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者 第七章

平淡得几乎让稔扫兴的周末过去了。

不管是周六的晨跑和上学归家中,还是周日和典江一起去购物时,Biter都没有现身,由美子和DD也未再过来与他接触。在秋ヶ瀬公园发生的事,仅在两天中就失去了现实感。

周一早上,和典江一起出门时,稔甚至觉得那全是一场幻境。虽然唯独占据在胸口里的球体——黑色Third Eye的存在感没有消失,但稔觉得就连它也已经成为了日常的一部分。

在途中的交叉点和在浦和站附近琦玉县政府上班的典江分别后,稔略微提高了自行车的速度。从围巾中稍稍探出脸,即便将寒冷的空气吸入鼻中,也完全没有感觉到那股特异的野兽气味。

可是,仅有一件——不对,是两件事不无缘由地如小刺般扎在他的心头。

第一件,三天前稔正要离开公园时,DD对他说的话语。

——小心Ruby Eye的气味啊,少年。

哪怕他不说,稔也会像这样不断地检查空气的味道。不过,在有关Ruby Eye气味的对话中,他所说的某件重要的事让稔不由得在意起来。然而,稔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那句话是什么。或许这是稔有意识地回避着那件事的记忆的结果。

而第二件,则是被他们送到病院的箕轮朋美。

周六,稔没有在学校里看见她。虽说并没有受到大伤,但如果还在疗养的话,估计就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了吧。那也难怪。毕竟在近距离目睹到了那个骇人的鲨男的脸。要是能有所好转,今天到学校来就好了。

在亮起红灯的新大宫支路起停下自行车,呼地吐出一口气。

至少,事件本身还没有结束。不仅身受严重的烧伤,而且还知道了自己正被谜之组织追寻着的Biter已经再没理由长时间停留在这一带了。估计他早就逃到某个远远的地方,而由美子她们也追了过去吧。

信号灯转为蓝色后,稔一边用力地蹬起自行车的脚踏板,一边不知第几遍地在心中默念起那句话来。

已经结束了,一切都是。

午前的授课告一段落,午休的铃声响起后,教室转眼间就满布喧嚣声和便当的味道。

稔快步地从中横穿而过,来到了走廊上。

虽然平时在这时他都会直接前往学生食堂,但今天他却停下了脚步往走廊右端看去。稔所属的一年一班在校舍三楼的东端,而在相隔甚远的西端则是八班——箕轮朋美的班级。

稔并不知道她被DD等人送到病院后的现状如何。要是知道邮箱还好,起码能为该不该发一通邮件而苦恼一番,但他当然没有和她交换过邮箱。

虽说直接造访教室就应该能知道她有没有上学,但“路过顺便往里面看看”这种借口对于在走廊另一端的八班来说并不通用。要是又被那个田径部部员看到的话,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稔对为这种事情纠结了一瞬间的自己感到失望的同时,并未走向楼梯,而是开始往走廊的尽头走去。就算被发现,也只不过是再被叫出去一次罢了。只不过下次在被打的瞬间得注意不能把《壳》使出来。

逆着往食堂走去的学生们的人流,稔缩着肩膀来到了走廊的另一头,悄悄地透过正大开着的门口往八班里面窥探。

视线迅速扫过一遍,果然没有箕轮朋美的身影。

今天也请假了吗,又或者说是去了食堂或者社团吗。

稔在门口附近如此思考着,不久后听到从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喂」

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快速地转过身。站在面前的,是那个鲨男——不对,是把稔叫到道场背后的那三人中的一个。自称目击到稔和朋美谈话的那个田径部一年级部员。记得是被叫作《尾久亲》来着。

尽管在五天前他只给稔留下了在前辈部员前嘿嘿地傻笑的印象,但这时他却尖锐地眯起了那剃短的头发下的双眼,嘴角也不高兴地撇了起来。

「来我们班有何贵干啊,空木」

被他粗声地这么问道,让稔不由得想喃喃着「什么都没有」就逃掉,但还是缓缓地呼出了肺中的空气稳住了脚步。稔看着走廊的一角,发出了「到那边谈吧」这一提议。

田径部部员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移动到走廊西端的窗前后,再次对峙起来。

——说回来,我只知道他的外号啊。

稔想到这里,看着几乎与自己等高的对方双眼说道。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尾久」

对嘟囔着应答的尾久轻轻点头,稔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在担心箕轮同学她有没有来学校」

「……为什么你要担心啊」

尾久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

就在承受着他那如针扎般的视线时,稔才迟钝地察觉到。

这个尾久他是喜欢箕轮朋美的。所以才警戒着和朋美说过话的稔。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稔一瞬间如此想道。

自从搬到这条街一来,稔就未曾对特定的女孩子抱有过兴趣或者友好相处之类的感情。不仅是女孩子,他是不断地忌避着与他人缩短距离。因为他一直都恐惧着背负上难过的记忆、痛苦的记忆,还有想要忘却的记忆。

大概尾久在看到稔和朋美交谈的瞬间,就有一种黑色的感情油然而生了吧。所以他才想高年级生告密,唆使他们将稔叫出来。然而后来他毫无疑问是感到了后悔。因为在看到稔挨了一拳并摔坐到地上时,他的表情剧烈地扭曲了。

而现在,他的表情也和那时一样。

「……因为,箕轮同学是我的朋友」

将仅有的些许勇气聚集起来,稔笔直地望着尾久如此回答道。

之所以没像以前那样把“没什么”“果然还是算了”之类的话说出口,是由于耳中回响起了一阵微弱的声音。

——你身上有着战斗下去的义务啊。

那是大概再也不会相见的由美子的声音。

作为《Jet Eye》和《Ruby Eye》战斗。稔不觉得自己能做得到那种事情。

然而,他感觉到由美子的话语仿佛是在质问着他的生存方式——这八年来只是一味地说着「无所谓」「没关系」,从不直视一切的做法。

稔和箕轮朋美交谈过多次,把她从Biter手上救出,还对她说过“已经没事了”这句话。把那样的她舍弃掉是错误的。而且,大概对于眼前的尾久也是如此。

尾久在听到稔的回答后,一瞬间睁圆了双眼,嘴角也紧紧地僵住。

看见他那与运动部部员相衬的骨头凸起的右肩一抖,稔心想这是要挨打了吧。但尾久用了好几秒放松全身的力气后,悻悻地答道。

「……箕轮今天也请假了。说是上周自主练习的时候受伤了,得住几天医院」

「…………」

沉默了一会儿后,稔说了声「我知道了」并点点头。

多半,是由美子她们把朋美送到医院后,在那里叫来了她的家人,对他们作了有关被变态袭击等等的说明吧。到最后,对学校则采取了《自主练习中受伤了》这一说辞。

稔虽然知道朋美身体没有受伤,但这件事终究还是不能告诉尾久。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

「谢谢。那我就告辞了」

就在他准备转过身时,听到了一阵很小的声音。

「空木。你……对箕轮她……」

听到这个省略了谓语的问题,稔稍加思考后,说出了真话。

「你想多了。不过,毕竟是朋友,还是会担心的」

「……是吗。那再见了」

尾久低声地说完,从不远处的门中走进了教室。

就在稔开始往食堂走去时,突然想到要不要去探望一下朋美。不过,很快就回想起自己并没有那样做的权利。

由于去晚了,热门菜式全部都已售完,稔把一个虽冷门但自己并不讨厌的中华大碗盖饭狼吞虎咽地吃完,回到教室时预备铃刚好响起。

虽然上午由于担心着朋美而没怎么能专心到听课中,便想着下午得好好加油,但和尾久谈话时思考过的事又断断续续地涌上心头,妨碍着他集中精神。

箕轮朋美的事情在脑中挥之不去并不是因为稔作为异形对她抱有好感。而是由于只要她还在请假,稔的日常就不能说是完全恢复了原样。他也并不是想和退院后的朋美变得比之前更加亲密。只不过,他还是希望她能精神起来,和以前一样专心跑步。

毕竟没有受伤,肯定明天或者后天就会上学了吧。虽然自己并没有向她搭话的意思,但要是能在上学途中或者校内看到朋美那一身运动服打扮,心中的这阵不安应该也就会消失了。

稔如此自言自语着,熬过了第五及第六堂课,迅速地换好鞋子——这回鞋柜里没夹着传令状——离开了校舍。一边走向自行车场,一边用鼻子缓缓地吸入空气。在他能察觉到的气味中,就只有学校特有的尘土味和汽车的排气味而已。

为自己的多疑苦笑着,稔骑上自行车穿过校门。就在驶到大道上时,稔思考了一下。

包里面还装着上周五错过机会没能还到市立图书馆里的书。虽然想过起码在这种时期该直接回家,但又觉得《这种时期》已经结束而打消了念头。

到达市政府附近的大图书馆后,稔踏入供暖充足的馆内时做的第一件事果然还是闻了闻空气的味道。当然,没有异常。耸耸肩,在返还柜台处归还书本后,心血来潮地转向了PC使用区。

他溜进最尽头的座位,握住了鼠标。启动浏览器,在初始界面的搜索栏中输入了【Third Eye】。

虽然自己房间里也有笔记本PC,但要在自家搜索从由美子和DD他们那听来的几个固有名词还是让稔有些许犹豫。虽然只是猜想,但他认为她们的组织连互联网都监视着,通过搜索关键词找到了自己的住址……这种事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

当然图书馆里也有防犯罪摄像头,但总比自己家里要好吧……想着这种事,他看向搜索结果。

就如早有预想过的,成功搜索到的净是名字相似的企业主页,或者交运商品和有关占卜的网页。

作为追加的搜索关键词,他又输入了【Ruby】和【Jet】。不过搜索结果并没有多大变化。他继续加入自己临时想到的【眼球】【能力】【杀人】等语句,从上往下点击显示出来的网页,但果然连一个写有相似情报的网页都没有找到。

在十多分钟的探索中得到的,姑且算是有用的情报就是DD所说的《黑玉》并不是矿物,而是用植物的化石做成的宝石,而在英语的拼写法中也和喷气发动机一样为jet,充其量这种程度的资料而已。要说黑色的宝石,还有黑玛瑙和黑水晶之类的啊——这也是在搜索中得到的知识来着——稔这么想着删除了浏览器的搜索历史,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擦拭鼠标和键盘。当然这不是为了后面使用的人,而是为了消除指纹。

稔为自己的行动感到羞耻的同时离开了座位,移动到杂志阅览区。粗略地扫了一遍架子后,抽出一本封面上写着的【SPN信号大特集】这行文字引起了自己兴趣的科学系月刊。

他在身旁的沙发上坐下,翻开了杂志,报道的内容却没怎么进到脑子里。无论如何,思考都重回到在秋ヶ瀬公园的那一场异常体验中去。

红(Ruby)与黑(Jet),两种Third Eye。在三个月前从宇宙降到地球上,侵入几十人、甚至是几百人的体内,给予他们超常的能力。

而且,被红色球体寄生的人类Ruby Eye还会被激起杀人的冲动,就如那个Biter一样袭击他人。所以,拥有足以与之对抗的力量的Jet Eye就正在与Ruby Eye战斗。身着黑色西装夹克的少女由美子是这么说的。

虽然这是一番过于离奇的话,但如今连稔自己都得到了《不可视的壳》这一能力,不可能不去相信它。可是,总有某处让自己不能信服。思考了一会儿后,稔察觉到了。

Ruby Eye所给予的是《力量》与《杀人冲动》。

Jet Eye所给予的就只有《力量》而已。

这并不平衡。

如果说Ruby Eye逼迫人产生的杀人冲动,是类似于催眠术或者洗脑之类的东西。那么就能够一口咬定稔和由美子这些Jet Eye没有受到什么精神层面的干涉吗?

——今天,我对田径部的尾久采取了并不如往常的我的态度。不仅没有含糊其辞并逃走,还和他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我认为应该说的话。要是做了那种事,就会增加无法消去的记忆——这种事却想都没有想过。

——如果那就是精神干涉的结果……?会不会是真正的我一如往常,但却由于Jet Eye而变得好战……?

握住杂志的手用力过头,在书页上弄出了小小的皱褶来。听到它发出的声音,稔连忙放松力气。

——想太多了。我是以我自己的意志行动的。

他这么自言自语着,但一时又没有打算站起身。只好心不在焉地看起翻开的书页上的特集报道来。

月上望远镜所捕捉到的微弱电波是来自地球外文明的信息一事引起轰动已是半年前的事了。理由是虽然信号被重复的次数和2到17之间的质数相同,但最重要的信号内容却没人能解读出来,于是骚动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吉城高中里谁也没再以此为话题,不过稔到现在还是时常会思考起SPN信号的事情来。原因自不用说,就是他和从天而降的奇怪物体发生了接触。

信号和球体——Third Eye之间,是否有着某种关系呢。还是说,只不过是偶然呢。

尽管由美子她们手上有着某些情报,但眼下这状况实在容不得他去发问。毕竟视事情的进展,自己说不定会被注射一针可疑的药剂,在手术中被摘除胸部的Third Eye。

——不对。

要是畏惧着精神遭到干涉,或许干脆那么做还要好得多吧。自己应该从和拥有奇怪力量的人们的战斗这种不正常的生活中抽身而出,扑向回到原本的平稳生活的机会中吗。

把视线从杂志上移开,望向学生服的第二个纽扣附近。向应该存在于其内里的黑色球体,传递出自己的思念。

——喂。你真的是从宇宙来的吗?和SPN信号有什么关系吗?

——你究竟,想让我做些什么啊……?

当然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但稔感觉到胸口里面产生了极细微的疼痛。

那阵感觉,就仿佛是在反问着他一般。

倒是你,知道该用被给予的力量做什么吗,像是这么问道。

读完不知第几本杂志后,稔顺道去了趟厕所,离开图书馆时已经是六时过后了。抓紧一点的话,应该能在典江开始准备晚饭时回到家才对。沿着已经完全变黑的住宅街,稔蹬着自行车径直回家。

一提高速度,刺骨的寒风就迎面扑来。虽然晨跑时由于体温上升,风也会让他感到舒适,但骑女士自行车这种程度的运动可流不了汗。稔常用的围巾是由典江亲手编织的,尽管蕴含于其中的感情比商用成品更胜百倍,但防寒性能实在算不上高。

寒风毫不留情地从织得不密实的围巾孔中侵入,使得耳朵麻得生疼。情不自禁地就产生了只要叫出壳来这种风根本不值一提……这样的想法,但使用能力时自己也骑不了自行车吧。

「……使用能力,啊……」

小声地道出自己的思考,稔苦笑起来。虽然在各种漫画和小说里是耳熟能详的短句,但真没想到会在现实中迎来说出它的一天————

「………………啊!」

瞬间,稔睁大了双眼。

就是这句。

先前扎在心头的,那根小小的刺。一直渴望回想起来却又想不起来的,由美子和DD的对话。

——去闻Biter的气味啊。

——他不使用能力我也闻不到啦。

那两人是这么说的。

稔无意识之中用力握紧了刹车握把,自行车发出“叽叽”的刺耳声停了下来。

Ruby Eye不使用能力,自己就无法感知到其气味。

Biter的能力是使嘴巴和牙齿变得如鲨鱼一般,将一切噬咬殆尽。换言之,在变身为鲨男的期间,他会一直释放出那股野兽的气味。

可是,反过来说,如果在没有变身时。在外表还为普通人类时,哪怕接近到很近的地方,自己也无法感知到他的气味。

稔迅速地转向背后。然后,再往左右两边环视了数遍。

住宅街的小小十字路口上没有人影。但是,也不能说那个男人潜伏在附近的砌块墙后,等自己察觉到气味的时候,头部已经被紧紧地咬住这种事情就绝不可能发生。

由于太过于恐惧,稔差点就要把防御壳展开,但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三天前,自己在壳一出现后就立刻感知不到Biter的气息了。眼下,遮蔽气味反而更加危险。Biter在袭来前的一瞬间必须要变身,所以自己在感觉到那臭味后再叫出壳也应该来得及。

首先,必须尽早赶回家里。之后再思考对策也没问题。

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稔再次踏住脚踏板。

忘却了寒冷,呼着白色的气息,几乎毫无停滞地一路骑到了家。

拐过最后的转角处,满溢于自家起居室窗户中的温暖亮光映入眼帘后,稔才终于放松了全身的力气。现在,典江应该开始准备晚餐了吧。今天的晚餐应该是五天前做好后冷藏起来的饺子。

打开门,在固定位置停下自行车,小跑着向玄关移动。边把自行车钥匙换成自家钥匙边在门前站住,在那个瞬间。

稔感觉到心脏猛地抽缩了一下。

能插进钥匙的钥匙孔——不复存在。

门把上方,开出了一个取代钥匙孔的直径约达十厘米的大洞。稔茫然地凝视着那个贯通至里面的洞。

并不是用如钻头那样的工具开出来的。在金属制的装饰板上开出的洞的边缘呈不规则的锯齿状,可是内部的圆筒锁的切断面却平滑地发出光芒。

简直就像由长着尖嘴巴的野兽,用锐利且强韧的牙齿咬破的一般。

稔用凉透的毫无知觉的双手握住门把,轻轻地拉了拉。连丝毫的阻力都没有,门流畅地在面前转动起来。

进入视野的一切——从玄关笔直地延续到屋内的走廊,到其左边的上楼阶梯,再到连接着走廊尽头的起居室的玻璃门的范围以内,都没有人或是动物的身影。也完全听不到响声。透过玻璃门,有些许发橙的灯光洒落到走廊上。

稔在停止思考的状态下脱掉鞋子,走到走廊上。把斜挎包、切斯特大衣和围巾放在走廊上,往前走了一步、两步后才终于发现到。

放在平时,绝对能在这里听到的声音。

啪嗒啪嗒地小跑着接近而来的拖鞋声,现在没有听到。

好不容易再次启动的脑中,爆发出两个念头。

——Biter来了。

——典江小姐。

能够用牙齿将牢固的压槽式的圆筒锁咬破的,除了那个异形的鲨男外再无二人。

换言之,连现在这个瞬间,Biter也有可能潜伏在家中的某个角落。可是稔浑然忘我地冲过走廊,以撞碎玻璃门的势头冲进起居室。

「——典江小姐!!」

叫喊着,他首先向右边的起居室·餐室环视。天花板上的顶灯明亮不已,空调也是刚开没多久,但不论是Biter的魁梧身躯还是纤小的典江,都不见踪影。正当稔想到二楼而转过身时,右脚踩到了某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

他急忙躲开一步,往脚边看去。

落在地板上的,是一个呈乳白色的小小半圆形物体。他弯下腰,用颤抖的手指捏了起来。

那是五天前自己和典江一起做的饺子。他急匆匆地冲进厨房后,发现地面上有一个被打翻的银色盘子,周围散落着数十个饺子。

事到如今,发生了什么已经显而易见。典江为了准备晚餐而从冰箱中拿出饺子盘时,被Biter袭击了。

稔全神贯注地环视着厨房。没有发现血迹之类的痕迹。接下来,用指尖按了按还握在右手中的饺子。虽然外皮柔软,但里面的馅有一半还冻着。照这个室温推算,估计再有三十分钟就会被完全解冻了吧。换言之,袭击发生后仅过了二十分钟不到。

把半熟的饺子放入水槽中,稔再次走出厨房准备前往二楼。随即,注意到刚才没有进入视野中的餐桌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刻意摆在显眼处的黑色长方体。

那是平时本应放在厨房桌台上的手写面板终端设备。

稔冲到桌子旁,把终端拿起来按下按钮。显示出来的是记事本应用。他目不转睛地往写在上面的文字读了起来。

【女人在我手上,毫发无损。留在原处等待我这之后的联络。我在这房间里设置了监视摄像头。如果你走出房间、或是想和谁联系、又或是对摄像头动手脚的话,我就杀了那个女人】

简洁明了,也因此没有现实感的文段。但是手写面板的玻璃面仿佛能让稔感觉到,在仅数十分钟前输入这篇文章的Biter的恶意还残留在上面。他把终端放回桌子上,咚的一下在餐椅上坐了下来。

典江还活着。

唯独这点应该能够相信。如果他是以杀害典江为目的,即便不冒着危险把她绑走也可以在这里就将她杀掉。

但是,隐蔽摄像头是真还是假呢。从Biter袭击典江到稔回到家之间,再长也应该才二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足够让他设定好摄像头,再进行互联网的连接设定吗。

稔坐在椅上往起居室·餐室的各处扫过。虽然被打扫得十分整洁,但由于比稔的房间要宽敞得多,能藏起摄像头的地方也不计其数。而且,也有可能是使用了专用的隐蔽摄像头。如果是启动了监视摄像头应用的智能手机,那只要放在某处就足以。

不行。既然典江的性命被拿去当挡箭牌了,那他不管是走出这房间还是用墙壁上的固定电话报警都做不到。只能以真的在被监视着为前提,遵从对方的指示。

为了最起码地判断一下Biter是否假装移动到了远处,但其实只是躲在二楼的这种可能性,稔把全部神经集中到嗅觉上吸了一口空气。

隐隐约约的……极细微的,似乎是感觉到了那股气息。不过那或许是绑走典江时的,所谓的《余香》吧。要是那个男人就潜藏在与此相距不过区区数米的天花板上,那么就算他不使用能力,自己也应该能感受到更加明确的信号才对。但胸口中的Third Eye现在完全沉默着。

果然,Biter已经移动到了远处。

随着理解到状况,最初的震惊已经一点点地淡薄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黑暗而又冰冷的绝望满溢于心中。

——都是我的错。

是我把Biter引到了这个家里来。

明明由美子和DD都已经警告过了。自己却拿「我自己的性命会自己保护好」这种话来逞强,正如这句话那样仅注意着自己的周围,完全没有考虑到典江被盯上的可能性。

要是更加认真地接受警告,把思考深究到底的话,肯定就会察觉到才对的。察觉到Biter有办法找到稔的家来。

那个鲨男是在哪里看上箕轮朋美的呢。最高可能性的,应该是在她晨练或者上学和回家的长跑中吧。只要跟踪过去,就能轻易地推断出住址和学校。

而且,Biter把他在秋ヶ瀬公园中吃掉朋美前乱入进来的男子高中生,也就是稔认定为她的熟人会比当做路人更为自然。那么,只要监视吉城高中的校门,就有可能找到稔。

Third Eye不仅是给予宿主以特异的能力,而且还会使其身体能力以及知觉——换言之是听力和视力大幅提升。虽然没有具体地测量过,不过现在的稔参加视力体检的话,应该已经超过二点零了吧。

当然Biter也多半拥有敏锐的视力,所以哪怕和校门保持充足的距离,甚至是在公寓的屋顶上,识别出稔并进行跟踪也大概不是难事。肯定是在周六回家时吧。虽然稔有注意着Ruby Eye的气味,但对于目标不使用能力时自己也感觉不到其气味这一事实并不知情——不对,是忘记了。所以,就稀里糊涂地把Biter带到自己家去了。

——都是……我的错。

稔再次仔细地琢磨起这一点来。既然已经被摄像头监视着,就不能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所以他也拼命地忍耐着大声喊叫的冲动。

又一次落得这个下场了。把重要的家人,置于危险之中了。

不对,并不能保证Biter他像手写面板上的留言那样留了典江一命。说不定,现在她已经被鲨鱼的牙齿撕咬着,失去了性命。

就如,八年前那样。

像父亲、母亲还有姐姐若叶那样。

又重蹈覆辙了吗。尽管这八年来一味地疏远他人,仅考虑着不能背负起讨厌的记忆生存至今,但是又犯下同样的过错了吗。

「………………」

无法彻底抑制住的些许悲鸣从喉咙里零落而出。

我把。我的。被我。把我。

要杀的话……就把我杀了。

抬起头。往起居室环视。并不知道摄像头的位置。说到底连是不是真的存在都没有定论。但是。

如果跪下,拼死地求饶的话。

我现在就在这里自行了断,所以请把典江小姐放了吧,如果我诚心诚意地如此恳求的话。Biter憎恨的是我,所以说不定会听我的请求。

身旁的厨房里,有好几把菜刀。假如使尽力气把最大最结实的那把牛刀刺入胸口,就算有Third Eye寄生在身上,终究还是应该会死的吧。

稔再次寻找着摄像头而往起居室扫视。把视线定在隐蔽场所看起来最多的电视桌周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用力地咬紧臼齿。

这里,就是分歧点了。

是和至今为止一样,从义务和责任上移开双眼,将它们抛出呢。

还是说,这一次真正地以自己的意志和命运战斗呢。

Biter应该不是单纯想要稔的性命。而是希望用那如鲨鱼般的牙齿将他咬死才对。所以,如果稔真的在这里自杀了,他多半反而会把愤怒发泄在典江身上。

如果,有哪怕一丁点儿可能性。

如果前往在接下来的联络中被叫到的地方和Biter战斗,救回典江的可能性仍未消失。

耳中,再一次回响起由美子的声音。

你身上有战斗下去的义务啊。

——作为Jet Eye,为了守护人类而和不特定多数的Ruby Eye战斗,我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得到。但是,作为空木稔,为了把由水典江……比任何人都更重要的,唯一一个的姐姐守护好,而和Biter战斗的话,一定做得到。

——唯有一战了。

最后再一次握紧拳头后,稔缓缓地松下全身的力气,让快要站起来的身体又坐回了椅子上。

现在能做到的,而且应该做的,就是静下心来等待之后的联络。抑制住体力和精神力的消耗,尽可能地提高胜利的可能性。

合上双眼,用内心的声音向两个姐姐呼唤道。

——典江小姐,请坚持住。我绝对会来救你的。

——小若,拜托了。请助我一臂之力。

那是一段和八年前那一晚,几乎同等漫长而又沉重的时间。

虽然不可能有食欲,但他还是嚼了几片放在厨房的壁橱里的饼干,把散落在地上的饺子收拾好。由于想去厕所会很麻烦,所以只喝了一口水。

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一心一意地等候。

电话终于响起时,时间已比凌晨一点稍晚。

他像是弹起身一般站了起来,把手伸向固定电话途中才发现到。响着的是稔之前放在走廊里的挎包中的,他的手机。

要接的话就必须离开起居室。如果那不是Biter而是由别人打来的……虽然这么想了一下,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那个来电铃声只有在典江的手机打来时才会响起。想必打过来的,就是抢走了她的手机的Biter了。

稔跑到走廊里抓起挎包,接着马上折返到起居室里取出电话。

用手指滑动屏幕,贴到耳朵上。

「……是我」

简短地回应后,从电话线路的另一端,传来了那个男人的低语声。

『呀,好久不见了啊,少年。让你等这么久真是抱歉』

「……她呢,平安无事吗」

『别这么着急嘛,Ragazzo。虽然我用药使她睡着,也没法让你听她的声音,不过她身上连一个牙印都没有哦。当然,只限定于少年你听从我指示的期间……就是了』

【译注:前文已经标注过,Ragazzo——少年;Signorina——少女】

估计是还没有让嘴变形,流畅的男高音中并不像三天前那样奇怪地扭曲或是嘶哑。然而稔能鲜明地感觉到,包含在那其中的恶意与欲望。胸骨里面的Third Eye也一跳一跳地生疼。

「我会遵从你的指示。具体要做些什么」

『很简单,我希望接下来你能到某个场所来。不过,在那期间如果让你和警察或是那个危险的Signorina联络的话我会很头疼的。所以不要挂断这通电话,就这样移动起来。如果因为信号不好而断线的话我这边会马上重新打过来,你要立即接通。没问题吧?』

「我懂了。我应该去哪里」

虽然这么问道,但稔已经预想到对方的话语。位于秋ヶ瀬公园的森林深处,那间杂物小屋——。

然而,从扩音器中传出的,是一句稔意想不到的话。

『首先,去琦玉新都心站的《榉树广场*》吧。要十五分钟以内到,赶紧吧,Ragazzo』

【译注:广场·商业设施。位于琦玉新都心几乎正中央。与琦玉超级竞技场相邻。】

尽管预想外的指示让稔吃了一惊,但也只能服从了。

「我马上出发」

如此应答后,稔保持着通话中的状态让电话滑入制服胸前的口袋中,再次跑出起居室。这次则一路走出玄关,并没有穿上上学用的轻便运动鞋,而是换上晨跑的跑鞋。披起衣架上的风衣,从没有上锁的门冲到外面,连严冬的寒冷都未感觉到就骑上自行车。

距离新都心车站约五公里。要十五分钟到达就必须达到时速二十千米。虽然用轻快车,而且还是在时区里移动是个强人所难的数字。但Biter是知道稔是个Third Eye持有者才会指定一个勉勉强强的数字的。

…………典江小姐。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由于通话还没有挂断,因此他无声地呼唤着,一鼓作气地蹬起脚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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