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洛洛刚一出生就被授予了一只狗,一只同样叫“洛洛”的小狗。
这是杜瓦家族的习俗,让新出生的小孩抚养与自己同岁同名的小狗。
洛洛被授予的狗长着下垂的耳朵,身体除了焦黄色的头部和背部以外,其余部分都是白色,而它那水汪汪的眼睛和善解人意的温柔眼神则是洛洛最喜欢的地方。
少年洛洛和小狗洛洛无论去哪里都总是一起。肥得滚圆的小狗洛洛迅速长大,很快就长到了可以保护洛洛的体格。对于出生时就失去了母亲的洛洛来说,只有小狗洛洛才是可以让自己尽情撒娇的家人。在年幼的洛洛心中,小狗洛洛的肚子又暖和又柔软,没有什么比枕在它的肚皮上睡觉更幸福了,那些沐浴在阳光下玩耍的日子至今散发着芬芳。
洛洛五岁的时候死了父亲。
对于疾病缠身的父亲,被抚养在祖父家的洛洛几乎没有一起生活的记忆,认识中和偶尔遇到的近邻差不多。那个人沉默寡言,又有些小心眼,总是用一副瞪人的表情看过来,洛洛很不擅长应付。
所以,洛洛听到父亲死去的消息时一点也不悲伤,然而当他望见众多慰问者吊唁流泪的样子时,心中莫名苦闷,眼泪突然流过脸颊滴落下来,洛洛自身对此十分不知所措。
死去的人永远无法再会,无法触摸,也无法聊天。
虽然不怎么喜欢父亲,但是洛洛仍然感觉到生活中仿佛欠缺了一部分。
如今想起来,那恐怕是洛洛第一次亲身体验到死亡。
那时舔着洛洛脸颊、给予洛洛安慰的也是小狗洛洛。洛洛紧紧地抱住了洛洛。活着的东西无法逃离死亡的命运,即使是洛洛最喜欢的小狗,总有一天也会迎来不得不分别的时刻吧。光是想到洛洛死去的场景,洛洛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涌出来。
无论何时洛洛都陪伴在洛洛的身旁,连同吃饭的时间和地点都是一样。少年洛洛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小狗洛洛就蜷缩在同屋的地铺上。至于洛洛洗澡和解手的时候,它就在外面等着。
在森林里追赶野兔的时候一起,练习各种武器的使用方法的时候也是一起;甚至听历史、医疗和暗杀术的讲座时,洛洛也会守在洛洛的身旁,把下巴搭在前脚上睡觉。
洛洛虽然失去了双亲,但是从来没有感受到寂寞,这一定是多亏了小狗洛洛总是陪伴左右。
一人一狗既是兄弟也是好友,更是拥有同一名字的自己本身。
当洛洛迎来十岁的生日时,为了让他成为独当一面的暗杀者,他被给予了第一件任务。如果能顺利完成,杜瓦家族的孩子就会作为优秀的暗杀者从这里毕业。
可以说,这是通往成人的必要仪式。
祖父所吩咐的暗杀目标是小狗洛洛。
暗杀者不能选择暗杀对象,不可以把私情带入工作。遵从主人的命令,无论多么困难的任务都必须出色地完成。至少对于从古至今作为暗杀者一族侍奉格雷斯家族的杜瓦家族来说,这既是暗杀者的自尊,也是暗杀者的自傲。
在刚满十岁的少年心中,家族和家人就是世界的全部。
家族的规则就等同于世界的规则。
杀死从出生起就陪伴左右的同名小狗——在洛洛所生活的世界中,这是为了成为合格暗杀者的常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杜瓦家族的人都是这样成为大人的。
在严格的修行中,洛洛意外受伤的时候,又或是灰心丧气的时候,祖父经常会要求忍受着眼泪的洛洛“哭出来”。他说,不要把疼痛蒙混过去,认真感受苦痛,接纳它。
——“暗杀者在恸哭声中诞生。”
杜瓦家族的格言如此说道。
如果能战胜身体撕裂般的疼痛,超越不愿回首的痛苦经验,人类就会变得更加强大。要是不能培养出此等觉悟和精神力,就无法胜任暗杀者这种无缘无故夺取别人生命的职业,祖父如此教导洛洛。
“下不了手。”面对摇头的洛洛,祖父朝着他脸颊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
“落泪也可以,尽情哭喊也没关系,只不过到今天为止。亲手把如同家人一样的另一半自己杀死,这种痛苦一定会让你成为独当一面的暗杀者。”
狗群嘎呜嘎呜地叫唤着,洛洛站在狗舍面前痛哭流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中握紧了收在刀鞘中的短刀。
少年洛洛的旁边,小狗洛洛把身子贴了过来。虽然不知它是否清楚自己即将被杀的命运,但是看到洛洛泪流满面、呆立不动的样子,它似乎十分担心,用头蹭起洛洛大腿。
少年洛洛屈膝抱紧了小狗洛洛。
“没关系的。”洛洛在它垂下的耳朵旁低语道,同时抚摸着它焦茶色的后背。
要杀的话就把心一横,不要让它受苦,连感受到死亡恐怖之处的刹那都不想给它。洛洛很清楚让它瞬间断气的方法,毕竟洛洛至今为止都在学习这种技术。
以祖父为首的杜瓦家族一群人把少年洛洛和小狗洛洛围了起来,就连他们所侍奉的格雷斯家族成员也在场,一起守望着新暗杀者的诞生。
此刻决不允许逃避。
快动手,执行任务吧,因为这就是规则,这就是杜瓦家族的‘日常’。洛洛咬紧了作响的牙齿,从刀鞘中拔出短刀。
这就是洛洛·杜瓦将要活下去的世界。
“……去他妈的。”
洛洛在祖父的注视下,挥动了被世界所催促的短刀。
2
一行人从坎帕斯菲洛出发,列队南下。
目标是王国罗威。
马车中除了作为巴德重臣的外务大臣和学者们以外,还载有含众多外交官在内的文官们,同时考虑到出席宴会的可能性,这次甚至还带上了裁缝和调香师,总人数达到五十九名。另外队伍中有一半是<铁火骑士团>的骑士们,他们穿着甲胄,骑跨在马上。
虽说快马加鞭两日半就能到达,但是带上马车和货运马车、列队行进的话就做不到了。一行人边走边寻找着旅馆,终于在五天后到达了罗威。
道路绵延在草原上,尽头可以看见高高耸立的城墙。巨大的城市外部被高耸的城墙包围,仿佛其本身就是要塞一般,这就是王国罗威。
草原上笔直的道路连接着足以让人仰望的高大城门。
城门两侧悬挂有大到惊人的条幅,上面描绘着一对相向而坐的狮子,它们用后脚站立,露出獠牙。这个炫耀着漂亮鬃毛的狮子纹章就是从很久以前开始统治着这片土地的狮子王一族——罗威家族——的纹章。
走在队伍前头的骑士团长哈特兰回头喊道。
“举起旗帜!”
即将穿过城门时,坎帕斯菲洛也不服输似地让旗子飘扬在风中。
举起的旗帜有两种,分别描绘着格雷斯家族的刺猬纹章和<铁火骑士团>的火背刺猬纹章。
不知是不是为了欢迎一行人,城门头顶的高台上传来高昂的小号声,接着鼓声响起,震得鼓本身仿佛都要跳起来,也惊得一群鸽子飞向秋空。
“呀——!好大的门……!”
位于队伍中间的马车上,一名少女从窗户探出身来。
随风飘扬的金黄色头发和巴德相比更加明亮,闪闪发光的蓝瞳宛如伊南特拉海一般澄澈。领主巴德的独女迪莉莉乌姆·格雷斯因为肌肤白得透亮,情绪一高涨,脸颊马上就会通红。
也许是因为管教严格的母亲早亡,这名十四岁的坎帕斯菲洛公主比城里的任何人都要任性和自由。她讨厌朴素的旅行装,早已换上了晚会用的礼服,这也是因为她撒娇说,如果不穿这件颜色鲜艳的礼服,她就不愿坐马车。不过从另一方面说,她能如此肆无忌惮地任性,也正是她深受城里所有人喜爱的证明。
迪莉莉乌姆抬头望着城门,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随着队伍逐渐接近,城门给人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大。坎帕斯菲洛一行人从巨大的城门下穿过。
“呜哦哦哦……!”
迪莉莉乌姆仰望着正上方的城门,城门的影子落在她大口张开的脸上。
“迪莉,你高兴当然好,不过别兴奋过头,小心从马车里掉下去。”
在迪莉莉乌姆探出身的窗户对面,巴德用手托着脸,胳膊搭在窗沿上。
“但是父王!看着如此华丽的街道,想要不兴奋实在太难了!”
迪莉莉乌姆保持着从窗户探出身子的姿态,回头说道。
“毕竟是‘骑士之国’对吧?坎帕斯菲洛遍地黑黝黝的工匠,十分土气,相比之下,这里街道的规模和繁华程度完全不一样!”
“公主不应该说让民众伤心的话……记住,正是那个土气的国家才是你的祖国。”
“当然,父王。”
十分惹人爱怜的笑容上仍然带有稚气。
“我有好好爱着坎帕斯菲洛哦。”
穿过罗威北部的城门,一处市场豁然出现在眼前。
搭着黄色天棚的摊子拥挤地排列在城市主干道<凯旋道>的两侧,因为摊子的天棚统一为黄色,所以这里被称为<黄市YELLOW MARKET>,是罗威
最大的市场。
罗威城西侧临海,拥有着港口,地理位置优越,人口集中,物资丰富,所以王国罗威的贸易业和旅游业都很发达。从北方的工艺品到南方的果物,市场上摆放着各种珍奇的商品,一看来往行人的衣装就能明白他们是来自各国的访客。<黄市>今天也洋溢着活力。
洛洛骑马并行在巴德和迪莉莉乌姆所乘的马车旁边。
“洛洛。”巴德把他忠实的暗杀者喊到身旁,然后抬头看向骑着马靠近窗户的洛洛,递出一张叠了三叠的羊皮纸。
“扫一眼。”
洛洛一手握着马的缰绳,一手展开了羊皮纸。
“这是……魔女的情报吗?”
“对,包括传闻、事件以及睡前故事,与魔女有关的情报我让席梅都收集了一遍。虽然有很多不足为信的内容,但是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按席梅的话说,这些应该都有调查一下的价值。你怎么看?”
“既然学者大人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我是问你本人的看法,你认为我们可以集齐写在那上面的七名魔女吗?”
“狗不会持有意见。”
洛洛冷冷地回答完,仔细地折好羊皮纸,还给了巴德。
“既然主人说想要魔女,那么狗就会义无反顾地集齐她们。”
“无趣的家伙,忠心太高了,高到了无法对话。”
“挺好的。要是对主人发牢骚的话,会挨祖父骂。”
“是、是。老狗卧床不起,还如此可怕吗?”
“是很可怕啊。那个人身体好一点的时候仍然会磨暗器,到底是想杀谁呢……”
“他真是可靠啊。万一爆发了战争,上代的‘黑犬’大概也会战斗吧。王国罗威的养蜂业也很有名,格外香甜的蜂蜜是其特产,你买点带回去。”
巴德说完,再次把羊皮纸递给了洛洛。
“这个你拿着。”
“即使是这么重要的情报?”
“所以才交给你保管。听好了,写在那上面的七名魔女是拯救坎帕斯菲洛的钥匙。你说过吧?如果我说想要,你就会义无反顾地集齐。”
对着并行在马车窗户旁的洛洛,巴德下达了命令。
“我想要魔女。一个不留,全都带到我的面前。”
“如您所愿。”
洛洛垂下视线,巴德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那么首先去获得‘镜之魔女’吧。”
“父王,之后可以去市场逛逛吗?”
迪莉莉乌姆坐在对面的座位上,正对着巴德。
“到达城里后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不过嘛,一般来说,不会让受邀的宾客在到达当天就自由行动。如果开宴会之类的,你也要出席。”
“欸……那不是逛不了市场了吗。”
迪莉莉乌姆嘟起嘴,不肯罢休地追问道。
“那么明天呢?明天就可以了吧?”
“明天……如果有时间的话。”
“真的!?说好了哦!”
迪莉莉乌姆脸上绽放起笑容,从马车里站了起来。
接着她突然打开了行驶中的马车大门。
“喂,迪莉!”
“洛洛,接好!”
迪莉莉乌姆挣脱巴德的阻拦,双臂伸向洛洛,跳了下来。
鲜艳的裙子在风中盛大地绽开。
“哎……呀。”
洛洛慌忙伸出手臂,搂住迪莉莉乌姆的身体,抱到了马上。
“喂,迪莉!太危险了,你不知道要小心受伤吗!!”
迪莉莉乌姆无视了从背后马车上飞来的暴怒声,紧紧搂住了洛洛的脖子。
“呵呵,谢谢你,洛洛,爱你哦。”
“您有些过于勇猛了。”
迪莉莉乌姆灵巧地转到洛洛背后,把手搭在洛洛肩上,从马鞍上站起来。
“喂,洛洛,往队伍前面走走!”
洛洛把视线转向手肘支在窗沿上的巴德,寻求他的许可。巴德挥了挥手掌,像是说“去那边吧”,于是确认完成的洛洛望着迪莉莉乌姆说道。
“请抓好。”
洛洛踢了踢马腹,让它跑向队伍前方。
坎帕斯菲洛一行人穿过<黄市>,进入了遍地红砖房的住宅区,这里住着一些成功的贸易商,有很多二三层的漂亮建筑。
通过面朝大路的阳台可以瞥见形形色色的居民生活。
某处阳台上,地毯商排列出很多漂亮的地毯,进行晾晒;另一处阳台上,理发师让客人面朝道路坐好,开始修剪头发。这里的阳台一个个都宛如微型舞台一般。
有的阳台上甚至有演奏小提琴和手风琴的人,他们把绳子系在栏杆上,另一端绑着花瓶垂下去,大概是用来收取打赏的。
虽说国王刚刚被魔女杀死,但是人们的生活却仿佛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城中流淌着蓬勃的音乐,洋溢着热闹的喧嚣。
随着市中心越来越近,<凯旋道>出现了一段上坡。
“遍地都是骑士呢。”
迪莉莉乌姆环视城内,在洛洛头顶嘟囔道。
正如她所说,城内到处都能看见骑士的身影。因为罗威的骑士都穿着金色的铠甲,所以他们即使身在城内也十分显眼。头盔、护臂和护膝也全都是金色。
“您知道吗?”
洛洛望着迪莉莉乌姆。
“罗威的骑士团人数似乎超过了五百人。”
“欸!那么金灿灿的骑士有五百人?”
“嗯,这条<凯旋道>建得非常宽大对吧?听说是为了容纳大规模的骑士团,方便举办凯旋游行。金色的骑士们行进的样子很有压迫力呢。”
“嗯——……光是想象就很耀眼了。”
迪莉莉乌姆眯起了眼睛。
“那么您知道他们<金狮子骑士团>的团长是谁吗?”
“当然!‘狮子王’对吧?”
“您才高识远,让人折服。”
王国罗威的国王代代都被称为“狮子王”。根据罗威传统,国王兼任<金狮子骑士团>的团长,统帅众多骑士。
如今狮子王被魔女所杀,骑士团的团长也处于空缺状态。
“迪莉我好喜欢这个国家。”
“哦,明明我们不过是沿着道路笔直前进。”
“会有年纪相仿的王子殿下来迎接吗?英俊纯洁、温柔体贴的那种。”
“哦,您竟然连结婚的事情都早已考虑了……但是很可惜,没有王子殿下,不过听说狮子王有位八岁的公主,是和前妻所生。”
“我知道她,是叫斯诺怀特对吧?据说现在行踪不明。”
斯诺怀特·罗威据说是“血色婚礼”中活下来的少数幸存者之一,当时包括狮子王在内的五十多名重臣被杀害。不过她从惨剧发生的那天开始就失踪了,至今已经过去十天,仍然下落不明。
“如果找到的话,她会成为下任狮子王吗?即使是个女人?”
“谁知道呢,毕竟是他国的事情……不过历代的狮子王中似乎也有女性。”
“哼。”
“迪莉莉乌姆大小姐请多加留心,老是东张西望,会被拐走的。”
“哦,洛洛,你会保护我吧?”
“虽然会妥善处理,不过到处乱动的家伙是无法保护的。”
“安心吧,我会好好地带着‘黑犬’乱动。”
“……狗也是很忙的。”
“快看,洛洛!好棒的城堡!”
迪莉莉乌姆指向的是上坡尽头,正对着鳞次栉比的红砖房屋顶,可以看见很多圆锥型的房顶,以“狮子老巢”著称的狮石堡就耸立在那里。
3
巴德和坎帕斯菲洛的重臣由礼宾官迎往城内,同行的有爱枪片刻不离手的骑士团长哈特兰,其身后跟着六名铁火骑士,他们用手推车运送着两大木箱礼品。洛洛装成随从人员,走在队伍最末尾。面对初次进入的建筑,不可怠慢,不能忘记掌握出入口——按照祖父的教导,洛洛紧跟队伍的同时,暗记着从城门开始的路线。
狮石堡正如外表所展现的一样,十分宽广。
由礼宾官领路的一行人到达了开放的中庭,这里阳光倾泻而下,十分空旷,地上铺满了精心照料的草坪,遍地的花坛中盛开着五彩斑斓的花朵,花瓣的附近有蝴蝶飞舞。
中庭的中央区域立着一棵巨大的栎树。
“哦,城中竟然有如此漂亮的庭院……”
一行人沿着环绕中庭的回廊前进,回廊中并立着无数支柱。因为巴德眺望着中庭,站住不动,所以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
礼宾官走进巴德身旁。
“那边的巨大栎树据说自从初代狮子王到达这片土地时就立在那里。这座狮石堡是围绕着那棵大树建设的,换言之,这座庭院才是城堡的中心,被称为<王之箱庭>。”
仔细一看,大树的周边有一处没有草坪、土地裸露的广场。
据礼宾官称,那里是比拼剑技的场地。每年两次的剑技大会就会使用这片场地举办,从骑士团员中决出每季的冠军。
“因为这份战绩会对骑士团内的等级造成
很大影响,所以各位骑士都会为了在大会上留下不错的成绩,日夜不息地锻炼。”
“欸……让人感叹不愧是‘骑士之国’呢。”
“马上就到<王座之间>了,奥姆拉·罗威大人正在等您。”
一行人从侧面通过<王之箱庭>,进入了建筑里面。
奥姆拉·罗威体型肥硕。
粗壮的手指上闪耀着诸多宝石,散发出强烈的香水味。左右半边的服装颜色各不相同,十分奇异,这是最近在贵族间流行的时尚。下巴蓄着薄薄的一层金色胡须,难以称得上是威严的象征。比起王族,给人的印象更像是富商。
他的肩上伫立着一只拴着项圈的变色龙,它也是时尚的一部分,在一部分贵族间作为宠物很流行。
“呀呀,欢迎来到<骑士之国>罗威!”
奥姆拉·罗威张开双臂,欢迎巴德一行。他本来是坐在属于狮子王的王座上,等到巴德到来的时候就从座位上站起,走下了高台。
<王座之间>非常宽广。天花板很高,抬头望过去,可以看到数块描绘着狮子和太阳的彩色玻璃,日光透过由它们组成的天窗,闪闪发光。
洛洛注意到大厅的墙边站着总计十名左右的男子。
因为位于城堡中枢,洛洛本以为他们属于<金狮子骑士团>,但是他们并没有穿金色的铠甲,而是普通的灰色板甲。从他们的站姿和放松的表情来看,根本不像老练的骑士。这个与<王座之间>毫不相衬的群体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间大厅中身着金色铠甲的只有一个人,只有那名站在奥姆拉背后的男子。虽然没有带着头盔,但是他背后披着洁白的披风,证明他是一名在<金狮子骑士团>中也算得上精英的近卫兵。
从王座高台上走下来的奥姆拉和巴德紧紧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终于见面了,格雷斯伯爵!特意前来,不胜惶恐。旅途如何?是否顺利?”
“托您的福,一路顺风。领主这种职业真是不便啊,不知不觉就好久没有出过城门了,非常感谢罗威公爵给我这次外出的机会。”
巴德皱起眉头,做出悲伤的表情,同时把另一只手也放到了奥姆拉紧握的手上。
“对于本次狮子王陛下由于魔女灾害而突然辞世,我由衷地感到悲痛。”
“……此次事件实在是不幸。我碰巧晚些时候才到达会场,因此得救……但是失去了众多优秀的文武百官……不过作为王弟,不能整日以泪洗面。目前由我,虽然是临时,处理政事,我希望对周边国家广而告之,罗威绝不会输给魔女。”
“明智之举。”
巴德把迪莉莉乌姆喊到身旁。
“这是我的独女。不知是否因为母亲早亡,颇有些缺乏管教。”
迪莉莉乌姆捏住裙子的末端,恭敬地低下头。
“初次见面,我是迪莉莉乌姆·格雷斯。本次被招待到城内,不胜荣幸。”
“哦,令媛真是美丽动人。年方几何?”
“春天刚过十四岁。”
“十四岁!哪里不服管教了,格雷斯伯爵。明明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如此美丽,求婚者一定络绎不绝吧?说不定会引发战争呢!”
“不,结婚还太早了。对吧,迪莉。”
“嗯,父王。无论哪位阁下,和勇猛的狮子一比,都显得十分不牢靠。”
迪莉莉乌姆露出楚楚动人的微笑,当然,是客套的那种笑容。
奥姆拉眉梢下撇,发出“哦哦!”的高亢声音。
“公主看来喜欢强壮的骑士?”
“话说回来,罗威公爵,我有礼物想赠送给您——”
铁火骑士们把载有木箱的推车放到了奥姆拉的面前。
带过来的礼品是坎帕斯菲洛自豪的众多武器。
“众所周知,坎帕斯菲洛制作的武器和那种大路货不同,是能根据战局变换形状的‘变形武器’,本次我们带来的更是其中的精品。”
巴德从木箱中轻松拿起一根小型棒槌,它是一种前头重的钝器。接着巴德快速旋转握柄的部分,随着“咻”的一声,锐利尖长的刀刃从重的前端蹦出。通过锤击破坏铠甲的棒槌变形成了通过突刺铠甲间隙而杀伤敌人的剑。
“哦,呀啊,实在是举世无双呢!”
奥姆拉高兴地鼓起掌。
“不愧是拥有众多铁匠的<火与铁之国坎帕斯菲洛>。我对外贸略知一二,所以十分清楚哦?剑和防具只有坎帕斯菲洛产的才能卖得畅销。呀,这下更让人期待了,关于新品……对吧?”
奥姆拉嘴角翘起,微微一笑。
巴德也微微一笑,表示回应。
“对,请务必期待一下,关于新品的‘魔法剑’。”
魔法剑——那是从罗威收购魔女的借口。
说起来,这是巴德设下的圈套。对于弑君的“镜之魔女”,罗威不可能轻易地卖出。正因为如此,巴德等人也必须让出利益,于是才有了这次装模作样的交涉。
“‘魔法剑’一旦完成,就会由我们罗威独家代理,批发销售……是这样的交易没错吧?”
奥姆拉“哦呵呵”地笑起来,表情完全和商人一样。
罗威也是个贸易强国。等到‘魔法剑’完成后,罗威如果能独占它的销售权,就能打破王国艾美利亚对于“魔力”的垄断专利。与艾美利亚战斗的国家没有不渴求这种武器的,可以得到的利益不可估量,换言之,对于罗威来说,这场将魔女卖给坎帕斯菲洛的交易也不算差。
只不过前提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事实上,坎帕斯菲洛还没有尝试过给剑附魔。
只要魔女到手,生米煮成熟饭,到时用“研究晚了”、“失败了”之类的理由搪塞,不把成果交出去就好了。
巴德一口气说了下去。
“我们坎帕斯菲洛的铁匠们实在是优秀,他们铸造的剑,其精度时常令我这个领主都惊叹。如今他们着手的武器正是……‘魔法剑’。”
此乃谎言。
“虽然试作品已经打造出来一些……但是无论哪把,魔力都不安定。”
此亦谎言。
“根据铁匠们所说,必须解剖实打实的魔力使用者,解析其构造……不过真头疼呢。不可能强行逮捕王国艾美利亚的魔法师,对吧?就在这个时候,听闻了贵国的悲剧。”
“唔嗯,这个时机也许正所谓命运吧……”
“嗯,完全是命运呢。我们铁匠锻造,你们骑士使用。毫无疑问,‘魔法剑’正是连接罗威和坎帕斯菲洛的桥梁啊。”
“太棒了,让我们携手共进!”
奥姆拉露出满脸微笑,马上再次和巴德握紧了彼此的手。“那么事不宜迟,魔女……”然而正当巴德想要进入引渡魔女的正题时,奥姆拉突然口齿含糊起来。
“关于这件事,实际上那个引渡……希望你能稍微等等。”
“……等?”
“对……你想,‘镜之魔女’是杀了狮子王的大罪人吧?利益再怎么大,始终都会有不应该卖给他国的声音。不过我个人看来呢,如果卖掉符合罗威的利益,兄长也——啊,不,狮子王也会原谅的。”
奥姆拉做出苦闷的神情,蹭蹭地挠着后脑勺。
“实在是因为骑士们说呀……无论如何都想要裁决,所以明天正巧在这个<王座之间>将会举行魔女审判。”
“魔女审判……?”
奥姆拉从口中蹦出了意料之外的单词,让巴德皱起了眉头。
魔女审判是露西教的文化。因为需要审议嫌犯是否为魔女,一般人难以胜任,通常是由魔法师来担任法官。但是罗威处于露西教势力范围外,不应该有魔法师。
“魔女审判,又是件令人惊奇的事。罗威什么时候变成了露西教徒了?”
“不不,请别误会。说是审判,其实只是形式上的哦?”
奥姆拉把手举到面前,一边挥一边辩解。
“况且根本不需要审判,‘镜之魔女’是真正的魔女这点明白无误。明天的审判与其说是审议魔女如何如何,不如说更具有裁决‘杀死狮子王’罪人的意味。”
“裁决罪人……”
“对,所以审判只是走个形式,安排的法官也不是魔法师。换句话说,这不过是场私人的魔女审判。罗威必须宣告杀死狮子王的凶手是有罪的,从而向周边各国的王公贵族以及民众代表彰显界限,不然的话罗威就无法前进——这是骑士们说的哦?”
“既然如此——”
巴德用锐利的眼光盯着奥姆拉。他的话中有没有谎言呢——为了不放过任何从他的表情中可以读取的情报,巴德一边仔细地观察,一边继续说道。
“魔女在审判之后会接受火刑吗?不把魔女扔到火里就称不上魔女审判吧。如果看不到被宣判有罪的魔女熊熊燃烧,骑士们会认可吗?”
“这点请务必放心。”
仿佛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奥姆拉挤出笑容。
“当然,和格雷斯伯爵的交易仍然有效!信上也写了,要等到明晚,即审判之后,我们会准备盛大的晚
会,来加深坎帕斯菲洛和罗威的友好关系,魔女将会在那个时候移交。就让引渡魔女的活动成为我们两国合作的象征吧!”
“……唔呃。”
巴德面露难色,双臂抱起。
奥姆拉越说越快。
“不,既然事关骑士,明晚之前我一定会说服他们。使用‘魔法剑’的毕竟是他们,以‘魔法剑’的威能为诱惑的话,他们必然会一致想要。”
此时某个声音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非常抱歉。”
厉声打断的是守在奥姆拉身后的男子,即那名在大厅的士兵中唯一装备着金色铠甲的<金狮子骑士团>近卫兵。
“不管王弟殿下怎么说,作为侍奉罗威的骑士,我们的想法都是不变的。”
高大的身材配上金色的短发,还有一张自信满满的国字脸。久经锻炼的肉体从板甲的外边也能看出来,一看就是时常挥剑。
“被魔女杀死的狮子王大人也是我们的团长……不,被杀的不只有团长——”
男子走上前,与奥姆拉并列。
“参加婚礼的副团长、参谋和各部队队长也都被魔女残忍地杀害。那样的女人不处刑而是卖给别国——深信忠义的骑士是绝对不会允许的。所以请格雷斯伯爵和王弟殿下不要再提出毫无根据的议题了。”
巴德处变不惊,把视线转向奥姆拉。
“罗威公爵,他是?”
骑士在奥姆拉开口之前说了句“失礼”,然后低下了头。
“抱歉没有自我介绍,我是<金狮子骑士团>的近卫队长费加罗·金伯利。”
“金伯利阁下,你认为我提出的事情是‘毫无根据的议题’吗?”
“……容我直言,正是如此。”
费加罗正面回敬着巴德的目光说道。
“‘魔法剑’……此等荒唐无稽的东西,除非亲眼见证,不然不足为信。况且即使“带有魔力的剑”真的被铸造出来,我也不觉得骑士们会使用。”
“哦,我很好奇,说来听听,为什么?”
“因为哪怕不用这种可疑的剑,我们骑士也足够强大了。”
“说是这么说。”
巴德抱起双臂,摸着下巴。
“‘血色婚礼’的时候不是有很多骑士参加吗?但是说句难听的,他们都没有战胜使用魔法的魔女,所以才出现了众多牺牲者,不是吗?”
“因为在婚礼现场,所以骑士们都没有佩剑,这才是原因。”
费加罗垂下视线,痛惜万分似地摇着头。
“不过魔女被我们赶到教堂的近卫兵逮捕了。当然,我们使用的是普通的双手剑,没有附带魔力。”
“……唔。”
“刚才王弟殿下说了,剑和防具只有坎帕斯菲洛产的十分畅销……但是那仅限于正确的剑和防具。如果有人推荐坎帕斯菲洛的武器,骑士们反而会后退一步,警戒地询问‘它不会变形吧?’”
坎帕斯菲洛的众人突然窃窃私语起来。
“这个,费加罗——”奥姆拉急忙插嘴,但是巴德制止了他。
“不,没关系。难得有使用者角度的看法,希望能听到你最真实的意见。你们真有那么讨厌我们制作的‘变形武器’吗?”
“……确实讨厌。”
话题从“魔法剑”转到了坎帕斯菲洛的“变形武器”。
费加罗从坎帕斯菲洛赠送的木箱中拿出了一把称手的剑,乍一看是把普通的单手剑。他一边仔细地端详,一边回答着巴德的提问。
“我们骑士经过血淋淋的努力才掌握了挥剑的技术。我们对于武器的期望是,能够毫无遗憾地发挥出我们培养的技艺。”
不知是否是误触了剑的发动装置,剑身分裂成无数小节,宛如弹簧一样飞射出去,前端“啵”的一声垂到了地板上。
这是个把剑身弯曲成鞭子来使用的变形武器。剑尖下垂的滑稽模样引起周围一阵窃笑,原来是大厅里穿着灰色板甲的士兵忍俊不禁。
费加罗说了句“失礼”,然后把剑丢回了箱子里。
“为了保护主公、保护国家,我们在正儿八经地战斗。这等完全如同儿戏的变形不如说是种妨碍。我们‘真正’的骑士寻求的是实用的剑,而非这种玩具——”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大厅里回响起撞击声。
人们的视线齐聚在巴德身后,那里守候着<铁火骑士团>团长哈特兰。
“这句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到!”
拿枪柄撞击地板的哈特兰涨红了脸,激动异常。
“‘真正‘的骑士会避开变形武器!?你这家伙是在嘲笑使用变形武器的我们是冒牌货吗?那么来比比看!你这家伙嘲笑为玩具的武器有多么出色!等你现实中受苦就知道了!!”
巴德突然微微一笑,向奥姆拉使了使眼色。
“真抱歉,我家这位血气方刚。”
“不不,该道歉的是这边。费加罗,快道歉。”
但是费加罗无视了奥姆拉,反而向哈特兰发话。
“很好,那么来场公开比赛吧。对战对手由我来选可以吗?”
“哼!正合我意。你的狂妄自大就由我来粉碎!不过选人是什么意思?不用选,你这家伙的对手是我,<铁火骑士团>团长哈特兰!”
“不,抱歉。”
费加罗从哈特兰身上移开视线,走到了站成一排的坎帕斯菲洛众人面前,逐个打量,然后嘟囔了一句。
“……我在意的才不是你啊。”
“……?”
“格雷斯伯爵。”费加罗回头看向巴德。
“容我冒昧,请问‘黑犬’在这些人当中吗?”
“黑犬?”
“对,就是那名‘坎帕斯菲洛的猎犬’。谍报、暗杀、处决暗杀者……只要是为了主人,黑犬可以不择手段,是名残忍又强大到令人恐惧的暗杀者——听说四兽战争时期,我们罗威也吃了他不少苦头。”
“哈哈。”
巴德不由地笑出来。
“真是不好意思,名为‘黑犬’的暗杀者确实侍奉过格雷斯家族……但是四兽战争已经是五十多年以前了。在我出生之前活跃的暗杀者即使现在还侍奉着我,那他也成了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子吧。”
“没错……他如果至今仍活跃在一线,的确是个老人——”
费加罗站到了一行人中最老的人、学者席梅的面前,审视完那充满皱纹的脸庞后,遗憾地摇了摇头。——“不是你。”
“不过私以为,如果有后继者继承了他的暗杀技术和‘黑犬’的名号,那也丝毫不奇怪。”
“呃,金伯利阁下的想象力真是丰富。”
“那么就请让我挑个适当的对手。”
费加罗在坎帕斯菲洛众人间穿梭,把每个人的脸庞都扫了一遍。
“……决定了,我的对手是你。”
费加罗指向等候在后方的洛洛。
“……那个,是我吗?”
哈特兰立刻大步逼近费加罗。
“愚蠢!胆怯的金狮子!这家伙连骑士都不是啊!?”
“没关系吧?我只是想见识一下变形武器的性能,对手不是骑士也不要紧。”
“殿下!”费加罗回头看向奥姆拉。
“请给我许可,我想和他较量一番。”
“呜嗯,让人头疼的家伙……怎么办,格雷斯伯爵?个人来说,我正好也有点想看看变形武器的实战。”
“好吧,既然罗威公爵这么说……”
和一脸茫然的洛洛对上了视线,巴德耸了耸肩。
4
众人一同离开了<王座之间>,前往<王之箱庭>,集结在栎树旁边那片刚刚从侧面见过的广场。
广场的中央画好了网格线,成为了举办比试的赛场。坎帕斯菲洛和罗威各自为营,分别站在赛场两边,开始备战比赛。
大厅里的士兵们也移动到了环绕中庭的回廊中,背靠在并立的支柱上,有说有笑,等待着比赛开始。最后甚至连听到骚动的金狮子骑士们和城堡里工作的侍从们都聚集到了回廊里。
罗威方面为没有防具的洛洛准备了板甲,是那种到处坑坑洼洼、经常拿来练习用的老旧胸铠。
“……为什么选择了我?”
洛洛张开双臂,一边等着哈特兰帮他装好胸铠,一边向站在旁边的巴德投出疑问。
“是不是某些地方露出了马脚?比如听到有人嘲弄变形武器,面露杀气。”
“怎么可能,那种程度还不足以激怒我。”
“给我生气啊,笨蛋!”
坎帕斯菲洛的公主迪莉莉乌姆两手叉腰,怒气冲冲。
“我们可是被嘲笑了啊!?不管是武器、工匠还是骑士团!那样都不生气,作为坎帕斯菲洛的公民太不合格了!”
迪莉莉乌姆蹬大了蓝色的眼瞳,脸蛋离洛洛的鼻尖非常近。
“输了不会原谅你,杀了那家伙!”
“在这里杀掉的话,会引爆外交问题……”
“不,正如公主所说!”
哈特兰装完胸铠,用力拍了一
把洛洛后背。
洛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小子听好了!既然作为我的代理参赛,那就绝对不能输!?别忘了,这战可是赌上了坎帕斯菲洛的荣耀!”
“太夸张了……总之,我尽力吧。”
“你那无精打采的回答算什么!绝对要赢!”
刚才费加罗丢下的变形武器被硬塞给洛洛,就是那把剑身可以延长的单手剑。洛洛伸出不合身的肥大护臂,接过了武器。
对面的阵营似乎做好了准备,从头到尾一身金光的费加罗踏步走向赛场的中央。洛洛也戴上头盔,准备出阵。
“洛洛,”听到巴德喊自己,洛洛回过头来。
“实话实说,虽然我也正想把那家伙揍一顿,但现在不是流血的时候,明白吗?”
“……遵命。”
——叮~~~!
被费加罗的剑击中,洛洛轻易地坐倒在地上。
“对不起,我投降!”
费加罗举起剑,想要追击,于是洛洛慌忙拿手掌挡在面前。
“……投降?别开玩笑。”
看到洛洛丢人的模样,费加罗不加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你不是要给我展示那把武器的精妙之处吗?至少变形一次吧,还是说,那东西果然就是玩具?”
“饶了我吧,本人非但不是骑士,连小卒都算不上。我不过是名随从,怎么可能当骑士大人的对手……”
“切,”生气的费加罗咂嘴。
“想早点结束比赛的话,至少对我攻击一次。”
“……攻击一次。”
洛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架好武器的瞬间,费加罗重新发动了攻击。
面对费加罗猛烈挥下的剑,洛洛一边后退一边勉强招架。
“别后退!”“杀了他!”坎帕斯菲洛众人的声援从背后传来。
另一方面,对这种单方面碾压局,环绕中庭的回廊中逐渐蔓延起不爽的情绪。
洛洛横起剑,挡住了费加罗挥下的一击。
中庭里回响起刺耳的金属声。
“我原以为你是‘黑犬’的后继者。是我看错了吗?不对吗?”
“……”
“喂,告诉我,四兽战争时赫赫有名的‘三百人斩’,‘黑犬’真的干过吗?怎样才能一晚杀死三百人?”
洛洛透过头盔,直盯着费加罗的脸庞。
“……骑士大人为什么认为我是黑犬?”
“没什么,直觉罢了。”
费加罗在剑上用力,把洛洛推开。
“强行找理由的话,你当时是最不生气的。”
“……?”
“这个变形武器是你们坎帕斯菲洛的骄傲吧?骄傲的武器都被嘲笑了,但是只有你一脸冷漠,既不生气也不难过。所谓暗杀者,确实不会轻易显露感情吧?”
“……欸。”
洛洛感受到了后悔。不可显露感情,总是保持冷静。祖父灌输的这些教诲没想到会成为泄露真实身份的契机。
等到洛洛返回赛场中央,费加罗重新开始了比赛。
第二次、第三次,剑刃交错的声音响起,洛洛的喉咙又一次被剑尖抵着。
“怎么样,差不多该动真格了?”
洛洛抬起下巴,一直摇头。
“不……我投降,认输。”
“差不多得了,收起你那摆烂的态度——”
——咣。
“呜……”
费加罗的腹部突然受到冲击,于是他急忙后退。到底发生了什么——低头一看,洛洛的剑身分裂成无数节,垂了下来。像弹簧一样发射的剑刃击中了费加罗的板甲。
“哦……真结实呢,不愧是金光闪闪的护胸。”
“……无聊。”
费加罗马上调整姿态,摆好了剑。
“要我告诉你吗?真正的骑士是怎么用剑的。”
“……不,够了。”
“别客气,就是这样用的。”
费加罗两手紧紧握住剑,全力使出一道横斩。——咣!
洛洛躯干被击中,身体飞到空中,周围响起欢呼声。
5
眼前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两颗水蓝色的宝石。
大概是海蓝宝石吧,多么耀眼的光芒……正当洛洛沉浸在美学的感伤时,两颗宝石突然闪了一下。
“洛洛,你醒了!”
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出现在洛洛眼前的是迪莉莉乌姆窥视这边的小脸,两颗蓝色的宝石是她湿润的蓝瞳。
洛洛刚直起上身,迪莉莉乌姆就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呜哇哇哇,太好了!被击飞地那么狠,我还以为你要死了。我说过你要杀了他吧?没有说你要去死!你这只笨狗,笨蛋!”
“疼,迪莉莉乌姆殿下,胸口疼。”
身体嘎吱嘎吱作响,呼吸也有点困难,不知道肋骨有没有断。
洛洛环视四周,确认着状况。看起来是在迪莉莉乌姆的膝枕上睡着了。作为臣子这一幕实在是失态,被祖父知道的话也许会被杀掉。
洛洛似乎是躺在墙边的沙发上。
房间中央的桌子周围环绕着沙发,巴德和外务大臣艾德维斯就坐在上面,哈特兰持枪站在他们身旁。
巴德发觉洛洛醒来,于是回过头说道。
“哟,起来了吗。”
“……抱歉。我睡了多久?”
“不要紧,没过那么久,不用在意。”
洛洛抬头望去,天花板上吊着一盏点着蜡烛的枝形吊灯。
地板上铺着看起来极其高级的绒毯,墙上装饰着带角的野鹿标本。这个房间是分配给巴德的一等客房。
房间的天花板和墙壁全都闪着灿烂的金色。
哈特兰大步跨向洛洛身边。
“洛洛,你小子不觉得羞耻吗?且不说没有显露变形武器的性能,竟然还反过来被击飞。坎帕斯菲洛的铁匠们要是看到你那副丑样会怎么想……!”
迪莉莉乌姆把洛洛的头抱到胸口。
“说够了吧,你在反省对吧?洛洛。”
“在反省。”
“算了,哈特兰,别那么激动。”
巴德也同样给洛洛打圆场。
“你是故意吃下那招的吧?”
“因为不吃的话,就没完没了……”
不过洛洛也没预想到那一击会强到完全无法防守。
面对暴露真身的自己,洛洛承受那一击也带有自我警示的意味,然而没必要把这点说出去。让主人看到了自己难为情的一面,洛洛只是低着头。
巴德捋着疏于打理的胡须,重新转向了桌子。
“不过……费加罗·金伯利吗,真是个棘手的男人呢。”
“看起来骑士团的实权几乎都在他手里。”
艾德维斯一边从壶中向杯子里倒茶,一边说道。
“这样的人物反对引渡魔女,也就是说……这次交涉可能会非常困难。虽然罗威公爵宣称他会说服骑士们,但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会反过来被说服。”
“是啊,我不觉得那个男人会听奥姆拉的话。他总是一脸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自尊心又强,不过帅倒是帅。”
说完,巴德瞟了一眼艾德维斯。
“你喜欢那种类型吧。”
“我……不喜欢那种嘲笑别人珍视之物的人。”
艾德维斯撅起下唇,一副极其不爽的表情。虽然外表是一名中年男性,但举止却很少女。
艾德维斯把一盏倒满香草茶的茶杯推向了巴德面前,上面略带热气,散发着柑橘的清香。
巴德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端起茶杯。
“不过我们怎么办?对方竟然搞什么魔女审判……罗威公爵真的会在审判结束后把魔女交给我们吗?我完全不这么觉得。”
“很难啊。明天的魔女审判说不定也是想要葬送魔女的费加罗·金伯利怂恿奥姆拉举办的,毕竟奥姆拉看样子就是盯着下一任‘狮子王’的位子。”
“……魔女审判可以替国王报仇,为当上下任狮子王奠定基石,是个绝妙的舞台。”
艾德维斯抱起胳膊。
“对,在周边国家的王公贵族和城中要员的面前,利落地给‘杀死狮子王的凶手’断罪——以此为垫脚石,可以很好地帮助他成为下任狮子王。费加罗也许是这么哄骗的,说魔女不应该用来卖,而应该用来帮助你成为狮子王……”
狮子王的女儿斯诺怀特至今行踪不明,奥姆拉一定希望趁此间隙打好下任狮子王的地基。从这个角度说,魔女审判就是个合适的机会,能帮助奥姆拉收获周围的好评。
“果然还是默认魔女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扔进火里比较好?”
“最能让民众激动的就是恶人凄惨死去的
瞬间。只有把魔女处以火刑,罗威公爵的复仇剧才算落幕。”
“唔……说的也是。”
巴德端着茶杯,把背靠在了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我担心的还有一点——魔法师会不会现身。”
“魔法师吗?”
艾德维斯睁大了双眼。
“明天的审判毕竟只是做做样子吧?法官不是会用魔法师以外的人吗?况且罗威在露西教团势力外,不可能有魔法师。”
“是啊,但是发生魔女灾害的情报恐怕已经传到了艾美利亚。罗威擅自举行魔女审判,裁决魔女,你觉得艾美利亚听到后会坐视不管吗?”
“……难不成他们会袭击审判现场?”
“谁知道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看到别人模仿自己,不会生气吗?”
“也许……会吧。”
艾德维斯带着不安的表情,用手指摸着嘴唇。
“……露西教把魔女审判视为神圣的活动。罗威这次虽然只是儿戏,但毕竟是对神圣的剽窃。从艾美利亚的角度说,这是无法原谅的'异端'……大概会变成这种情况。”
“对于打算与艾美利亚敌对的我们来说,可不想与魔法师在此时交锋。虽然不清楚有没有‘揭露谎言的魔法’,但是我们要悄悄地做好战争的准备,不能暴露,最好不要和魔法师正面冲突。”
“比如说……”
艾德维斯的喉结咕嘟地动了一下。
“‘九使徒’到场……这也是有可能的吧?”
“糟糕透顶。”
“……”
两人陷入了混杂紧张的沉默中。
“喂,洛洛。”迪莉莉乌姆听到巴德等人的对话,转过身来。
“九使徒是什么?和魔法师不同吗?”
“九使徒广义上也属于魔法师,是魔法师的上位阶级。”
在修道院修行的见习魔法师被称为“修道士MONK”,女性则是“修女SISTER”。他们接受完洗礼就会离开修道院,成为“魔法师”,只有其中少数可以成为“九使徒”。
“九使徒,正如字面所示,只存在九位。他们既是魔法师,又同时拥有各自的固有职业。”
“欸,什么职业?”
“我记得……”洛洛弯着指头数起来。
“枢机CARDINAL、圣骑士PALADIN、精灵魔法师ELEMENTALOR、治愈魔法师HEALER、死灵魔法师NECROMANCER、炼金术师ALCHEMIST——”
洛洛继续回忆着修行时从祖父那里学到的职业。
“——召唤士SUMMONER、占卜师FORTUNE TELLER、小丑ARLEQUIN……这九人。”
祖父曾说,尽可能不要和魔法师站斗,如果陷入不得不战斗的情况,首先一定要摸清对方使用的魔法有什么规则和性质。
那么如果与“九使徒”对峙的话,应该怎么办?祖父回答说“全力逃跑”。
“……哼,很强吗?”
“好像是的。打个比方,据说修道士一人拥有十名普通士兵的战力,魔法师则是十五名士兵……那么您猜九使徒一人拥有多少人的战力?”
“既然是魔法师的上位,那就一百人吧?”
“不,九使徒一人据说有一座城的战力。”
“单位不是都不同了吗,耍赖!”
“就是说拥有那么大的威胁,事实上也有过一人攻陷一座城的事。”
“不只是夸张的说法吗?”
迪莉莉乌姆诧异地皱起眉头。这时门打开,学者席梅走了进来。
“巴德大人,我弄清魔女被关押的地方了。”
席梅坐到了巴德斜对面的沙发上。
魔女现在似乎处于城市尽头的监狱。那座建筑人迹罕至,谁也不能接近,名为——<铁之牢狱>。
“肯定十分牢固吧。”
艾德维斯听到那个名字,苦着脸说道,接着从茶壶中帮席梅倒了一杯香草茶。
“对,但是今晚魔女好像会被移送,因为明天开始魔女审判。”
“欸,移送到哪里?”
“这里,位于城堡内的<幽闭塔>。”
说完,看到茶杯被推到自己面前,席梅用手指捏住了把手。
“哦呀,是柠檬香草吗?很香啊。”
巴德摸了摸下巴的胡须,“嗯”地沉吟一声,然后回头向背后望去。
“洛洛,能抢过来吗?”
听到这番话,席梅震惊得呛了一口茶水。
“抢,是说魔女吗?您是认真的吗,领主大人!”
“就是啊!现在强抢魔女的话,我们一定会被最先怀疑的?”
艾德维斯再次提高音调。
但是巴德从容地抱起双臂。
“没什么,只要不留证据就行,本来先背信弃义的就是对面。”
巴德把头靠在沙发后背上,再次确认。
“能做到吗,洛洛?”
“既然主人说去捕猎,那么狗只会顺从。”
“那么我也一同前去!”
哈特兰挺起胸膛。
“既然会发生战斗,那我的力量一定是必要的。”
哈特兰两手握住片刻不离身的爱枪,但洛洛却摇了摇头。
“不,不需要。这是隐秘行动,哈特兰的大个子只会碍事。”
“碍……碍事,你小子说什么呢。对于这种作战,两个人总比一个人……”
恐狼讨伐事件也好,和费加罗的公开比赛也好,本该哈特兰活跃的场合全部都被洛洛夺走,因此对于哈特兰来说,现在正是挽回名誉的时候——。
“你不用去,在这里保护我们。”
“巴德大人……不,但是——”
“不能不听主人的话哦,哈特兰。”
洛洛得意洋洋地浅浅一笑。
“骑士大人请老实呆在这里。在那一方面成为主人的左膀右臂、为主人尽忠是暗杀者的工作。啊,好忙。”
“呜——!”
哈特兰咬牙切齿,鼻子哼出一口气,同时用枪柄撞击地面。
“洛洛,你抢走魔女后,今晚就出境。虽然也看魔女愿不愿意合作……不过可能的话,你可以先回坎帕斯菲洛。”
“遵命。”
确认完洛洛的回复,巴德拍了下手。
“谈话就此结束,赶紧把魔女拿到手回家。”
说完,他仰头看向金色的天花板和墙壁。
“到处都是金光闪闪……这个国家真不让人静心。”
6
夕阳西下的暮色天空中回响起乌鸦的叫声。
远离罗威的主干道<凯旋道>的某片杂树丛深处,<铁之牢狱>孤零零地建在那里。五十三年前爆发的四兽战争中,在这座坚固的监牢中,众多的敌兵被关押、拷问和处刑。如今它被用来囚禁重罪之人。
墙壁的砖块是用很久以前的方法堆砌的,古旧的外观宛如古城一般,酝酿着一股可怖的氛围,仿佛能听见被残杀的罪人们怨恨的声音。
从正面入口走下楼梯,可以看到前面的广场上停着一辆双驾货运马车。
货台的顶部弯曲成拱形,被车篷覆盖。工人正打算往里面装入长方形的四角笼子——囚笼。
虽然现在囚笼中还没有放什么,但是已经够重了。十名工人满头大汗,齐声合力把囚笼搬到了货台上。
在他们身旁,两名穿金色铠甲的骑士监督着他们的工作。
他们头盔上附有雪白的鸡冠状装饰,背后则披着披风。这说明他们属于费加罗·金伯利率领的精英集团——近卫兵。
骑士总数五人,剩下的三人在远处围成圆圈,互相交谈,也都是近卫兵。旁边有六匹身披金色战甲的军马排在一起。
监督工作的其中一人——一名鹰钩鼻的中年骑士“喂”地喊住了一名工人,把绳子交给他,指示说,“用这个把囚笼固定。”
“固定牢,别让它从货箱中滑出。”
“哦。”
年轻的工人漫不经心地回应,向骑士伸出手。也许是因为不爽他的态度,骑士把绳子拿回手边,没有交给工人。
“你这无精打采的回答算什么?你的报酬减少。”
“啊,对不起,请原谅我……”
体态纤细的年轻人弯下身子,双手合十,请求原谅,但是鹰钩鼻的骑士却摇了摇头。
“不行,你的工资降低。如果不想再降,就赶紧固定囚笼去。”
说完把绳子扔了过去,然后指着慌忙捡起绳子的工人强调道,“之后我会确认。”
“不想人头落地的话,就给我好好干活,快点行动!”
看到工人赶往货箱后,鹰钩鼻的骑士对着另一名骑士笑道。
“真是的,一开始这么做不就好了。下等人对于骑士大人的态度真不像话呀。”
“亏你敢这么说,明明赚了零花钱。”
红胡子的中年骑士听到鹰钩鼻同伴的话后,皱起了眉头。
年轻工人减少的工资恐怕都进
了鹰钩鼻骑士的口袋里,
“烦死了,不过是工作结束后的玩耍钱。那点东东就当是特别补贴不行吗?毕竟我们移送的可是“杀死狮子王”的魔女。”
鹰钩鼻理直气壮地说道,然而红胡子的脸上却露出紧张的神色。
“但是真的没关系吗?要是魔女暴动……”
“怕啥,太蠢了。现在的魔女又用不了魔法——”
话音刚落,<铁之牢狱>的正门打开,二人顿时噤若寒蝉。
闲聊的其他骑士们转过身来,工人们也停下手中工作。
在骑士的带领下,一名女人走下门前的台阶。
低着的头被布包得严严实实,又由茶褐色的绳子绑紧,因此看不出表情。双手的腕部被白色的石枷固定,链锁从枷锁上垂下,前端被领头的骑士握住。
魔女的身后有两名骑士持枪分别跟在左右,一同走下楼梯。
领头的骑士朝周围喊道。
“谁也别碰这个女人!别和她说话!魔女是灾厄,诅咒会转移!”
他是近卫兵的副队长,是费加罗的心腹。魔女入狱后全都是由他亲自管理,别人连近身都做不到。鹰钩鼻骑士和红胡子骑士也是第一次见到魔女的身姿。
在副队长的带领下,魔女光着脚下到了广场上。
之后在骑士们紧盯着自己的视线中,走向了货运马车。
正当魔女踏足连接着地面和货台的木板时,鹰钩鼻骑士注意到那名年轻工人还站在货台上。
他呆立在那里,直盯着魔女看,于是鹰钩鼻骑士慌忙喊了声“小子”。
“工作完成了,就快点下来!”
“……哦。”
工人又无精打采地回答道。正当他即将从货台上跳下来时,从他那略微卷曲的黑色前发的间隙中隐约可见深绿色的瞳孔。
扮成工人的洛洛斜着瞥了一眼魔女的面容。
隐藏在头巾下的魔女脸上被戴上一张银色的假面。
那张模仿微笑女性的假面上并没有容纳双眼的小洞。两耳也受到压迫,为了遮断和外界的联系。这是一种被称为“圣女假面”的拘束具。
魔女经由副队长的指引进入了囚笼中,副队长随后把从石枷上延伸出来的链子锁在了铁栅栏上。牢门关闭,魔女就那样站在囚笼中。
确认无误后,鹰钩鼻的骑士“呼”地吐了一口气,虽说之前装出一副强势的样子,但是真正站在魔女身前的时候,多少会有点紧张。
“戴在手腕上的石枷是白色的对吧?然后上面还画了红线。”
鹰钩鼻对红胡子的骑士小声说道。
“那是封印魔法的魔导具。不能使用魔法的魔女不过是个普通女人。”
“那玩意哪里像个普通女人了,看着就浑身难受……”
红胡子的骑士苦着脸回应道。
移送中需要有人登上货台看守囚笼,他们俩干的就是这种差事。虽说很快就能到达狮石堡,但是不得不和魔女待在同一空间内,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劲。
两名骑士向工人们派发银币,随后就地解散了他们。
之前闲聊的三人、持枪的两人以及副队长总共六名骑士骑上军马。
当马车驶离<铁之牢狱>时,地平线开始染成藏青色。
货台的篷子上吊着灯笼,即使出入口关上也保持着微弱光亮。囚笼被绳子固定在货台的前部——驾驶位的正后方,而鹰钩鼻骑士和红胡子骑士则站在货台的后部,抓着车顶的边柱,忍受着马车的颠簸。
站在笼中的魔女遇到剧烈颠簸的时候,就静静地坐下来。
车篷外面传来驶在林道上的车轮声和撞击地面的马蹄声。灯笼一直咔嚓咔嚓地剧烈摇晃。
刚开始,看守的两人还正面朝着囚笼,认真监视魔女,但是持续盯着戴着假面的魔女也没什么意思,不久两人就背过了身。
鹰钩鼻骑士低声细语道。
“喂,你听说了吗?金伯利队长和坎帕斯菲洛的士兵比了一场。”
“嗯,是在<王之箱庭>吧?似乎是一边倒胜利。”
“你知道那个队长大败的对手是谁吗?听说是‘黑犬’的后继者。”
“哈?骗人吧。那个‘三百人斩’吗?”
四兽战争时暗中活跃的“黑犬”让王国罗威吃了不少苦。
过了五十年,这些逸闻变成故事继续流传着。尤其是单枪匹马一夜间杀了三百名敌兵的传闻,象征着黑犬神出鬼没的恐怖,作为传说在骑士中成为谈资。
真的存在那样的暗杀者吗——半信半疑的两人却没注意到,成为话题的“黑犬”后继者现在已经悄无声息地在他们身后落地。
“但是啊,”
红胡子的骑士皱起眉头。
“队长大胜……就是说队长比黑犬强?真的假的。”
“说到底,‘三百人斩’也许就是个谎言?只是添油加醋夸大了,实际上根本不咋样,这种吹牛的事到处都……”
边说边回头的鹰钩鼻骑士话说一半吞了回去。
注意到同伴异变的红胡子骑士也回过头去。
货台的中央站着一名陌生的男子。
黑头盔、黑手甲、黑护膝,只有护胸没有装备,露出了被黑衣包裹的胸部和腹部。也许是因为如此,给人一种十分奢华的印象。身高没有那么高,本不应该让人觉得可怕压抑,然而可能是由于头盔遮住了脸,从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生气和活力,只剩下宛如面对幽灵一般阴森森的感觉。
“……这家伙……是什么人?到底是从哪里——”
鹰钩鼻骑士踏出一步。
下一瞬间,下颚被手甲击中,让他跪倒在地,失去了意识。洛洛抓住鹰钩鼻骑士板甲的边角,悄悄地让他躺在货台的地板上。
红胡子骑士睁大眼睛。
“……什么,是小偷吗!?”
红胡子骑士摆低身段,架起战斗姿势,同时准备拔出挂在腰间的剑。然而洛洛立刻踏出一步,用手掌把剑柄按了回去。
“叮——”的声音痛快地响起。
“呜……!来人,敌袭……!?”
红胡子的喉咙被猛地抓紧,声音戛然而止。
洛洛利落地绕到他的背后,用手臂夹住他的脖子,精准地压迫颈动脉,进一步勒紧。没过多久,满脸通红的骑士就翻白眼晕了过去。
洛洛再次静悄悄地拖动失去意识的骑士身体,让他躺在了地板上。
眨眼间骑士二人就昏厥过去,货台又回归了寂静。
“……”
马车继续原样驶行,货台上,洛洛单膝跪在囚笼的面前,然后揭开头盔的面罩,露出了脸。
“……容我失礼。”
魔女戴着“圣女假面”,对洛洛的话语毫无反应。
洛洛把手伸进铁栅栏中,脱去魔女的头巾,用手甲内置的刀片割断假面的系带。
谜题即将揭晓。婚礼之日挥舞着银色大镰刀,杀害了狮子王在内五十名以上的参加者,如此残忍的“镜之魔女”究竟长什么样呢?终于到了面对面的时候,洛洛微微咽下口水。
摘下“圣女假面”后,锐利逼人的目光向洛洛投来。
也许是因为长达十多天的监狱生活,她面容憔悴,皮肤苍白,头发也遍布伤痕,但是一对赤瞳中却寄宿着反抗困境的强烈意志。
那双不可思议的眼睛仿佛本身就带有魔力,在灯笼火光的映衬下,赤红的虹膜闪闪发光。不知是不是警戒洛洛,她的瞳孔微微转动。
“……谁?”
魔女询问道,她的声音细小却清澈。
“……鄙人名为黑犬,是侍奉<火与铁之国坎帕斯菲洛>之人。”
“……黑犬?”
魔女微微侧头,不知是不清楚黑犬的名号呢,还是因为清楚所以惊讶呢。洛洛一边注意着魔女的表情一边开口。
“您是王国罗威的王妃‘镜之魔女’——特蕾莎丽莎·罗威,我没有认错吧?”
睁着一动不动的瞳孔中倒映着洛洛的脸庞。此人无法被读取感情,洛洛心想。
“魔女……”
特蕾莎丽莎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我看起来像是魔女吗?”
特蕾莎丽莎给人的危险感仿佛一下子消失了,是放下戒心了吗,接着从那对眼眸中流露出悲伤的感情。
特蕾莎丽莎低下视线,修长的睫毛颤动着。
“别国的人找我何干?”
“我是来帮助您的。”
“不懂,为什么坎帕斯菲洛的人要帮助我——”
正在此时,货台前方垂下的帘子忽然被卷起,一阵急风吹进来。
洛洛反射性地向后方跳去,同时放下面罩遮挡脸庞。
悬挂的灯笼在狂风中晃荡不安,最终“嘎”地一声掉下来熄灭了。
被篷子覆盖的货台瞬间陷入了黑暗。
“等你好久了,‘黑犬’。”
男人从驾驶位现身,脸部完全覆盖在阴影下,看不清楚。
但是一听到他那桀骜不驯的声音——马上就能明白现身的男人是近卫队长费加罗·金
伯利。他以夜空被背景,让洁白的披风飘舞在其中,肩上还扛着一把剑。
“你是来夺走‘镜之魔女’的吗?”
“……”
洛洛沉默不语,没有战斗的打算,也没有对话的打算。确实如费加罗所言,洛洛来这里的目的是夺走魔女,既然被发现了,那就应该考虑撤退。
“出什么事了,金伯利大人!”
车夫回头问道。
“没什么,你就按原计划驾车驶向城堡。”
对车夫下达完指示后,费加罗观察起一身黑的洛洛,后者从指尖到胳膊肘附近都被手甲覆盖,不过手上却没有拿武器。“黑犬”不带武器,这是故事中讲述的特征之一。
“你空手没问题吧?”
“……”
“那就开始吧,终于等到此时!”
说完,费加罗举起剑向货台踏出一步。
洛洛用手甲弹开费加罗的剑锋,被弹开的剑尖把车篷划了个大口子。黑暗中,面对着继续挥剑的费加罗,洛洛要么后跳躲闪,要么弹开剑身,化解猛攻。铁器相撞的金属音回荡在篷子中。
洛洛交叉叠起手甲,挡住费加罗的剑,让其变成了倾斜的姿态。
费加罗不管不顾,尽全力下压,剑的尖端笔直地切开车篷。
被切开的车篷迎风剧烈膨胀,随后破裂,上面的扣子一个接一个被吹走。噼里啪啦!
下一刹那,覆盖货台的篷子飞上夜空,月光倾泻在两人头顶上。
满圆的月亮仿佛要把夜空融化,林道两旁的树木迅速向后方远去。
马车的周边跟随着六名骑兵,其中两人拿枪,四人持弓。因为敌袭在预料之内,所以各自都携带了武器。
“队长!骑兵六名随时听命!”
“做好战斗准备,听我指示。”
在关押于囚笼的魔女身前,骑士和暗杀者面面相对。
“好了,现在开始才是正戏。”
费加罗扭动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同时活动肩膀。
“你是袭击移送中魔女的小偷,被就地正法也没有意见吧?”
“……”
“在此之前,虽然试着用了下,不过如此轻巧的剑果然不堪一用。”
费加罗把刚才挥舞的单手剑扔在地板上,正是洛洛在公开比赛中使用的那件坎帕斯菲洛产的变形武器,
费加罗重新从腰间拔出双手剑,这不是一把为了斩断对手的剑,而是一把为了碾碎对手的剑,尽管异常沉重,却温顺地呆在费加罗的手上。
“骑士的剑果然还是要这种……对吧?”
“……”
洛洛捡起脚边的剑,开口说出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很久以前,特兰斯马雷人的船队被巨大的怪物袭击——”
“啊……?”
费加罗保持着架剑的姿势,挑起了半边眉头。
“那是一只以闪电般速度穿梭在海中的怪物。哪怕勇敢的冒险者彻夜奋战,也有半数以上的船员被吞食,船队覆灭在即——”
说着,洛洛双手触碰起单手剑的剑柄。
“不久天亮了,看清被冲上甲板的怪物后,冒险者们面色苍白。自己到底在和什么战斗?在海的最里面到底遇到了什么?那是一只宛如巨鲸的庞大蜈蚣,冒险者们恐惧地认为它是神的使者,带着敬畏之心喊到——”
咔,洛洛扭动剑柄,从两侧刃部飞出无数尖刺,每个都呈斜角的菱形。锯齿状的突起排列在两侧剑刃,形状仿佛蜈蚣一样充满不详。
“‘蜈鲸SCOLOPENDRA’——这就是这把剑名字的由来。”
“……喂喂,之前可没听说过能变成这样啊?”
“既然您那么想了解,那就请见识这把剑真正的用法吧。”
说完,洛洛举起剑踏出一步。
7
另一边,狮石堡的巴德等人受到晚宴招待。
一行人被领进名为<宾客之间>的餐厅,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柴火燃烧的暖炉上方挂着鹿首,墙壁上垂着画有狮子的旗帜。此外,也许是为了谈论相关话题,房间中还放着点缀有古董百货的橱柜。
墙壁和天花板果然是金光闪闪。
排列着美食的长桌两侧,罗威和坎帕斯菲洛的政要相对而坐,就坐于上座的巴德对面就是奥姆拉。
“哎呀呀。”奥姆拉满脸歉意地低下眉梢。
“客人明明远道而来,我却辜负了客人的期望,真是抱歉。本来打算马上就交出魔女的……没能说服骑士,责任全在我。”
巴德一边用刀切着塞满鸽肉的派,一边摇头说道“没什么”。
“听闻罗威的骑士信奉忠义,所以这种心情我也能理解。”
说着,巴德停下手,抬头笔直地看向奥姆拉。
“不过罗威公爵曾许下诺言,说审判后的友好晚会上,一定会交付魔女。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毕竟我可是很信任罗威。”
巴德放下餐刀,举起倒满葡萄酒的玻璃杯。
“为了罗威和坎帕斯菲洛的友情。”
奥姆拉也为了回应干杯举起酒杯,重复说了一遍。
“同时为了生出极大财富的‘魔法剑’。”
二人满面春风,相视而笑,喝下了葡萄酒。
巴德旁边坐着迪莉莉乌姆,再旁边坐着学者席梅、外务大臣艾德维斯等文官,最末尾坐着骑士团长哈特兰。因为抱着枪用餐实在是不成体统,所以他把爱枪靠在金色的墙壁上。
众人沉默地切开鸽肉派。
对面就坐的罗威诸位也是如此,导致现场鸦雀无声。
据奥姆拉介绍,他们是代替“血色婚礼”中全部死亡的狮子王重臣、临时执掌政事的人。看来为了抢先斯诺怀特成为下任狮子王,奥姆拉稳固地盘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切开派的众多餐刀与餐盘碰撞,发出叮叮的声音。叮叮、叮叮——没有对话的<宾客之间>被沉闷的寂静所包裹。
奥姆拉目不转睛地盯着迪莉莉乌姆倾斜酒杯饮用其中的葡萄汁。
“合您口味吗,迪莉莉乌姆小姐?”
迪莉莉乌姆浅浅一笑。
“嗯,非常上等的口感。”
“那真是太棒了!迪莉莉乌姆小姐所饮用的是以接骨木花糖水为佐料混合而成,十分酸甜可口对吧?”
“怎么说呢,加了糖水?谢谢。”
为什么只给我?好恶心……不过迪莉莉乌姆还是不动声色地再次微笑起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感受到坐在斜对面的奥姆拉纠缠不休的视线,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安心不下来。
偶然间,她低下头,发现桌子上有一只变色龙,吃了一惊。它在菜肴之间闲庭信步,正是奥姆拉作为装饰品放在肩头的那只。
迪莉莉乌姆感觉失去了食欲,背地里吐了吐舌头。
“话说回来,格雷斯伯爵,您品尝了房间里给您准备的香草茶吗?”
“嗯,尝过了。那种柑橘系的清香是……柠檬香草吧?”
“哦呀,不愧是您,这么清楚。那种茶是从艾露达地区订购的进口货哦?我十分中意。要是再滴几滴罗威的蜂蜜,就会更添几份香甜,让人垂涎三尺,之后我来给您准备吧。”
“如此周到,实在不好意思。”
巴德微微低头。
“不过重新审视,罗威确实是个很棒的国家。无论什么地方都闪闪发光,辉映着金色。”
“全都是包括我王兄在内的历代狮子王的伟绩。”
奥姆拉抬头望向暖炉上挂着的鹿首。
“那是兄长狩猎的野鹿。”
“哦,鹿角长得真是壮观,比我房间里装饰的还大。”
“罗威的骑士自比为狮子,所以不会用狮子的标本装饰,而是代之以鹿首。鹿角越大,越能展示自身的强大。
“原来如此……能捕获拥有如此巨大鹿角的野鹿,辞世的狮子王陛下想必是位相当勇猛的人物吧,我曾经想见上一面……”
巴德遗憾万分似地摇了摇头。
奥姆拉又小声地悲叹道。
“伟大的兄长已经逝去……这个国家会走向何方……我十分担心。在我可爱的侄女斯诺怀特失踪的当下,‘狮子王’的名号悬而未决……”
“哦?我还以为必定是殿下承袭狮子王的名号呢。”
“不不,我这种人怎么能胜任兄长的候补呢。”
“但是实话实说,殿下忧国忧民,帐下宾客如云,可谓德高望重,继任狮子王岂非人心所向?”
“若是民众请求,我也不好推辞。只是有一个问题……”
“哦,问题……是指?”
“和历代狮子王相比,我有些过于富态了。”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
哈哈。”
笑声回响在<宾客之间>,当然笑的只有那两人。
“说起来,怎么不见近卫队长阁下的身影?”
“啊,他去担任移送魔女的护卫了,最近小偷增加了不少呢。”
“哦呀,小偷吗?那还真是不安宁。”
“不不,小事一桩,毕竟我们的金伯利在<金狮子骑士团>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强者,无论什么贼人都要授首。当然我是说如果真出现了哦?”
“话说回来,”奥姆拉话题一转。
“这边倒是十分希望黑犬阁下能够出席。莫非是因为被我们的金伯利击飞而受影响了……?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不,罗威公爵,您误会了。他不是黑犬哦?只是毫无瓜葛的行李搬运工,运气不好被盯上,然后被单方面吊打罢了。”
“不过假设……”巴德补充说道。
“假设我方阵营中至今仍有‘黑犬’侍奉……要是黑犬认真和金伯利阁下战斗,会变成什么样呢?即使是金伯利阁下说不定也会饮恨当场呢。”
“不不,即使动真格,毙命的也是黑犬吧?毕竟看了白天的战斗,对吧?……啊抱歉,他只是行李搬运工吧?”
“对,他是搬行李的。刚才是说假设哦?”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洛洛挥舞着蜈鲸的姿态让人无从下手,不管什么剑术都难以应付。
这是因为剑的形状过于奇葩。刚才还是锯齿刃的单手剑,转眼间就如同鞭子一样,无论上下左右,只要有空隙,剑锋就能够到。
费加罗成为了防守方。
——这家伙什么情况,无法看清剑的锋芒。
洛洛左右手换着用剑。
费加罗刚一弹飞从头顶挥下的剑刃,剑锋就抵达眼请下方,仿佛要挖走他的眼睛一般。因为洛洛所有的攻击都太快了,费加罗逐渐招架不住。
“咕……!”
最终剑刃撕裂了费加罗的皮肉,大腿被剜去一块,费加罗跌倒在地。
洛洛趁机折返,跑到囚笼的面前。
“魔女大人……我虽然想从这间囚笼里救您出来,但是苦于没有钥匙,所以请让我连马车一起夺走。”
“等等!”
保持着双臂被拘束的姿势,特蕾莎丽莎站了起来。
“我没说想让你帮忙,你误会了,我不是魔女。”
“……您不是特蕾莎丽莎·罗威大人吗?”
“这倒是没错。”
“那您就是挥舞着银色镰刀的‘镜之魔女’对吧?”
“不对,我只是被嫁祸了那样的嫌疑,其实是普通的——后面!”
费加罗的剑瞄准洛洛的脖子,横扫过来。
洛洛正眼看都不看就避开了,击空的剑撞上了囚笼的铁栅栏。
“锵。”
金属声响起,囚笼中的特蕾莎丽莎一屁股跌倒。
费加罗没有停止攻击,转向想要后退拉开距离的洛洛,连续挥剑,剑锋割断了把囚笼固定在货台的绳子。
荒芜的林道上,车体大幅度颠簸着。因为固定的绳子被切断一根,囚笼随着晃动在地板上滑行,本来在驾驶位的正后方,如今却滑向了货台的中央附近。
洛洛抓着囚笼的铁栅栏,躲避费加罗的攻击,同时向笼子顶部爬去。
“不像个狗崽子,倒像个猿猴?”
“你比起狮子更像只猪,气喘吁吁的。”
“哼……弓箭手准备!”
听到费加罗的号令,四人骑兵队拉起长弓。
箭矢朝向的当然是站在囚笼上瞥视众人的洛洛。
“放箭!”
同一时刻,洛洛从顶部跳向空中,通过翻跟头的方式回旋下降,避开四根箭矢,落在了货台的地板上。
说时迟那时快,马车附近的骑兵刺出一枪。
“呀啊啊啊啊啊!!”
枪尖掠过洛洛的侧腹,胆战心惊之余,费加罗又袭来。
洛洛用蜈鲸的剑身挡住头顶降下的一击,金属声飘散在夜空中。
面对费加罗紧贴的脸,洛洛开口道。
“我原以为所谓荣耀骄傲的狮子骑士是乐意一对一的。”
“哼,‘能赢则赢’——这就是金伯利家的骑士准则,不必拘泥于战斗方式,只要不败。”
“……原来如此,真是傲慢啊。”
洛洛弹开费加罗的剑,接着主动挥剑回击。
这次是由费加罗抵挡,铛铛铛,两人较量着力气。
“可以请教一下吗?那位王妃大人真的是魔女?本人倒是否认。”
“当然是魔女,想要吧?不想她被烧死的话,就抢走试试啊!”
费加罗用力推压,把剑弹开,随后立即瞄准洛洛头顶,挥下剑身。
洛洛从费加罗的腋下穿过,双手抓住他的板甲后颈,凭借翻单杠的诀窍飞身而上,然后用两腿夹住费加罗的脑袋,形成反向的过肩摔。
洛洛保持两脚夹着费加罗的姿势,使劲向前翻滚,随后放开费加罗的身体。
“呜嗷……!”
费加罗撞破货台后方的边柱,下半身被甩向马车外,之后好不容易才抓紧货台,真是出人意料的顽强。费加罗的双手剑滚落到地面上,很快消失在后方。
藉此机会,洛洛再次站到了特蕾莎丽莎的面前。
“特蕾莎丽莎大人,您还记得七年前一起在宅邸里工作的女佣吗?”
“女佣……?不认识。”
“……那么“皮吉”呢?”
被告知女佣绰号的瞬间,特蕾莎丽莎的脸上闪过一丝僵硬的表情。
这一变化没有逃过洛洛的眼睛。
“……您认识吧?”
“等会——”
特蕾莎丽莎的声音被费加罗的号令声盖过。
“放箭!”
随着箭矢相继射出,洛洛在货台上四处躲闪。嘭、嘭,箭矢刺中地板和边柱。
持枪的骑兵再次拉近与马车的距离。
“哦哦哦哦哦!!”
“好麻烦……真是的。”
——既然这么想玩。
面对从马上刺出长枪的骑士,洛洛一跃而起,沿着枪柄向上奔跑,同时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一瞬间就绕到了骑马骑士的背后——
“……什么?”
骑士刚一回头,蜈鲸的剑身就缠上了他的脖子,向后拽去,于是骑士坠马,身体撞向地面。
洛洛站在疾驰的马鞍上,一口气不到的功夫又挥舞起蜈鲸来,像蜈蚣一样弯曲自如的剑身在空中纵横四方。
蜈鲸击中近处弓兵的板甲,如同敲击铜钹的声音回荡在杂树丛里。弓兵发出悲鸣,落马倒地,眨眼间两名骑兵就被击溃。
“攻击、攻击!绝对不要让他逃掉!”
货台上,费加罗给骑士们打气。
另一名骑士,一名枪骑兵,早已接近洛洛,在费加罗嘶吼的同时就从背后就给了一记横扫。枪尖割开洛洛的后背——本应该如此,然而马鞍上却没有了洛洛的身影。
“噫……!”
骑士不由地松开长枪,洛洛已经飞跃到他的头顶之上,弯曲的蜈鲸击飞了骑士的身体。第三名落马者消失在后方。
“别让他跑了!跑掉就是近卫兵队伍的耻辱!摆好架势!”
“金伯利大人,马上就穿过林道了!”
车夫回头向货台喊道。
前方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笼火光,马车已经接近繁华街。
8
“喂,哈特兰,快来看看,好高啊!”
“……巴德大人,请勿忘那是名为马桶座的东西。”
哈特兰陪伴在站在厕所里的巴德身边。
巴德伸头窥探的是地基上的空洞。这间厕所建在城堡的外突部,空洞通往野外,正下方的黑暗中藏着污水池。
“一国之主窥视马桶座的模样真是丢人现眼啊……”
“反正又看不见,毕竟除了你也没别人。”
巴德脱下亚麻布裤衩,把屁股埋进了大口敞开的空洞中。
哈特兰站在房间门口,手持烛台,照亮昏暗的厕所。
厕所没有安转大门,所以他姑且背过身去。
“呜……屁股好冷。”
“快掉下去的时候,请大声通知我。”
咻,不知从何处缝隙吹来邪风,石制的厕所相当寒冷。
“说起来,你感觉怎么样,晚宴开心吗?”
“马马虎虎。”
“骗人,你不是一点都不开心吗。”
“……巴德大人开心就好。”
“我无论什么事都乐在其中。”
哈特兰低下头,盯着蜡烛摇曳的火光。
“实不相瞒……我问自己,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你指晚宴吗?”
“啊……不,我不是指责以巴德大人为首的各位政要。晚宴作为外交场合,对于负责政治的各位来说等同于战场。但是我的战场……骑士的战场并不在那里。”
“……嗯。”
“……之前对方说他们的骑士
费加罗·金伯利负责移送魔女的警卫。说不定如今这个瞬间,洛洛还在和金伯利交锋……。明明是这种时刻,我却到底在干什么呢……。巴德大人,我——”
哈特兰回头看向厕所。
“我是否辜负了巴德大人的期待?”
巴德坐在马桶座上,手撑着脸颊,胳膊放在膝盖上。
“没有辜负哦。说在前头,我能和心怀鬼胎的奥姆拉谈笑风生,都是因为有你护卫在身边。别让我挑明啊,太羞人了。”
“……对不起。”
“话说回来,我也能理解你忍不住想大闹一场的心情。”
巴德摸着胡须,呵呵地笑起来。
“……实话实说,我很羡慕洛洛,明明我也完全能战斗……”
“所谓因地制宜。真是的,骑士和暗杀者……相性这么不好吗?你所属的巴勃罗家族和洛洛所属的杜瓦家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关系不好。两家齐心就如同光和影,力量合在一处,无论什么敌人都能打倒,我是这么觉得。”
“毕竟我等骑士代代守护坎帕斯菲洛,有自己的骄傲……况且那个家族本来就充满谜团,虽然生在同一片土地上,养育的方法却完全不一样。他们有杀死小狗的习俗吧?”
“是啊,十岁的时候,杀死与自己同名同岁的小狗。”
“对,那可是从婴儿时期就像兄弟一样陪伴左右的爱犬哦?我完全下不了手,简直耸人听闻。”
“……说的倒是没错。”
“听闻他的祖父四兽战争时大显身手,恐怕也是这么过来的吧?想必是名非常残忍、毫无感情的暗杀者——骑士锻炼出强大的内心,是通过自己的意志达成这一点;但是暗杀者不同,他们的强大心灵是从小时候开始被创造出来的产物。”
从空隙漏进来的寒风吹得烛火四处摇曳,连同延伸到墙壁上的影子都左摇右晃。
哈特兰继续说道。
“他……洛洛咋一看是飘然物外的温柔男子,但是他有着另一面,随时准备给与他作对以及看不顺眼的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教训。他的短刀从来不离身对吧?——有时给人一种很冷酷的感觉。”
“我想,说不定——”哈特兰低语道,“那家伙十分可怕。”
马车穿过林道,行驶在罗威的主干道<凯旋道>上。
罗威的街区夜晚也很热闹。
坐落在<凯旋道>两侧的餐店和酒馆灯火通明,周围充满了欢快的音乐和笑声;卖花的小姑娘向路人递出花束,乞丐为了获取同情不停哭泣;站在街角的妓女紧紧地裹着束身衣,一边显摆胸部,一边向醉汉招手。
在三名骑兵的引领下,马车高速冲向了这里。
路人纷纷向两边作猢狲散。
站在马鞍上的洛洛想起了白天<王之箱庭>的事,公开比赛即将上场前,迪莉莉乌姆对他说了一番话,记得好像是“杀了那家伙”。
“……遵命。”
“给我中!”
不知不觉中,仅存三人的骑兵队发出的叫喊变成了类似悲鸣的音调。
射出的箭矢击不中洛洛,然而洛洛所挥舞的蜈鲸却实实在在地用足刃撕裂了对方的皮肉。骑士肩口迸发出血花,长弓掉落在地。
“等、等等……!”
空手的骑士喊道,可是手臂被蜈鲸缠上,一下子就被拉落下马。石板路上响起了巨大的撞击声,骑士接着消失在后方。
剩下的骑兵还有两人——洛洛坐在抢来的马上,握紧缰绳,加快了速度,之后超过费加罗站立的货车,瞄准了跑在前头的弓骑兵。
“把长弓给我!”
货台上的费加罗向跟在身旁的另一名骑兵喊道。
然后他接住从马上扔过来的长弓,瞄准洛洛。
洛洛逼近领头的骑兵,后背从后方追赶的马车中一览无余。
洛洛从马鞍上站起,跳向前方的骑兵。就在他舞动蜈鲸、向骑兵挥出的瞬间——算计好这一时刻的费加罗从货台上射出弓箭。
箭矢笔直地切开气流,刺进了洛洛的肩口。
“……!”
洛洛的姿态在空中戛然而止,身体撞到了石板路上。
——打倒了!
看到从马车后方远去的洛洛,费加罗如此确信。
但是洛洛从石板路上弹起,在空中扭动身子,用伸长的蜈鲸剑尖撞击石板路,让它像弹簧一样,使洛洛的身体跳得更高。
“……什——”
在月夜的背景下,洛洛进一步转了一个圈。这次蜈鲸伸长的剑尖不是指着石板路——而是货运马车。剑尖击碎了费加罗站立的货台地板,直插了进去。
凭借伸缩之力,洛洛逼近货台。
——啊,混蛋。
洛洛张开手掌,猛地抓住了费加罗的脸庞,把他的身体向后方压倒。
当洛洛踏足货台的地板时,费加罗的后背也撞上了地板。
碎裂的货台木片四处飞舞,费加罗尽管装备着金色铠甲,但也因为这次冲击而喘不上气。
回过神来,蜈鲸不详的刀刃已经到达了费加罗的喉咙旁。
——要死了吗?
费加罗不禁如此想到。
眼前的男人确实是“黑犬”,他浑身散发着一股不输于蜈鲸的不详气息。“能赢则赢”——费加罗的脑内闪过了金伯利家族的格言。换言之,必输的战斗就不要去挑战。
脖子被刀锋抵着,费加罗紧紧地闭上了眼。
“——哈特兰,你弄错了一件事。”
巴德穿好亚麻布的裤子,说道。
“弄错了……吗?”
“杜瓦家族确实有杀死小狗的习惯,这是祖先代代不断相传的风俗。我从前代的黑犬那里听说,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过场仪式,有着参加者作为暗杀者‘杀死自己’的含义。”
然而巴德摇了摇头。
“洛洛没有杀死小狗。”
“没有杀死……?那种事会被允许吗?”
哈特兰所在的巴勃罗家族也是从远古传承下来的骑士家族,因此哈特兰才明白,破坏家里的规矩就是蔑视家族和祖先,是绝对不可的行为。
“当然不会允许,杜瓦家族的成员群情激愤,即使如此洛洛依然抵抗着,把祖父珍重的人挟持成了人质。
“珍重的人……黑犬也会有这种东西吗……?”
“的确有,很出人意料。”
巴德当时二十五岁,还不是格雷斯家族的当家,不过作为杜瓦家族侍奉的主家成员之一,见证了洛洛被要求完成的第一份工作。
嘎呜呜呜、嘎呜呜呜,在群狗狂吠的狗舍前,洛洛握着收进鞘中的短刀,泪如雨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尽管用力握紧了短刀,但是始终无法下手杀死爱犬。
祖父看不下去,走到洛洛身前。
“你动不了手的话,我就动手了。”
祖父挥动手臂,从装备的黑色手甲中伸出了刀片。
“你的内心已经丧失了斗志,这不是暗杀者该有的。”
毫无感情的冷酷视线倾注在洛洛身上。
洛洛抱紧了小狗洛洛,小声安慰道“没关系的”,接着站起身来,与祖父对峙,与那名毫不留情屠杀了许多人的现役“黑犬”对峙。
“滚开,那只狗必须处以死刑。”
“不要……!我下不了手,我不想把杀手的技术用在这上面。”
洛洛了解让它无痛去世的办法,毕竟他至今学的就是一瞬间让人毙命的方法,不会让人感到死亡的恐怖,但是洛洛抗拒着被强迫去做这件事。
“我学的技术是我的东西,我想用的时候才用……!”
面对踏前一步的祖父,洛洛的声音发抖起来。
“我不想为了杀人去用这些技艺,而是想让人活下去,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虽然现在的我打不倒爷爷,但是——”
“但是如果是自己的话,我可以下得去手。”
说着,洛洛把刀刃抵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洛洛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把祖父珍重的人——自己本身——挟持为人质。半吊子的威胁对对面不起作用,洛洛于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去谈判。
见证仪式的众人骚动起来,周围陷入一片嘈杂。
然而只有祖父不为所动。
“你打算丢尽杜瓦家族的脸吗?”
“不觉得很奇怪吗?”
洛洛的面容扭曲起来。
“这种不杀死家人就无法生存的世界——”
就在祖父为了缩短距离而跺向地面的瞬间,洛洛滑动刀刃。
“——去吃屎吧。”
祖父的手还差一步的距离才能够到。
鲜血从裂开的喉咙处喷涌而出,洛洛倒在了地上。
“……那家伙下巴的下方至今还残留着当时的伤痕。”
洛洛徘徊在生死关头,不过实际上他并不是自杀。
不想为了杀人去用这些技艺,而是想让人活下去——正如他所说,洛洛切开脖子时避开了致命伤。擅长杀人技术的人也同样擅长不杀人的技术,不过洛洛失血过多而死的可能性仍然很大。
之后洛洛昏迷了四天,巴德从他的祖父口中得知了洛洛睁眼时的第一句话。
——……洛洛可以活下去吗?
这是指哪边的洛洛呢。
面对孙子祈求能不能让他活下去,很少有祖父能拒绝。
“以此为契机,他的祖父也从现役引退,放弃了‘黑犬’的名号,毕竟很久没有战斗了,也许是个退休的好机会。小狗洛洛寿终正寝,十七岁的时候死了,活得真久吧?”
“……所以洛洛放弃了最初的工作吗……?”
“对,因此那家伙不是暗杀者,所以我才说你弄错了这点。他放弃了杀手的委托,严格来说,只能算半吊子,也就是所谓‘见习暗杀者’。”
“见习……”
“他很有豪情壮志吧,对于十岁的少年来说,家族就等同于世界。那家伙确实有看不透想法的一面,但是我信任他,因为我见到了他当时的身姿,他为了保护重要之物,用小小的短刀和小小的身体与名为世界的对手战斗。”
巴德一边走向走廊,一边哈哈地笑起来。
“所以我很喜欢那家伙。”
费加罗仰面躺倒地板碎裂的货台上,洛洛骑乘在他的身体上方。从抬头仰望的黑色头盔另一侧,可以听到粗重的喘息。
“呼……呼……”
蜈鲸的刀刃尽管抵着费加罗的脖子,但却一直没有进一步动作。
“……?”
费加罗感觉到洛洛的杀气被夜风所吹散,阴气逼人的势头也萎了下去,从面罩的空隙中可以瞥见深绿色的瞳孔摇摆不定。他是在犹豫要不要杀掉自己吗?
——不。
“……你,不会吧。”
费加罗仿佛感到不可置信似地皱起了眉头。
“不会没杀过人吧?”
“……”
马车恐怕已经是以极限状态奔跑。突然,其中一只车轮掉落,倾斜的货台底部与石板路相刮擦。车夫慌忙拽住缰绳,停下了马。
马的嘶鸣响彻夜晚的市区。
由于货台倾倒的冲击,费加罗和地板上昏迷的其他两名骑士都被扔向了石板路。洛洛把蜈鲸插在地板上,站稳了脚步。
马车停在了<凯旋道>的侧边。
囚笼只剩一根绳子连结着破碎的货台,仿佛斜靠在货台上一样立在那里。笼中的特蕾莎丽莎背靠在铁栅栏上,精疲力尽,不知是不是因为冲击造成了脑震荡,一副意识恍惚的样子。
“嗯……嗯……”
洛洛蹲在囚笼前。
“……得罪了。”
洛洛把手臂穿过铁栅栏的空隙,张开了特蕾莎丽莎的嘴部。
特蕾莎丽莎的双手腕都被石枷所拘束,那是封印魔力的魔导具,所以她如今是无法使用魔法的状态,也就是说,她不可能用魔法改变舌头的颜色——本应如此。
经过洛洛确认,特蕾莎丽莎的舌头和普通人类一样是红色,不是“镜之魔女”标志的紫红色。
——什么情况?
特蕾莎丽莎不是魔女?那么所谓引渡魔女的交易本身就是谎言吗?
“……”
就在脑中飞速思考的一瞬间——洛洛放松了对周围的警戒。
听到咻咻的破风声,洛洛反射性地作出戒备姿势。回旋飞来的手斧没有命中洛洛,而是命中了逼近洛洛背后的人。
“呜啊啊啊……!”
回头望去,只见费加罗扔下了握紧的剑,倒在石板路上,手斧嵌进了他的右肩。洛洛立刻察觉,正当费加罗打算从背后挥剑的时候,自己被某人救了。——但是到底是谁?
虽然确认了手斧飞来的方向,但是那里只有灯笼林立的房屋,一点苗头都看不出,不过勉强能感觉出夜风中一丝独特的臭味。
——野兽的臭味……?
仅存的一名骑兵赶了回来。不过既然特蕾莎丽莎不是魔女,洛洛已经没有战斗的理由了。虽然十分在意手斧的主人,但是停留在此的理由也已经消失了。
人群逐渐聚集在马车的周围。
洛洛向上甩出蜈鲸,使伸长的剑身勾到<凯旋道>沿路房屋的栏杆上,利用它的伸缩性大幅度飞跳而起。
之后站在二楼阳台的栏杆上,凭借同样的技巧向更上一层进发。到达红砖房的屋顶上之后,洛洛确认起眼前的<凯旋道>。
街区的居民聚集在毁坏的货运马车和囚笼四周。横跨在马上的骑士喊着“滚远点!”,驱赶着凑热闹的人群。
抬头望去,可以看到狮石堡耸立在月下的尖锐屋顶。
洛洛蹲在红砖房的上面,转动蜈鲸的握柄,收起了双刃的尖刺,接着用手甲的刀刃切落了一直插在肩膀上的箭矢。
尽管上演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但是没能夺得魔女,任务失败了。
“说起来,那个人不是魔女吗……?”
一想到要把这种结果向主人报告,洛洛就感到心情沉重。
“哈——好累啊……”
洛洛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仰头倒了下去,在红砖房的屋顶上任凭冷风拂面。
9
之后特蕾莎丽莎换乘了全新的货运马车,按照预定的一样移送到了狮石堡,接着被带往<幽闭塔>。自从五十年前的四兽战争结束后,这座塔就被用于关押少数政治犯。
特蕾莎丽莎的身影出现在塔的最上层。
费加罗举起的火炬照亮了铁栅栏对面的“圣女假面”,被洛洛切开的系带换了新的一套。特蕾莎丽莎的手腕仍然被石枷所拘束,双目双耳以及嘴部都隔绝在假面之下。
随后费加罗把举着的火把插进牢房入口的火炬底座上,他的右臂被投掷的手斧所伤,因此用三角巾吊着,当作应急处理。
他用左手单手打开牢门,面对跪下的特蕾莎丽莎,摘掉了她的假面。
特蕾莎丽莎被解放的视线中浮现出铁栅栏、以及奥姆拉站在另一侧的身影。
看着特蕾莎丽莎裸露的面容,奥姆拉双手合十,发出“哦吼”的感叹。
“不愧是诓骗了兄长的女人,明明经受了十多天的牢狱生活,呀呀,这份美丽依旧没有减少呢。<铁之牢狱>中的生活还舒服吗?”
“……狮子王大人还平安吗?”
特蕾莎丽莎的赤瞳中倒映着奥姆拉的身姿,燃起了无穷无尽的憎恶。
“请让我和他见面,他是被幽闭在这里吗?”
“你猜,到底怎么回事?”
奥姆拉耸了耸肩,一脸笑嘻嘻的模样,浮现出来的笑容极其猥琐。
“别笑!”
特蕾莎丽莎起身逼近奥姆拉。
虽说隔了一个铁栅栏,但是那份压迫感不禁让奥姆拉上半身向后倾倒,声音也小起来。
“老实点!”
费加罗慌忙抓住特蕾莎丽莎的肩膀,再次让她跪下。
“……拜托了,让我见见王吧。”
奥姆拉俯视着垂头的特蕾莎丽莎,脸上浮现出嗜虐的微笑。
“啊,真可怜……婚礼正进行到关头,新人却在前一秒分离……哪怕是我,如果能让你们见面的话,当然也想让你们见面。但是别忘了,你身上仍然挂着魔女的嫌疑,还有兄长是因为犯下了意图与魔女结婚的罪才被囚禁起来——”
狮子王是因为自己才被囚禁——特蕾莎丽莎每次听到这里,胸口都痛到仿佛要胀破一样。她强咬着下唇,忍住因悔恨而打转的眼泪。
“明白了吗?拯救兄长的办法只有一个。明天的魔女审判上,你要主动供认自己是魔女,用魔法欺骗了兄长。这样兄长才能从‘共犯’变成‘被害者’,取回狮子王失去的威信。”
“……我明白了。”
特蕾莎丽莎一直低着头,用微弱的声音的回答道。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哪怕作为魔女被烧死也心甘情愿,但是只有那个人,请救救他,因为他没有任何罪责——”
“嗯嗯,我完全明白。这就是爱吧?”
奥姆拉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我,也不忍看到深爱的兄长平白无故就被送入监狱,想要快点放他出来,所以请务必不要忘记,我和你是一路的哦?”
“……”
费加罗收到奥姆拉的暗号,从特蕾莎丽莎所在的牢房出去,上锁后离开了这里。
沿着塔的螺旋楼梯下楼的时候,奥姆拉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呀呀,真是可悲的女人,竟然相信兄长还活着。”
费加罗举着火把,跟在奥姆拉后面下楼梯。
“毕竟<铁之牢狱>仅有监管的人,严格隔绝了情报。”
“很好,控制给予的情报——重点就在这里哦?费加罗,你知道让别人行动必须要有什么吗?”
“……钱吗?”
“不对,是‘希望’,钱不过是希望的一种。所谓人类,正是因为存在着希望,才会敢于去做任何事情。那个女人的希望就是‘深爱的狮子王仍然活着’——”
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二人走下高塔。
“所以想要那个女人自证为魔女,就必须让她以为兄长仍然活着。我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