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已经有一次与乘着自行车的警官擦身而过了,但多亏自己戴着风帽,他才没有向自己问话。话是这么说,如果真的被叫停稔也打算提高速度把他甩开。
赶过鸦雀无声的住宅街,穿过支道。来到稍显宽阔的道路上后,他从座垫上站起身来,开始直立骑车。虽然拥有三段变速的自行车早已进入全速状态,但对于现在的稔而言还是轻而易举。
仰视着在去路上现出身姿、直贯夜空耸立着的新都心高层楼群,稔愈发用力地踏下右脚,而就在那时。
伴随着“嘎叽!”的一声冲击,脚踏板的重量消失了。就要往右摔去时,好不容易重整好姿势后刹住了车。往脚边望了一下,发现断掉的链条耷拉着垂落到路面上。
稔既没有技术也没有时间去修理,只好把自行车扔在原地。在公路护栏旁停下来后看了看手表,距离十五分钟的时间限制还有三分三十秒。剩下的约一点五千米必须靠自己的双脚跑完。
「……典江小姐……!」
声音嘶哑地呼唤着义姐的名字,稔在深夜的人行道上狂奔起来。
琦玉新都心的中心,有着一个被称为榉树广场的大型展望台。在冬天的夜间应该会被蓝色LED所照亮,但其亮灯时间也已经结束,只有零零星星的街灯释放出淡淡的亮光。
稔冲上从地面直达展望台的楼梯,把背靠在无数棵种在台上的光叶榉中的一棵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再一次看向手表。还剩二十秒。
自Third Eye寄生到身上以来,稔还是第一次挑战极限奔跑。我记得,一千五百米(Sengo)的世界纪录大概是三分二十五秒吧……在头脑的一角如此思考着,拿出胸前口袋中的电话,低声地向还在通话中的对方说道。
【译注:Sengo是罗马音,日本那边的略称。顺带一提,1500米跑的世界纪录是3:26.00,由摩洛哥的希查姆·艾尔·葛洛许在1988年7月14日在罗马创下】
「我到了」
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应答道。
『啊啊,我看得一清二楚哦,少年。自行车怎么了?』
「…………!」
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在看着。稔迅速地用视线扫向周围,但由于终班电车的时间早已过去,广场上空无一人。
「……在途中就坏了,所以我是跑过来的」
如此答道后,话筒中流出“咕咕”的低笑声。
『那还真是多灾多难呢。不过一句牢骚都没有并遵守了时间,让我由衷敬佩啊。看来她于你而言是个相当重要的人吧』
「那当然了!」
差点就情不自禁地粗声喊了出来,但好不容易还是克制住了。虽然这附近没有人,但在广场的对面应该还有警察值班的岗亭才对。稔重新降低音量,继续道。
「我已经按你的指示做了,把姐姐还给我」
『喂喂,少年,我刚才说的是“首先”对吧?当然也准备好了下一个指示啦。往广场北面看看』
「…………」
压抑着焦躁感,他往被指示的方向看去。宽幅的行人平台延伸到北面,横跨道路连接着与其登高的展望台。而在其尽头,有一个巨大建筑物的影子如小山一般隆起。那是在日本中规模也首屈一指的多用途会馆,《琦玉超级竞技场(SSA)*》。
【译注:Saitama Super Arena】
就在稔仰视着竞技场的屋顶时,手机中传出了声音。
『以你的视角为准,去超级竞技场的右侧面。可别让警察或者保安发现哦』
「……右侧面……」
虽然不明白Biter的意图,但也只能服从。再一次扫视周围,确认没人后,稔弯下身跑了出去。
穿过大桥,进入竞技场一侧的展望台后,藏在墙边的阴影中往东边移动。花了数十秒来到转角处,拐过去后看了看北面,发现有一段宽阔的楼梯沿着建筑物侧面而上。
把手机贴到左耳上,
「接下来……」
“要怎么办”已到稔的嘴边,不过Biter马上就向他发出了第三个指示。
『往前走一小段后,左边会有一扇防火楼梯的门。打开它走上来吧』
按照Biter所命令的往前移动后,真的看到了金属制的门。虽然平时当然是应该被锁着的,但门把部分被整个挖去了。和稔的家门一样,是被Biter咬破的。
稔为Biter那连厚重的钢铁都不放在眼里的力量感到战栗的同时,把门拉开了。眼前的就是防火楼梯了,为此他放低了脚步声往上走去。
在走过七层的楼梯后又有一扇被咬破锁的门出现,穿过它之后稔来到了最上层的平台。他快速地往左右环视,但这里也没有人影。尽管也往上面看过,但在更高处也只有往外突出支撑着屋顶的巨大横梁而已。
「……你在哪里」
压低了声音,向手机呼唤。
随即,经过了约两秒令人焦躁的静寂后,低沉的声音回应道。
『下一个指示。绕到你所在的那个平台背后,那里有个上屋顶用的梯子,从那里登上来吧』
「屋……屋顶……!?」
『没错。既广阔又让人心旷神怡。赶紧吧,Ragazzo』
「…………」
紧握着手机,稔再一次往上方看去。SSA的屋顶是从正面一侧向背后一侧倾斜下去的,而这个离正面较近的位置上的屋顶,和稔所在的阳台的顶层平台高低差已有二十米,那么距离地上岂不是有六十米以上的高度了吗。
Biter真的会在那种地方吗。难道不会是什么陷阱吗。虽然稔是这么想的,但在夺回典江之前,他也只能继续遵从指示。
稔往顶层平台的南面跑去。而在头顶上突出的屋顶的一端也越来越矮。当到达建筑物的背面时,已经只有五米高了。
然后,绕过转角处,便正如Biter所说的那样有一个铝制的梯子。握住如冰般寒冷的金属,一口气爬了上去。
几经艰辛终于抵达的埼玉超级竞技场大屋顶,就仿佛从夜空中留下来的巨大冰河一般。
中心部稍稍隆起的金属斜面,以压倒性的规模从稔所在的地方往竞技场正面的上方延伸。实际上的倾斜角应该在十度以下吧,但从这个位置看来就让人感觉像险峻的绝壁一样。
在呆站着的稔的遥远上空,云朵的些许缝隙间,冷色的月亮现出身形。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十日的月亮,是略逊色于满月的十三夜月*。尽管如此,对稔那双被Third Eye加以强化过的双眼来说显得眩目的月光倾注而下,使得左右横幅一百五十米、前后长两百米的大斜面亮起银光。
【译注:阴历每月13日晚看到的月亮。查了下2019.12.09是日本阴历11.13,在这里虽然已过0点到了12.10,但应该还算在同一晚上】
随后,稔看见了。
在大屋顶最上部附近。有一个直立在斜面中央的人影。
人影的左手动了动,把握住的东西凑到脸旁。而同样被稔贴到脸上的手机中,传出了微弱的声音。
『最后一个指示。到我这里来』
紧接着,人影把左手的电话扔到了远处。通话也随着一阵“嘎呲”的冲击声被切断了。
稔把风衣脱下,将电话收到制服里面。
他先使劲地把右脚踩到形成屋顶的不锈钢板上,并往前迈出。紧接着是左脚。右脚。左脚。缓缓地增加着速度,同时一口气地冲上约两百米的斜面。
在人影的十米前,稔停下了脚步。
那个男人——Biter,满面淡笑地站在屋顶的尽头附近。
形象跟三天前完全不一样。身穿的不再是训练服,而是暗色的西装,鞋子看起来也是上等品。而且最重要的是,脸部没有变形。
初次见到的Biter的本来面貌,是一副潇洒而又具知性的面孔。连本应被电击棒烧得焦黑的嘴巴周边的皮肤,也仅在三天里就彻底痊愈了。
虽然感觉到那张脸像是曾在哪里见过,但就在稔想起来前,男人率先发出了自然的嗓音。
「总算是来了啊。怎么样,这景致相当不错吧?」
尽管琦玉市中心部的夜景在稔的后方一览无遗,但稔把视线牢牢地定在男人的脸上,用僵硬的声音发问。
「我姐姐她在哪里」
随之,男人轻轻地耸耸肩,把右手指向斜后方。
有六根巨大的横梁状构造物从大屋顶的南端长长地往上突起。而在那些延伸向天上的宽三米的突起物中,从往左往右数的第三根尽头处,横躺着一个瘦小的人影。稔的双眼瞬间就确认到那是被胶带拘束住的围裙装束的女性。看起来并没有意识。
————典江小姐!!
在心中呼喊道的同时,双脚差点就向突起物冲了出去,但最后还是姑且在原地踏住了。
「别这么担心嘛少年,我只是用强力安眠药让她睡着了。在电话里也说过,我可是连一根手指都没咬过哦」
「…………」
现在,只能相信他这番话了。但是,典江的确被置于非常危险的处境之中。横梁的顶端距离地上有将近七十米的落差。要是坠落下去难逃一死。
不对。
如果只有稔一人,说不定掉落下去也不会死。虽然没有尝试过,但是《防御壳》既然连Biter的牙齿都能彻底抵挡下来,那么就有可能抵御得了高达七十米的坠落。然而,稔却无法充当典江的缓冲垫。因为他那硬度足以使金属门凹陷的壳,搞不好会对典江造成更甚于沥青路的伤害。
这是何等利己的力量啊。
稔再次领会到了这一点。他的壳是把世界与自己分离,创造出物理层面上的《孤独》。把处于壳外的危险完全隔绝,可是也因此无法帮助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只要自己安全就足够了,就是如此的究极的自我保护。
——简直,就像是我的生存方式本身。
苦苦地如此思考着的同时,稔被迫作出一个决断。
能把典江平安无事地夺回的方法仅有一个。那就是把她从危险的横梁边缘上救出,并通过后方的梯子离开。但是,阻挡在眼前的男人不可能对此置之不顾。
只能够战斗了。
仿佛窥探到了稔的大脑一般,Biter轻轻地扬起嘴角。
「做好觉悟了吗,少年」
「…………」
无言地,轻轻颔首。
一如先前,现实感稀薄不已。
对于自己站在上学和归家途中都已见惯,但未曾从上面往下眺望过一次的SSA屋顶上一事。对于自己要孤身一人面对已经咬杀过好几个人的骇人怪物一事。还有对于那只怪物和稔自己都是被来自宇宙的谜之球体赋予了超常能力一事。这一切,都像是个差劲的玩笑一样。
但是,唯有一点非常明确。
那就是,绝对要保护好典江。
想必眼前的男人,打算在杀掉稔后连典江也杀掉吧。虽然言行本身还有理性,但双眼之中已经熊熊燃起了如烈火般的敌意与欲望。那究竟是由美子所说的由Ruby Eye导致的精神污染,还是男人本来就有的东西,这都不得而知——但是事到如今都是一样的。
稔被杀掉的话,典江也会死。
稔把意识集中到埋藏在胸口中的ThirdEye上,做好随手都能使出防御壳的准备,Biter看着他稍稍加深了笑意。
「不错啊,Ragazzo。在公园里看到你时,老实说你自身没怎么勾起我的兴趣……但是现在露出这种表情,让我涌起食欲了呢」
Biter轻轻地晃了晃身体,用右手食指的指背咔哧咔哧地擦了擦他的颌下。
「好了好了,在开战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让你回答。我是属于那种想要详细地了解食物的类型呢……」
为什么我得向正准备吃掉自己的家伙提供这种服务啊……虽然在脑子里这么反驳,但稔还是闭着口思考起来。既然自己并不保证能够一人击倒Biter,那么在这里尽可能地多争取一点时间也不会是坏事。毕竟Biter在为了咬破稔的家和SSA的防火楼梯的门而使用能力时,虽然稔没感知得到,但应该还是发出了一瞬间的《气味》来才对。
「……那么,让我这边先提问」
听到稔的回答,男人以落落大方的态度点了点头。
「好啊,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能回答就告诉你吧」
「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地方」
这个问题貌似出乎Biter的意料之外,他眨了两下眼后“哼哼”地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一定会问我的个人资料呢。不过,那个倒不能告诉你就是了……。选择在这里和你会面的理由之一,是这个地方衬得上当我的餐桌。就它的广阔而言,实在奢华至极不是吗。就仿佛身处于海底之中」
把距离地面六十多米高的屋顶上比作为海底的感觉虽然难以理喻,但稔还是稍微能理解。不过他并没有对此作任何评价,而是催促对方往下说。
「第二个理由呢?」
「单纯是因为不会有人妨碍啦。……好了,这回轮到我了哦,少年」
Biter把右手轻轻往后一挥。
「你和那位女性,是不是亲生的姐弟呢?」
「…………」
对于想要杀掉稔和典江的对方来说,没有答出真相的道理。但是稔预感到如果撒谎被看穿,问答就会被中止,因此他情不得已地摇摇头。
「不是。我是在小时候,被收养到义姐家里的」
「嗬……」
「这回轮到我了。你刚才说过『没引起兴趣』,但为什么还要对我和义姐下手」
「准确来将,我说的是『你自身没有引起我的兴趣』哦。但是,我对你的能力很有兴趣。那个透明的壳是由什么做的?它又有多硬呢?还有,为什么会萌生出那种力量来呢……?我想知道啊,非常想」
Biter把稍稍展开的双臂交叉在胸前。
「所以,告诉我吧,Ragazzo。你为何会被收养到她的家里?在小时候,你又经历过什么……?」
露出急不可耐的表情,Biter把上半身往前倾去。细长清秀的双眸中,瞳孔染上了淡红的光。
稔感觉被硬塞到意识深处的八年前的记忆,仿佛绽出了些许裂缝一般。他猛地紧咬住牙。虽然没有道理把真相告诉这种家伙,但自己担心说出谎言会被看穿,而且也必须尽可能拖长对话。
「因为被像你这样的异常者……杀害了家人」
紧接着。
Biter的嘴唇两端,紧紧地吊了起来。裸露出的牙齿正带着金属质的光泽。以如同装有弹簧装置般的势头把往前倾倒的身体往后倒去,Ruby Eye高声地发出了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吗,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全家都被杀害……唯独自己幸存下来。所以,是那个壳吗。Eccellente*……这么一来我就更加想嚼嚼看了!想必你的骨头,定是眼泪的味道吧!」
【译注:意大利语,义同英语的excellent:优秀的,卓越的,杰出的】
咣钦。
从大幅地往后仰的Biter的两颚中,响起了奇异的声音。既狰狞又凶暴而又冷酷的野兽气味,直接命中了稔的嗅觉。是Ruby Eye的味道。
「啊啊……不行了,已经按捺不住了。Q&A环节就到此为止吧。好了,来尽情地享受一番吧……」
咣钦。咣钦、咣钦。
「只有我……和你的…………盛宴!!」
咣钦咣钦咣钦!骨头响动着,尖尖的下颚高高地向夜空伸去。
迅猛地将上身重新倒向前方的Biter,已经不是人类了。三天前在秋ヶ瀬公园目击到的鲨男的身姿,再次现于眼前。
在巨大的嘴上浮现出的狰狞笑容的深处,如刀一般的牙列在月光下闪起寒光。
「好了,首先让我再用鼬鲨试一次吧!」
用奇怪地扭曲起来的声音如此宣告道,Biter的身体愈发前倾。紧紧地绷起的西装下,粗壮的一道道肌肉上下起伏。
壳。得把它使出来。
稔感受着头脑中心如燃烧起来般的热度,如此思考道。
然而,却没能把它使出来。
呼吸、肺部都不听使唤。由于只能“哈,哈”地急匆匆地重复着短浅的呼吸,因此作为发动防御壳的钥匙,深深地吸一口气并积存起来,把胸骨里的Third Eye按下——这一动作无法实现。
Biter的鞋子猛力地蹬向屋顶的钢板。
细长的身体以恰如鲨鱼一样的气势突进过来。三角形的颚部唰地张开。
稔放弃了发动能力,拼命地往右边跳开。
距左脚的鞋子仅数厘米处,鲨鱼的牙齿一扫而过。头部朝下俯冲而至的Biter所咬过的,是支撑住屋顶的不锈钢板的粗约五十厘米的钢骨。
嘎锵! 的一阵强烈冲击音与眩目的火花中,钢骨的一部分就如煎炸零食一般被咬断了。
「…………!!」
勉勉强强地避免了跌倒的稔惊讶地睁开了双眼。
由于看到了自家大门和SSA的防火楼梯的咬痕,所以他早已预计到Biter的牙齿连金属都能咬断。然而,却没想到竟会有如此的锋利度。想必就连大型的钻石切割刀,要切断粗如那种程度的钢骨也需要耗上好几分钟吧。
要是在没有壳的状态下被他咬到,不管是手还是脚都会在一瞬间被他夺走。
——冷静。冷静下来,要深深地吸一口气。
即便脑袋里说了这句话多少遍,肺都完全不为所动。就像在气管跟前被挡住了似的,空气被顶了回去。
Biter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将巨大的金属块吐出后,就立即猛然地向稔突进。或许是为了阻止稔往旁边回避,这回他将双臂大大地展开。
「呷啊!」
伴随着一声怪叫迫近的鲨鱼牙,被稔沉下身回避了。然而,照这么下去会被对方压倒。于是稔一鼓作气地,朝Biter的胯下一头扎去,钻过长长的双脚穿到他的后方。咕噜地打了个前跟斗后站起身。
呼吸还没调整过来。必须要重整态势。但是要怎么做。对面有致命的牙齿和长长饿双臂。只要被捉到,一瞬间就会完蛋。
在那时,稔的脚边响起了穿惯的跑鞋在不锈钢板上摩擦时,发出的“啾”的一阵响声。
——对了。现在我能够做到的。说不定能胜过Biter的。那就是——跑起来!
稔并未转过身与敌人对峙,相对的,他把身体往前倾去,绞尽气力蹬向屋顶板。
从后方传来了食人鲨紧追不放的气息。脖子上的皮肤缩成一段,感受到了那利牙的锋利度。把想要就地蹲下的冲动甩开,稔在广阔的超级竞技场屋顶上呈一直线地疾驰起来。
虽然稔并不怎么擅长短距离跑(Sprint),但他知道它的跑法。放松肩膀的力气,大幅地、富有节奏地挥动双臂。心中想着身体的轴线,蹬向重心的正下方。
无氧运动中并不会作呼吸。几近痉挛的横膈膜静止了下来。挤满肺部的碳酸气体逐渐流走。Biter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将要陷入混乱的思考被徐徐地冷却下来。
在胸骨的中心,漆黑的Third Eye咕咚地一震。
——可以了!
一边用双脚急速地刹住,一边大口地将冰冷的空气吸进空空如也的肺中。
积存。
按下。
视界染上了淡蓝色,所有的声音与温度消失。身体浮起了三厘米。
转过身,稔看到了以耸立在SSA的对侧的高层大楼为背景,展开双臂飞扑过来的鲨男的轮廓。
「喔……喔喔喔喔!」
在防御壳里吼叫着,稔朝着Biter一头冲去。
即使猛撞到被西装包裹的胸膛,也几乎没有感觉到冲击和反作用力。不知是出于什么原理,在使出壳的时候就连运动的三大法则也似乎会被扭曲。虽然稔那一方的体重明显要轻于对方,但被撞飞的就只有Biter而已。
这回轮到稔向背朝下摔倒在不锈钢板上的鲨男飞扑过去了。
把从格斗技节目上看到的学以致用,他骑在Biter身上,将握紧的双拳左右交错着挥下。
第一击米中了Biter的左肩,第二击捕捉到喉头——然而,朝着下颚使出的第三击的右拳,却在中途被停了下来。
这是由于突然张开的血盆大口,把拳头连同壳一并咬住了。
这一次,终于感觉到了“嘎叽”的一阵坚硬的冲击。在打不出去也收不回来的无法动弹的右臂前,Biter的双眼释放出了红光。
***
遭受到头槌的右胸如灼烧般作痛,被拳头击中的左肩和锁骨火辣辣地生疼。骨头或许都开裂了。
自己稍微小觑了小鬼(Ragazzo)的身体能力。没想到能跑得比平常都有在健身馆里锻炼的高江洲还要快……而且更没想到会装作逃跑,却转过身来使出一记头槌。
预想之外的事态,还不止这些。
虽然没对小鬼说过,但高江洲会选择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屋顶上作为战场,其实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由于整个屋顶都被经过涂装的不锈钢板所覆盖着,比土地或者沥青更容易使人打滑。
裹着小鬼全身的透明壳,不仅表面出奇地光滑,而且还硬得惊人。如果是拥有超出常识的强度的玻璃般的物质,那在金属板上应该会由于脚底打滑而无法正常行动才对。而且,当小鬼急刹车再冲撞过来时,体势完全没有被打乱。看起来比高江洲所穿着的橡胶底的步行鞋,更能牢牢地抓住屋顶板。
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高江洲根本搞不懂。不过眼球所赐予的能力原本就是超出常识的东西。不管会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就像在那栋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的废弃大楼中,使高江洲的肉体以万全的——非也,是以超越万全的状态复活了一样。
虽然因意想不到的反击遭受了轻微的损伤,但不管怎样总算是抓住小鬼了。不对,是咬住了。这么一来既不会再让他逃走,也不会再让他做出什么来。就这样,首先把右手连壳咬碎。然后暂时欣赏一会儿他痛苦得满地打滚、大声哭嚎的狼狈样子后,把左手也吃掉。接着是右脚。再然后是左脚。既然能够跑得那么快,那想必能够品尝到骨质紧致的绝佳骨头吧。
在失去四肢,因出血过多而连声音都无法发出的小鬼面前,把女人也吃掉。自己可是不惜使上珍存的巴比妥类安眠药才姑且留了她一命的。虽然好像是义姐,但正因此才能带来富有刺激性和感动的味道的吧……。
就在如此思忖的时候,高江洲的脑部深处,有一阵针扎似的奇怪痛楚游走而过。
高江洲无视了它,用右膝把小鬼的身体顶起,同时拽住口中的右手,把小鬼拉倒到左侧。当然没有张开过颚部。骑到他身上,封住他左拳的攻击后,解放出鼬鲨模式的咬合力。
「咕咕噜噜!」
从喉咙中发出狰狞的吼叫声。颚部周边的肌肉吱吱嘎嘎地鸣响起来。承受着惊人压力的牙齿们,正不停地颤抖着。
可是。
小鬼的壳就跟三天前的一样,连一点摩擦和弯曲都没有产生。它与超越物质的硬度抵御住了鼬鲨的力量,拒绝着崩溃。再这么咬着几十秒也是没法将它咬碎的吧,牙齿上的感觉把这一点传达给高江洲。
——但是呢,少年。我也已经不是三天前的我了哦。
高江洲咬着小鬼的手腕在心中如此默念,得意地扬起了右侧的嘴角。
冰冷彻骨的废弃大楼里,高江洲虽然快要治好了嘴上的烧伤,但由于能量的过度消耗而陷入了濒死状态,可是有一样东西却拯救了他。那就是散落在地上各处的不锈钢螺丝及螺母。
按常识来说,人类对金属不管是舔还是嚼碎,都不会得到哪怕一卡路里。但是,在这个世上还存在着吃铁的生物。它们正是通过把2价铁转化为3价铁以提取出能量并进行繁殖的《铁酸化细菌》。
至于高江洲的体内是不是体现出了同样的机理,这不得而知。但是就事实而言,每当吃下一个螺母,空腹感就会减弱,烧伤的治疗也会有所进展。高江洲在黑暗中爬遍了尘埃满布的地面,接二连三地把指尖接触到的金属块送进口中狼吞虎咽起来。彷如不懂事的婴儿一般。又或者说,宛若野兽一般。
很屈辱。但同时又带来了反常的喜悦。
这正是所谓的吃。不论是凝聚了技巧的料理,还是华美地装饰好的餐桌,这一切都不过为虚饰而已。
不知何时,他已觉得螺母如糖果一般甘甜美味,螺丝像曲奇饼一样芳香扑鼻。忘我地不断吞咽着金属、填饱了肚皮的高江洲再次深深地入睡。已经没有再做到过去的梦了。
不久后黎明降临,以爽快的感觉醒来时,原本停留在变形状态的颚部已经恢复了原状。本应到达了Ⅲ度的烧伤也已痊愈,即便动弹起来也完全没有痛楚。不仅如此。全部的牙齿都像是在再形成时吸取了金属一样发出了稍带银色的光芒,用手指一弹则会回响起“叮”的一下悦耳的声音来。
高江洲假装成慢跑者回到酒店,淋浴了一遍后,结过账离开了酒店。当在地下停车场握住玛莎拉蒂的方向盘时,已经想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找出那个小鬼,打探好他的住所。要不跟踪他并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发起袭击,如果难度不高的话就劫走他的家人作为人质引他出来。尽管考虑到那个用电击棒的小姑娘和在她背后掌控局面的组织,逗留在这条街上会有危险,但要是不跟那个小鬼做个了断,这桩心事就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下一次,一定会咀嚼到。
因为,高江洲已经蜕变为更强悍、更巨大、更优美的鲨鱼了。
「咕,咕咕,咕咕吼吼喔!!」
按倒了小鬼,紧咬住他的右臂,高江洲吼叫起来。
在下颚的中央,红色眼球剧烈地搏动着。两颚的骨头、肌腱还有牙齿都变得如火焰一般炽热。
咣钦咣钦咣钦!鸣响着这种奇异的声音,颚部……不对,整个头部都渐渐变形起来。仿佛燃烧般的痛楚,以及数倍于其的快感游走于全身上下。
好不容易……总算……终于,成为《那条鲨鱼》了。
史上最大的肉食鱼类。君临大海的绝对支配者。高江洲第二中意的鲨鱼。
日文名,ムカシオオホホジロザメ。【译注:巨牙鲨】
英文名,Megalodon。
***
稔惊讶地仰视着完成了又一次变化的Biter的脸。
先前都比常人更突出十厘米以上的颚部,逐渐变得更加巨大、更加长。鼻梁和上颚的尖端合为了一体,从颚部到后头部描绘出圆滑的曲线。双眼移动到了脸的侧面,变小变圆了。头部也变得异常粗壮,西装的纽扣和领带支离破碎地爆开。
随后,原本呈刀与锯状的牙齿,变成了巨大且厚身的宛如剑锋般的三角形。
咬着稔的右臂的,原是鲨男的完全体。虽然颈部往下还是穿着西装的人型,但就他所能见到的范围内的皮肤以及全部染上了蓝黑色。
横幅到达接近二十厘米的颚部两侧,粗壮的一道道肌肉如波浪起伏不已。
带有银灰色光泽的牙齿,在月光的照射下寒光闪闪。
——不行。要被咬碎了。
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稔叫喊道。
「呜哇啊啊啊啊啊!!」
稔浑然忘我地将之前都任由Biter咬住的右臂插入他的嘴里。指尖——准确来说是包住它的防御壳——埋进了喉咙的软组织中,使鲨男稍稍地把头往后仰去。
瞬间,稔绞尽全身力气把右臂拽出。体会着利牙的尖端在不可视的壳摩擦上的感觉,勉勉强强地把手臂抽回来的那一瞬间,上下两颚以猛烈的势头闭合起来,在无声的世界中溅出橙色的火花。
这回要咬向头部而迫近的巨大颚部,被稔把身体往左倾去避开了。顺着惯性,用右膝往Biter的侧腹顶出一击。当压在身上的压力缓解的瞬间,稔立即转动身体从对方身下逃出。站起身,跑动起来迂回到Biter的背后拉开距离。
虽然还能够呼吸,但气促憋闷。该不会是壳里的氧气用光了吧。稔心想绝不能在这时昏倒,只好无可奈何地解除了防御壳。
就在跑鞋底落到钢板上的同时,不断增长到现在的浓厚的Ruby Eye的臭气扑面而来。
「……!」
尽管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但还是忍耐着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
不久后,鲨男晃晃荡荡地站起身,转了过来。
头部经过巨大化,身长也随之增高,现在估计将达一百九十厘米了。四肢的肌肉也已肥大化,西装的袖子和长裤的针脚都有一部分开裂了。领结早已不知丢到何处,连衬衫的纽扣还有腹部一带的衣服都支离破碎,露出的胸肌简直就如健美选手……不对,如野生动物一般。
尽管距离有五米以上,但通过空气传来的物理性破坏力还是让稔感到相形见拙,他不禁想要吸进一大口气再次展开防护壳。
可是就在那前一瞬,Biter发出了扭曲的笑声。
「哈,哈,哈……没法看到自己的样子,实在是遗憾啊……」
大量摩擦声和粗厚的低音掺杂在一起,脱离了人类的声音的范畴。说到底,不管是嘴唇还是牙齿还是舌头在外形上都已经与人相异,所以还能说话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合理。
就如从噩梦里爬出来的怪物,用发着红光的双眼凝视着稔,继续道。
「至少想要用你的手机拍一张照片啊。恐怕我说出为了变成这副模样而吃过了什么,你也不会相信的吧,哈,哈」
鲨鱼嘴轻轻地一笑。露出的利牙绽放出凶恶的光芒。
「我说啊Ragazzo,你知道人类的咬合力……也就是咀嚼力,一颗牙齿大概有多少千克吗?」
「…………」
稔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后,鲨鱼用如老师般的态度竖起右手的食指。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成年男性,基本上是六十千克。当然会有个体差呢……。换作是狮子的话,就是四百千克。鳄鱼和河马能达到一千千克。这大概就是陆上动物的最大值了」
「……你是想说,你的咀嚼力也有那么多吗」
听到稔声音嘶哑地这么问道,Biter再次坏笑道。
「遗憾的是,陆地的野兽并不值得考虑啦。大海的支配者,最大级的鼬鲨和大白鲨的咬合力有两千千克。虽然能称为现代生物中的最强……但是在已灭绝物种里,甚至还有比它们厉害的家伙。众所周知的恐龙,雷克斯霸王龙*的咬合力似乎有五千千克哦。真是了不得啊」
【译注:Tyrannosaurus-rex,暴龙,又名霸王龙,名字的意思是残暴的蜥蜴王。是史上最庞大的肉食性动物之一和最著名的食肉恐龙。】
「你到底想说什么!」
忍受不住从鲨鱼的头中竟发出学术性的话语这种宛若噩梦的情景,稔呐喊道。虽然也不是不想争取时间,但他也很担心还睡在空中悬梁上的典江。要是安眠药药效结束,说不定醒过来后会慌乱起来而坠落下去。
然而Biter轻轻地晃了晃竖着的食指,还在继续着他的解说。
「别这么焦躁嘛Ragazzo。……那么拥有史上最高咬合力的生物就是T-rex了吗?答案果然还是否定的。在一百五十万年前的海里啊,有一个以三倍于T-rex、竟然高达一万五千千克的咬合力为傲的王者。一颗牙齿就有十五吨咬合力哦,想必连厚厚的鲸鱼皮肤都能轻而易举地撕裂吧。你也至少应该听说过名字的。那位绝对王者,就是全长轻易地超过十米的最大最强的鲨鱼……Carcharocles Megalodon啦!」
Biter突然提高了音量,叫喊道。
「然后!灭绝了的Megalodon,历经悠久的时光现在复活于此!……换言之,那就是,我自己————!!」
“嗵!”的一声,男人的脚边的不锈钢板一阵起伏。
Biter以完全无法想象是那种巨体能到达的速度飞跳过来,稔一边往右远远地跳开一边再次发动了能力。
然而,唯独这一回,他并不敢确信防御壳能够完全抵御住那般可怕的巨大獠牙。要是让对方随心所欲地咬来,到那时就没法用拳头来反击了。
——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我再想办法确认一下这个外壳究竟能够承受着多少吨吧。
在头脑的一角如此思忖后,又把哪个念头甩开了。现在,必须专心考虑打到面前的怪物的方法。
如果说Biter的武器是连钢铁也能咬断的两颚,那么稔的武器就是被壳包裹住的双拳。不仅不用担心会对手骨和手腕关节造成伤害,而且还如钢铁般坚硬,因此可以指望能到达抡起锤子那种程度的威力。——前提是要打中。
「呜……哦哦!」
稔迂回到鲨男右方的同时挥出拳头,然而却击空了。这是Biter以敏捷的动作退开所致。随即袭来的牙齿,被稔在千钧一发间避开。再次举起拳头,打出。然而又一次被躲开了。
稔也意识到自己的出拳跟外行人的胡抡乱打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对于事实上确实是外行的稔来说,他完全不懂得正确的击拳方式。渐渐地,Biter开始能从容不迫地避开拳头,他的獠牙也能擦到稔的壳了。
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被捉到。
武器。除了拳头,就没有别的武器吗。
虽然比拳击威力更高的武器是有,但脚踢不能列入考虑中。在踢出去的瞬间要不就是跌倒,要不就是腿被咬到。
早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就应该从厨房拿一把菜刀过来吗。不对,说不定在握住菜刀的情况下展开外壳,它会被弹到内侧刺中自己。
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就在持续着这岌岌可危的攻防时,稔已在不知不觉间被逼到大屋顶的东边上。
已经没法再往后退了。Biter也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大大地展开双臂,一点点地缩短着距离。
下一次的攻击是躲不开的。要是退开的话会掉落到最上层平台,搞不好甚至会掉到环绕着SSA的道路上。在这个位置来看,估计落差将达六十米吧……。
——等等。
的确,刚才也好像考虑过这种事。而且,是从反方向来想的。
对了。还有武器。一件特大的、绝对无法回避的武器。
稔沉下腰,把双眼往右边悄悄一瞥。
估计是预读到他要往那个方向回避,Biter也把重心往那边倾去,并一口气地跳了过来。
——典江小姐,我马上就回来,再一会儿就好,乖乖呆在那里!!
在心中呼唤着最亲爱的姐姐,稔弯下双膝搂住Biter的身体。
一鼓作气地蹬想屋顶板,往正后方跳去。
即将咬住稔的头部的Biter,将双眼睁得浑圆。虽然把左手往后伸了过去,但已经晚了一步。
两名Third Eye持有者彼此缠绕着,从大屋顶的一角猛地飞了出去。
***
对自己的力量的绝对信赖。
《巨牙鲨模式》下的高江洲毫不动摇地怀抱着这一点,但他不认为小鬼也是如此。不让自己咬到他的壳,还狼狈地四处逃窜正是其理由。
因此,高江洲也就没有想象得到。他居然会拉着自己一块儿,从高达六十米的屋顶上投身到空中这种事。
「咕噜啊啊!」
高江洲边发出愤怒与惊愕的喊声,边拼死地捉向屋顶的边缘。然而,伸出的指尖只是掠过混凝土的房梁而已。
在屋顶的正下方,存在着一个和防火楼梯相连的最上层平台。然而以这个势头,他们甚至会连那里也越过,坠落到好几十米之下的地面上。
当然,在选择埼玉超级竞技场作为战场时,他也考虑过坠落的风险。但是,不管怎么说大屋顶都有将近三万平方米的面积。只是在中央部交战的话应该不会掉下去,而且那小鬼也不会靠近到边缘吧。
虽然自己是这么预测的,但由于在狩猎时太过入神而把小鬼逼到了边缘上……而且,还没能看穿他想让自己和他一同坠落的意图就跳了过去。
愚蠢。太愚蠢了。该不会,是连脑袋都变成了鲨鱼吧。
后悔也已经太迟了。得想办法把坠落的伤害控制在最小限度之内。至于这个可以让小鬼当做缓冲垫…………
不对,不对,错了。小鬼被比铁还要坚硬的壳包裹着。要是落在那种东西上面,冲击会倍增的。要和他分开。分开之后,落到行道树或者灌木丛上。
瞬间思考至此的高江洲想要把缠在身上的小鬼推开。然而,被他用双臂牢牢地锁住了,无法分离。
地面已经近在眼前。落下地点,是与SSA东侧相接的广阔行人道。无法避免摔落到沥青路上了。能做的就只有,相信眼球所给予的……不对,自己在自己体内发现的力量而已。
忍耐住。要活下去。
「咕噜喔喔喔喔喔!」
朝向急速接近的路面迸发出狰狞的咆哮,高江洲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视界先是变得一片纯白,紧接着转为黑暗。
***
由于Biter在坠落前一刻扭转了身体,稔以左肩为首接触到道路上。
“咕咕”的一声减速感。宛如身体被挤了一下的压迫感。
仅此而已。
明明沥青路上开出了一个像环形山的大洞,但岂止疼痛,自己就连冲击都没有感觉到。不可视的防御壳把六十米的垂直下落本应对稔肉体造成的致命损伤给完全地隔断了。
——究竟,是什么啊,这个壳。
虽然是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类似于恐惧的感觉,但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现在只能衷心地感谢它了。因为,与自己同时右肩着地的Biter还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巨体之下,散出一滩纯黑色的血液。唯独手脚的末端一颤、一颤地不规则地痉挛着。
死了——应该吧。稔所使用的《绝对无法回避的武器》,换言之是被沥青覆盖的地面,似乎使以威胁性的力量与强韧为傲的Ruby Eye殒命了。
——那也就是说,是我杀了他。
这番认识在无意中到来,稔在壳中猛地倒吸了一口无味无臭的空气。难以忍受的憋闷再次生起,让他在无意识之中解除了能力。鞋底踏到里去碎片上,发出咔嚓的一阵声响。
尽管在坠落时应该响起了难以想象的巨响,但世界却依旧一片鸦雀无声。
右边是SSA的墙壁。左侧是隔着公路的JR铁道线路。从地形上来说,会进入这条道的只有前往SSA地下停车场的车而已,而且那个停车场也早已关闭,但是也感觉不到保安或者警察闻声赶来的迹象。
听着仅有北风摇动行道树树叶的声音,稔一时之间呆站在原地。
和Biter交战,并且击倒了他。自己本来是打算坚定这番觉悟的。然而,事到如今才察觉到击倒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没有下定决心。
他自己是在无意识之中回避着杀掉这种表达方式的。和在RPG里,把怪物打倒了、教训了这种显示语是一个道理。到头来,直到最后的最后,自己都没办法直视现实……。
想着这种事,稔慎重地向Biter一步,又一步地靠近。
俯卧着倒下的Ruby Eye的头部还是尖锐的鲨鱼状。残留在后头部的头发也变化为蓝色的针状。就此无法回归人型的话,尸体会被如何处理呢。还是说,连把这个巨体运到某个地方藏起也是稔的义务呢。但是,要怎样做。
思考着这些事情时,再次往前迈进了一步,就在那时。
微弱的,但又奇怪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啵哩啵哩啵哩。
咔哩咔哩咔哩。
就像是打碎了某种硬物一样。
不对,正确来说——像是嚼碎一样。
「————!」
惊诧地睁大着双眼,稔急忙往后退开了一步。
然而晚了一步,Biter如弹簧机关般动了起来。粗壮的右臂像大蛇一样闪动,抓住了稔的右脚,使劲地扔了出去。他连壳都来不及使出,就背朝下地撞进了种在行人道和车道之间的灌木丛中。
在没法立刻站起身的稔的眼前,他刚以为已死的RubyEye摇摇晃晃地站了起身。
遭受了严重的损伤。这一点不会有错。白衬衫被血染得乌黑,现在依旧有血沿着下颚啪嗒啪嗒地流下。然而,还有别的东西也落到了地面上。那就是从不断地嚼动着的嘴角处,接连零落而下的小碎片状的物体。
咔哩咔哩,啵哩啵哩。
他是在吃着。吃着道路。吃着沥青块。
仔细一看,Biter的脚边开出了一个大洞。但那不是坠落导致的洞。而是被巨大的獠牙咬空的洞。
「…………Cattivo」
鲨男甩出一个稔不知为什么语的单词,抬起脸歪了歪嘴角笑道。
「……不过嘛,作为沥青主要成分的烃(Hydrocarbons),名字跟米和面包的主要成分碳水化合物(Carbonhydrate)挺像的呢。吃下去也是一样的吧?」
「…………怎么可能……就算是鲨鱼,理应也消化不了沥青这种东西啊……」
稔倒在地上茫然地喃喃道,在那时,本留在Biter的上半身的无数裂伤正一点点地愈合。难以置信的恢复力。
「哼哼……可不能小看鲨鱼的消化力哦。而且就算是受了会让别的鱼当场死亡的伤,鲨鱼也是能恢复过来的」
仿佛看穿了稔的思考,鲨男得意洋洋地说道。
「……不过,从那个高度摔下来还真让我有点受不了……。再爬上去一次也麻烦,让我换个时间和地点吧。你睡在那就行了」
他转过身,开始慢慢地走了起来。就他捂住右肩,拖着右脚的样子看来,似乎的确还有伤在身。
Biter移动的方向上有着连向地下停车场的斜坡。估计里面停有他自己的车吧。要是被他开上车,稔到底还是追不上的。
应该趁着他现在还有伤,给他致命一击吗。若是在这里放跑了他,或许他会在伤愈后再次对朋美和典江下手。
虽然脑子里明白,但稔还是陷在灌木丛中动弹不得。
不是击倒他,而是杀死他。即便是个异形的鲨男,但也是夺去原本属于人类的对象的性命。这种行为的重量压在全身上,夺走了四肢的力量。
——做不到。杀害人类这种行为,我没可能做得到。这种事情,我连一次都没考虑过。连想象都没有过。所以不行。没法再战斗了。
——而且,说不定连Biter也在和Third Eye接触前是个普通的人类。要是他是精神受到了干涉,也就是在所谓的洗脑状态下被迫成为杀人犯的的话,那么我身上还有制裁那些罪行的权利吗。
——没错……我做不到。不管是Biter,还是哪个人,凭自己的意志去夺走别人性命的这种事……这种事,我…………
不对。
错了。
唯独一个人,如果机会到来的话,稔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个人杀掉。不管经历多长时间都绝不会消失的杀意,也存在于稔的心中。
夺走父亲、母亲还有姐姐的性命,时经八年也仍未落网的犯人。虽然既不知道外貌也不知道名字亦不知道性别,但不管那是怎样的人,出于怎样的理由,唯独那家伙,稔会下得了手杀掉。
好想杀了那家伙。好想用最暴虐的方法杀了那家伙。
Biter也和那个犯人做了同样的事。他自己说过在袭击箕轮朋美前已经杀了四个人。哪怕是在看似被Third Eye操纵的如今,事实也不会有变。
牺牲者们也应该有家人。和稔一样悲叹、痛苦、被推落绝望深渊之中的家人。
不是没有关系。不是没所谓。
即便没有权利,稔也有义务。在这里打倒Biter——不对,是杀死他,防止出现下一个牺牲者的义务。
【鸣泣:这段心理描写真心写实……Minoru你黑得合情合理啊】
Biter已经走过不陡的斜坡,踏入到停车场里。由于已经结束营业,内部一片黑暗。巨大的背影慢慢地沉入黑暗中——。
握紧双拳,紧咬臼齿,稔从灌木丛中抽身而起。
站起身。右脚向前迈出。下定决心,蹬向道路。
奔跑。冲过长长的斜坡,穿过护栏旁的行人通道,跑进地下停车场里。
被绿色的应急灯照得一片朦胧的广阔空间中,几乎不存在着车。可是Biter的去向上,停着一辆外表华丽的大型跑车。
稔朝着那不规则地摇曳着的后背,呼喊出倾注了全部意志的一句。
「等等!」
异形的轮廓,突然停了下来。
「不过是从屋顶上掉了下来,这就要卷起尾巴逃跑了!?」
静止了一会儿的背影,缓缓地转过身来。
「你居然说……逃跑……?」
黑暗之中,两只眼睛释放出红光。
「哼哼哼……你还真是,说了句勇敢的话嘛。明明你自己在屋顶上,才是像条小沙丁鱼一样东逃西窜」
「没错。但是,我已经不会逃跑了!我,要把你……在这里,杀掉!!」
稔的宣言,在宽广的停车场里四处回响。
红色的双眼慢慢地眨了一下。虽然有一股气温急速变冷的感觉袭来,但稔还是绞尽精神力站在原地。
「…………杀掉……?身为猎物的你……把我这个捕食者,杀掉……?」
Biter的右脚,伴随着重重的脚步声往前踏出一步。
「只不过拥有一层薄壳的你,居然说要把贵为真正的优越种的我,杀掉……?」
紧接着,是左脚。黑影以更胜于远近感的速度,巨大化起来。
「可不能饶了你呐……你那句话究竟有多么的愚蠢且罪孽深重,看来我有必要告诉你呢……」
叽晰、叽晰,摩擦着牙齿,Biter的肌肉隆了起来。在朦胧的光芒照耀下,无数的牙齿凶恶地闪耀着。
「咀嚼……咀嚼……咀嚼咀嚼咀嚼咀嚼咀嚼咀嚼了你————!!」
随着一声奇异的吼叫,巨体跳跃到了空中。
同时,稔也踢向混凝土地板。
展开防御壳。用尽浑身力气,握紧了右拳。
「呜啊啊啊啊啊啊————!!」
呐喊着,朝着从正上方降下的鲨鱼头,稔击出了他的拳。
被壳包裹的拳头猛撞到尖锐的鼻尖上。蓝黑色的皮肤呈放射状开裂,大量的鲜血飞溅。然而,鲨鱼让头滑过向左边挥来的拳头,用张开的极限的颚部,将稔的头整个咬住。
***
怒意。
前所未有的——更甚于三天前被小姑娘的电击棒灼伤嘴巴时的激烈怒意,游走于高江洲的全身上下。
因为陷入小鬼的计谋狼狈地摔下?
因为为了疗伤,沦落到要吃沥青?
因为被痛骂了一句“卷着尾巴逃跑”这种屈辱性的话语?
虽然这些是原因,但并不是全部原因。这份怒意,从好几小时前……袭击小鬼的住宅,掳走他的义姐时,就已经存在于高江洲的深部了。
其实,本来是想当场杀掉她的。
颈动脉窦受到压迫,最多不过会昏迷几分钟而已。由于这次是要通过市区的中心地带,所以要是让她在后尾箱醒过来会很麻烦。反正小鬼也很快就会被自己杀掉,让他远远地看到像是还活着——不对,就算被看穿了是尸体,也算不上多大问题。
可是,就在静静地咬破圆筒锁,打开门侵入进去,目睹到似是在厨房准备着晚餐的女人背影的瞬间,高江洲心头涌起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女人边确认着放在燃气炉上的平底锅的火候,边用快活的声音向呆站在背后的高江洲说道。
『欢迎回来,小稔,今天进来时还真静悄悄的呢。稍等一下哦,晚饭马上就好』
实际上,呆站着不过一秒左右而已。但是,高江洲在那一秒之间,接连感受到未曾产生过的混乱与纠葛。说不定,是由于满布于那个空间的氛围。
从饭锅中喷出的刚煮熟的饭香。
油在平底锅上蹦开的微小声音。
女人纤小的后背上摇动的围裙纽扣。
这一切融为一体所营造出的氛围,对于高江洲本应是毫无瓜葛的东西才对。然而,像是从某个寒冷而又昏暗的地方回到了这个地方似的感觉包裹住了全身。
将要把冒着热气的盘子端上餐桌,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的某个人,满面笑容地说道。作为考了一百分的奖励,今天我做了小晃喜欢的肉丸子意大利面哦。好好嚼,要吃多点哦…………。
待高江洲回过神来,他已经把右臂绕到女人的脖子上,慎重地按住了颈动脉窦。不一会儿,纤小的身体全身脱力后,他把她轻轻地放到地上。
和计划的不一样。想到这点,他打算将女人的颈骨粉碎,但握住纤细的脖子的右手却颤抖不已,完全使不上力气。
明明在红色眼球寄生到身上后,高江洲已经夺去了四个人的性命。明明连在把猎物绑到别墅地下室里的大餐桌上,从脚开始咀嚼骨头时,都没有感到过丝毫犹豫。
为什么,不管多少次往右手使劲,手臂的肌肉都颤个不停,不遵从高江洲的意志。即便下颚的眼球扑通扑通地搏动,叫唤着杀了她、杀了她,但那股平时让他心情愉悦的声音,也只是为头脑中心带来了钝痛而已。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改变计划,让神志不清的女人喝下贵重的巴比妥类安眠药后,塞进原本为运送尸体而准备的大型旅行箱中。为了不使她窒息还稍稍拉开了拉链。
用在厨房找到的手写面板终端设备写下给小鬼的留言后,离开了房子。把旅行箱放上停在附近的面包车后。车是昨天从县的北部偷出来的。爱车玛莎拉蒂太过于显眼,后尾箱也很狭窄。而且,远行还有别的目的。
当他握住方向盘,开始驾车奔向新都心时,已经放弃了思考右手使不上劲的理由。
然而,在意识的深处注意到了。
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的事实。之所以没有杀掉本打算杀掉的女人,是因为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母亲》的味道这一事实。
高江洲在大学毕业当天,将亲生母亲杀害了。把在长达二十二年中不断地给予他不计其数的命令与禁止、痛苦与屈辱的支配者从他的人生中除掉了。
实行耗费时间反复琢磨的计划的那一瞬间,存在于心中的只有对牙齿被虎钳拔掉一事的恨意与憎恶而已。在那之后,连一次后悔都未曾有过。
所以,不可能会有的。居然会从不过为引出小鬼而用的诱饵的女人身上,感受到母性这种事。
因为我高江洲晃,是能够舍弃掉一切无价值的情绪的优越种。
因为我是在都市中优雅地畅游,把人类作为猎物狩猎掉的捕食者。
我会证明的。
在把小鬼的头连壳整个嚼碎后,回到超级竞技场的屋顶,把那个女人也吃掉。这么一来,残存于高江洲中的弱点就会消失殆尽。
「嘎噜啦啊啊啊!!」
把怒意——本应为怒意的能量变为咆哮声挥洒而出,高江洲咀嚼了。
咀嚼啊。
咀嚼啊。
尽管每当被小鬼抡起的拳头打中胸口和肩头时,肌肉就会被压碎,骨头就会嘎吱作响,但他还是无视了痛楚继续咀嚼着。
「咕噜噜咯咯噢噢噢噢噢噢噢!!」
再一次,从喉咙中释放出粗厚的叫声。下颚的眼球以未曾有过的势头搏动着,使热量遍布整个嘴部。连接着上下颚骨的肌腱和肌肉,发出哔叽哔叽的声音逐渐肥大化。
高江洲的头部已有七成以上化为了口。牙齿也越来越大、变得更厚,牙根为了承受住强烈的压力而深深地贯穿了牙槽骨。更胜被电击棒灼烧时的剧痛,沿着神经四处游走。
即便如此。
小鬼的壳还是连摩擦都没摩擦一下,持续地抵御住高江洲的牙齿。
即便是由眼球产生的超常现象,身为某种物质,遭到这等压力加身却连些微变形都没有,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吗。
非也。不可能会有。
还差一点……再多挤出一点点力气来的话,肯定就会碎开。
叽、叽、叽地作响的奇怪声音,从身体内侧传出。这是由于颚骨难以承受异常的压力而开裂,又被立即修复的声音。同样的过程也发生在肌腱和肌肉上,每当皮肤开裂又愈合,就有鲜血的液滴溅出。
然而——壳没有裂开。
这种荒谬绝伦的硬度。这必定是给予高江洲的最后的试炼。正是咬碎小鬼的壳的那个时候,至今仍无法挥去母亲幻影的灵魂上的弱点才会消失,高江洲才会成为真正的捕食者……真正的鲨鱼。
对,我是……我是,鲨鱼。【译注:这里的第一人称有变动,前者是原本用的“私”,后者是小时候用的“ぼく”】
高江洲最喜欢的鲨鱼。比游得最快的青鲛、比连海龟都能咬碎的鼬鲨、比最大最强的帝王巨牙鲨都更能引起他的共鸣的鲨鱼。
那就是,沙虎鲨。
属于鼠鲨目锥齿鲨科。最长也不过约三米,几乎不会袭击人,外形也极为标准。
然而,在存在的约五百种鲨类中,沙虎鲨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特征。
《食卵·自相残食型》。沙虎鲨的幼鲨会在母亲的子宫里,不仅会吃掉未受精卵,还会把其它的幼鲨也吃掉。
高江洲也是如此。
本来你是一男一女的双胞胎哦,从懂事起母亲就无数遍对自己这么说过。晃和灯。似乎连名字都已经决定好了。
然而,被生下来的就只有高江洲一人。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由于妊娠初期的一点小事故,双胞胎的一方被另一方——也就是被高江洲吸收掉了。被称为《Vanishing Twin*》的稀有现象,似乎还成为了母亲她和父亲离婚的间接原因。
【译注:双胎消失综合征】
母亲总是一有机会,就会对高江洲说“小晃得连小灯那份一起努力哦”这句话。暴怒的时候,甚至还会漏嘴说出“都是因为你把小灯吃掉了啊”这种话来。
高江洲在图书馆的图鉴里知道沙虎鲨的生态的时候,是在小学三年级。
和我一样啊,他这么想道。
我不是人类。是鲨鱼。所以在妈妈的肚子里吃掉了妹妹。
因为是鲨鱼,所以没有朋友也没问题。点心是小鱼干也没问题。
我是鲨鱼。我是鲨鱼。
在被母亲用虎钳几乎拔掉了所有牙齿后,这句咒语就是他的心灵支柱。沙玉磊在整个生涯中都会无限地更换牙齿。所以自己总有一天,也会长出新的牙齿来。
三个月前,咒语变成了真实。
而现在,证明真实的时候来了。
承认吧,小鬼的壳,恐怕在世间所有物质中也是最为坚硬的。
但是高江洲的牙齿,在万物中也是最为强韧的。
咬碎这个壳的时候,高江洲就能跨越最后的墙壁。舍弃人类的弱小、人类的愚蠢,成为真正的鲨鱼。
「嘎噜啦啊啊啊啊啊啊————!!」
高江洲用几乎被不断增大的肌纤维堵塞住的喉咙吼叫道。从持续着破坏与重组的口腔中,迸发出了火焰般的鲜血。
突然,全部的声音消失。似乎就连内耳都被转换成了肌肉。
管它呢,干脆全部都变成颚吧。
这么想道的下一个瞬间,视野就伴随着左右眼球蹦出的感觉被黑暗所笼罩。
血的味道消失了。锈臭味也消失了。像是在灼烧着脸的痛楚消失了。
给你!全部都给你!高江洲用不成声的声音呐喊着。什么都给你了,所以把这个让人绝望般硬的——硬的…………。
什么?
我在咀嚼着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脑袋……就连脑袋也,渐渐变成了肌肉……。
残留下来的,就只有某样东西在身体中心扑通扑通地火热地搏动着的感觉而已。
那股搏动甚至入侵了大脑,把记忆和感觉夺走的同时将它渐渐变为肌肉。
在高江洲体内,作为捕食者的三个月的记忆消失了。
作为美食评论家活跃的六年间的记忆消失了。
一个劲儿地隐藏着牙齿是假牙而度过的学生时代的记忆消失了。
用虎钳拔掉牙齿、想让他背下九九乘法表的母亲、让他嚼小鱼干的母亲、表扬他一百分答案的母亲的记忆消失了。
在离别之日给他零食的父亲、牵着手在河岸边散步的父亲的记忆消失了。
高江洲的头部到现在,已经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颚部以及驱动着它的肌纤维的块状物而已。
非人的咆哮轰鸣。
大量的血液迸出。
全身的肌肉超越极限又收缩——。
下一个瞬间,上下两颚猛地一动。
无数的银光飞散,美丽地闪耀着在空中飞舞。
碎开的并不是小鬼的壳,而是作为高江洲存在证明的牙齿们。
紧接着。
曾为高江洲这一人类的脸和头和脑的肉块,以猛烈的势头爆炸了。乌黑的血和肉片如瀑布一样喷涌而出。有一颗牙齿混在其中猛撞到停车场的天花板,穿出一个深深的洞。
仅余下一部分下颚,失去了整个头部的肉体,在到最后都没有摩擦一下的透明的壳上慢慢地滑下,滚落在沥青上。
***
咔嘁、咔嘁、卡嘁,这种不规则的声音正响动着。
奇怪啊,在壳里面应该是只能听到不明出处的重低音而已——当稔心不在焉地这么想道时,才终于察觉到那阵声音的源头是自己的牙齿。
不仅是颚部,就连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地痉挛着,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在血管之中,仿佛流的不是血液而是冰水。从脖颈到脚尖都麻痹起来,已经到了还能站着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如此接近死亡,在十六年多的人生中是第二次——不对,是第三次吧。
在八年前的那一夜里,稔藏在食材库的地下室中,没有看见杀人犯的样子。虽然稔一直都为这件事感到后悔,然而一旦像这样正如字面被《死亡之颚》迫近到面前时,自己出了被恐怖所冻住以外就再也做不到别的事了。
Biter那牢牢地咬住稔的头部的牙列,蕴含着该形容为破坏装置的压倒性力量,发出了暗淡的光芒。一颗颗巨大的獠牙,宛如堆积了无数重杀意与恶意所铸成的刀刃一般。
不行了,稔这么想道。这等力量,不管怎么做都抵御不了。
在短时间之中,稔想象了好几种壳被攻陷那一瞬间的情景。会像是玻璃一样化作无数碎片而散去呢。还是像橡皮一样被拉长呢。又或者是,像泡沫一般瞬间绽开呢。然后,那一刻,会在何时到来呢。
杀死Biter。本应已经坚定了这番觉悟。但稔未曾知晓你死我活的战斗会是如此可怕,如此猎奇的概念。连一丁点壮烈的碎片都不存在,仅是喷涌而出的敌意的冲突。
当然,稔心里也存在有憎恨。对杀死家人的犯人的憎恨。对企图杀害朋美与典江的Biter的憎恨。他不觉得这些热量会逊色于Biter对自己流露出的憎恶。
然而,能否把它们转化为力量就是另一个问题了。把憎恶和杀意化作能量而战斗。自己的体内并不具备能够将其实现的彷如回路的东西,稔领会到了这一点。又或者,这说不定正是Jet Eye与Ruby Eye的区别。
因此,尽管Biter没法控制住自我的过于庞大的杀意,头部就像是内爆(Implosion)了一般崩坏了,巨体洒落着大量鲜血和肉片倒塌在地面上,但稔岂止没有发出胜利的呐喊,就连安心地叹出一口气都做不到。
「…………这种事…………」
稔注视着坚守自己到最后的壳上方,鲜血彷如黑色的雨滴流下的光景,呢喃道。
「…………这种事情…………」
才不是战斗。虽然自己想要往下说,但话已不成声。
Ruby Eye《Biter》死了。
失去了整个头部,化作一具凄惨的尸体倒在了地上。积蓄起来的一切记忆空虚地四处飞散,离开了人世。而且,这的确是稔所做的。尽管他只是站在原地不动,但还是用自己的能力杀死了Biter。
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还是说存在着另一个选项吗。
对于这个疑问,没有声音作出回答。稔把视线从倒落在眼前的尸体上移开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身。留在壳的凹处中的血液也随着那一动而一滴不留地流到地上,滴在停车场的路面上。
退下几步解除了防御壳后,浓厚的血腥味立即扑面而来,稔不禁扭曲了脸庞。虽然自己也犹豫着该不该让Biter的尸体就这样倒在地上,但现在是情非得已。得赶紧返回到超级竞技场的大屋顶,从梁上把典江救出——。
就在那时。
急速膨胀的空气击打到稔的背上。紧接着,合成橡胶的靴底与沥青摩擦的声音响起。虽然稔条件反射地想要再一次把壳使出,但还是停了下来转过身去。
站在连向停车场出口的斜坡跟前的,是黑色西装夹克打扮的女高中生。是稔只知其名的Jet Eye的少女,由美子。和三天前一样,右手上携带着大型电击棒。
由美子用视线往倒落在地的Biter的尸体、还有站在其后侧的稔身上一扫,把带有通讯机能的手表靠到嘴边简短地轻声道。
「DD,找到了。地下停车场」
她垂下左臂,维持着严肃的神情小跑着接近了稔。细小的双唇微动,像是想要说出什么话来。
然而,先喊出声的却是稔。他以连自己都感到震惊的音量,粗暴地甩出一句几乎等同于怒吼的话语。
「为什么,要到全都结束了的时候才出现啊!」
在和Biter一战开始前之所以打算争取时间,就是因为他预想着由美子她们会察觉到Ruby Eye的气味,不对,是期待着。
对于拒绝了为那两人提供帮助的稔来说,期待救援可谓是自私任性。虽然他也有自知之明,但叫喊声无论如何就是停不下来。
「你不是说过吗!你们会找到Biter的!!但是……为什么,到现在才……!」
「………………」
把将要张开的嘴唇紧紧地闭上一次后,由美子用加以克制的声音低声问道。
「你一个人跟Biter战斗过了吧。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稔被这预料之外的问题挫了锐气,点点头。
「……现在还没有哪里感觉到痛……」
「是吗。以防万一,我安排人把你送到病院吧」
由美子把电击棒收回到右脚的套子里后,准备再次把左手腕上的手表抬到嘴边。
「啊,等,等一下!」
稔慌忙地打断道。虽然犹豫着对她吼完之后又提要求是否妥当,但也不能把这个念头说出口。他向把视线转向自己的由美子迅速地说明道。
「这里的大屋顶上,我姐姐还被搁置在那。她被Biter掳走,灌下了药……得快点把她救下来送到病院……」
「不用担心,你的姐姐已经被DD救下来了。他说既没有外伤,呼吸也无碍」
「……是,是这样吗……」
呼,地吐出一口气。
由美子把手表抬起,边走向稔边向某处联络起来。
「这边已经结束。Biter停止活动。那个孩子也平安无事,不过慎重起见还是得让他接受诊疗,收容好救援对象后把车调到地下停车场来」
终止了通话后,她将双眼转向倒在不远处的异形尸体上。接着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露出一副像是完全理解了什么似的表情后说道。
「车马上就会来了。……以防万一,我还想再次确认一遍……Biter,是由你?」
「……是的。是我……杀死的」
简短地回应后,由美子笔直地看向了稔。面对那仿佛能看透到灵魂底处的深暗色眼瞳,稔也拼命地看了回去。
原以为自己会像三天前那样被斥责。虽然刚才任由感情奔流对由美子怒吼了一番,但稔自己也清楚招致典江被Biter掳走的事态的,有七成是出于自己的疏忽以及考虑不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由美子轻摇长发低下头。
「很对不起。这回是我们的过失。昨天,Biter闯入了熊谷的建设会社。虽然那里从周日起就已经空无一人,但有一台车被偷走了。我和DD预料到他是想要逃向北边,于是便顺着方向沿十七号国道北上了……到了今天,才终于意识到那是佯动便赶了回来。我们通过他杀人的手段和能力倾向判断他为冲动型的Ruby Eye,正是这一点上出了差错……」
「………………」
由美子这番和三天前截然不同,甚至令人钦佩的态度,让稔不知所措。
连几分钟前的怒意,也似乎在听过解释后便雾散了。随之,他把浮现在心头的疑问说出。
「但是……你应该,有那种叫做瞬间移动的能力的吧?用那招的话,不是一瞬间就能移动到这里来吗……?」
随即由美子轻轻地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我的能力,和所谓的瞬间移动不同哦。该怎么说呢……放大加速力,但是只能一直线地前进。由于无法穿透障碍物,所以实在不能用来在市区里作长距离移动啊。如果在加速中撞到建筑物或者车辆,估计会死的吧」
【鸣泣:神似初代的Flash Blink……】
所以在三天前,她才没有去追冲破灌木丛的Biter吗,稔这么想着点了点头。
「是……这样子的吗。总觉得……既有方便之处也有不便之处呢,Third Eye的能力这东西……」
稔想到展开防御壳后便完全无法听到外部的声音这个缺点,喃喃道。
「究竟,是以什么为基准决定能力的啊……」
「那个啊……。Third Eye是把它寄生的人类的记忆……」
由美子稍稍地眨了眨眼正这么说着,但又因车辆驶下斜坡的引擎声而中断了话语。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辆平淡无奇的黑色箱型小汽车。在驶进地下停车场后就停下了引擎,驾驶席的车门打开。“嗒”的一声落到地上的DD和三天前一样是迷彩背心打扮,但这回似乎是黑与灰色的夜战版本。
他轻轻地抬了抬同色的鸭舌帽的帽檐,看到稔后轻轻地招了招手。由美子也点了点头,小跑着往车旁靠近。
DD打开左后方的滑动门,睡在平躺式后座上的瘦小身影便映入眼帘。
「……典江小姐!」
压低声音叫喊道,稔上身探进车中。不顾一切地抱起她,带出车外,蹲在地上再一次呼唤道。
「典江小姐……你还好吗,典江小姐!」
似是为了维持体温而裹上了薄风衣的义姐的身体惊人地轻。闭着双眼的脸庞,在应急灯下看起来一片煞白。虽然好像因听到了稔的声音而轻轻地动了动嘴唇,但还没能醒过来。
「现在还在药的影响下睡着,不过性命可没有大碍哦,少年」
DD对稔如此说道,为了使他安心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走向躺在远处的Biter的尸体。
往巨大的伤口窥探,接着再看了看天花板后,他像是光凭这些就理解了状况,像由美子那样以一本正经的态度低下头。
「少年,十分抱歉……还有,谢谢你。谢罪和感谢,就让我们事后再来说吧。首先得把你和姐姐送到病院里呐。按惯例,场所让我们来定没问题吧?」
「好……好的」
稔点点头后,DD把视线移向由美子。
「我拜托过科长回收Biter的尸体了。本来他刚好是准备前往病院的,于是就先绕过来这边了。我想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小由美子你在那之前能在这里待命么?」
由美子为自己要连同尸体一起被搁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而流露出了一瞬间不满的表情,但又老实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总而言之,你快点把他们两位送过去吧」
「了解了解。——哎哟,在那之前以防万一确定一下。少年,Biter的Third Eye已经《脱离》了吧?」
「脱……脱离?」
稔因不明白话语的意义而纳闷起来,由美子便为他解说道。
「所谓的脱离,就是指Third Eye会在宿主死亡时离开其身体,发着光飞到空中的现象哦。在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几乎必定会这样的」
「诶……空中……?」
喃喃着,稔仰起了脸。由美子和DD也同样地往上看去。暴露出混凝土和配管的天花板,被穿出了一个直径约五厘米的黑乎乎的洞。但是,弄出它来的应该不是Third Eye才对。
稔把脸转了回来,回放着不久前的记忆说道。
「那个……在我的面前,Biter的头飞了出去……身体就那么倒下……。不过,我想是没有发光物之类的东西飞了出去的……」
由美子听到这句话,睁大了双眼。
「诶,不过,那里不是穿出了个洞吗」
「那个是Biter飞出来的牙齿扎进去的痕迹。你看,仔细看看的话,里面有颗银色的……」
不待稔把话说到最后,由美子就叫道。
「糟糕了DD,还没有脱离!得尽快把Third Eye摘除……!」
三人同时看向倒在不远处的Biter的无头尸骸。
依旧没有头部。但是,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不再是尸体了。
往奇怪的方向扭曲的右臂,不住地颤抖着将手指刺入道路中,正要缓缓地把上身支起。
稔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依旧紧紧地抱着典江的身体,不停地眨着双眼。然而,原为Biter尸体的东西却没有停下。边从手臂的关节发出“咣钦、咣钦”的刺耳声,边以僵硬的动作让胴体逐渐离开地面。
头部的出血已经基本停止了。高粘度的液体从残余近半的巨大下颚中大量渗出,厚厚地覆盖住暴露出来的断面。粉红色的气泡噗噗地往上冒出又绽开,是因为有空气沿着气管进出吗。
「……明明……都没有头了……」
稔用嘶哑到极点的声音低语道。
Biter先前把自己比喻为鲨鱼。可是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有哪种鲨鱼失去了脑部还能生存下来。
然而,直到数十秒前仍为尸体的东西的动作却越来越剧烈。到最后终于连双脚也颤动起来,鞋底接触到地面后,摇晃着想要站起身。
在头的切断面上已经鼓起了厚厚的新肉,边与残存的下颚融合边扩展成喇叭般的形状。简直就像是七鳃鳗的嘴巴一般——当稔这么想时,无数的利牙立即冲破了蠕动着的肉,长了出来。
嘎呼!
随着这么一阵声音,混杂着雾状的血的空气从曾为Biter的食道的黑洞之中喷涌而出。每当厚身的胸口如风箱一般鼓动,先前流入气管里的血液就被排出。
重复了那个动作数秒后,曾为Biter的东西突然停止了活动。
圆形的《口》的下侧,被粘液沾湿的肉的一部分咕噜咕噜地转动起来——。
从彷如纵向睁开的眼睛般往左右分开的肉中,露出了一个发着红光的球体。就连稔也一眼看出那就是寄生在Biter身上的Third Eye。
的确,那就是眼。虽然不管是颜色还是构造都和人类的眼球完全不同,但是稔能清楚地感受到从中照射出的具有磁性的视线。
在身旁,DD低声地嘀咕起来。
「这就是……肉体变貌型Ruby Eye的《暴走》吗。仿佛……就是别的生物啊……」
「暴……暴走……?」
顾不上看如此回问的稔,DD用沙哑的声音解说道。
「我们是这么叫的。当宿主受到致命伤,心脏停止跳动后,一般的Third Eye都会马上《脱离》,但是也有在脑部受到严重损伤但身体又平安无事的情况下,Third Eye自己开始控制那具肉体的案例存在」
「在那之后……会怎么样……?」
「按之前的案例来看,都无一例外地开始使对周围的生物进行无差别袭击。不过,心脏马上就会因为大量出血而停止跳动,脱离也就会发生」
「但,……但是,那家伙,血已经止住了……」
「像Biter这样的,让自己的身体变样的Ruby Eye的暴走,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没想到,那种程度的重伤都能够治好呐……恐怕,这回就算等……」
「就算等下去也是没用了吧」
由美子接过DD的话头,用斩钉截铁的语调轻声道。
「虽然我不认为它能够长时间生存下去,但至少照这状况来看也没法指望它能马上脱离了。只能趁那东西还没到市区外面去之前,由我们来做点什么了」
「做点什么……你想怎么做?」
「杀了它啊,再一次」
由美子用始终冷静的双眼看着稔。
「没问题,我和DD会处理掉的。你就和你的姐姐一起退避到停车场外面吧」
「可……可是,真的没问题吗,那种东西,光靠那根电击棒是……」
就在他们对话的时候,怪物又再开始了变貌。
双臂变得如健美选手般粗壮,西装的袖子开裂至肩部,左手腕上的高级手表也被轻而易举地弹飞。巨大化的手从中央部开始横着裂开,其中似乎也长出了尖锐的牙齿。头部的圆嘴自不用说,仅是用双手都似乎能轻松地将由美子惯用的电击棒破坏。
然而,由美子以毅然决然的表情颔首,从唇角处露出些许笑意。
「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能力的真正的使用方法」
说罢,她用左手大幅挽起裙子。从里面延伸出的苗条左脚的上部,装备着一个与右边的那个形状相异的皮套。被她从中咻地拔出的,是一把大型的战斗用刀。
估计全长超过二十厘米的厚重刀身,在应急灯的光下寒光闪闪。
由美子边缓缓地把身体往前倾去,边低声地说道。
「DD,援护就拜托了」
「俺可是后方支援型来着—……」
DD嘟囔着把右手伸进迷彩背心下,让人吃惊的是他掏出了一把小型手枪来。那是前端装备有似为消音器的筒状物的自动式手枪,虽说稔并没清楚到这个份上,但在这种情况下拿出来的应该是真家伙了吧。用熟练的手势解除保险,“咔嚓”地拉动套筒。
DD轻轻地说了句「OK」后,由美子对背后的稔说道。
「我们一开始攻击,你就尽可能地不引起那东西的注意慢慢往后面退去。拉开足够的距离之后,从斜坡离开到外面吧」
「好,好的」
如果,你们没有出来时应该怎么办,虽然稔想到这个问题,但没有时间开口问了。
由美子和DD悄悄地做了个眼神交流后——。
「Go—!」
随着一阵简短的信号,先是由DD猛蹬沥青路。
虽然地下停车场很宽敞,但是有很多粗柱子呈格网状罗列着。他朝着位于暴走Biter左侧的一根柱子,一直线地冲了过去。
怪物的红色眼球滴溜一转,追向DD的矮小身影。
「吼呋」
发出一声吼叫,宛如袭向猎物的野兽般曲起背。
向着它的那上半身,DD接连不断地发射了右手中的手枪。咔嘶、咔嘶地响起宛如抓挠某种东西的声音后,包裹着Biter身体的残破不堪的布料的各处微微开裂。
「咕咯」
Biter再次呻吟,呈同心圆状生长的无数牙齿虽然激烈地动弹起来,但它还没有倒下。用双手挠着地面,对正向自己的右方向跑去的DD摆出了像是蹲踞式起跑的姿势。
怪物的左侧腹被暴露出来,那一瞬间。由美子将右脚往前大幅迈出,踏到沥青路地面上,一蹬。
明明是完全没有使力、简简单单的一步,她的身体却在一瞬间突然消失了。
兹啪!的一声冲击音生起,大量空气向由美子前一瞬间所处的空间流入。
「吼嘎啊啊啊啊!」
一阵愤怒的咆哮轰鸣,稔连忙把视线移向前方。
就在那时,由美子已经成功对怪物作出了攻击。本想追着DD发起冲刺的怪物的左侧上,深深地刺进了一把战斗用刀。而握着它的由美子的头发和裙子在激烈的风中飘舞,如实地叙述出那一突进的惊人势头。
稔如由美子所交代的,边抱着典江边慎重地往后退,边恍然大悟地想到。
借用她所说的,对藉由用右脚踢蹬地面所生成的加速力,换言之运动能量加以好几十倍的《放大》,以沿一直线进行超急速的冲刺。那即是由美子的能力。
那么就与能力的契合度来说,刀应该的确是比电击棒高上几个档次。能把突进的速度原原本本地承载于武器的威力之上。而且,在看到那个只能让人想象到瞬间移动的猛烈冲刺之后再来回避,对于任何Third Eye持有人的反射速度来说大概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看来肺部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从怪物的口中再次迸出了大量的血液。
「嘎咕噜哦哦哦哦!」
即使发出了满含痛苦与愤怒的吼叫声,怪物也还是没有倒下,用长着利牙的右手往由美子扫去。
然而就在那一下攻击击中之前,由美子边把身体往后倾去,嗵地一踏地面——消失了。
她在退开了约十米的地方出现,靠鞋底“啾啾”作响的运动鞋制动住后,再次向前一蹬地面。“嗞磅”地炸响空气并消失。
以把刀子深深地扎入Biter后背的状态出现,又再一次瞬间脱离。当敌人作出反应挥舞起手臂时,她已经移动到远处。
身受两处重伤,就连怪物也大大地打了个踉跄,单膝跪下。
即便暴走Biter拥有超治愈力,也似乎不能补充失去的血。原本的头被炸飞时的大量出血,还有由美子的两次刀刃攻击所导致的出血,早就到达会让常人昏迷、丧命的量了。
Ruby Eye所发出的红光,就如接触不良的电灯一般不规则地闪烁起来。
每当嘎呼、嘎呼地重复着仓促的呼吸,染红的粘液就从口中溅出。
没过多久,就像是支撑不住巨体的重量一般,怪物把双手撑到了地上。在手掌上出现的口咯吱咯吱地挠着沥青路,但看来它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Ruby Eye的光所闪烁的间隔,也逐渐变长。
屏住呼吸注视着它的那副模样,稔在心中轻声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从宇宙远道而来,寄生到人类身上并给予其奇怪的力量,哪怕那股力量过于强大而致使宿主丧命,在那之后它也会操纵着没有意识的肉体以图袭击其它的生命。
在那其中,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在这种丑恶而又悲惨的结局里,会有着怎样的必然性呢。
貌似由美子和DD也在思考着同样的事情。两人都停下了脚,面露心酸的表情看着怪物。
不久后,由美子用双手握住刀子,紧紧地把它架在身体右侧。右脚拉回一步,沉下腰。
怪物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大幅地抬起上身。
由美子蹬向地面。
空气绽开的声音。飞舞起来的尘埃。一瞬间冲过约十米的距离,向着怪物那被厚厚的肌肉包裹住的胸口正中间,也就是心脏刺出刀子——。
嘎钦!! 一声尖锐的金属音。橙色的火花将黑暗撕裂。
稔睁大了双眼。破碎的衬衫里面,本应存在着心脏的位置上,出现了第四个口部。
被上下割开的皮肤里呈石榴般的肉色,边上罗列着尖锐的牙齿。它们正为了把紧紧咬住的刀子的刀身嚼碎而剧烈地蠕动着。
由美子在仅仅一瞬间里,为该松手放开刀子并后退还是就这样把它刺进去而迟疑了一下。而那一瞬的停滞并没有被怪物错过。
猛然地挥舞起来的左臂从正侧面扫向由美子的身体。纤细的身体毫无抵抗地被打飞,撞到了数米开外的混凝土柱子上。
「啊……」
就在稔屏住呼吸的同时,
「小由美子!」
DD架起了手枪突进起来。消音器的前端接连发出黄色的闪光。可是怪物用厚厚的双臂挡住了身体,防止子弹命中躯干。
毫无生气的金属音响起,由美子那被怪物的胸口咬住的刀子被咬成了两半。嘴巴像吃饼干似的顺势将厚重的刀身咯吱咯吱地咀嚼起来。
「咕噜啊啊啊啊!」
或许是通过吃下金属恢复了能量,Biter仰起巨躯高声吼叫。深埋在主口部的独眼发出血一般的深红色光芒。
DD又扣下了两次扳机。第一发打偏,第二发命中了怪物的右脚。可是下一发子弹没再被发射出去。怪物的右臂如蛇般的伸长了五米以上,咬住枪身并把它从DD的手上夺去了。
叭叽叭叽叭叽!随着这一阵破坏音,手枪瞬间被粉碎,被右手的口吞下。刹那间急忙退开的DD也被左手从正侧面予以痛击。
「咕哈……」
被以惊人的势头击飞的DD撞到了远处的柱子上,就此倒在了地上。
【鸣泣:卧槽你们怎么都帅不过三秒……】
看也不看他那似乎失去了意识的模样,Biter再次把红色单眼转向由美子。她虽然保持着意识,但还没办法站起来。巨体大大地跳跃起来,在由美子的跟前着地。圆形的口从深深地前倾的上半身上伸出了五十厘米以上,啪嗒啪嗒地滴下的粘液弄脏了灰色的裙子。
在这个时候,如果照指示所说的全力冲上斜坡,离开超级竞技场的话,稔应该是能从怪物的威胁中逃出的吧。
然而,那个选项甚至都没有再脑中浮现出来。当稔自己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大声地喊道。
「停下啊————!!」
【鸣泣:本来我想翻住手的……想了想这玩意儿动的是口啊……总不能翻成住嘴吧……】
正要吃掉由美子的Biter听到那阵叫声,颤了一下作出反应后,把异形的头部往后转了一百八十度,用位于口中的红眼看向稔。
怪物的反应很敏捷。从由美子身边离开后,用双手的利牙挠着沥青路,以如同大型灵长类动物的动作一直线地发起突进。被浓密地释放出的,未曾感觉过有如此凶恶的Ruby Eye的气味直接命中到稔的五官。
「咕噜噜噜……」
潮湿的吼叫声被从器官的洞中发出。尽管失去了头部,但毫无疑问比为人类时更为大型化的躯体迫近到眼前。头部上长出了好几重的牙齿沙沙作响地蠕动着,胸部和双手上的口也咔嚓咔嚓地重复着开闭。
使尽全力吸了一口气,正要展开防御壳时——稔猛地打了个冷战。
不能这么做。
现在使用能力的话,怀里的典江的身体就会被弹飞到壳外。
四个颚部朝着半蹲的稔和沉睡着的典江渐渐迫近。多达好几百颗的獠牙,冷冷地、冷冷地依次闪着光。
就在这段仿佛被压缩过的缓慢流动的时间中,稔突然回想起了三个月前的某个情景。
那是在九月中旬。
台风在半夜中席卷而过,当稔出去进行每日的晨跑时还有强风残留着。仰视着在空中以吓人的速度流动的云朵,稔沿着潮湿的道路从自家跑到了荒川,心血来潮地走向了平时不会渡过的桥。
荒川呈现出一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模样。正如《狂荒的河川》这一名字那样,整片河槽用地席卷着茶色的浊流。隆隆地撞在桥梁上的水的压力,仿佛传到了鞋底上。
就在他目不转睛俯视着打旋的水面时,耳中回响起一个声音。
——不行啊小稔,在台风过后,绝对不要接近河边哦。
很久很久以前,温柔地对年幼的稔如此说道的,姐姐若叶的声音。
为什么会忘记了呢。如果还记得的话,就不会来看什么河流了。
与姐姐共度的记忆正一天天消失。在那个地方,就只有辛酸、痛苦、悲伤的记忆积存下来。
如果。
如果现在跳进这条洪流之中。汹涌的激流会不会为他把一切都冲洗掉呢。会不会把他带到姐姐和父亲母亲等候着的地方去呢。
稔使劲地用双手握住了栏杆。
就在那时,他感觉到被谁呼唤了。
把视线从茶色的浊流中移开,往灰色的天空仰视而去。
最初,还以为是肥皂泡。小小的,略带灰色的泡状物,轻轻地、轻轻地飘舞下来。
不久后,稔察觉到那不可能是肥皂泡。因为,强烈的南风正从他的正面吹来。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在空中漂浮的轻型物体,理由都会瞬间被吹散才对。
可是,圆形物体完全无视了风从稔的头上落下。他茫然地睁着双眼,伸出双手轻轻地把它包在掌中。
那东西被他抬到眼前,是一件从未见过的物体。透明的灰色球体中,关着一个小上一圈的漆黑球体。虽然看似玻璃弹珠,但它就像不带有重量一般,轻飘飘地浮在掌上。
很快,球体无声地浮起,倏地流过空中触及到稔的胸口。
穿透了运动服的布料,与皮肤接触的瞬间,稔感觉到了些许的温度。仿佛被谁的指尖轻轻地一触。
怔住了一会儿后,稔连忙拉下拉链,看向自己的胸膛。
球体已经无影无踪,但胸骨上的皮肤稍稍变红了。然而那一阵变色也在数秒中便消失。
刚才那是什么呢。还是说,自己站着做了个梦吗。
侧着头,稔开始沿着桥上的行人道折返回去。片刻前几乎要将自己吞噬掉的冲动,也已经忘却了。
那就是,有关于和Third Eye的接触的全部记忆了。稔直接看到Third Eye本身的时间,不过区区数十秒。
在极近距离凝视着暴走Biter的《眼》——也就是自那时以来,时隔三个月见到的深红色Third Eye,稔感觉到了。被蕴藏在球体的最深处的,某种如意识之类的东西。
和还为人类时的Biter所怀有的恶意与杀意、愤怒与憎恨完全不同的某种东西。稔的理解力所远不能及的,绝对性的不同性质的逻辑。隐藏着比大白鲨鱼的深黑色眼睛、比闪着金属质光芒的昆虫复眼,都要深远得多的隔绝的眼睛。
稔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现在正准备咬杀自己的怪物的眼球。
连厚身的刀子都能粉碎的獠牙,滴落着粘液一步步靠近。
在口的正中间开出的洞,饥饿地循环着蠕动。
得逃跑,至少得救救典江小姐,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身体却动弹不得。红眼所蕴藏的无底深渊,甚至连恐怖和焦躁都会吸走。
在那时——。
怪物把视线稍稍往下移动。它是在看稔怀中的典江,他凭直觉这么想道。
Third Eye的无机质的光,微微地摇曳了。
虽然仅有一瞬间,但稔从怪物的眼中感觉到了人类的特征。他认为那是人正因身为人才会迷惑、烦恼、痛苦时的动摇。
怪物的动作停住了。从猎奇的口中,传出了“咕噜”的一声低沉的吼叫。突出的脸退了回去,咔嚓咔嚓地响着的双手也垂下,怪物逐渐地往后退去。
怪物与茫然地睁大了双眼的稔拉开了数米距离,转过半圈朝向背后,发出截然不同的凶暴的吼叫声开始奔跑起来。
在它的行进方向上,由美子终于刚好站了起身。或许还负着伤,她用左手捂着右肩。而右手中已经没有了刀子,看起来也无法拔出电击棒的那副模样,在袭来的巨大野兽面前太过于无力了。
即便如此,黑色的瞳孔中所蕴含的意志的力量依旧没有消失。她倏地沉下腰,把双脚前后叉开。
「嘎呋!!」
轰鸣出饥渴的咆哮,怪物扑向由美子。
就在被獠牙倾巢而出的双臂碰到前,由美子用右脚一踢地面,《加速》了。
然而,却出现在相隔仅三米不到的地方。因此制动也失败了,右膝乏力地跪倒在地上。
怪物的反应十分迅速。它用左手的利牙挖入沥青路,并以此为支点唰地转变方向,保持着突进的势头跳跃起来。
由美子在火烧眉头之际站起身,再次加速,但拉开的距离比之前更短了。
她的放大加速力这一能力,若是要移动好几十米的距离,就应该需要足够的初动力。由美子是通过以Third Eye持有者的脚力使劲地踢向地面,产生出强烈的加速力才跳得出去。而靠那种半倒下的起跳,恐怕移动两、三米就是极限了吧。
追着由美子,怪物再次发起冲刺。尽管她勉强地钻过了如蛇一般伸出的右手,但一颗獠牙抓到了制服的缎带,被撕裂的布如血般在空中飘舞。
在这个时候,稔下定了决心开始奔跑起来。
并不是向着斜坡的方向。他把典江放在混凝土柱子背后,朝着暴走Biter全力疾驰起来。
虽然头脑里明白典江的安全于自己而言是最优先事项,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出抛下由美子和DD逃跑的事情来。稔已经再也不想靠牺牲他人而活下来了。绝对。
由美子注意到了稔的脚步声,唰地转过头。她那恐怕是想要喊出一句“笨蛋!”的声音并未被稔听到。
他边展开防御壳,边冲过由美子的身旁。
捕捉到接近而来的稔的怪物的眼中,已经不再动摇。
仅保有无机质的排除的意志的Ruby Eye寒光一闪,掌中生出利牙的双手从左右袭来。
虽然被两手从外面咬住了壳,但稔还是抑制着恐惧,猛然地蹬向地面。用头部猛地顶向Biter的胸口。
巨体浮了起来。同时,稔喊叫道。
「呜……哦哦哦哦哦哦————!!」
用双手紧紧地抱住Biter的胴体,绞尽双脚残余的全部力气往前狂奔。奔跑。奔跑。
——或许,我一直坚持着长跑,就是为了这一瞬间也说不定。
如此思考着,稔奔跑起来。抱起了Biter,一直线地冲过宽广的地下停车场。
没多久,他就看见前方的一辆汽车。暗蓝色的大型跑车。
向着那辆应该是还为人类时的Biter为了逃走而准备的车,
「冲……啊啊啊啊啊!!」
吼叫着,把Biter的整个身体撞了上去。
描绘出流丽线条的后挡泥板被啪嚓地压碎。后车窗粉碎四散,车尾箱的盖子翻起。
从Biter的异形口部和由美子所造成的伤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倾注到防御壳上。可是怪物没有停下活动,它胡乱地挥舞着双臂,企图用头上的巨大颚部将稔咬死。
稔紧咬着牙关,注视着在隔着脸仅三厘米处无数次地咬过来的牙列。
从颚部的尺寸来看,他心想防御壳正承受着的压力,应该到达了被比作为巨牙鲨的人类Biter咬合力的数倍。
描出好几重圆弧的无数牙齿,像是拥有着独自的意志蠕动着,想要将壳咬破。哪怕有牙齿抵御不住压力而碎裂,都会马上有新的牙齿从内侧挤出填补空缺。
如寒冰般冷的恐惧使稔的全身麻痹了。心脏搏动得生疼,呼吸变得急促。
然而,稔还是拼命地忍耐着。能够忍耐都是多亏了在胸口正中间活着的,那些许温度。
在眼前发着光的深红色Third Eye,是为了能够杀人才选上了被称为Biter的男人。
那么,寄宿在稔的胸中的漆黑ThirdEye又是为了什么菜选择了稔的呢。
到现在还是不清楚。或许永远都不得而知。
但是,唯独这一瞬间就相信吧,相信它希望着稔能去救助自己以外的人,相信自己的这番意志。
紧咬牙关,握紧了冷得发麻的右拳——稔绞尽力气打出一拳。
被壳包裹着的拳头扎入怪物的左侧腹。虽然不是特意看准了那里,不过那里是被由美子的刀深深地插过的地方。
暴走Biter仰起巨体,乱七八糟地挥动双臂。长着牙齿的左臂,将跑车的后部哗地割开。
下一瞬间——。
透明的液体从车的内部大量迸出,浸湿了稔的壳和Biter的身体。
——水?那个男人会在后尾箱存矿泉水的吗?
这么想了想,马上就打消了念头。虽然闻不到,但这并不是水。
是汽油。
「………………!!」
刹那间,在脑海中闪过的主意让稔屏住了呼吸。
“那种事做不来的”的胆怯被“只能这么做!”打消。
然而,只有汽油还不够。还差一样,必须有的东西。
他抬起了脸。Biter好像因为汽油进入了气管,口离开了稔的头,正在痛苦地挣扎着。天赐良机。
忍耐着恐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壳解除。
注意着不吸入正在气化的燃料,他大声地喊了一句。
「点火吧!!」
随即,听到了稔的声音的Biter猛地咬了过来。估计壳再晚零点一秒展开,稔的头就会无影无踪了吧。边为在眼前咔嚓!地停住的牙齿瑟瑟发抖,边等待着那个瞬间。
不久后——。
视野的右端,长发跃动。
看向那边,在五米开外处,瞬间移动而来的由美子正站在那。右手里拿着电击棒。但是双眼中还带有迷惘的神色。
用浑身力气压制住暴走Biter,明知她不会听到稔还是喊道。
「不用管我直接扔过来!!」
就像是那声音传达到了一般——。
由美子轻轻颔首,打开电击棒的开关,朝着稔和Biter扔出。在空中拖拽着火花的残影,电击棒缓缓地接近过来——。
稔的视界中,染上了耀眼的橙色。
面对轰的一下扩散开来的火焰,稔条件反射地背过脸去。
但是,不可视的防御壳把火焰发出的高温——以及本应为电磁波的辐射热,都完美地割断了。看着在仅隔着三厘米处肆虐的深红色光芒,他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被稔压制住的暴走Biter的身体,也被红莲之炎所包裹。
烧得四处开洞的西装布料瞬间就烧尽了。变成了蓝黑色的皮肤也转眼间被烧得焦黑。火焰把跑车也吞噬了,产生了连续性的小爆炸。
稔用拼死的力气压制住杂乱无章地大闹着的怪物,喊叫道。
「够了……停下吧——————!!」
巨大的口的内侧粘膜开始溃烂。气管的洞剧烈地颤抖着或许是因为在吼叫着,但没能传入稔的耳中。或许是想要从高温中逃出,Third Eye渐渐地埋入粘膜里,但火焰毫不留情地把肉烧焦,将其变为黑炭。
本来,对于含有大量水分的人体来说,就算是浇满汽油也不会简单地烧得起来才对。但是,大概是由于Ruby Eye强行令其变形的影响,怪物的肉体本身像是变成了具有可燃性的物质一般,熊熊地燃起剧烈的火柱。
隔着防御壳,稔感觉到粗壮的肉体转眼间就萎缩下来。首先是从四肢开始燃尽,再到裸露出的骨头脱离关节部位掉落到地上。
突然,几乎整个变得焦黑的胴体急剧收缩,极少量的粘液从原本为口的地方上开出的小洞中排出。
那就是,怪物最后的生命活动了。孱弱地动弹着的身,突然就脱去了一切力气。
然后,稔看到了。
失去了光芒的Third Eye如玻璃工艺品般破碎。
在那其中,红色的光球以惊人的速度起飞。
光接触到停车场的天花板后,开出直径达约二十厘米的大洞并贯穿过去。再上一层也是,更上一层也是如此——贯穿了埼玉超级竞技场的全部楼梯和钢铁的大屋顶,红光无边无际地上升而去。
……那就是……Third Eye的,《脱离》……?
神情恍惚地这么想到,几乎与此同时。
稔的身体下,曾同样为人类的男人的肉体,化作几千片黑色碎片散去。
恰如等待着这一瞬间一般,天花板的灭火设备启动,一口气地倾盆而降的水将寄存在防御壳上的煤与灰都不留痕迹地洗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