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雅棕不像其他城市那样区域划分整然有序,屋顶用长着草的泥巴加固的异教徒房子和木造的房子混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色调。满城尽是石房子的喀山固然奇特,但此处也同样充满边境风情。城中有着如此异样的风情,看来果真隐藏着什么秘密。毕竟,格调单一的城市是很难藏住东西的。
一行人挤进拥挤的人流,缓缓地在城中穿行。库斯拉趁机和密探们商量了一下。虽然威兰奇思妙想地弄出了个荒唐的设定,但他们若要与商人打扮的密探们共同行动最好还是另外想个理由。
最后商议决定,库斯拉出身于大商会,密探们是商会派来监视他的商人,兼作沿途开拓新的矿物交易业务。而威兰则是库斯拉的损友,对冶金有所研究,此次同行是为了出外找工作,顺便帮下库斯拉的忙。
“于是,我们首先要怎么做?”
到达骑士团掌控的旅店后,扮作商人的密探马上询问道。
“松鼠一般会用同样的手法隐藏食物。”
科雷多-阿布雷亚发现了古代知识,搞不好还把这些发现都留在了北方各地。
而那些被世人遗忘却又能再现的知识必然是以绘画或文字的形式保存了下来。
“那么,不是在商会,教会……就是在市参政会。不然就是在城市的名门大家里。”
按可能性顺数下来就是这些了,然而库斯拉还想到了一种可能。
“普通人家里可能也有线索。听说异教徒还会用粘土板记载历史。”
“那就去找本地的祈祷师或巫师吧。可是,要以怎样的借口去问?”
现在库斯拉几人已经不是披着骑士团虎皮的炼金术师了,没法蛮不讲理地敲开人家的门进行逼问。
库斯拉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
“巫师啊……这群家伙应该对花草很熟悉吧。”
“花草?你是说药草之类的吗?大概是熟悉吧……于是?”
“矿山可以根据植被情况来判别,而且树木也分很多种,有适合冶炼的,有不适合冶炼的。顺着这条线去找应该没问题。”
这些人看起来虽像老实巴交、性子懒散的商人,但内里却是如剃刀般锋利的密探。
他们马上就理解库斯拉的话了。
“也就是借口说我们正在调查可以用于冶炼的植物吧。”
“那我们就直接去拜访锻造行会和教会了。”
“明白了。至于住宿,最好还是找骑士团征用的店。毕竟这样可以给人一种我们在骑士团里也有关系的印象。而你们的身份也不会暴露。”
“知道了。”
对想开拓新财路的商人来说,去跟当地的权贵打招呼也是理所当然的,谁也不会觉得不妥。库斯拉带着期待目送密探们消失在城市的人流中后,扛起货物混在正把马车的货卸到屋内的伙计中,朝分配的房间走去。
“……你们在干嘛?”
这是库斯拉走进房间后的第一句话。
菲尼希丝吓得缩起身子,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僵在原地,就像在恶作剧时被人撞见的猫一样。她旁边的伊莉涅正动作轻快地迈着奇特的步伐,威兰则笨拙地模仿着,动作足足慢了一拍。
“一,二,三,走三步,转身。”
伊莉涅轻轻地一转身,弯下腰双手撑在地板上发出啪地一声。
“我以前也跳过还有点印象,你倒是真记得清楚啊。”
“乌儿必须要勤加练习。”
菲尼希丝看到伊莉涅愉悦的笑容,不禁猛地缩起脖子,抬眼看着她。
“你也一起吧?”
“啊?”
库斯拉挑了挑一边眉毛,叹了口气。
“我可是大商会的公子啊?不会跳才是正常吧。”
伊莉涅他们在跳的并非是祭祀舞蹈,而是各个工匠故老相传的某种舞蹈,主要用以证明身份。
漫无目地寻找移居地的工匠是很少,但也不是说就没有去外地工作的。很多学徒学到一定程度后都会被派到附近的城市去磨练技艺。
或者,某城市工匠人数不足时,也会向有交流的城市求援。
只是,大多数情况下双方都是素未谋面,所以就必须得证明身份。可是,如果每次都要用羊皮纸开证明书,那行会可就得破产了。于是,工匠们就用独特的舞步来充当某种符号表达信息。
而且,看到对方也能跳同一种舞,双方自然能快速打成一片。工房的工作需要多人合力完成,所以团结显得尤为重要。
“话是这么说没错……”
伊莉涅若有意味地瞥了库斯拉一眼。
库斯拉这才察觉伊莉涅是在以她的方式拉自己一把。
库斯拉如果跟着练习工匠舞,就可顺理成章地待在菲尼希丝身边,各种机会自然也会纷至沓来。
“乌儿就由我来教吧。身体不活动下可是会生锈的。”
威兰马上插嘴,根本不给库斯拉开口的机会。伊莉涅不禁责备似地看向库斯拉。
“而且,我也是第一次教人跳舞,尝试新事物一定会很愉快的吧。”
菲尼希丝虽然有点在意库斯拉,但听到威兰的话后还是转过身顺从地点了点头。菲尼希丝此前一直都在四处躲藏逃亡,安定下来后过的也是修道院的生活,没有安逸的环境能让她沉迷舞蹈。
而且,菲尼希丝虽然外表文静,但内里其实并非如此,完全可以想象她挽起裙子欢快跃舞的情景。她纤细的手脚与少年似的打扮更是适合跳舞。
只是,库斯拉错过了一次好机会,他不快地吧货物丢到地上。
菲尼希丝见状,突然说道:
“你要来一起练习吗?”
她面带羞色,不知是因为被库斯拉看到了丢脸的一面,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库斯拉抬头看向菲尼希丝,差点反射性地答应了。
只是,伊莉涅带刺的眼神令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还是不了。”
他改口拒绝掉了。
“好吧。”
看到菲尼希丝瞬间生色起来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有多么正确。
“我肯定会教得很棒的。”
威兰的自大逗得菲尼希丝一阵嬉笑,跟威兰打趣起来。库斯拉心想,不论怎么看都是菲尼希丝更迟钝,但论对舞蹈的亲近度自己肯定比不过她。
“不过,既然机会难得,我更想学真正的工匠舞。”
库斯拉想着怎么也得反抗一下,于是便对伊莉涅如此说道。
“我可不会教人假货。”
威兰仿佛看透了一切,装傻似地反驳道。库斯拉和威兰无言地对视了一眼,可伊莉涅却选择退出这场争端。
“我倒是无所谓。当然,威兰来一起教也没关系。这样我们看起来更像关系融洽的四人组不是么?”
“听得我浑身鸡皮疙瘩。”
库斯拉直接说了自己的感受,伊莉涅听后只是笑笑,说了句“你以为我就不起”。威兰露出略感意外的神色,但他似乎已享受够了库斯拉的窘态,没再出言反驳。
三人都在隔着一层薄纸针锋相对,在这场攻防战中似乎只有菲尼希丝一人是纯粹地觉得开心。
“我还是第一次和大家一起跳舞。”
她虽然笑容满面,但神情却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
库斯拉觉得,自己被菲尼希丝吸引的同时,又犹豫不定地不敢与她接触,大概是因为在害怕她这份叫人担心的纯粹吧。
“那该怎么办?我们先练习一遍再去行会?”
菲尼希丝露出期待的表情,仿佛想尽快和大家一起跳舞。
这个提议并无不妥,库斯拉也难以反对。
“毕竟我虽是大商会的公子,可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勤奋。”
这句话同时也是在回答伊莉涅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这点很重要。”
菲尼希丝兴高采烈地说道。
结果不出所料。
库斯拉基本上已经掌握了,可菲尼希丝却完全不得要领。
她与其说是迟钝,不如说是心里没底,就像小孩子扣不上纽扣一样。
伊莉涅自不用说,连威兰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开心笑了起来,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库斯拉也一直在窃笑。他不光是在笑菲尼希丝的动作,更多的是一种迷茫。他本对这世上竟存在如此平和的时光感到半信半疑,但这一切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眼前,令他有点不知所措。
“唔唔~……”
当事人菲尼希丝却像小孩子快要发脾气时那样,鼓起腮低着头,撅起嘴。似乎是在气自己怎么就掌握不了节拍。
工匠舞不同于简化到大家都能跳的祭祀舞。再说,这舞本来就是用来证明身份的,自然会有几处难点。而且因为所有工匠是用这种舞蹈来证明身份,所以舞蹈中自然会加入一些用于区别的独特动作。
或者说,加入高难动作也有几分显摆的意思:看我们的人多机灵,能掌握如此高难度的拍子,比其他行会的人优秀多了。
“没法马上掌握也很正常啦。我以前可是在工房里悄悄练习了好一阵子咧。”
“可是……”
菲尼希丝瞥了库斯拉一眼。
“我是学什么像什么。”
库斯拉大言不惭地说道,伊莉涅闻言不禁好气又好笑。
“至少你穿上工匠的衣服也不像工匠。”
伊莉涅明显是话里有话,但库斯拉自然是无视之。
“再说,学不会的话一直练习到学会为止不就好了。”
“说真好听。”
虽然被讽刺了,但如果示弱的话肯定不会威兰咬住不放。
库斯拉低头看着菲尼希丝说道:
“只是别忘了这必须得多花时间。”
这同时也是在为他自己辩解。
“问题是我们也没法请魔女打喷嚏。”
“嗯?”
菲尼希丝楞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库斯拉。
“这句是谚语,时间无法停止的意思。”
库斯拉伸手拿起刚才脱掉的上衣。
“战况说不定还会有变,我们还是赶紧去调查吧。你难道还真想一直练到学会为止?”
伊莉涅闻言只是轻轻地耸了耸肩。
“密探们的探访活动应该也快告一段落了。我们到来的消息估计已暗中传到行会耳中了。他们肯定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的。”
“确实,我正好也想活动下身子,能到火炉前干活就最好了。”
威兰大概也是玩够了,居然难得地对库斯拉的话表示赞同。
“事情就是这样。”
菲尼希丝听见库斯拉这么说,不满地低下了头
库斯拉低头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事情办完再陪你跳。”
菲尼希丝猛地抬起头,开心地笑了笑。
“拜托了。”
库斯拉哼了一声,避开她的笑容走出了房间。
来到走廊上后,伊莉涅用手肘顶了下库斯拉的侧腹,她应该不是要揶揄库斯拉,而是表达别的意思。
虽说如此,可库斯拉脸上不快的神色并未褪去。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处理与菲尼希丝的关系会这么累。
四人一起去行会实在太浪费时间了,于是兵分两路库斯拉去教堂,威兰去行会。库斯拉唯一失算的就是威兰把菲尼希丝带走了。因为伊莉涅来他这组了。其实也不一定非得两人一组,只是伊莉涅不太识字,所以库斯拉想让威兰带她。
不过,库斯拉转念一想,教会里不仅有文字资料,还有各种各样的雕刻和绘画,伊莉涅说不定能从中看出些什么与冶金相关的线索。而且,去行会的人只是假装找工作,实则是调查此地有没有流传着什么秘术或传说。善于言谈的威兰更适合做这事,再带上菲尼希丝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累赘,对方或许会就此放松警惕。
库斯拉努力地找来种种理由说服自己,带着伊莉涅来到了教会。他按照惯常套路给祭司捐了点财物,说想进去祈祷。
“你们是流浪工匠吗?原来如此,是想祈求找到一份好工作吧。欢迎,欢迎,请进,请进。”
这里不像尼伯龙根等大城,教会只是木结构,并非带有雄伟钟楼的石造建筑,看起来确实稍显寒碜,但里头却相当漂亮。
而且,大概是为了显摆,圣堂的祈祷台后面装上了一块画着大天使的彩绘玻璃大窗。
“真不知道该说它奢华还是朴素。”
“这么繁华的城市教会肯定不缺钱。用木造结构大概是兼顾到异教徒吧。建得太雄伟会显得过于锋芒毕露。”
“我想起戈尔贝蒂了……”
伊莉涅当过行会会长,在她看来城市中的权力斗争大都是麻烦的根源。
“而且,这城市四周都是森林。我以前听说玻璃之所以贵是因为燃料费高。”
“啊,没错没错。燃料多真叫人羡慕。在戈尔贝蒂时我们还经常跟其他行会抢燃料。”
“也就是说这里冶炼应该也非常发达。”
“说不定留有什么有趣的传说。”
“难得来到教会,我们就祈求待会有所发现吧。”
伊莉涅闻言只是耸了耸肩。
圣堂相当小,大概只能容纳三四十人。里头除了一个看似好闲的老婆婆外,就只剩一个穿着行装似乎正准备出行的男人与家人在诚心祈祷。
库斯拉和伊莉涅坐到圣堂最后一排的长椅上,低头祈祷。
“你意外地认真啊。”
看来是伊莉涅先祈祷完睁开了眼。
“要我装一下样子还是可以的。”
“……是该说你机灵还是没用呢。”
伊莉涅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其实库斯拉也是最近也注意到自己没用的一面,于是沉痛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
“先去问下祭司吧。”
两人站起来走到回廊上,教堂虽小却是五脏俱全,结构上与其他的宏伟教堂别无二致。
只是,库斯拉马上就察觉到这不单单是为了门面,其中还隐含着别的意味。
“这个是?”
伊莉涅睁大了眼问道。
“奇迹传说……不,是城市的诞生史。”
教会之所以要建造回廊是为了缅怀往昔。以前的人比现在更愚昧无知,为了向那些不识字的家伙传教,教会只好将圣典的内容用画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些画通常都画在墙壁上,而回廊就是提供墙壁的载体。
回廊壁画如今依旧发挥着作用,毕竟直至上个年代这里还是传教的最前线。
“这家伙……是游方修道士么?手里拿着书,背负太阳,为笼罩在云和黑暗之下的森林带来光明。这讲的应该是城市的开拓。”
“看不到耳朵啊……”
伊莉涅仔细端详起眼前的画,但很可惜,修道士的脸深深地藏在了兜帽之中,看不清五官。只是,他身上穿的无疑是旅行着装,而且身后还站着几个同样打扮的人。
“这些……是什么?”
壁画一幅接一幅,故事循序推进,就像一张摊开的卷轴。
森林中的野兽与黑暗被驱散,出现了开垦的土地,建造起了城镇。一群人聚集在了城镇的中心。
“这些人……是异教徒?”
这些人团团把一个像井一样的东西围住,有修道士与市民,还有几个人穿着明显具有异教特色的暗色长袍,手里拿着象征异教祭司的木杖,木杖上布满疙瘩。
只是,教士与祭司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敌对。
他们一起张开嘴仰望着天空,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井里跑出来了。
“很稀奇吗?”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库斯拉转身一看原来是祭司来了。
“从南方来的人看到这画都会感到迷惑。”
祭司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没有丝毫高傲。
大概是因为城中的实际情况一目了然,所以教会也没必要隐瞒自己与异教徒关系良好的事实。
“不过,这座城市也同样受教皇陛下承认的。”
“什么意思?”
伊莉涅问道,她虽是个各方面都很保守的工匠,但同时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姑娘。
“异教徒也是有各种各样的,既有无可救药地沉溺邪教之人,也有因无知而选错信仰之人。而自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之中,有少部分人信仰的神与我们是同样的。这是神在世界各地散布神迹的证明。这片土地还有天使降临的传说哦。”
伊莉涅顿时紧张起来,连库斯拉也都看出来了。若在以前她肯定会那些传说故事嗤之以鼻,但经历过喀山的事之后,她也明白到传说中或许隐藏有被歪曲的史实。
“传说智慧与光明天使硫米涅尔降临了此地。”
智慧与光明。
库斯拉问道:
“这跟城市的起源有关?”
墙壁上第一幅画画的就是一个手持书本、背负太阳的修道士驱散黑暗。
“嗯,没错。我们就是听到这个传说后才发现这片土地上的‘异教徒’其实都是我们的兄弟。传说曰,在这片土地还覆盖着黑暗与严霜时,天使为了帮助人们驱赶野兽与苦难,从天而降。这位神之使者拥有太阳之力,他用耀眼得无法直视的光驱散了所有的祸害。这与圣典上有关天使的记述完全一致。”
那是一手持剑、一手持书的天使的故事。
在一些华而不实的炼金术书物中也常有出现。其实这类天使与恶魔在圣典中足有好几十个,而异教徒的妄想恰好与其中的一个对上号罢了。若在以往,库斯拉肯定会这样认为。
然而如今有喀山这个先例在。
“耀眼得无法直视的光说的应该是龙?”
库斯拉一说出龙这个单词,祭司便眨了眨眼。
“哦,神啊。龙的事我们也都听说了,说是克劳修斯骑士团饲养着灾祸的神使。”
祭司说着摇了摇头,似乎对此颇为畏惧。
“龙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只听说那是一件威力大得不似人间之物的器具。可我们的天使与龙完全不同,传说他没有焚尽一切的地狱业火,而是靠借助太阳之力的慈悲光芒来驱散灾祸。那似乎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在大地上召唤出太阳。因此这些画里画有很多太阳。”
祭司说着,目光慈爱地看着墙上的壁画。的确,在这些画不像喀山的画那样弥漫着不详的气息。喀山的画上描绘的是率领着龙的庞大军队单方面地蹂躏敌人。
“不过,这种故事在别的地方也很常见。其中有很多都是完全捏造出来的。因此,此地流传的天使传说就显得尤为出彩,并演变成这些的故事。”
祭司自豪地挺起胸膛,指着画的后续。
为自己的祖国自豪并不出奇,但如果祖国有着独特的传说,国民会分外骄傲。
喀山的 传说是令人震惊,而此地的传说却是令人感觉荒唐无稽。
“还有这么一个传说,天使交给了人们一小撮灰,说这是能生出金银的灰,人们将灰撒到地上后,就以此为肥料培育金银。收获的金银则用于城市的建设。其实地方的传说大都不可信,但这里的传说却有着确凿的证据——就是这座城市本身。”
祭司满脸得意继续说下去。
关于我们城市的开拓者可谓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某位路过此地的圣者,有人说是迷路的国王在泉之精灵的引导下建立的。那些故事大都只记载到城市诞生的契机便结束。之后开拓者们是怎样筹集城市建设资金的事却只字未提。
库斯拉睁大了眼,嘴角难得地泛起了笑容,因为这传说的奇异内容甚是可疑。传说听着荒唐无稽,却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小心留意。编造这个传说的人似乎颇具工匠气质。又或者说这个传说是要表达某些符合现实的东西。
“而且,我们还有教皇的亲笔认证。”
祭司自豪地指着壁画的一处,库斯拉顺着看过去,嘴角露出了不逊的笑容。
墙壁上城市缔造故事的最后写着一行笔迹流畅的文字。
——此传说经教皇厅正邪部认证真实。
落款,科雷多-阿布雷亚。
这位异端审判官深信在很久以前曾有一群古代民来到北方大地,并留下足以与神匹敌的技术。库斯拉正是因为在尼伯龙根发现了他的留言才会来到此处。
若能再次找出新的古代民技术,那估计会是一项不亚于龙形火焰喷射器的技术。
新发现的技术有可能使天降神使成为可能,也有可能是在大地召唤太阳的方法,又或者是能培育出金银的灰的制作方法。
这个署名无疑在昭示以上三个荒唐技术都有可能现实存在。
看到科雷多-阿布雷亚为之执着的疯狂程度,便可知古代民的技术有多厉害。
“所以说,你们想在这里找工作可是来对地方了。因为我们雅棕城的信条就是如太阳般慈悲博爱。”
库斯拉可没心理会祭司的最后总结,可旁边的伊莉涅却似乎颇为佩服。
“不过,战争一日不息,这世上不幸的根源就永不会消除。真是悲哀。”
教会的人不知为何在总是喜欢夸张地表达情感。库斯拉本以为祭司肯定是在笑,谁知他却发自内心露出悲哀的神色,左右摇着头。库斯拉总感觉祭司的表现有点不对劲。
“还有,你们如果要在城里找工作,有一件事得注意。”
“什么事?”
听到库斯拉发问,祭司伸出手指点在自己的鬓角处,像要将烦恼的根源取出似的。
“有一群工匠你们绝不能跟他们扯上关系。他们是亵渎太阳传说的人。他们或许正谋划着拉拢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旅人入伙。他们的罪孽比异教徒还深,你们千万别靠近。”
祭司语气中带着厌恶,像在讨论什么污秽物一样。
“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的确很漂亮,可这并不能消除他们的罪。他们就是……”
库斯拉听到祭司接下来的话后,颇感意外。
伊莉涅似乎也是同样的感受。
而祭司好像也明白他们心中的惊讶,特意做了很多说明。
他们是在远离人烟的深山中作业。
他们拥有着魔女的智慧。
他们要将太阳的恩惠全部夺走。
“那工作居然这么惹人讨厌啊。”
离开教会后,伊莉涅万分意外地说道。
“说起来还真没在城里见过他们,但我本以为这工作是颇受尊敬的。最重要的是,生活中很多地方都在用他们生产的东西啊?”
“价格也贵。”
“那教堂也有用。”
没来由地遭人迫害的例子他们身边就有一个,就是那只白猫一般的少女。所以伊莉涅在情感上对那位祭司可是相当不满。
库斯拉却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那位祭司视为大敌的工匠生产的都是随处可见的东西。
“玻璃工匠么。”
的确,城中虽然能看到玻璃,却看不到生产它们的工匠。对此库斯拉以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玻璃本来就只在特定的地区才有出产,所以产玻璃的名城虽有不少,但也仅限于那些城市,因此一般的城市根本不会有玻璃匠。
“那么,你是怎么看的?”
伊莉涅站在教会前,看着眼前的人流,问道。
“我呢……抛开工匠的事不谈,那个太阳传说我是挺喜欢的,因为那传说听起来很平和。可是,现实到底是怎样的呢,我完全想象不出来。那样的事真的存在吗?”
库斯拉虽然不知道伊莉涅的提问有几分认真,但他心里已经有几分想法了。
“就算传说有现实基础,它也不会直接将真实原本道出。若真是那样……总之,我有点头绪了。”
“嗯?你没骗人吧?你看出多少了?”
“多少啊……三个着眼点联系在一起就可以说得通了。”
“……”
伊莉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她直觉又能久违地看到库斯拉身为炼金术师的一面了。
“其实,大体只有一个关键,那就是灰。”
很不可思议的灰,撒到地上便可培育出金银。伊莉涅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笑容,灰的传说大概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自古就有一种说法,金银都是植物。而那种灰大概就是用来做作物的肥料。”
“是,是这样吗?”
“你没看到金的结晶吗?看起来就像岩石上长出的苔藓。而纯铜和纯银则相反,都是呈植物根茎的形状深埋在地下。看到那些结晶后你就会理解为什么古人说金银是植物了.水晶之类的矿物也长得像像蘑菇一样。”
“那,难道……”
“不过,炼金术师不论对什么事,都要亲自验证过才会满足。于是经过多年栽培,炼金术师得出结论,金银没法随便培育。”
伊莉涅刚露出既可惜又安心的表情,库斯拉又继续说道:
“不过,过个一千年两千年或许真的能长出来……说不定还真有能催熟金银的肥料。”
炼金术师所痴迷的正是这种可能性。
只可惜,这世上大多数令人兴奋的不可思议故事最后结局都相当无趣。
“其实不提那些夸张的传说,我也能想象到灰的传说的根据。”
“啊,什么?”
“我说的是火山。”
伊莉涅一听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以前常有金银的矿床露出地表的传闻,不过最近已经很少听闻了。那种地方通常都有火山爆发。火山就好比一座天然的熔炉,炼化的金银都浮出地面,看起来就像金银如泉涌。”
库斯拉在最后用了个比喻,伊莉涅听后眼神有了点变化,或许是在想象那情景。
“既然是火山爆发的现场,周围自然满是火山灰咯。于是看起来就像撒上灰金银就疯长出来了。再加上,火山燃烧的样子正像太阳降临大地,雄踞森林的狼啊熊啊都惊得四散。而且火山爆发地区落雷也会增多,这估计就是天使下凡的依据。整个传说的本质大概就是如此了。”
伊莉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库斯拉看到伊莉涅脸上遗憾的表情后心里不禁有点高兴。因为她不论现是对实存在的事物还是对不可思议的故事,都抱有强烈好奇。
“要是传说大体真是如此……那这里岂不是没有古代民的技术?”
若传说的现实依据真的是火山爆发,那就与技术没关系了。
“可,可是,城里祭司对玻璃匠那微妙的敌意应该与传说有关吧。两者怎么可能没关系。”
“唔。”
对此,库斯拉只能这样作答。
“阿布雷亚以传说确有其事为前提,假设此地隐藏着什么秘密。”
“嗯?”
“你不觉得这里是个隐藏秘密的好地方吗?”
“怎么说?”
库斯拉回了伊莉涅一个讽刺的笑容。
“发臭的东西总是被用来掩盖的气味。”
若是城市上层的人下了严令不能与玻璃匠来往,那玻璃将自然得过上与世隔绝的封闭生活。而据说,他们正是常年生活在森林之中。
这一切有可能是有人蓄意谋划,想以之掩盖真正的理由。
伊莉涅虽觉得库斯拉的猜测有道理,但却不太喜欢他的思考方式。她露出厌恶的表情,叹了口气。
“那我们现在要去调查玻璃匠?”
“传说虽可以用火山爆发来说明,但归根结底也仅仅是能说明。真实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自己这么说还真让人无法信服。”
库斯拉面对伊莉涅的指责只是耸了耸肩。
“信任会使人盲目。可如果什么都不相信,就无法发现新事物。炼金术师当中存在有这两种人。”
“这样啊,怪不得你这人无法信任了。”
库斯拉虽不习惯被人称赞,但被人讽刺他倒是习惯得很。
“再说,我们要探求的古代民的技术,不是火山。”
“我知道。我也觉得难得来到新城市,自然是碰上不可思议的事会更有趣。只是……对一个劲地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事穷追不舍还是让人有点难为情啊……”
探求虚无缥缈的事可不是一个良民,一个有名誉的工匠该做的事。
“你不觉得这话在哪儿听过吗。”
之前库斯拉因菲尼希丝的事被伊莉涅问得哑口无言,所以他现在听到伊莉涅这番话就忍不住向其投以冰冷的目光。
伊莉涅厌恶地看了库斯拉一眼。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呵。”
其实库斯拉自己也知道这种报复很无聊。
“不过,玻璃啊,你知道制作方法么?”
“仅限于理论,还没实际试过。尝试起来太费时间了。”
库斯拉说着就迈开步子往前走了,伊莉涅赶紧跟上。
“我是觉得没什么比金属的冶炼更麻烦的了,难道制作玻璃还要更难?”
“听说需要与炼铁一样的高温。”
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制作玻璃有多难。铁是金属中最难处理的,想要炼铁得长时间保持相当高的温度,并细心留神放入添加物,还要懂得看火候。
“而且,想要做出好的玻璃还得加入各种各样的添加物……对了,我想起来了。听说这方面的知识都是秘而不宣的。”
“是这样吗?”
“据说加入不同的东西,得到的结果也截然不同。不过,对了……这会不会是玻璃匠遭人猜疑的理由?”
伊莉涅刻意地哼了一声,说道:
“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发现的知识、积累的经验,肯定不想对外人说。他们的心情我很理解。”
伊莉涅这是在指桑骂槐。
她之前在库斯拉等人的版威胁下制作出了仿大马士革钢。这技术是她的亡夫那辈工匠为了谋生而从故乡带出来的秘技。
“可是,你想啊。”
“嗯?”
伊莉涅看到库斯拉的反应不禁苦笑一声。
“要知道人若碰上自己不懂的知识肯定会想学的。特别是控制火方面的知识,或许会对冶炼有帮助。”
库斯拉闻言轻笑起来,伊莉涅真是彻头彻尾的工匠。
“那我们就先去和乌儿他们汇合。他们说不定也查到了什么。”
“就这样吧。”
库斯拉答应了一声便向旅馆走去,伊莉涅却突然说道:
“啊,在这之前,可以顺路去个地方吗?”
“嗯?”
“我想先去看看工匠街。”
她想的既不是衣服也不是食物,而是工作相关的事。在这方面库斯拉真的很佩服她,同时也有点哭笑不得。
“那你一开始跟威兰走不就得了.”
伊莉涅转身正要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却突然回过头说道:
“我是可以跟威兰走,可我担心丢下你一个人你会闹别扭。”
伊莉涅脸上泛起了不逊的笑容。
库斯拉疲惫地叹了口气,随即放声大笑起来。菲尼希丝若敢欺负自己库斯拉倒是容易抓住要害反击,可伊莉涅要欺负自己他就疲于应付了。
他虽然觉得伊莉涅是个麻烦的女人,却出奇地没感觉不快。
“随便你去哪儿吧。我先回旅……”
库斯拉话还没说完,伊莉涅便打断道。
“你也一起来。”
库斯拉楞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看向伊莉涅。
“什么?”
“你忘了进城时的事?不要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晃荡。再说,我好歹也是个弱女子。”
“……”
库斯拉露出一脸嫌麻烦的神色,伊莉涅见状双手叉腰,不满地说道:
“你也该还我一点人情了吧。”
这情景在旁人看来也许像是情人闹别扭。
实际上,库斯拉现在也是相当无奈窘迫,在这点上或许跟那些妻管严的男人没多大区别。
库斯拉也知道自己欠了伊莉涅很大一个人情。
“……是我带你出戈尔贝蒂的吧。”
当时伊莉涅即便想离开城市也做不到。何况她还是个女人,想离开更是难上加难。
“我做出了仿大马士革钢,这事我俩算扯平了。”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库斯拉一时间无言以对。伊莉涅可不会放过机会。
“我们时间不多了吧?还是说你是个知恩不报的人渣?”
若是在遇到伊莉涅和菲尼希丝之前,库斯拉肯定会马上回答说,没错。
但是,眼前这个红毛姑娘毕竟是自己的同伴。
而且,他很明白,在如今的情况下与伊莉涅为敌绝对会使事情变得麻烦。她若跟威兰联手,还真不知道他们会利用菲尼希丝让自己遭怎样的罪。库斯拉之前就被伊莉涅和菲尼希丝的联手狠狠地骗了一次。而伊莉涅肯定也会好好地利用这一点。
不惯于在口舌之争中落败的库斯拉能做的唯有赌气地别过脸。
“快走吧。”
菲尼希丝总是习惯急匆匆地追在库斯拉身后,可伊莉涅却喜欢满怀自信地走在前面。
库斯拉虽然可以选择无视伊莉涅,但这样做明显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追在伊莉涅身后。
雅棕的工匠街似乎还兼做市场,工匠们都坐在工房前的长椅上,身后的墙上挂着各种制品的样品。他们一边劳作一边招呼有意购买的旅行商人或市民。
工匠们为排解工作的单调,还配合着捶打金属,切割木料的动作高声唱起了工匠歌。听力异常灵敏的菲尼希丝在这儿肯定会被吵得晕头转向。
当然,库斯拉并不讨厌这种热闹。杂乱之中洋溢着生机的情景总是能令人雀跃。
“好多铁器。唔……”
伊莉涅拿起挂在墙上的马蹄铁,一脸认真地沉吟起来。
本来这种年纪的姑娘若跑到工匠街拿起一块马蹄铁端详,肯定会让人觉得奇怪。但伊莉涅做起这事来却没半点不自然。大概是因为她身上沾染着工匠的气息吧。
“不及喀山的精良啊。”
库斯拉对此只是耸了耸肩。喀山毗邻矿山,所以铁矿和铜矿都多如泉涌,金属加工技术自然也就发达。拿雅棕的铁器去跟喀山的比实在是残忍。
“话说,从这质量看来价格应该有点……不,这可是相当高啊。”
伊莉涅轻呢喃道。她现在正站在铁钉匠的工房前,店前分隔开的木箱里摆满了大小各样的铁钉。一个手臂有伊莉涅腰身粗的大汉正在工房里头拿着把大钳子夹起一块烧红的铁,通过钢板上开出的小洞拼命地扯出来。经过小洞抽出的铁块再拉长就能做成钉子。
“嗯,这里好像物价高涨来着?那卖得贵也是情有可原……”
“问题不在于加工,而在于铁的材质……”
库斯拉拿起铁钉说道。
“炼制有困难吗?还是炉的原因?”
“技术不足?还是说矿石的问题。”
旁边的商人听到两人的低语后,夸张地叹了口气。
“只有这么些劣质东西啊。”
负责看店的徒弟正在稍远处干活,听见后一脸麻烦地应声道:
“那就别买呗,老板。”
“你……”
品种不齐全那就只能买有的品种了。
“可恶。给我来些修理马车用的。”
“好咧。”
商人大概也到其他工房看过,最后只好将就了。
即便有生意上门,徒弟也依旧毫无干劲,脸上总是阴阴沉沉的。
库斯拉看了下徒弟的表情以及四周的状况后耸了耸肩。
“这也许是故意的。”
伊莉涅闻言皱起了眉头。
“故意降低质量?哪个行会会允许工匠这么做,他们是白痴么?”
“刚才你也看到了。即便质量有点差买的人也只能忍了。工匠们估计是在抓紧机会宰客。”
库斯拉把品质良莠不齐的铁钉放回箱子,继续说道:
“铁里头有很多杂质,很有可能是灼烤不完全。可以想到他们是削减了燃料。”
炼制铁时必须要保持足以融化铁的高温,而且要持续一昼夜。只有这样才能去掉杂质,得到高品质的铁。
“真不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
伊莉涅目不转睛地盯着箱子里的铁钉,露出沉痛的表情。她虽然不情愿但毕竟也是做过行会会长,或许身上还残留着管束工匠的责任感。
“看来这城市没什么信仰啊。商人做领导,下面的人也只会按商人的准则行事。所以——”
伊莉涅话没说完,目光就再度回到工匠街的人流上,然后突然猛地冲进了一家工房之中。
库斯拉都还没来得及开口。
看到那家工房墙上挂着的样品便可知道她进的是一家加工剑斧等大型铁器的工房。
库斯拉本以为她是去抱怨的,不过她看来还没耿直到那份上。从外面看进去,只见她正和善地与工匠们热心攀谈。周围的工匠全都露出古怪的神色,仿佛在说店里来了个怪客。但很快,他们似乎都被伊莉涅渊博的知识所折服,纷纷围到伊莉涅身边,愉快地解释着些什么。不论是谁,碰上有人对自己的本行感兴趣都会有所放松,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姑娘。
被晾在店门口的库斯拉只能用鼻子叹息一声。
“你又何必带我过来呢。”
他嘀咕完后才发现自己现在正如伊莉涅刚才所说,被丢下一个人就会闹别扭。
可恶……库斯拉使劲地挠了挠头,感觉自己快疯了。
一个人在这儿闹别扭也没用,他又不想加入伊莉涅他们的讨论,于是就只能到附近逛逛。
街道四周洋溢着活力,大概是异教徒众多的原因,制品的设计也充满着异国风情,看着很有趣。不过在技术上却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库斯拉站在街上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像喀山喷泉那样的铁工艺品,或是其他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这时,他的目光突然落到某处。
在一排排工房之间,有一家店门上挂着一块别具一格的招牌,看起来就像用杆子穿过车轮。
“药材铺么。”
库斯拉瞬间想起和伊莉涅讨论过的催情药,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想这蠢事干嘛。
随后,他便记起在教会看到的传说。他之前教密探们说用调查矿山植物为借口去查探消息,其实现在或许还真能通过调查植物来确认传说是否与火山相关。特别是矿床露出地面的情况下,地表的植物一般会有明显的变化。
当然,库斯拉并不期望传说其实就是火山爆发。若真的有火山那传说中的三个关键就都说得通了。若不是火山,那也就是说这里埋藏着足以媲美神力的三项技术。
其中一个关键就是充当肥料培育金银的灰。说起肥料,草木燃烧后的灰烬也算是其中一种,若这方面留有什么传说的话,去找药材铺问一下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库斯拉心里盘算着,正要伸手推开药材铺的门,却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动静。
“喂。”
用不着回头也听得出来人是菲尼希丝。
库斯拉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回头?从她的声音就能想象出她此时欢快的表情。
“真是巧啊。”
库斯拉有点不知所措了,是不是该回一句“是啊”?炼金术师可没有在城中遇到熟人时互相打招呼的习惯。
他回过头只见果然是菲尼希丝站在那儿。
“你是来买东西吗?”
大概是走在人多的地方让她有了自信,一身男装的菲尼希丝举止也学得像个少年。
果然不能小瞧打扮。
“……威兰那家伙呢?”
“嗯?”
菲尼希丝闻言犹豫了一下。
“”
“他……他,说要去看看工房。”
“哼。”
库斯拉哼了一声,他已经看到站在菲尼希丝后面的路边上故意朝自己挥手的威兰了。
他们俩应该确实是偶然碰到库斯拉,但威兰是绝不可能丢下菲尼希丝一个人的。肯定是他怂恿菲尼希丝过来的。
真不知道他是在关心库斯拉还是想看库斯拉笑话。
“你的神之教会什么时候开始允许撒谎了?”
菲尼希丝被库斯拉一句质问呛得缩起了身子,不过她的眼神中带着恨意,似在埋怨你就不能当作没看见没么。
库斯拉想起了伊莉涅的话。
喜欢使坏戏弄人,爱装面无表情。
内心想法表现得太过明显。
知道问题后不解决可不是炼金术师的做法。
于是库斯拉竭尽全力地努力掩饰自己的内心。
“算了,正好。”
“……什,什么意思?”
菲尼希丝带着警惕的语气反问道,大概是怕再被戏弄吧。
“帮忙找东西。”
“找,东西?在这家店吗?”
“这里除了出售解热,治腹痛之流的药物外,应该还有卖其他东西。例如蜂蜜、干果子。”
菲尼希丝或许隐约察觉到了使坏的气息。
“我可没捉弄你,说的都是实话。”
菲尼希丝并未因此放下怀疑,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容易被甜食引诱。
库斯拉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确实没打算使坏。
“我是说,假如有你想吃的东西的话,就买给你。”
面子与食欲瞬间碰撞,菲尼希丝脸上表情快速变幻后,得出的结论却让库斯拉大感意外。
“……不用了。”
她不知为何露出了深感遗憾的表情。
在熟悉的炼制工作中出现了前所未见的结果,库斯拉不禁疑惑了。
“我不是因为想吃东西才过来找你的。”
“……”
库斯拉在炼金术的知识上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力气自然也不是菲尼希丝能比,在单纯的口舌之争中库斯拉应该能轻松地把菲尼希丝打成筛子。然而,此时库斯拉面对眼前这小姑娘却退缩了。他不想伤害菲尼希丝,也无意试探。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来这家店?”
菲尼希丝转移了话题。
真不知道谁才是小孩子。
库斯拉虽然感觉很丢脸,但总算是得救了。
“我说了,来找东西。”
“……甜果子吗?”
菲尼希丝赌气似地反问道,真是个聪明的好姑娘。
库斯拉愣了愣,投降似地说道:
“我真的没打算捉弄你。不要老疑神疑鬼。”
菲尼希丝绿色的双眸瞪得大大的,就像一只审视对方一举一动的野猫,在对方数次投食后,犹豫着应不应该放松警惕。
“都是你平时言行不端的错。”
“那还真是抱歉了。”
库斯拉怄气似地说道,菲尼希丝发出了一声独特的叹息。
“于是,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这里……是药材铺,吧?”
她的态度仿佛又变回了当初刚见面时那个高傲的监视者。
但此时与彼时有着本质的区别。那时她充满着毫无根据的自信,只会拼命地死撑面子。但如今她已经有经验加持,逼得库斯拉频频退缩。
问题是,库斯拉对此也说不上讨厌。
对自己无可奈何的库斯拉只好别扭地说道:
“当然是药。只会冶炼矿石的人可当不了炼金术师。”
“嗯?”
库斯拉回答得意外地认真,菲尼希丝反而有点手足无措了。
“可,可是……你说过,炼金术师不是魔女那类……”
菲尼希丝刚来到库斯拉身边时,总认为炼金术师就是把壁虎、蟾蜍、等东西丢锅里煮的魔法师。
她过了很久才明白到实际并非如此。不过俗话说,无风不起浪。
库斯拉清咳一声,平静而又严肃地说道:
“魔女啊……这范围界定挺模糊的。不论是魔女还是炼金术师,工作都是寻找强行令平时不可能变化的物质出现变化的方法。我们是在火炉前把矿石炼制成金属,而草药是让人体发生变化。只是,草药更具有魔法色彩,这点倒是无可否认。你应该也听说过吧?天仙子、颠茄……蔓陀罗草等草药。”
“欸,这,这些……”
库斯拉列举的都是几种富有传说色彩的魔之植物。尤其是蔓陀罗草,传说它的根茎呈人形,拔起来的时候会发出叫声,听到的人都会死。还煞有介事地说,因此要把蔓陀罗草的茎绑在狗的脚上,人站在远处招呼狗跑过去,让狗来把蔓陀罗草拔出。
“我以前也试过几次拿这类植物来做药。至于效果……我自己没试过,也没去问用药的人,所以不太清楚。”
看菲尼希丝的表情,她好像完全听懂了,正抬头看着库斯拉。
听会觉得恐怖,但不听只会更怕。
很多女孩子就是这样,明明晚上独自去买东西都不敢,却对森林里发生的鬼故事和传说兴趣盎然。
“那,那种药是用来干嘛的?”
库斯拉一脸认真地俯视着菲尼希丝。
“催情药。”
他看到菲尼希丝愣住的样子后不禁一阵满足。
“材料很吓人,可一旦说出来就会觉得蠢不可耐。在某种意义上这也可以说说诅咒工具吧。”
若药效真的能令人喜欢上不喜欢的人,那说它是诅咒工具也没差。若不是像贵族们那样用它来促成政治联姻的话,库斯拉倒觉得可以把它归类为博人一笑的药物。
“那药有没有效只有天晓得,而且所需材料市面上是买不到的。制作催情药只能算是余兴。其实,我来这里的目的是因为城中流传的传说……”
菲尼希丝根本没在听库斯拉的解释,她低着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库斯拉有点担心刚打住话头,菲尼希丝便一脸泫然欲泣地看过来。
“你,你买那种药,是想干嘛?”
问题通常能反映提问人的内心——有什么不懂,在意什么,想知道什么等等。
菲尼希丝迫切地想知道库斯拉要拿催情药做什么。而且看她的表情,她似乎钻进牛角尖了。
库斯拉异常认真地说道。
“当然是拿来用啊。”
“……”
菲尼希丝绝望了,这小姑娘的头脑其实很单纯。
催情药从性质来说,无疑是用来使本不相爱的人爱上自己。
于是,菲尼希丝就觉得库斯拉肯定是打算把药用在自己以外的别人身上。
因为,自己和库斯拉……
库斯拉心里也觉得再胡说下去实在太羞人,于是就此打住。
虽说如此,可菲尼希丝这样子,明显是彻底上钩了。
库斯拉狠狠地钓竿拉起来。
“在被一个不想被她讨厌的人讨厌了的时候用。”
用来让对方重新喜欢上自己。
库斯拉说着轻轻地拍了拍菲尼希丝的头。
被镇住了的菲尼希丝张开嘴愣愣地盯着库斯拉。她倒是不是不懂库斯拉话中的含义,或许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种时候,身体一般会比理性更老实。菲尼希丝脸蛋瞬间羞红,小嘴抿成三角形。
压抑不住的感情犹如拉满的弓。
菲尼希丝咬着牙认真说道:
“有得卖倒好。”
最讨厌你了。
自己明明想表达这个意思,可说出口后只让人感觉到丝丝甜蜜。
因为,最后她还是气冲冲地用力揪住了库斯拉的衣袖。
库斯拉伸手推开药材铺的门,脑中哭笑不得地想到,这可真是比任何催情药都要厉害啊。
一走进店内便问道一股奇异的气味。简单来说,那不是单纯的枯草的味道,而是几种拥有独特效能的花草散发出的气味。
库斯拉可以分辨出几种记忆中有的气味,但菲尼希丝只能感受到强烈的混合气味。
她掩着鼻子,打了几个喷嚏。
“品种相当齐全啊。”
店内的构造也很独特,几乎沿着四面墙都放有货架和桌子。
每个货架上都带有几个抽屉,每个抽屉上都用针钉着一张羊皮纸便笺。桌子也做成高低两层,上面排满瓶瓶罐罐,罐子里放的都是干草或磨细的粉末。
入口的正对面摆着一张收银台,后面是天使硫米涅尔的大幅画像。画中的天使正慈爱地俯视着正要用大地与太阳孕育出的草药治病的人们。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人正打算用药来毒害别人,而天使则对他们投以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已看透了一切。
看店的人大概不巧走开了,收银台后一个人都没有。收银台前放着几只夸张地封起来的罐子,上面同样钉有羊皮纸便笺。从陈旧褪色的文字可以看出这封口已经很久没打开了,里面放着“铁帽子”、“贵族的安眠药”等药。
“铁帽子”多用于战斗,名字来源于它的花的形状。很多村民都对这种药很熟悉,常用它来狩猎猛兽。它还有“鸟头”、“鸟帽”,又或者是“鸟兜”等称呼,一点点量就能使熊和狼毙命,是真真正正的剧毒。
“贵族的安眠药”顾名思义是能令人如睡着般死去的剧毒,常用于处死那些高贵到既不能上绞刑台,又不能推上断头的贵族。除了这个形象的名字外它还有“毒人参”这种浅显的称呼。
当然,店里不仅有这种危险的药物,还有很多普通草药,以及用于烹饪的香草。菲尼希丝似乎已经习惯了店内的气味,屁股颠颠地跑到摆放小茴香、丁香、薄荷的桌子前用鼻子嗅来嗅去。
明明店里还有剧毒,她这也太不留心了。仔细一瞧,收银台上还放着一件罕见的东西。那是一块打磨圆滑,戒指大小的玻璃。玻璃形状大概有如滴落到沾满油的布上的水滴。这是用来放在书上放大文字的眼镜,修道士们在昏暗的石塔中看书时常会用到。看样子市面上应该卖得很贵,但现在它却被随意地放在桌上。
库斯拉心想这店的人也太有钱了吧。就在这瞬间,他看到收银台上放着的一张大羊皮纸,马上就想通了。
那不是账本,而是骑士大显身手的英雄故事。
大概是哪个糊涂的学徒被派来看店了吧。
“好像没我想要的东西啊。”
菲尼希丝听到库斯拉的声音才猛地回过神来。
“真,真是可惜啊。”
库斯拉虽然很想回答一声“啧”,但最后只是耸了耸肩。
看店的人似乎这才注意到店里来人了,慌忙从里间走出来。
正如库斯拉所料,出来的是一名少女。少女长着一头蓬松的金色卷发,脸上挂着不耐烦的神色。她比菲尼希丝还要高点,所以看起来也更年长。在缺乏自信这点上她跟菲尼希丝倒是挺相似,总是缩着身子。不过从她会用眼镜看书这点来看,应该相当有教养。多半是店主的独生女了。
“欢,欢迎,光临……”
她用细如蚊吟的声音招呼完就径直坐到椅子上,偷偷地看了库斯拉和菲尼希丝一眼后,便心神不宁地翻阅起桌上的书,就像有人误闯进了她的个人书房一样。
库斯拉耸耸肩,对菲尼希丝说道:
“你听过城市的传说吗?”
库斯拉说着从罐子里拿出一根干枯的花草,轻轻地嗅了嗅只会又放回罐子里。确实是有奇妙功能的药草,据说可以退烧止头痛,抑制兴奋,还能阻止女性乳头过度发达。
库斯拉忍不住去想去思索,重视合理与经验的炼金术师会怎样使用这药呢?
“……听过。”
只要提问,菲尼希丝总会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不设防也是库斯拉总想欺负她的原因之一。
“各地都流传着各色各样的故事啊。”
“相比于龙的传说……我更喜欢这里的传说。撒下灰就能收获金银……感觉像童话一样。”
伊莉涅也说过类似的话。这里的传说不像喀山的传说那样充满暴虐,而且大概女孩子都比较喜欢有金闪闪的财宝登场的故事。
库斯拉瞬间心想,要不要给她讲火山的事呢?不过他转念一想还决定先不说了,看她傻兮兮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我就是为了寻找制作这传说中的灰的植物原料,才来这里。药的话题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菲尼希丝抬头看着库斯拉,脸上阴沉怒气腾腾,同时还有几分安心的神色。在她心中,就算库斯拉拿催情药是为了令自己回心转意,可那药本质上还是最强的外遇神器。
虽然她常说这世上的幸运币想象中的多,可基本上她跟库斯拉一样,都认为坏事很容易会发生自己身上。
正因如此,她才会想要好好地珍惜一切。
静谧的屋子里弥漫着不可思议的气味。
过了一会儿,就在库斯拉忘却了店员的存在,向着菲尼希丝弯下腰时。
“做不出来的。”
一道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
库斯拉和菲尼希丝齐齐循声望去,看店的少女自己也吓了一跳。
看来她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
“试过了吗灰?”
库斯拉扫视了一下店内,粗略数一下这里应该有几百种草药。灰虽说只有一个字,可不同的植物烧出来的灰效果都不一样,再考虑到组合,要尝试的数目可谓相当庞大。
“……有……有,一群人试过了。”
小姑娘大概不太擅长与人交流,话一卡住脸就羞得通红,还垂下了视线。
“可是……做……不出来。”
“也是,若真做出来了,可就成富翁了。”
或许会有钱到能买下整个克劳修斯骑士团。
库斯拉对小姑娘的话很感兴趣。
她说有人试过了。
换句话说,就是有人同样认为那个传说其实就是火山爆发。
“……你,你对这事……有,有兴趣吗?”
看店的少女抬起头说道。毕竟是药材商的女儿,或许她也喜欢这类故事。
库斯拉稍微想了下只会,回答说:
“我正在四处流浪找工作,这种故事作为旅途消遣挺不错的。”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瞥了库斯拉一眼后又迅速撇开视线。
她青色的双眸如宝石般漂亮。
“还有其他类似的故事吗?药材商应该听说过很多不可思议的故事吧。”
因此,药材商除炼金术师外在城中最受猜忌的职业。收集药材通常都要跑到深山老林里去,而去那种地方的人大都是事出有因。甚至有人说药材商是去森林里有魔女做交易,实际上他们不过是用一口大锅在熬药材罢了。
“有,是……有……”
少女大概是有什么担忧,说话支支吾吾的。
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要打住话题。
倒不如说,恰恰相反。
库斯拉很期待她会知道些什么。
“我跟这家伙的组合看起来或许有点奇怪……别看我们这样,其实我们都是工匠。正在和其他伙伴一起寻找工作。感觉这座城市不太适合久居啊。”
若真是来找工作的肯定也会有这样的感想。
待在一座充斥着劣质品的城市伊莉涅肯定会受不了。
“有什么秘闻的话能不能给我说下?跟我们这些旅行者聊聊应该没问题吧?”
若是在城中流传的故事,除祭司之外应该还会有不少人知道。
要有什么隐秘,成年人或许会闭嘴不谈,但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肯定会管不住嘴。
何况眼前的小姑娘还是个用眼镜看英雄故事、向往成熟的少女。她跟那些摘花送给附近工匠的花痴同龄孩子肯定没有共同话题。
于是,库斯拉就想着稍微打听下,说不定还真能得到什么线索。
因此,他看到少女抬起头时认真的表情后,笑得越发温柔了。
外表和善的工匠配上炼金术师诱惑性的笑容,令少女打消了疑虑。
“那个传说是真的。”
少女简短地说道。
“真的?可你刚才不是说试不出来吗?”
“因为是真的,所以才会去试验。至少灰的传说是真的。”
这一口咬定的语气是出于青春少女的想当然,还是另有原因?
“什么意思?”
库斯拉的问题似乎令少女很犹豫,她瞬间垂下了视线。
然而,她似乎有什么目的。
她像是要给自己鼓劲般,抬起眼看着库斯拉。
“有几个小时候见过那种灰的人活了下来。”
老夫小的时候啊……老人家说的这些话基本上都是迷信。但少女所说的却有点不一样。
“所以,那些人长大成人后,直至老年都一直在寻找那种灰。”
探索与实践。
库斯拉脸上虚假的笑容慢慢被真实所代替。
传说渐渐染上了一层现实的色彩,不再是单纯的白日梦。
“他们为此收集了大量的草木,制作成灰。所以这家店里才会有那么种药材。”
库斯拉忍不住环视了一下店里。
“这家店是追逐传说的人们的努力结晶。”
这种夸张的表现很符合喜欢英雄故事的少女的风格,库斯拉也并不讨厌。
追逐传说与是否相信传说确有其事是两码事。
有些人,不论是多么荒唐无稽的事,都想去探求其中的真理。他们辛勤探索后留下的知识总是能唤起人们的敬意。
“炼制与冶金也是无数人的探索积累而成的知识瑰宝。我深明他们的可敬之处。我也明白,探索之路永无尽头。”
这绝非演技,而是库斯拉的真心话。
“而且,你脸上明显写着:我也还没放弃。”
库斯拉笑得很真切,因为他还在少女身上看到了炼金术师的执着。
人总是会对与己相似的人抱有共鸣。
少女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但并未因此而住嘴。
“我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到那种灰的。可是……”
说到这儿,她再次支吾起来。
不善言谈却还主动开口肯定是有什么理由。
“可是什么?”
库斯拉一发问,少女就继续开口说道:
“那个传说快要被碾破了。”
“传说被碾破?”
“准确来说,是那个传说的承载者。”
这话令库斯拉瞬间紧张了起来。喀山传说的承载者是像菲尼希丝那样的异型人。
“这传说本来只是在某群工匠之间流传。如今那些工匠正遭到着市民无情迫害。如果……如果你对传说有兴趣的话,能帮下忙吗?”
库斯拉察觉身边有动静便转头看去,只见菲尼希丝正紧张得浑身僵硬。
库斯拉手轻轻放到她背上,说道:
“那是什么工匠?”
少女毫不犹豫地说道:
“玻璃匠。”
原来是祭司告诫不能与之接触的那群工匠。
少女脸上露出了决然的神色,仿佛在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她从英雄故事书中抽出一张信笺。那封信大概一直就藏在里头。
“我没法到城外去,也没有可以拜托的人。所以,旅行者请务必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森林中的玻璃匠们。如何告诉他们,市民想,想……杀掉他们。”
少女一脸沉痛地把信递出。
居然把如此重要的信交给偶尔来到店里的旅行者,未免太草率了。
可是细想一下,城里毕竟没人会接受她的请求。城市是一个闭锁型的社会。少女通风报信的行为就是对城市居民的背叛。
菲尼希丝大概也察觉到了这点,抬头看向库斯拉。
即便如此,库斯拉也不会因同情而接受那封信。炼金术师不会为这种理由就行动。
要接受也是经过算计,把危险与利益放到天平上衡量过后的事。
“我想问个问题。”
库斯拉视线落到了少女的手上。
“你握着的眼镜是你的东西吗?”
“欸?啊?”
少女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正握着眼镜。
而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在向力量之源祈祷。
“这个……是的。”
“这东西挺贵的,你买来的?”
少女缓缓地把手上的玻璃块贴到胸口前,然后摇了摇头。
“我眼神不好……有位玻璃匠知道这事后特意为我制作的。”
少女说完便看向自己手中的玻璃,双颊染红,甜蜜得似要窒息。这就足以成为她背叛城里大多数人的理由。
她大概是爱上那个工匠了吧。
“抛开眼镜的事不谈……玻璃匠做出来的玻璃也给我们带来了光明。他们绝不是坏人。我无论如何都想报答他们。”
“不惜背叛城市?”
库斯拉揶揄道,少女决心意外地坚定,用力地点了点头。
少女看似性格软弱实则内心坚强。
库斯拉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的眼神似曾相识。
少女说的话应该都不假,她和玻璃匠们的关系也肯定很不错。当然,不排除玻璃匠们出于一己之私欺骗了少女,让她在市民们有危险举动时通风报信。
重要的是,这封信可以成为一个契机,库斯拉虽然不打算掺和市民与玻璃匠间的斗争,但或许可以借送信从玻璃匠口中套出些情报。
灰的传说看来并非那种可以一笑置之的荒唐故事。
类似的传说有多如牛毛,目击证言也不胜枚举。但事件目击者亲进行试大量试验的情况还闻所未闻。
而传说的承载者——玻璃匠们依旧生活在森林中,并受到市民的敌视。此时自然不能不管不问。
这封信或许会成为解谜的关键。
再说,玻璃匠们是在森林里干活,又和城里人发生了矛盾。旅行者若贸然跑去,大概只会落得被赶回的下场。
“明白。”
库斯拉轻轻地接过信。
“只是送信对吧。你可别过分期待了。”
姑且先说好了。
“知道了。”
少女说完冲库斯拉低头一礼。
“谢谢。”
积压在心中的一个担忧暂且算是解决了,少女大大地松了口气,浑身虚脱像要倒下似的。
库斯拉看了看信的正面和背面,把它收入到怀中,感觉就像塞了一块灼热的铁块在胸口。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库斯拉走出药材铺后,拿着信说道。
“还有人等我们去救呢,快点出发吧。”
若市民真打算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掉玻璃匠,那确实该尽快行动。但菲尼希丝若要以炼金术师的同伴自居,库斯拉更希望她把别的理由放在第一位。
库斯拉忍不住耸了耸肩,不过却是出于别的意思。
菲尼希丝不禁感到诧异。
“怎么了?”
“嗯?什么?”
库斯拉说道。
“我在想,那个小姑娘跟你一模一样。”
“啊?”
菲尼希丝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库斯拉对此略感意外,难道她很向往金发?
“我指的是死心眼,脸皮厚。还有不会察言观色。”
别人送她个眼镜就爱上了人家,二话不说就背叛了自己的城市,还冒失地拜托陌生的旅行者。
菲尼希丝不满地鼓起腮。
“结果,我还是接受了。”
库斯拉话一说完,菲尼希丝就撅起嘴用手轻轻戳了下他的腰,明明是在生气,脸上却是欢喜的神色。
两人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伊莉涅和威兰在不远处的路边上。威兰正坐在地上喝着大概是从附近杂货铺买来的葡萄酒,伊莉涅则抱着臂站在他旁边。两人看着眼前的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些什么。
“那俩家伙待在这种地方真是没有半点不自然。”
库斯拉忍不住呻吟似地说道。菲尼希丝也有点吃惊地点了点头。
“合适得……吓人一跳。”
本来伊莉涅就是工匠街的居民,而威兰气质也有点像工匠。
“感觉,有点棒。”
库斯拉也隐约有这样的感觉。
“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库斯拉说完低头看向旁边的菲尼希丝。
菲尼希丝也抬头看着库斯拉。
“你也很像工匠,刚成为工匠的工匠。”
她大概是事先察觉到库斯拉要说的话,于是先下手为强了。
她其实心里并没多少后悔,反而更像是在享受与库斯拉聊天的时间。
“啊,来了来了。”
这时,伊莉涅终于发现他们,跑了过来。
威兰把大酒杯里最后的酒喝光,直接就把被子摔到了地上。菲尼希丝见状不由得瞪大了眼。其实由于素烧酒杯清洗起来太费劲,所以一般都是用完即弃。
“你们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啊。”
“拿到了一封狂热的情书。”
“欸?”
威兰难得地泛起了含糊微笑,神色诧异如窥视般看向菲尼希丝。
“很重要的一封信。不要随便那人家开玩笑。”
“嗯,大概呢就是,有个小姑娘没人可以求助,只好拜托我们去送信。那地方稍微,有点危险。”
“哼。我们也打听到了一件有点火药味的事。”
威兰看向伊莉涅,伊莉涅夸张地耸了耸肩。
“正如你之前所说,这里的工匠全都减少了燃料的使用,生产那些劣质的铁器。”
“这跟带火药味的事有关?”
库斯拉轻声问了一句,伊莉涅扬了扬下巴示意换个地方说。
几人离开工匠姐,走到人烟稀少的街道后,伊莉涅才再次开口。
“这里工匠技术都不错。他们也知道铁的质量不行。心里郁愤难平。他们这样做不是为了节省燃料,而是不得不这样做。”
库斯拉听后想起了买给商人一堆劣质钉子的徒弟的表情,他的脸上透着不满,没有丝毫的得意。
“不过还真是不可思议啊。我看城外有大片茂密的森林啊。有水不能喝,不就像在大海漂流的人一样么。”
“他们比大海漂流还惨。他们是在湖里漂流,有人可以在湖边大口大口地喝水,而他们只能干瞪眼。”
“哦?”
库斯拉隐约猜到是什么事了。
“喝水的是玻璃匠?”
他们想将太阳的恩惠全部夺走。
祭司话中的太阳的恩惠或许是在说成长于阳光下的树木。
“没错。而且,他们似乎还受以前的贵族的特权守护,又从城市行会里独立了出来,所以城里人都拿他们没辙。由于森林的树全被霸占了,导致城里燃料物价高涨,听说还有穷人冻死了,市民们都在闹。你看,我们之前不是一进城就被那些伙计拦住了么。”
库斯拉翻动记忆,想起那些伙计要收购的都是毛毯、泥炭、马粪、柴等用于取暖的物资。也许收购者当中除了想挣钱的商人外、还有真的有需要的贫民。
“亏我在教会听完祭司的话后还有点同情那些玻璃匠……他们被人讨厌果然是事出有因啊。于是,你们呢?”
库斯拉闻言,从怀中拿出了那封信。
“药材商的可爱女儿要寄出的一封信。”
“这些都是废话,讲重点。”
库斯拉平静地说道:
“市民们都恨死玻璃匠了,打算最近用武力把他们赶走。根据我没来由的偏见,我是觉得这次的斗争会越趋激烈。因为有理由。”
“那个女孩子是玻璃匠的什么人?”
面对伊莉涅的提问,库斯拉耸了耸肩,说道:
“我说过这是情书吧。虽然城里人都记恨着玻璃匠,但却出了一个少女叛徒。她想赶在情郎被杀害前通风报信。”
伊莉涅像是嘴里含了黄连一样,撇开了视线。
这个世界还没富裕、宽广到能让所有人都融洽相处。
“库斯拉要送信给玻璃匠吗?”
威兰倒没感觉愤愤不平,他更多的是意外。
“随便。我又不是有什么政治意图,对小姑娘的恋爱也没兴趣。单纯只是想借送信的机会,找玻璃匠打听点事。”
“制作玻璃可一点不有趣。你要是喜欢工艺品的话倒另说。啊,还是说,你想送乌儿一件玻璃品?”
威兰刚兴致冲冲地说完,库斯拉就给他泼冷水了。
“据说能培育金银的灰是确有其事。还说原本这是玻璃匠间流传的故事。”
威兰刚才还像个品行不端、喝得酩酊大醉的工匠,听完这话后立马就摇身变回了炼金术师。
“库斯拉,这话怎么说啊?”
说话还拉长了语尾。
“事情很意思,令人无法一笑置之。那家药材铺里的草药种类多得完全不像一个家小城药铺该有的。原因是那些小时候见过那种灰的玻璃匠毕生都在探寻那种灰,草药就是探寻过程中收集到的。若说这是捏造的故事也未免太俗了一点。而且,这是个失败者的故事。玻璃匠们并未顺利找到传说中的灰,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留下这样的故事根本就无法向人炫耀。”
也就是说,这故事很有可能是真实的。
“但是,那群人被城里人恨之入骨,还一直在森林里干活,性格应当很乖僻吧。贸然前去问话,肯定会被拒之门外。”
库斯拉说着抖了抖手里的信,威兰马上就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送信确实是个好借口。”
“尤其是关乎他们的人身安全的信。只是,凭我的独断就贸然去送信,万一出现什么麻烦可就头疼了。所以我想听一下你们的意见。”
威兰双手枕在脑后慢慢走着,闻言目光冰冷地看向库斯拉。
“你可是大获全胜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算我有求于你们。”
库斯拉说着狠狠地瞪了威兰一眼,仿佛在说小心我揍你。威兰仿佛被吓到了一样,为难地笑了起来。
“我倒是没什么异议啊。我只想听灰的事情。乌儿呢?”
威兰突然把话头抛过来把菲尼希丝吓了一跳,不过她马上就绷紧脸说道:
“不管怎样,都应该尽可能避免争斗。”
她穿着修道服的时候总是正儿八经的,没想到换上少年装扮后这一点依旧没变。
不过,库斯拉最在意的还是伊莉涅。
“你呢?”
伊莉涅背过脸,似乎讨厌库斯拉了。
“我谁也不想帮。”
完全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过库斯拉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是说放着不管?”
库斯拉想要明确的答复。
伊莉涅看向库斯拉,说道:
“……我,我也想知道灰的事。”
伊莉涅毕竟是那个敢于跑出城市的奔放工匠。
“小伊这么说就是不反感咯。”
“不要用小字称呼我。”
伊莉涅的一句话把威兰乐得呵呵直笑。
“那我就去送信了。”
“你一个人?”
威兰意味深长地问道。
但库斯拉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四个人一起去实在太可疑了,肯定不行。那至少也两个人去吧,可增加人数真的是好事吗?他想起了艾卢森的话。
库斯拉扫了三人一眼,耸了耸肩。
“我一个人去。”
“啊,可是。”
菲尼希丝脸上带着些许遗憾,插嘴道。
库斯拉冰冷地看了她一眼。
“在森林里面,万一发生什么我也没能力救你。”
不过,两人一起在森林中迎来生命的最后一刻,这种颓废的浪漫似乎也不错,就是有点太夸张。这样的选项应该在走投无路时才选。
“玻璃匠怎么样倒是其次,熊啊狼啊,失足滑落泥沼啊才是最可怕的。你这个工匠舞都跳不好的家伙还是留在城里吧。”
威兰和伊莉涅都无可反驳地笑了笑,只有菲尼希丝鼓起腮,生气地别过脸去。
“还有,我会带密探去。毕竟事情好像变得有点麻烦了,还是让他们了解一下情况比较好。”
“也好。那么我们就安心等你的捷报了。”
在闹别扭的菲尼希丝也还是朝库斯拉送去了关心的视线。
对方表示关心了是不是该感谢一下呢,可这种情况应该跟之前她帮忙拾起衣服上的面包屑是一样的。
库斯拉甩了甩头决定不再多想,举步朝旅馆走去。路上他还用指甲碰了碰菲尼希丝鼓起的腮,却被菲尼希丝生气地拂开了。
一行人回到旅馆后,密探们也都结束工作回来了。双方交换了一下情报,大致上跟库斯拉他们打听道的一样。
只是,关于市民正准备对玻璃匠有所行动这事,密探们也知之不详。因此,当库斯拉提出那个无异于火中取栗的冒险计划时,他们都皱起了眉头。
他们原本就只把灰的故事当作传说。
“就像黄金国一样。”
撒下灰就能长出金银。
骑士团若掌握了这技术,世界就唾手可得了。
“你要说这是痴人说梦吧,可别忘了龙也不亚于白日梦啊。”
于是最后决定,必须要去一趟玻璃匠那里。
库斯拉说出想带一个密探同行后,密探们都颇感意外。
库斯拉再问了一遍,三人都面面相觑起来。
“感觉你总是嫌我们碍事啊。”
库斯拉这下总算明白三个密探是怎么看自己的了。
“我记得说过要你们帮忙的啊。”
菲尼希丝一脸认真地盯着库斯拉,仿佛在说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不过密探倒是有点明白了。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
“顺便,还得向艾卢森表明一下我无所隐瞒咧。”
毕竟古代民的技术一旦实现,世界必将天翻地覆。密探们的工作恐怕引路是其次,监视才是最主要的。他们闻言都没有笑,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之后,库斯拉就带着一个密探上路了。留在城里的人都一起出动四处收集玻璃匠相关的情报。
库斯拉本来还想去拜托伊莉涅帮忙看着点威兰,别让他对菲尼希丝下手。不过后来觉得这样太蠢了,于是作罢。
而且,若是让人知道他对菲尼希丝如此执着,恐怕会招致不必要的危险。毕竟今日同心同德的同伴说不定哪天就会分道扬镳。金钱,名誉,又或是爱情这类让人为之执着的欲望全都伴随着至人破灭的陷阱。轻易就能操纵一个人的情绪。
马车朝着玻璃匠所在的地方驶去,库斯拉坐在货架上,手托着腮胡思乱想了起来。
假如菲尼希丝真被抓取做人质了,肯定都是出于以上原因。
想到这,他顿时有点理解那个金发少女的心情了。
考虑到她的年纪,库斯拉理所当然地认为那应该算是孩子气的恋爱感情。
然而,库斯拉之所以接受那封信,也不全是因为彻底衡量过得失。虽然他在威兰和伊莉涅面前一直强调这是合理判断,可要说其中没有同情的成分那是骗人的。
他想起了从尼伯龙根来到这儿的时候伊莉涅说过的话。
——好想恋爱。
这本该唾弃的软弱感情已植根于他的心中,再也无法割舍。
他已经亲身体验过爱情是有多么的强大。他明白到即便地平线尽头的抹大拉之地再光辉灿烂,也得有某人的笑容相伴在身边才有意义。
他已经无法对爱情嗤之以鼻了。
而且,那个姑娘与菲尼希丝很像。这也是他帮忙的理由。
可恶,库斯拉在心中暗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