
库斯拉看着窗外。
深邃的黑暗,但确实有着黎明之色。
“你打算怎么办?”
“嗯?”
“我接下来要去行会”
“啊,那个,现在还是夜晚……”
“工匠的早晨都很早的。在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早晨了。当然,也不会太早”
“!我也去”
菲尼希丝斩钉截铁地说道,
“铁还有剩的哦?”
库斯拉问道,虽然她一时语塞,但马上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这是优先顺序的问题”
“说得头头是道嘛”
库斯拉笑了笑,看了眼熔炉,就这么放着也没问题的吧。
而且,他也没打算久留此地。这次应该能让伊莉涅沦陷的。
“那就赶紧换衣服去”
“是,明白”
“还有”
“?”
库斯拉耸了耸肩,对停住脚步的菲尼希丝说道。
“给你个奖励,你先想一下想要什么。人偶之外的东西”
“……”
菲尼希丝没有回答,而是露出了厌恶似的淡笑,跑上了楼梯。
库斯拉目送她离开,脑海里充满着讽刺的想法。
自己真的是不懂人心,只会一味朝目的进发的炼金术师?
也许自己应该奉还“利息”这个名号,库斯拉在心中想道。
外面冷得可怕。
宛如冰屑般的繁星仍在夜空闪烁,光是从鼻子吸进来的冷气就足以让人清醒了。
库斯拉和菲尼希丝穿过依旧漆黑一片的小胡同,向着行会会馆走去。
菲尼希丝虽然真的在炼制途中歇息了一阵子,但体力其实还没恢复多少的吧。她好几次双脚不听使唤踉跄跌倒,这肯定不光是因为路太黑。
库斯拉伸出手,菲尼希丝犹豫了一下后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有点粗糙,也许是炼制时起的水泡破了吧。
“我想起从前了”
“……嗯?”
菲尼希丝露出了一副“自己听错了吧”的表情,看着库斯拉。
库斯拉边走边小声地说道。
“想起以前,和威兰在同一个工房实习时的事”
“……那时候,吗?”
“那时候也试过像现在这样,穿行在几乎一片漆黑的暗夜中。不过那样做几乎都是为了一些你听了之后会皱眉的目的”
“……”
菲尼希丝看向库斯拉的眼神似乎在问为什么说起这种事?
“不过,此行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库斯拉边说着边抬起跟菲尼希丝牵着的手。她的手太过白了,两只手的颜色差别很明显。
“因为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工房,所以一直都忘了”
白色的吐息轻飘飘地消散在了身后。曾经如呼吸般熟悉的事物也如吐息那样一去不复返。
突然,平静被打破,他们来到了大街上。这里与此前的小胡同不同。虽然朝阳还没东升,但多亏了基本已经放亮的天空,大街看来很明亮。虽说如此,但大街上还是点满了篝火,开始准备早市的人和走向渔船的渔夫都在各自的岗位上辛勤地工作着。
库斯拉松开了菲尼希丝的手,他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再牵着了吧,同时也觉得炼金术师不该牵着女孩子的手走在街上吧。
他会想到这些这事本身就很有新鲜感。如果他不是这个样子的话,或许会更快地从索裴特斯给出的线索中找到答案的吧。
库斯拉边走边在心里轻声哼笑,不久他们就看到行会的会馆了。
库斯拉想了一下后停住了脚步,带着“嗯?”地发出疑问的菲尼希丝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那,那个?”
大概被带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让菲尼希丝产生了微妙的误会了吧,她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库斯拉不由得又想捉弄她了,不过现在还是暂且忍住了。
“先看看情况。里面还有师傅在的话会很难办的。你也不想场面变得惨不忍睹的吧?”
“……”
库斯拉最后还是按捺不住,戏谑地说道。于是,菲尼希丝瞬间扬起了眉毛想要责备库斯拉,不过马上没劲了,很疲惫似地叹息了一声。
只剩那双绿色的双眸露出了闹别扭似的神色。
“你真是个炼金术师呢”
“……你好像话里有话啊。是什么意思?”
菲尼希丝叹息一声回答道。
“说你像个孩子一样”
居然被菲尼希丝这么说了。
不过,库斯拉只是监视着会馆的入口,点了点头,回了声“嗯”。
此时刚好有个打着哈欠,工匠打扮的男人要走进行会会馆。门一打开,他就跟里面的人打起了招呼,传出一阵笑声后门就关上了。师傅们为了和同伴交流,或者为了处理工作上的事,每天早上都会像这样聚集到会馆。
定睛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还有几天几座公馆也是如此光景。
这就是城市早晨的景色,往后的每天也将一直如此,
“你看来也一点点地明白了嘛”
库斯拉静静地说道,菲尼希丝自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
而是愣愣地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要买点葡萄酒给你吗?看情况我们还得再等一会儿”
菲尼希丝搓着手摇了摇头,
“喝酒后会睡着的”
“…也是,你还会发酒疯”
“……”
菲尼希丝露出极其不悦的表情,刷地别过脸去。
不过,她别着脸说了句让库斯拉意外的话。
“也许我喝酒后的确会喋喋不休地讲个不停”
“嗯?”
库斯拉一副愣神的样子,监视时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
“什么意思?”
“您刚才说的话”
“……别用这种说话方式”
“你没在捉弄我吧”
顶嘴了。
库斯拉一副快要笑出来的样子,不知为何很高兴。
“那么,你想说什么?继续说”
库斯拉讨厌自己的感情被人看出来,于是他将视线投向了会馆那边。刚才的师傅是睡懒觉了吧。不过他们看来还得再过一会儿才能结束早上的集会。
“你跟我说过先想一下想要什么”
“嗯嗯。说过。你想要什么?你的观点值得奖励。那个观点就像能将铜变成黄铜的锌一样美妙”
后半句的称赞听起来就像是故意这么说的。
库斯拉听到身后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大概是菲尼希丝在不悦地扭动身子吧。
“认真听我说”
“我在听”
菲尼希丝疲惫地叹息一声。
也许她想起了“对炼金术师说什么都是徒劳的”这种说法吧。
“真的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库斯拉不由得回过头来,因为他听出菲尼希丝的声音中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
菲尼希丝绿色的双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库斯拉。
“你说过,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
库斯拉看了行会会馆一眼,而后再次看着菲尼希丝。
他的身体方向也转了过来,为了表示他有在认真地听。
“所以我一直在想”
“所以才会走路不稳跌倒?”
“…….对不起”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出奇地老实。
不过,她马上又说道。
“真的,提出愿望也可以吗?”
就算在这黑暗中,菲尼希丝的身姿也还是太过雪白了,让人无法忽视。
库斯拉一动不动地看着菲尼希丝。
然后点了点头。
“去找出你心中最渴望的东西吧,这样做的话,你自然而然地就会看到各种不同的风景。我们将这称之为抹大拉。在这个如铅般的世界中,唯一能让人马不停蹄地前进的路标”
“像贵金属那样?”
不知道她是找时间在书上查过这个单词,还是从威兰那里听说的。
不管怎样,菲尼希丝都确确实实在适应着这那个工房。
“嗯嗯,不过,当然也有些事是我做不到的。就算你说想要巨大的宝石,我也无法给你。还有……你要说想要完美的自由的话,我也会很困扰的。明白了吗?”
听到库斯拉的话,菲尼希丝微微睁大了眼,有点忍俊不禁的样子。
“不是那个”
“哦呵……那么,我是不会阻止你渴求些什么的。不管是多么荒唐,离奇的愿望我都不会阻止。只有在我发现那并非你真正愿望的时候,我才会阻止。就像你想得到圣歌队的认可时那样的愿望我就会阻止”
菲尼希丝不悦地缩了缩身子。
库斯拉继续笑嘻嘻地说道。
“而且,我们炼金术师还能靠味道知道那家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同类”
库斯拉弯下身,想要将脸凑近菲尼希丝的脖子背面,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吧,菲尼希丝迅速地闪开神,推开库斯拉。
“那就这么办吧”
库斯拉直起身,看着菲尼希丝。
菲尼希丝看起来没打算撒谎或说出自己偶然想到的想法,也没像以往那样逞强地保护自己。
她很是紧张,表情僵硬,呼吸浅而急促。
而且,看到头纱下那双耳朵用力地竖了起来也明显能看出她很紧张。
她是真心的。
菲尼希丝也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要得到些什么。
“顺便问一下,能将那个愿望告诉我吗?”
库斯拉问道,菲尼希丝不知为何缩起了身子。
接着像孩子一样摇了摇头。
“时,时机到了就告诉你”
虽然说得有点小题大做,不过她单纯是在害羞吧。
但库斯拉没有取笑她,也不觉得她像个小孩子。
全然不顾周围目光,发自内心地渴求些什么,肯定是件让人难为情的事。
库斯拉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也是同样如此。
“就那样吧”
“……”
“只有这种事情我不会撒谎”
库斯拉说完,轻声笑了笑。
菲尼希丝愣愣地看了库斯拉一眼,慌张地摇了摇头。
没有被骗。菲尼希丝或许只是轻声地说给自己听,库斯拉没有生气,轻声一笑后再度监视着会馆。
菲尼希丝的愿望。
到底是什么呢。
“能我点提示吗?”
库斯拉问完后,听到了菲尼希丝轻轻的深呼吸声。
“我是遵从优先顺序,才会在这里的”
库斯拉回过头来,菲尼希丝虽然微微缩了下身子,但还是目光坚定地盯着库斯拉。
“你如果能不再畏缩的话,就能独当一面了”
库斯拉笑着说道,菲尼希丝虽然在赌气,不过她似乎也认同了“你说的没错”。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不过,紧接着库斯拉就带着笑容地将心扉关上了。
“出来了”
在他轻声嘀咕的同时,视线前方的会馆大门打开,师傅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有互相打招呼的,有打哈欠的,几乎所有人都朝着工匠街区走去,其他几人则朝别的方向走去,大概是要采购材料或是有别的事情吧。
库斯拉冷静地数着人数。
然后人群很迅速地就散尽了。
最后出来的是伊莉涅。
她朝左右的师傅挥了挥手,给还睡眼惺忪的人打气。
不过,出来的师傅只有十二人。
就是说锻造行会里还有几个师傅?
出来的师傅中没有因古斯,以及那时候跟他在一起的人。
不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的,他们或许是出了城市,或许是不想跟伊莉涅那样的毒妇一起吃饭吧。
沃森说过伊莉涅不是那样的姑娘。
库斯拉也这样认为。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做些违背自己信念的事情。
最后的师傅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的人流中,到这时候仍在挥着手的伊莉涅突然将手放下,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身走回到会馆中。
寂寞的叹息。
“走吧”
库斯拉说完就走到大街上。
菲尼希丝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打开门之后,毫无防备的伊莉涅边收拾着餐具,边看向库斯拉他们。
似乎过了一会儿她还没明白站在那里的谁。
不过,等她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并没发出怒骂什么的。
她眼中的光芒消失,继续默默地收拾餐具。看来她是决定无视库斯拉他们了。
“你不说‘你这三天都很有空嘛’吗?”
“你这三天都很有空嘛”
她看都没看库斯拉就说道,然后将餐具拿到里面的房间去。
不愧是是有钱的锻造行会,餐具都是瓷器。
库斯拉轻哼一声,拉过一张没被使用的桌子的椅子坐了下来。
这桌子大概完全没动过吧。
肯定每天都这样的吧。
然而,不管那张桌子都擦得锃亮,就当这里一直都座无虚席般打理着。
“看来有很多相当整洁的桌子呢”
对付无视自己的对手必须直击她的痛处。
走了回来的伊莉涅瞬间停下了收拾东西的手,大概是被库斯拉的话伤到了吧。
“……最近很多师傅都在工房跟徒弟一起吃饭”
“哼?”
库斯拉拉高了语尾的调子,伊莉涅再停下手中的活。
她像愣住了一样盯着其他方向看,过了数秒后才看向库斯拉。
“想让我讨厌的话,就动手吧?幸运的话还能从那边的修女大人那里得到神明的宽恕的吧?就学异教徒那样,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伊莉涅眼中燃烧着如同其发色一样的火焰,看着库斯拉怒喝道。
库斯拉毫不回避地承受了伊莉涅怒喝,缓缓地闭上了眼。
菲尼希丝很是不安,不过她似乎也明白现在自己不能插嘴。
库斯拉缓缓地吸了口气,睁开眼。
“那是最后才动用的手段。不过,我跟索裴特斯有约定”
“……”
“昨天我跟他一起吃饭了。他请我吃鹌鹑肉了”
库斯拉站了起来,警戒着的伊莉涅缩了缩身子。
不过,库斯拉并不在意她的反应,而是信步走到还没收拾完的桌子。
桌上还剩着香肠的碎片,库斯拉突然地将手伸向香肠碎片,拿起来吃掉。
“不错的香肠。不愧是锻造行会”
“……你跟爷——索裴特斯师傅谈了什么”
伊莉涅努力地用愤怒掩饰住心中的不安,如此说道。她也许是误会了库斯拉之所以会如此淡定,是因为对索裴特斯使用了暴力。
“这确实很美味,不过不管是谁都更想吃做出来的料理,而不是别人吃剩的,我们聊的就是这个话题”
库斯拉坐到桌子上。
“你斥责因古斯他们了吗?”
“你在——”
伊莉涅反射性地想要怒喝,不过中途打住了。
她屏住呼吸,压抑着迸发的感情,像将话挤出来似地说道。
“你那是什么意思?”
“斥责想要去往新天地的愿望是很过分的”
伊莉涅呼地吸了口气,俏脸因愤怒而涨红。
“不懂名誉的家伙没资格说这样的话”
“或许吧,因为我不是工匠。不过,我觉得对于人的梦想,我比谁都了解得更深”
听到库斯拉的话,伊莉涅瞬间移开了视线。
库斯拉再次闭上眼,说道。
“不要再骗自己了”
伊莉涅的动作停住了。
库斯拉睁开眼,看到伊莉涅就像是被猎犬盯着的小鸟一样。
“因古斯他们不理解名誉这点我同意。然而,你会这么认为,绝不是因为他们想离开这个城市”
伊莉涅瞬间张开了小嘴,但马上又闭上了。
她肯定是想问你有什么根据吧。
“我有根据的哦。如果你觉得因古斯他们想离开城市这事本身就是有损名誉的话,你就无法维护罗伯特和索裴特斯他们了”
“!”
“他们也是来到这个城市的移民。要移民他们也肯定得背井离乡。那也就是说他们是背叛者了吧。当然,他们也许是因为城市里的工匠数量过多,或者有什么无法忍受的理由才会离开城市的。不过,无法忍受的理由是什么?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人生没有任何意义,不也是无法忍受的理由吗?为什么你能责难这样的理由呢?”
虽然库斯拉这么说,不过实际上,城市里大多数的人都会说,想在新世界对自己进行试炼的冒险之心并不是无法忍耐的理由,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屈从在秩序的枷锁下吧。
库斯拉知道这些。
但是,炼金术师就是一群不抛开这种常识,疯狂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就不肯罢休的家伙。
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倾向。
而且,如果没有要守护的东西的话,会更容易行动起来。
罗伯特和索裴特斯的妻子都先他们一步离世了。
“那么,你觉得他们所‘没有’的名誉是什么?试着跟因古斯他们聊一下,马上就会知晓。那些家伙缺少的不是名誉,而是操守”
“……”
伊莉涅表情僵硬,缓缓地缩起脖子。
不过,没有反驳。
“那些家伙还真是相当的没原则。看他们那双没见过世面的眼睛就知道了。那群家伙视野狭隘,只会看到眼前的东西。因此他们想起沃森的话时才会毫无操守地跑来逼问你。失败之后就想来拜托炼金术师。当然,我不会否定这种为了达成目标应该尝尽所有方法的想法,不过,这也应该有优先顺序。只有按照优先顺序行事,才能走到更远的地方去,才能在这个世上坚定,永不停歇地笔直前行。我们该对这种行为致以敬意的”
库斯拉一口气说完后,顿了一下。
“那些家伙没有目标。没有一个能成为约束自己行动的基准的目标。而且”
库斯拉站到桌子上,扬起下巴。
“现在的你也没有目标”
“你,你在说什么……”
伊莉涅想要向后退,她的身体撞到了桌子上。
库斯拉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像是故意似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你跟坐在那边的小姑娘不一样,你还有个能稍作思考的头脑”
“……!?”
伊莉涅拼命地提防着库斯拉,但她还是掩饰不住心中的不安,看向被库斯拉的话戏弄的菲尼希丝。在这种时候,视线移开了就败北了。
“因为你很聪明,知道自身的情况,也知道该往哪里走。然而,你也知道自己缺少些决定性的东西。所以你才会退而求其次”
库斯拉往前踏了一步,伊莉涅只能缩起身体。
不过,她似乎就连绕过桌子这个主意都没想到。
也许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
“索裴特斯说了,我们的梦想虽然能实现,但你的梦想却无法实现,所以你才没将大马士革钢的炼制方法告诉我”
“……”
“而且,现在大马士革钢的炼制……不,那个老爷爷说的是制造。他说知道制造方法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已经年老力衰,无法再制造了。也就是说,事实上最后只能拜托你了”
“……”
伊莉涅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库斯拉毫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而且,那时他还说了一番奇怪的话。如果我们解开了大马士革钢的秘密,入选为初期移民的话,就带着伊莉涅。也就是你一起离开这个城市。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提议”
库斯拉继续往前踏步,伊莉涅无法阻止他的步步进逼。
伊莉涅和库斯拉之间的距离就只剩下两人的身高差了,
现在两人的距离近到伊莉涅必须得仰望库斯拉。
“不过,现在我知道他这么说的理由了。这个问题并不是沿着线索追寻就能寻到答案的。而是只要明白了一点就能全部明解,就像连接着的环一样。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有人曲解了某些事才会导致事态发展成这样。就例如……”
库斯拉最后再往前踏出一步,库斯拉似乎要将她盖住一样俯视着她,伊莉涅忙伸手推开库斯拉。
可是,库斯拉抓住她的手,用力将她的手按到她自己的脖子上。
“你自己真心渴求的事”
桌子摇晃了起来,伊莉涅的手就像是掐住自己的脖子一样。
“你真正渴求的绝不是这样的事”
库斯拉盯着伊莉涅的眼睛说道。
痛苦的伊莉涅连抵抗都没有,更别说将视线从库斯拉身上移开了。看起来就像受病魔折磨,等待被杀的患者一样。
“你渴望的东西极其单纯,只不过这问题你一个人无法解决。你所渴求的是和别人一起完成些什么”
库斯拉说完,松开了手。
“也就是说说,齐聚众人的智慧与力量去完成一件事”
“……”
“大马士革钢的秘密就是这个吧”
库斯拉直起身来,看着菲尼希丝。
菲尼希丝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紧紧地握着拳头忍住了。
安心下来的伊莉涅依旧仰面躺在桌子上,库斯拉叹息一声冲她说道。
“将技术,使用的工具,材料,工匠还有其他什么的全都聚在一起,为了成功移民而想出一个方法,那就是造出传说中的金属。这是一件要将原本一辈子都不会一起共事的人聚在一起才能完成的事。在我问大马士革钢的炼制方法时,你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吧。大马士革钢本来就是无法炼制的东西”
聚集起一群无法生活下去的工匠,为了寻找出路而合力造出传说中的金属。
而且,这里没有成为大马士革钢的一大产地这事也让库斯拉更加确信这个观点。罗伯特他们做出来的金属恐怕只是跟大马士革钢一模一样,而并非真正的大马士革钢吧。带有传说的,失传的之类的形容词的东西肯定会出现赝品的,大马士革钢也不例外,库斯拉也曾见过流浪欺诈师出售染色的金属。
不过,罗伯特他们这样做是出于无可奈何。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制作赝品的觉悟,有的只是工匠的操守——做出精巧制仿制品瞒过骑士团,之后绝不再染指。他们跟欺诈师是有区别的,他们有着明确基准,判断自己应该以什么为重。
他们应该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诱惑,因为几乎没人见过大马士革钢,所以他们只要不停地生产就能赚取大量的金钱。
然而他们没有那样做。说到底他们也只是因为走投无路才会采取这样的计划。只做一次的话,这群重视名誉的工匠应该会原谅自己的吧。伊莉涅比谁都要更了解罗伯特这群先辈的心情,正因为对此产生了共鸣,她才不想为了个人利益而使用这项技术吧。
所以她才坚决地退而求其次。
自己担任行会的会长统领工匠们,让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努力。这虽然跟自己的愿望有点不一样,但都是大家在一起同心协力,这点肯定是一样的。
伊莉涅会被人认为是毒妇的最大理由肯定是因为大家注意到她在自欺欺人吧。就像库斯拉对菲尼希丝说的那样,人们是能隐隐约约地嗅出那家伙做的事是不是发自真心的。这并不是炼金术师的专有特技。伊莉涅明知人不会来却还将会馆收拾得那么整洁,太过刻意了,一看就知道她在欺骗自己了。
执着会将人杀死。
不过,伊莉涅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跟别人一起完成一件事呢。试着推测一下这个答案的话,就会发现她的执着也是情有可原的。库斯拉对这种家伙有所了解。
“你是孤儿吧”
库斯拉对伊莉涅说道,接着就听到菲尼希丝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伊莉涅没有回答。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出生的城市里经历了什么……不过可以想象得出,你孤身一人出现在这个城市,想要投靠同乡,于是不请自来地跑到罗伯特那里,然后拼命地获得工作。也许罗伯特时隔多年再娶,真的如周围所说的那样是出于好色吧。不过,他也是想着将行会交托给你这样的家伙吧,因为那些成长于城市,像饲养的羊般的工匠肯定无法守护他一手构筑的东西的”
索裴特斯责备罗伯特,说他随意拜托的事恐怕会变成某些人的枷锁。
“他似乎还对你说过要小心炼金术师的话吧”
“……”
伊莉涅双手掩面,放声痛苦了起来。
菲尼希丝一脸痛苦地走了过来。
不过,库斯拉像是要唤醒伊莉涅一样,踢了她的脚一下。
“那么”
“!……”
从伊莉涅手指缝隙间能看到她那张沾满泪水的脸,她怯懦地看着库斯拉。
库斯拉嘴角上扬,说道。
“你到底造不造大马士革钢?”
“……”
“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去抹大拉之地”
不知道库斯拉和伊莉涅还要沉默多久。
不过,伊莉涅活动了一下手臂,将眼睛遮住,再次看到她的眼睛时,只见里面燃烧着如怒火般的东西。
“我有个……问题,想问……”
伊莉涅仰面躺着问道,她说话时打了个嗝,这似乎是她哭泣时的奇怪习惯。
“爷爷……他是怎么说我的?”
库斯拉轻哼一声,退后一步,转过身。
“傻丫头”
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他就朝菲尼希丝扬了下下巴。
菲尼希丝看起来很担心伊莉涅,不过她像是若有所悟一样,老老实实地快步根上已经走到会馆门口的库斯拉。
该说的话说完了,他已经埋入火种,加足炭和柴了。
之后就等它自己燃烧起来,流出金属了吧。
不过,库斯拉将手放到门上时,菲尼希丝将手放到了风箱上。
“那个”
声音小得不合时宜。
不过,伊莉涅似乎听到了。
“什么”
“……”
菲尼希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地说道。
“世界上是存在幸运的”
即使材料一样,炼制方法不同,得到的东西也不一样。
就算伊莉涅不知道菲尼希丝的事情,但她还是能从她的话感受到什么的吧。
“因为圣典上有记载”
“……?”
伊莉涅看着菲尼希丝。
“追求吧。然后神将赐予你幸福”
不知道伊莉涅听到这句话后有没有笑。
不过菲尼希丝转身看着库斯拉,一本正经,就像强装作大人的小女孩一样,那表情仿佛在说,我的劝导也能帮上忙的哦。
库斯拉歪了下头将门打开。
冰冷的空气和城市的热闹气息瞬间袭来,不过库斯拉眯起眼睛不光是因为这点。
大街的对面的角落里站着两个人。
正在用篝火取暖的威兰和拄杖看着库斯拉的索裴特斯。
“看来你要抢占先机的计划泡汤了”
库斯拉走到对面后说道,威兰嘲讽地笑了笑。
“这是协助”
恐怕威兰在监督菲尼希丝炼铁的时候就察觉到伪大马士革钢的事情了吧。
不过威兰不认识伊莉涅,所以他肯定觉得索裴特斯比伊莉涅更好说话。也就是说,他知道如果库斯拉他们得出同样结论的话,肯定会去伊莉涅那里的吧。
因此他就去了索裴特斯那里,预计库斯拉他们快要说服伊莉涅后,就带着索裴特斯过来了。
明明互相都只考虑自己,各自采取的行动却意外地一致。
见习时期两人就老是这样。
有些事已经久到忘记了。
“其后,伊莉涅呢?”
索裴特斯用旧时代的措辞问道。
库斯拉答道。
“她不是傻丫头”
“……年轻人呐”
索裴特斯微微一笑,用手杖轻轻地敲了库斯拉的脚一下,然后走过大街走进了会馆。
他看到伊莉涅的样子,马上就会知道刚才发生了多粗暴的事情的了吧。不过不必担心,工匠在工房的粗暴程度可不是这种情况能比的。
“接下来我在工房睡一觉了啊”
威兰打了个大哈欠说道,接着又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威兰对库斯拉和菲尼希丝用上“你们”这个词,就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表明不会再多管菲尼希丝的事。
库斯拉看了身边的菲尼希丝一眼,答道。
“有福不用忙”
威兰耸了耸肩,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