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猫になりたい、木元、Knight、萝卜&V
校对:校完这章就回海拉鲁、猫になりたい
1
一般情况下,头被加热的平底锅打了的话肯定会出问题。但是当我用手战战兢兢地确认的时候,却发现一个肿起的包都没有,头发也没事。那个是幻觉吗?还是说被模仿了鸟子脸的貉攻击是一连串的「现象」呢?虽然不知道区别在哪里……多半是后者。
有一个很小众的怪谈提到了和我的经历很相似的场景。
汇总网站给出的名字是《在mixi认识的女友》
怪谈的体验者在某天早上,毫无征兆地被正在交往的女朋友用平底锅殴打了。女友高喊着“你体会到了吗”,然后丢下混乱的体验者离开了。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只是普通的暴力行为。让这个故事成为怪谈的是之后的来龙去脉。
体验者为了搞清楚被打的理由就去和女友联络。但是她的电话停机了,去她工作的地方找人也被告知“我们这里没有那种人”。住的公寓已经空无一人。女友的老家也空无一人,连门牌号都被撕了下来。
带着在老家那里收到的女友父亲的名片去她父亲工作的机构询问,也无法找到这号人。而且还被告知名片是假的。女友曾说弟弟参加棒球实力很强的学校里的棒球社,但是去了那个学校才发现,制服也好,棒球队的队服也好都和她弟弟穿的完全不一样——
既不清楚“你体会到了吗”的意思,也不知道她欺骗体验者全家人的目的所在。但是包括体验者的父母,身边见过她的人也不少,所以也不是妄想或者幻觉。完全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令人毛骨悚然……就是这么一个经验谈。我被袭击的场景几乎可以确定是来自这个怪谈了。
想到这里就能够得出一种必然存在的可能性。
如果这个怪谈继续下去的话会怎样?
鸟子会失踪,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会发展成那种事态吗——!?
在危机感的驱使下,虽然头很晕但还是慌慌张张地从家里飞奔出来(不止是因为生气)。
这一周期间不见面,也不联系——虽然鸟子这么说,真是的,我才不管你。冲到鸟子家里去,不管怎么说首先要确认她的安全。
从刚刚经过的路线乘车往回走,乘着前往池袋方向的崎京线原路返回。已经是清晨的通勤时间了,电车都人满为患。在被拥挤和焦躁感搞得接近崩溃的状态下忍耐了30分钟。在池袋挤下车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
出门时就开始下雨,经过30分钟雨变得更大了。电车停下时,击打在车顶的雨滴浸湿了站台。梅雨季的湿气增加了空气的重量。
然而我并没有休息的时间,现在要去换乘同样混乱的山手线。目前为止已经打了很多次电话,也发了很多条信息,鸟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越发感到不安。难道真的……?
之前去鸟子家的时候被<时空大叔>干扰了。虽然那个时候也发生了麻烦的事情,不过因为知道鸟子是为了找闰间冴月而只身前往里世界的,所以也能追上去找她。虽然有点害怕就是了。
但是如果鸟子这么凭空消失了的话,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要找,鸟子会去的地方也不多。表世界的话大概就是大学。也有可能会去加拿大,但那样的话想找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然后就是去里世界找。
这样下去,我的处境就和当时在寻找下落不明的闰间冴月的鸟子一模一样了。
就在所有人都放弃、忘记鸟子的时候只有我相信她还活着并继续前往里世界。然后像助户一样慢慢丧失理智。
鸟子可能会变成那样,我也可能会变成那样。
对于这样的未来,我感到毛骨悚然同时也有些惊讶。
我对鸟子一无所知。
鸟子会去的地方也好,经历的事情也好,认识什么人也好,在加拿大的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童年是怎样的。
能想起来的情报都很少,而且很零散。
现在为止我都看到了什么呢?明明都认识一年多了。
不对,我们只认识了一年吗。
关系很好……很了解彼此……心灵相通,都是我自以为是吗。难道说全都是错觉,只是我想多了?
——空鱼是怎么看待我的?
无聊到让我感到生气的那种问题。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当初觉得她事到如今是在问什么。但一想到自己对鸟子一无所知的这个事实,意义就大相径庭了。
这个难道不是在喜不喜欢之前就该问的问题吗。
话说回来我对鸟子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兴趣呢?
——空鱼,你和鸟子之间有好好地进行第一类接触吗?
在接触异文化的时候,用自己的尺度去评价对方并不能算是理解了异文化。
这是人类文化学课程基础中的基础。
第一类接触……可能并没有吧。
电车到了日暮里。我被人潮带着下了车。从站台下去通过了检票口。
在连绵不断的阴雨中,气喘吁吁地爬了一段很长的上坡路。左边是一片墓地。从坡上的一条岔路进到住宅区就能看到鸟子的公寓了。
一边疾走一边又尝试着打电话……不行,果然没人接。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公寓已经近在眼前了。
因为是自动锁的公寓,所以必须要在大门口按铃呼叫鸟子开门——要是没人接怎么办。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正好有住户从入口出来了。时机刚好。赶紧和他擦肩而过穿过自动门。被他们看了一眼,让我一瞬间有些心虚。但对方似乎也没那么闲并没有叫住我。
坐上了前往4楼的电梯。公寓的墙上并没有贴蓄水池清扫的公告。
在4楼下电梯来到走廊。越过齐胸高的围墙可以看到街道上因为雨水而升起的白雾。从车站那边传来的广播声和电车行驶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模糊。
走廊尽头的房间是四〇四号房。这是鸟子的房间。
我在房间门口停下并开始观察门上的猫眼。之前来的时候房间里充满了里世界的蓝色。这次又如何呢?隔着一扇门却难以想象对面会出现什么。
鸟子,在房间的吧……呆在房间的吧。
我祈祷着伸出手——按下门铃。
没反应。
今天是星期四。鸟子没有课,所以上午没有事情的话应该会呆在家里。
再长按一次门铃。
正想着要不要个电话试试看能不能听到来电铃声的时候,门铃对讲机响了。
『来了——』
虽然听起来低沉且不怎么愉快,但绝对是鸟子的声音。
「鸟子!是我!」
我赶紧说到。对讲机那边的声音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跳了起来。
『诶?空鱼?』
「是啊!」
『诶,诶,为什么?骗人的吧。不会吧?因为今天,还没到一周啊?』
「你又没说不能来。」
『是没这样说……为什么?』
「联系不上你很担心啊」
『那是因为说好了不联系了啊……』
混乱中,鸟子的语气也变得半信半疑。
『……真的是空鱼?』
「真的,你出来看看啊」
『如果是假的我就要射击了』
「好恐怖。这里可是住宅区啊」
门那边响起了微弱的脚步声。我整理了下被雨水弄乱的头发,然后看了看有可能在猫眼那边的鸟子。过了几秒才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门把手也转动了起来。
门缝里露出了鸟子的脸,她一脸困惑和惊讶。
「真的是空鱼……」
「说了是真的。虽然你怀疑也情有可原」
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鸟子的视线又回到了上方。
「你这不是湿透了嘛,这是怎么了?」
「因为下雨了」
听我这么说鸟子又将头往外探了一些以便观察外面的样子。
「下这么大了啊」
「刚起床吗?」
「嗯……」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
「我把空鱼的消息设置成静音状态了」
「为什么啊」
「你打电话过来的话肯定会接啊……是我提出不联系的,我不好好遵守约定怎么行。」
鸟子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语气也比平时柔和许多。
「你是因为担心我才来的吗?对不起,还让你特意赶过来,我没事哦」
「没,不光是这个……」
我犹豫地说道。
「之前鸟子不是问我,怎么看待你的吗?」
「啊……嗯」
「我想告诉你答复」
鸟子睁大了双眼。似乎是突然间清醒了。
「诶?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问的不是鸟子吗」
「确实是,额,但是,还没到一周啊」
「早点回答也没所
谓吧」
「确实,等……等等,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鸟子还是保持着只有脸露出来的姿势。
「为什么一直都是这种遮遮掩掩的姿势?」
「呀,因为我拿着这个——你看」
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真的带着枪啊。虽然很想吐槽,但如果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做。
虽然我想通了,但鸟子就是不开门。只能从门缝里看到她的脸,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我越来越觉得可疑,询问道。
「总觉得,我是不是来的时机不对?你没穿衣服吗?」
「穿着的啊!总不可能裸着来开门吧」
「因为你不开门啊」
说实话,我认为鸟子完全有可能那么做。毕竟在冲绳的酒店睡觉的时候就是裸着的。
「真的是鸟子吧?头下面有身体的吧?不会只有头吧?」
「怎么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是挺可怕的。因为最近老是被模仿鸟子的里世界的东西袭击,所以我很担心啊」
「什么?!你没事吧!」
「我是没事,但如果没法确认鸟子的安危的话实在是难以放下心来」
「好吧……我知道了」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鸟子终于把门打开了。她脚上穿着拖鞋,身上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穿着很随便但确实是鸟子。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你没事,你这边没发生什么怪事吧?」
「嘛。嗯,大概」
「只有我这吗。然后就是关于那个的后续……阿嚏」
说话的途中打了喷嚏。
「不好意思,能让我进去吗?因为下雨有点冷」
「家里吗!?」
「嗯,嗯……?」
鸟子的反应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我迷惑了。
「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没什么问题」
「难道说有谁来了?」
「没有。没有谁来」
看了看了鸟子的脚边,全都是鞋子。时髦的凉鞋、五颜六色的运动鞋、附着尘土的徒步鞋、厚底长靴。印象中见过的有很多但也有很多没见过的,其中一两双是别人的也不奇怪。
「果然,怎么说,来得不是时候吗?」
「不!没有……完全没有」
「那为什么不让我进?」
「为什么想进来?」
没想到会被问到这种问题,我无语了。鸟子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补充道。
「那个,你看,我家,不是那种能让客人进的房子」
「诶……垃圾房?」
「不是!只是……啊啊……怎么办……」
鸟子用双手捂住脸,而我则一脸茫然。
「……那个」
「嗯」
「谢谢你赶过来。担心我也好,冒着雨跑过来也好,过来回答我的问题也好,都让我很开心」
鸟子的视线依然在到处游走但她接着说道。
「说真的,我很想让湿淋淋又看上去很冷的空鱼赶紧进来然后洗个澡,让你暖和起来,但是……」
「但是?」
「我从来没有让别人进过家门」
「啊?这样吗?冴月小姐呢?」
「没有……」
「啊这样!这样啊。嗯~」
「……高兴吗?」
被她这么问,我想了想说道。
「你要是这么觉得,那就是了呗」
「……什么鬼」
鸟子笑了笑然后把头发拢上去。
「没想到你会来……真的来了啊……」
鸟子带着喜忧参半的表情半说笑着。感觉她的双脚并没有着地,或者说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面对这种平时不常见的鸟子,我又感到不安。
「那个,也不是一定要进去。如果真的不情愿的话,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也已经确认你没事了,改天我们在外面见吧」
因为我也不是那种喜欢让别人进自己家的类型,所以完全能理解鸟子的心情。对我来说自己家就是自己的领域。即便是鸟子,在一起呆久了也会觉得很难受。鸟子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可以」
「嗯?」
「可以,进来吧」
鸟子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我开始害怕了。
「不,不用,不要勉强自己」
「没有。既然空鱼下定决心主动来找我,那我也要有相应的觉悟才行」
什么觉悟……?
鸟子看着迷惑的我说道。
「进来。我想让你更加了解我的事情」
2
「玄关这么乱真是不好意思,我现在收拾一下」
鸟子弯下腰开始清理成堆的鞋子。
「不用了,不用了。我的鞋随便放放就行。这些全都是鸟子的鞋子吗?」
「对,不知不觉就买这么多了」
把鞋放到被整理出来的地方,我终于在鸟子的家中迈出了第一步。
「打扰了……」
鸟子拿起鞋盒上的马卡洛夫先进去了。
严格来讲,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进入鸟子家了。之前为了追回只身前往里世界的鸟子,从里世界的深处来到过这里。但是那个时候的印象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之前是什么家具都没有的空荡荡的房间,而且感觉布局也不一样。话说回来,已经记不得那时房间中的情况了。那个是里世界,或者说是我的大脑制作出的场景吗?
重新观察鸟子真正的家。从玄关一直到走廊,左右两边的墙上有几扇门。我右手前方的推拉门是开着的,其中有放置着洗衣机的洗手间,洗手间的深处是浴室的门。
「这里是浴室。可以放热水,随意使用吧」
「可以吗?」
「当然,这期间我稍微收拾下,然后泡些茶」
如果有人不期而至,任谁都会想收拾下。这里就恭敬不如从命,让我先用一下浴室吧。
「毛巾在这里。你慢慢来就行」
她说完之后浴室的门就关上了。等脚步声远去后我脱下淋湿的衣服。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把脱下的衣服放在了空的洗衣篮里。之后再想办法烘干吧。
浴室又大又明亮。往浴缸中放水的同时去淋浴。洗发水和香皂都是我不曾买过的高级产品。这也是鸟子身上那股香气的来源之一吗?
在别人家的陌生的浴室里,坐在沐浴用的椅子上,用不曾用过的洗发水洗头。真是不可思议。我到底在做什么。一个小时前我还在自己家里,现在却感觉来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啊,这种感觉,最近好像才体验过……?
不用想就知道。昨晚在迷家也泡澡了,如果那个不是梦的话。
我为什么换着去别人家泡澡呢?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不禁笑出了声。
鸟子才是不明所以的一方吧。正睡着却被叫起来。出了玄关却发现面无血色的我湿淋淋地站在那里。那确实是会怀疑真伪啊。
不管怎么说,在我之前,我的分身似乎就来叨扰过了。
……听说还爬上床了。我的分身啊。说真的那家伙是在做什么?
在清洗身体的时候热水也放好了。我把身上的肥皂水冲干净之后躺在浴缸里。
真好啊这么大的浴室。
就在我对着满是水蒸气的天花板发呆的时候,听到洗手间那边传来开门声。紧接着鸟子和我打了声招呼。
「换洗衣服放这里了」
「啊,嗯,谢谢」
虽然我反射性地回答了。不对,等等,换洗衣服就是说,鸟子的衣服吗?
这样啊……嘛……也行……。
真的行吗?
一开始思考就难以保持冷静。现在可不是慢悠悠地泡澡的时候,赶紧起身了。虽然身子是暖和了,但总感觉有些浪费。
一边用浴巾擦拭身体一边看向洗衣篮。湿淋淋的衣服已经被放进了洗衣机,裤子口袋也被翻了出来。看上去很有精神的洗衣机正旋转着并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看来在烘干之前是不会停下了。
取而代之的换洗衣服比我想象的要朴素一些。看上去像是会在无印良品出售的没有什么装饰的内衣和简单的连衣裙型家居服。因为有在迷家被当成换装人偶的经历,还以为这次会让我穿什么呢。还有些害怕万一又被搞得轻飘飘的。不过现在放心了。能配合我朴素的爱好真是太感谢了。而且内衣似乎是全新的。
粗略地吹了下头离开洗手间。继续往走廊深处走,客厅旁边房间的门是敞开的。稍微看了一下,结果和手忙脚乱的鸟子的对视了。
「洗好了」
「唉,已经好了?好——快!」
鸟子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上了家居服——装饰着金色条纹和小碎花的黑色中袖和长裤。睡乱的头发也被梳理好了。什么情况,刚才还一副刚起床的样子。
「怎么办,完全收拾不完」
绝对是因为你刚才去换这套好看的衣服的缘故吧。
虽然这么说。我目所能及的范围其实并没有很凌乱。
厨房与客厅之间隔着一
个吧台。旁边是一个木制餐桌和四把配套的椅子。地毯上面放着米色的沙发。墙上挂着液晶电视。矮脚书架上摆放着相框,和一些放在相框里的明信片。盆栽,某处的土特产和人偶也被陈列在上面。给人一种,整洁且富裕的别人家的感觉。桌子上堆放了书和杂志。遥控器和平板也被扔在沙发上。虽然稍微有点乱,但也只是稍微的程度。
「完全没问题吧」
「那就好。有些东西在自己察觉不到的时候跑出来就麻烦了」
她看上去有些焦虑像是走投无路了一样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我笑着说道。
「什么?会跑出来那么糟糕的东西吗?」
「不知道……啊,不好意思,你先坐吧。咖啡可以吗?」
「嗯。」
别人到自己家来这么焦虑,明明你来我家的时候倒是毫不顾虑地穿着鞋子进来了啊。还随便打开我家的柜子。嘛,那个是时候也是情况所迫没办法。
抽出椅子坐下,自然而然地看向桌上的那堆书。书上贴着图书馆的标签。她平时在读什么书呢?将书堆中最上面的那本翻到正面。书名是『性能虐待受害者的积极・性・指南』。
「哦……」
意料之外的标题让我动摇了。下面似乎还有一些关于犯罪受害者的心灵创伤呀,家暴受害幸存者的书。
「啊!」
鸟子拿着倒好咖啡的马克杯回来了。她看见我手上拿着的书叫出了声。在我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鸟子像是在找借口一般说道。
「啊,不是的」
「什么?」
「那个,这个是……想着必须要更了解空鱼才行……」
我茫然地抬起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什么?」
「空鱼,那个……童年,那个……」
含糊其辞的样子一点都不像鸟子。我不禁皱起眉头——然后突然明白了。
鸟子觉得我曾经经历了相当悲惨的事情……?
鸟子一脸惊慌失措地拿着马克杯。感觉她快要爆发了有点恐怖。于是我轻声说道。
「冷静点……先把咖啡放下吧?」
「嗯,嗯」
「谢谢,坐下吧」
鸟子猫着腰坐在椅子上。简直搞不清谁是客人。
「那个……我其实没有那种经历」
「什么?」
鸟子似乎感到很意外。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那样想?」
「因为你说家里人是邪教团体的……」
「嗯,这个是事实」
「你差点被绑架然后离家出走了」
「那也是事实。但是并没有出现性虐待之类的」
「啊……这样啊」
「嗯」
「这样啊……」
鸟子捂着脸长叹一口气。
「你一直都这么想的吗?」
「是啊」
「我说了什么让你误会的话了吗?」
「没,是我擅自这么怀疑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误解呢?
「空鱼又不怎么说那个时候的事情」
「那个,嘛,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我看到书堆的底部还有关于处理邪教虐待儿童、邪教二代问题的书。取来翻了两下……映入眼帘的文字让我感到很痛苦就合上了。
「虽然你老说不值一提,但真的是那样吗?空鱼你谈论自己过去的语气太草率了,我一直都很担心」
「就算这么说。我姑且也知道,有人会有很严重的心灵创伤之类的」
「不是说受到虐待的人会出现解离的症状吗。你知道吗?」
「是那什么。人格分裂的那个?小樱也提到过的那个,解离性漫游之类的吗?」
「似乎也有变成那样的人。所以不知道应该接近到什么程度比较好,我现在也还是很害怕」
鸟子偷偷观察了下我的反应然后慎重地说道。
「空鱼经历了我难以想象的痛苦的事情……如果你只是忘了的话也还行。但如果我让你又回忆起那些的话。我也会觉得很难受」
「嗯……没关系的?我记得那些经历只是觉得无所谓而已」
鸟子还是一副郁闷的样子。为了让她安下心来我笑着说道。
「话说。目前为止我们两个已经遇到很多可怕的事情了吧?那些也没有刺激到之前的记忆啊。没关系的吧」
「那么,<红色的人>那个时候呢?」
听她这么说我沉默了。
「你看上去很痛苦。那个时候」
「那个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认知被干扰了」
「那一样啊。那种事情说不定还会发生。我不知道的空鱼的过去就像定时炸弹一样。空鱼认为理所当然的记忆其实和你所想的不一样……一想到在不知情的状态下按动扳机就会伤害到空鱼,我就很害怕」
「于是你就在看这些书吗?」
「还以为能用来参考。抱歉,擅自……去打探」
「没。完全不必道歉。<红色的人>的时候确实是有些被吓到,险些陷入混乱。但又不完全一样」
「什么不一样」
被问到这个问题很正常,但是说明起来很困难。
那个时候的恐惧和痛苦或许来源于我的另一种可能性——活着的母亲和幸福的家庭。我所希望的但却没有拥有的另一种人生,那种可能性和如今的这个我的生活风马牛不相及。
冷静地回想一下,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那么痛苦呢?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那个时候,就像是害怕至今为止拼死构建的自己会变得支离破碎一样。
但是,现在已经没事了,因为有鸟子在。
因为,我认为有鸟子在的人生绝对比另一个要好很多。
一时半会找不到能够传达这种想法的语句,我只是这么说道。
「因为……有鸟子在」
「我吗?」
「对」
「我做了什么——啊」
鸟子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捂住了嘴。
不,不对啊!才不是因为被亲了——!
……不对,是因为那个吗?是因为被亲了所以没事了吗?
一想到这里感觉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无言以对,只能尴尬地保持沉默。
因为呕吐味的亲吻恢复正常了,想想都觉得很糟糕。
不过我感觉应该向品尝了呕吐味的鸟子道歉比较好。
本来原因就在我,这里不能感情用事。
我放弃了思考。低头喝马克杯里的咖啡。
「空鱼,不讨厌被亲吗?」
过于直球的问题害得我差点把咖啡喷出来。
「没……并,不讨厌」
抛开味道不谈。不如说,那个时候根本就不是能去考虑讨不讨厌的状况,
「那之后也亲了呢。差不多2次」
「……被亲了呢」
「虽然也是我这边主动的,不讨厌吗?」
「……并没有」
虽然想蒙混过去,但是没法撒谎。反正也瞒不住。
我想她肯定一脸得意的样子。出乎意料的是,鸟子低下了头,头发也垂到了桌子上。
「什,什么?」
「太好了……」
声音里透着发自内心的安心感。
「这么担心吗?」
「当然会啊,笨蛋」
「哈?」
「因为空鱼不会主动亲我」
「啊……?没,那个是……」
做得到吗?那种事!
我对这种无理取闹感到很恼火。鸟子则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我。
「完全搞不清楚空鱼在想什么。感觉你肯定喜欢我,而且也允许我接近你了。而我想接近你的时候,又发现你没有那种打算。感觉你差不多就是这种态度」
「诶,等,等下」
「虽然我也不是那种能很好控制距离感的人。但在怎么说也能看出空鱼喜欢我哦。你没事就盯着我的脸看,偶尔还露出那种色情的眼神。这些我都知道哦」
「哈!?不对不对,你给我稍等一下」
「哪里不对?」
「不是。我没有那种意思」
「你自己没察觉到罢了」
「不要逼别人去察觉他们察觉不到的事情啊」
「因为空鱼你没什么自觉啊」
「不要诽谤我啊!?」
鸟子叹了口气说道。
「所以,我认为空鱼是那种对性之类的事情相当反感的孩子吧。虽然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我没那样看!」
「——也有这种类型的孩子呢。所以我想慢慢地缩短距离。但在我了解空鱼之后,逐渐开始担心,是不是因为你经历了一些糟糕的事情才会有现在这种抵触感」
「啊……」
我又重新看向那些书的标题。
「所以才看这些书……?」
鸟子点了点头。
「本来想着学习一下。虽然看来是白忙一场——因为我想更加了解空鱼」
鸟子不好意思
地笑了。看她这个样子我心软了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她。
确实,是白忙一场。我没有像鸟子担心的那样被囚禁在过去。最起码在我的自觉范围之内是这样的。
但是问题不在那里。
我并没有像鸟子思考我的事情一样去思考鸟子的事情。
第一次看到桌上那堆书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想。明明都是些描述性暴力、犯罪受害者、家暴之类的严重问题的书。我却一头雾水,而且也不愿意去深入思考。
比如说,要是能这么想想也好——是不是鸟子遇上了这些问题。
事实上,鸟子是在双亲的呵护下长大的,也没有听说她被卷入进什么暴力事件。虽然如此。
听小樱说,鸟子的双亲是因为空难而死。
那么,比如,因为事故或者灾害而失去亲人的人的心理活动,以及如何处理相应的问题。我要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就好了。如果真的想要了解鸟子的话。
鸟子确实说过她的双亲是“妈妈和母亲”。
这样的话,比如说,要是对加拿大的同性婚姻感兴趣就好了。要是对被两位女性抚养长大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感兴趣就好了。
本来就应该如此。
如果我想了解鸟子的话。
即便是白忙一场,鸟子也想要了解我。
而我则不愿意白忙活,甚至都没什么兴趣。
「空鱼?」
鸟子一脸担心地看着沉默的我。
果然我不擅长对付人类啊。
虽然察觉到了自己对他人毫无关心的事实,也依然对人类没什么兴趣。正确来说是对人类的过去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有现在在我面前的鸟子。
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遇见鸟子之后的我和之前的我简直是判若两人。把我们相遇的纪念日——5月14日当作生日一样的日子也是这个意思。这天之前的事情与我无关,鸟子和闰间冴月的关系之类的也完全不想知道。
但是鸟子却想知道相遇之前的我。
「鸟子真是……好孩子呢」
「什么?」
「谢谢」
「什么???」
鸟子愣住的表情意外地有点好笑。
而且——很可爱。
我喜欢这孩子。
自然而然就这么想了。过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吓了一跳。
现在我在想什么?
我心里那种难以言表的感情慢慢地浮现出来。鸟子则有些不安地笑着对我说。
「那么,问题的答案,能让我听听吗?空鱼是怎么看待我的……」
3
在鸟子的家里,面对鸟子这样的讯问,我已经无处可逃了。再说了也是自己想要才来这里的。视线落在了桌子上,「积极·性爱·指南」的字样映入眼帘,我动摇起来。
OK—— ,我确实喜欢鸟子。这点我还是承认的。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是需要确认一下,我的喜欢和鸟子的喜欢,是不是同一种感情。鸟子的喜欢应该是在除了恋爱方面的喜欢之外,还有性方面的喜欢。鸟子也说过我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关于这一点,我果然还是不太明白。
我一直都觉得她很漂亮,所以确实也用目光追随着她看过 ……。
「空鱼?」
我认命地开了口。
「啊啊!嗯……我认为,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诶?」
我没办法把头抬起来。因为鸟子的反应太可怕了。
「……………」
「我说,你不要再这样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了。要好好说出来啊」
本来就没想让你听见啊。于是我便破罐子破摔道。
「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
这么说着,我抬起了头,鸟子也朝我这边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口,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我静静地注视着鸟子,默默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是真的吗?」
「看起来应该是这样的」
不知怎么的,我的语气听起来就很像是在和她生闷气似的。鸟子保持着双手撑住桌子的姿势,身体一动也不动。我本来预想的是,在我说出了我喜欢她的这种话的时候,她大概率会立刻扑过来,这真的是意料之外的反应啊。在她的脸上似乎只能看到单纯的惊讶,而且也未曾将目光从我身上挪开,就像是在警惕心很强的猎物面前,想尽一切办法都要趁机接近猎物的捕食者一般。
思考良久之后,鸟子谨慎地问道。
「那是,对朋友之间的喜欢?」
我摇了摇头。
「那,你说!到底是哪种类型喜欢?」
果然鸟子也很在意这一点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寻找着合适的回答。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应该是种很特别的喜欢」
鸟子突然啪的一下站了起来。坐在椅子上的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鸟子低头看着我,弯下了腰,慢慢地朝我伸出了右手。
用那只手抚摸着我的脸颊。
「所以呢?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是,你想要怎么认为?」
「不要想着岔开话题」
「你这样很容易让人害怕啊!还有为什么要揉我的脸啊?」
「都已经成习惯了嘛……」
「不打算改吗?你这习惯」
鸟子的手从我的脸颊处滑到了我的脖子上,我受不了痒,就慌忙的逃开了。我一边跑一边用手捂住脖子对着看起来意犹未尽的鸟子说道。
「你不是这么说过吗,我们是共犯的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关系”」
「是啊」
「我啊,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非常高兴的。因为鸟子给我们之间的关系赋予了一层定义」
「你一直都是那么的固执己见不知变通呢,空鱼」
「我想鸟子的话,一定也没有什么太深的含义吧」
「老实说,确实是这样的。就是那个,是去抓捕弯弯曲曲的时候吧。那个时候的我们,才是第二次的见面」
「是的」
「所以那个时候的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和空鱼你搞好关系而已。直到后来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啊?」
「对不起」
「当时的你,为什么会想要和我搞好关系呢?」
那个时候的鸟子你,应该满脑子想的都是冴月才对吧?———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我咽了回去。因为在现在,我与鸟子的这段对话之中,没有必要出现别人的名字。
「既然你是个敢孤身一人就去里世界探险的人,那应该是除了自己以外什么都不会去想的吧?怎么还会想要和别人做朋友呢?」
「不过嘛—!这种在我意料之外的事情当然还是应该有的」
「毕竟空鱼你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会拒绝我的人」
「是这样的吗?我那时可还没有对你产生信赖的感觉哦。当时我还在想,这家伙对我是不是太过亲昵了一些啊」
「什么—?」
「什么嘛!你这眼神」
「不过相比之下,你之前的那个表情可要比我这,更加下流了一些呢」
「什么!?」
「真的是吓了我一跳呢。把空鱼你抱起来了以后,当时的你就那么看着我的脸,然后视线就渐渐地开始往下移。明明都快要被水淹死了啊,那时我就在想这孩子还真精神呢」
「所以,你想说什么?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我那看起来有些色情的眼神是因为———」
「是从最开始就已经了哦。从初次见面,从见到第一眼的那个瞬间就开始这样了」
我呆住了。从我的脸向来藏不住事的特点来看,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关于这点也许我是应该要感到羞愧的,但是因为我对此不甚自知,所以也没有什么实感。
「这是直觉使然。让我觉得,啊!这孩子可能喜欢上我了」
「你这真是太过自恋了呢」
「我这可不是过于自恋喔。毕竟我曾经可是被女孩子迷恋过好几次呢,所以那种感觉我还是能感受出来的」
「……好几次?」
听到了我的质问,鸟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
「你放心啦,她们一次都没有得逞过」
「哦,是吗」
我就这么一说,鸟子却又突然笑了起来,真不知道是哪里好笑了。
「怎、怎么?」
「空鱼你啊,真的是很容易就读懂呢!真的好可爱啊」
鸟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道。
「你明明是喜欢我的,还会因为我而吃醋生气……从我的角度来看,你是这么清晰地表现出了对我的喜欢,可是当我想要接近你的时候,你又会回避,为什么?」
「虽然我不清楚。但这不是你接近我的方式不对吗?」
「有那么不对吗?」
「就像温泉那次……」
「……啊啊!那个是,你想嘛……那次
我不也是付出了那么大的……」
鸟子说出的话突然变得像是个借口。视线渐渐地飘向远方,一去不复返。
「鸟子,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能像现在这样维持在“共犯”吗?」
听到这句话的鸟子,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也不能说是不行……只是我想要往前再进一步」
「想要更进一步,是指在一起交往,或者成为恋人之类的事情吗?」
「是的,就是指的这些」
鸟子用力的点着头。
「所以,在鸟子你的思维里,比“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关系”还要亲密的关系就是恋爱吗?这点就是我最不能接受的了。现在的我们,不就已经是最好的关系了吗?」
「嗯——……」
鸟子经过片刻沉思后才开口道。
「我知道空鱼你很重视共犯这个关系……这点让我很高兴哦」
「嗯」
「其实,我一开始也觉得挺好的。但是每当空鱼你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我却开始逐渐有了被拒绝的感觉」
「诶?为什么?」
没想到鸟子会这么说,这让我有些大吃一惊。
「当我想要和空鱼你更亲近一些的时候,你总是和我说,我们已经是共犯了哦…… 已经不能再亲近了,这让我有种,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这里已经是尽头了的感觉。这让我觉得……非常空虚」
这让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是……这么想的?」
鸟子点了点头。就那样站在桌子的旁边,垂头丧气的样子,看得让人揪心
「对不起,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我会这么想,其中肯定包括了我的主观臆断或焦虑之类的原因吧。但是……」
鸟子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得无力,直至消失。我把自己的手重叠的放在了鸟子放在桌子上的左手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动作几乎不再犹豫。这种行为和恋爱没有关系,我只是想给她打打气而已。她没有戴手套的左手裸露在外面,变异了的半透明的左手,显得冰凉无比。
我低头看着鸟子,靠在椅子上的她也抬起了头,回望向了我。
「我的想法,其实和你的刚好相反」
「相反?」
「我们已经是共犯这种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了,现在你却说想要变成比这个还要低一等的恋人关系」
「更低一等……!?」
我的话似乎让她感到相当意外,鸟子一脸的哑然。
「因为,这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关系”啊。 是高于其他一切关系的关系啊」
「这个嘛,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应该确定是这样的……」
似乎是因为很不服气,鸟子撇了撇嘴。
「如果你想说我在强词夺理我接受。但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因为以我们的情况来说,这却刚好相反,所以每当鸟子你把想要恋爱的事情带入我们两人之间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不满」
「只是不满?不是厌恶感之类的?」
「嗯……。虽然在我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出来,但是现在我好像明白该怎么和你说了。你的话在我看来,感觉就像是在说,我们就到这里吧,就在这里停下来,不要再往前走了。不必再去追求成为最强,最合拍的二人组了,感觉你像是要邀请我们去到一个能够轻松谈恋爱的地方安顿下来。但是“共犯”却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原创关系,不像恋爱关系那样,那么的平常,到处都是……我心里想的就是这些。所以我很生气,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在那样的关系里安顿下来呢?这个想法直到现在我也没想要改变。所以———」
要面对面的和鸟子说出下面的这句话需要很大的勇气。我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道。
「———我,不想要和鸟子你成为“恋人”这种关系」
4
我对着听了我的话后,震惊不已的鸟子举起了一只手,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
「听我说,我会和你解释清楚的」
「嗯,嗯——」
「你坐吗?」
「好吧……」
之前一直站着的鸟子,现在总算是坐了下来。只不过,这次不是隔着一张桌子,而是坐在了相邻的椅子上。我再次转向鸟子说道。
「首先呢,我不认为鸟子你的想法是错误的。因为我其实一直都在关注着鸟子你的情绪,只不过我不想和你建立恋爱的关系,所以只好装作没注意到,或者刻意去回避掉这些。不过这些小动作也被鸟子你发现了呢」
「你说你一直都在关注着我的这件事是假的吧?」
「诶」
「你其实是最近才开始关注我的吧……。你其实根本就不明白吧?空鱼」
「是,是这样的吗?」
「是啊,非常明显的呢」
我避开了鸟子瞪向我的眼神,继续说道。
「所,所以呢!让我觉得很不满的事情,和鸟子想要做的事情,现在在明面上说岀来之后,是不是觉得它俩很像」
「是——啊……?」
「不管是鸟子也好我也好,我们都在认为,认为对方会不会想要在某个地方终止掉我们两人的关系,对吧」
「或许是可以这么说」
「但是,事实上并非如此,对吧」
「至少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知道自己不会产生想要终止的念头。我想知道空鱼你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会想要终止……大概吧」
偷偷在看着我的鸟子,看到我终于扭扭捏捏的把话说了出来以后,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
「你看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放心点了吧」
「哎呀……嗯嗯,不过要先等我一下,让我好好缓缓」
可能鸟子也不想让我因为她说过的那些怀疑我的话而感到为难,连她脸上的表情都稍微缓和了一些。
「可以啊,我会听你说完的」
明明鸟子也很是不安,但是还是和我说了那些话。我想,无论我的感情会曲折到何处,我都应该要去回应她的信赖。
「就像鸟子你感受到的一样,虽说一直都有被我提到过的共犯这一词,是我用来做掩饰的,没有刻意去思考过什么。但是,那对于我来说仍然是非常重要的关系,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我不认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我也、没想那么多」
「共犯者,为什么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关系”呢,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双方将秘密共享了吧,我认为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秘密?」
「而且既然是叫共犯,那么他们就肯定会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有一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有一些不能告诉其他人的事情———」
「像是违反了刀枪法什么的?」
「要是被发现的话,那就是一发出局了」
说完我俩就此相视而笑。
「这种感觉,鸟子也被我传染了吗?」
「我知道的。这样的感觉让我有些心跳加速」
「太好了。虽然有枪这点的确是个很容易被别人发现的违法行为———但是对我来说,对于本身就和里世界相关的我来说,我们的关系也属于是“共犯”了。所以我不想告诉任何人,也不想把别人卷进来,只要我和鸟子你知道就好」
「对于这个的感受,空鱼你应该比我更强烈吧?」
「因为本来的我就是想要一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世界。所以在刚见面的时候,我也觉得鸟子你也很碍事」
「我之前还非常肯定的以为你一定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呢,还认为你那样做是为了掩饰害羞,看着真是可爱啊」
「是这样子的吗?你想要怎么想我倒是无所谓……所以我想要说的是,共犯的关系其实就是,只要能拥有独属于二人的秘密,那两人的关系肯定就会持续下去,不会被解除,所以共犯才是强大而又亲密的关系。恋人也可能会分手,结婚了之后也可以离婚,就算是家人也可能会四散分离。但是只有共犯,即使是互相讨厌,彼此憎恶那也无法分开。如果真的想要解除关系的话,那剩下的就只能是互相残杀了吧」
「空鱼老师,我就只是想要作个参考问一下,并不是真的打算那么做……」
「行吧,鸟子同学,你想要问什么」
「就一般而言,如果说共犯里的其中一人招供,把对方出卖给了警察,那这种关系还能继续下去吗?」
「那个啊,难道不是和会出卖自己的人缔结共犯契约的问题吗?」
「看了这么多电影我发现,那些人总是会把对方家人被当作人质,必要时同伴也得被出卖掉」
「要是不处理掉对方家人的话,之后的事情会很难办的」
「空鱼你有些时候还挺可怕的嘛」
「我可以当作是你在夸奖我吗?」
「不可以。我现在是在提醒你注意言辞」
「要是你认真回答的话我就……
先不说这个了,你想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吗?你说要是两人之间无法再共享秘密了,那么再强的关系也会结束」
「但是空鱼,里世界的事情,已经被茜理和夏妃她们知道了吧」
「……………」
「那么那个算是什么?」
「那个算……那个嘛」
「我不知道了啦」
「难不成,鸟子你很在意那件事吗?」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认为我会这么想?」
「这又不是我想被她们知道就能被她们知道的……只是,既然已经被她们知道了,我觉得我们就应该负起责任……」
「好了啦,我知道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想要问一下你对责任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这就是我想要说的事情,大概也是我们接下来就要开始谈论的事情了」
鸟子点了点头。虽然中途的时候有点跑题了,但总算是回归了原本的话题。
「在可以就用共犯这个词便能表达的关系之中,我认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两个人之间可以共享同一个秘密。只要那个秘密能被保护好的话,就算把这个关系换成别的关系的称呼,也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你的意思是,就算把这个称呼———换成恋人,家人之类的也没有任何关系吗?」
听到这里我摇了摇头。
「对不起。这样的称呼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接受。恋人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好以后,彼此之间都无法忍受得了对方,这让我总有种两人的心注定会分离的感觉;还有家人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我的那些家人在我心里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你是知道的对吧」
「关于家人这点我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你对恋人的偏见是不是太大了些。有很多能顺利度过的恋爱关系呢,能长久相处下去的人也有很多喔。我和空鱼,我们俩虽然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但是我们也是可以在一起的……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不知道啊……我完全想象不出来。可能是我太过幼稚了吧」
一提起这种事情,我就不自觉地开始找起了借口。
「反过来,我也想来问问鸟子你。鸟子你在说想要和我发展恋爱关系的时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能顺利交往的话,又能改变什么?」
「那样会……」
鸟子犹豫着垂下了眼眸。
「我想要……和空鱼」
「诶?什么?」
我以为是自己离得有点远了,才导致没能听清楚,所以便俯身向前探去;这时却见鸟子突然抬起了头,这次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说了出来。
「我、想要和空鱼做爱」
「你……」
鸟子直视着哑口无言的我,继续道。
「我想要触摸你,亲吻你,拥抱你,还想要和你做很多很多的事。要是、这次再被你拒绝的话,那我就放弃吧。但是说白了,我想要做的就是这些」
「这……这样吗」
憋了半天,我才勉强地挤出了这些话。
如果说我完全没有预料到鸟子会说出那些话,那是假的。从她迄今为止的言行举止中,就可以看出来,鸟子她其实是个闷骚色狼。只是,我没有想到她居然就这么当着我的面直接了当地说了出来。
鸟子她平时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我也从来没有主动地去找她说过这样的话。所以,她一定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的。
「空鱼,你是怎么想的?」
你这样一本正经地问我,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应该说是我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所以,我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就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
「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被我这么一回答,你多少也会感到有些不快吧?」
「怎么说呢……让我有些吃惊吧」
「为了以防万一,我先确认一下,你会因为我们都是女的而感到很违和吗?」
「那到不至于,你现在才想到要问也……」
「也对哈」
鸟子似乎是非常赞同我说的话似的,也跟着点了点头。也许有些人还会为此烦恼不已吧。但是在我们这里,虽然现在才问,已经是有些为时过晚了。虽然还是第一次亲口说出来确认这件事,但是在她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已经相互确认完毕了,那根本就不成问题。
与其说是,我们的———不,应该只是我自己的问题,这个问题很有可能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不能谈论到性方面上去,只是因为我太幼稚罢了……
「虽然我不知道空鱼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先说好,我完全不认为我们这样做了以后,会是一件坏事。如果说是想要更好地促进两人之间的交流的话,我认为做爱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也能够很好的增进感情」
「哦、哦喔」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地谈论过性方面的事情,但这却让我被她的气势所压倒。当我正想着该怎么附和,鸟子又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即使说了这么多……但话又说回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多……值得说岀来的话呢」
鸟子害羞地这么说着,显得她那张脸十分的可爱,让我看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现在的我,是不是在用一种很是色情的目光看着鸟子呢?
想不明白……。我应该只是普通地觉得她很可爱而已。人会沉迷于可爱的事物是很常见的事情,而我认为这和性方面的感觉又是两回事。
「鸟子,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是加拿大那边的文化?」
「不是的,加拿大的性教育是非常保守的。这一点我觉得是和日本差不多的」
「啊?是这样的啊」
「硬要说是什么才导致我会有这样的想法的,那我觉得应该是受家庭的影响。你看,我们家,是由母亲和妈妈组成的家庭啊。在很小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和别人家相比,为什么我们家没有爸爸的存在呢?然后她们两人都非常认真地告诉了我,等我长大以后也会很容易地讨论性方面的问题。还有———」
鸟子就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止了话语。
「什么?」
「应该还有另一个原因,不过要先等我准备一下……因为我不知道空鱼你能不能接受,所以不太敢说」
「唉?是什么是什么……?你这么说不就让我更加在意了吗」
「这个嘛……之后再说」
鸟子先是说了些引人遐想的话吊足了我的胃口,现在却又来反问我道。
「空鱼你是真的对色色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吗?」
「嗯,没怎么想过……」
「你明明都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
「不,我没在看……。反到是鸟子你一直都在盯着我看吧」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知道是你一直在盯着我看的啊」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吧?就像去泡温泉的那次,我当时都认为你应该会收敛一些自己视线的」
「因为我没有办法移开视线啊……。我脑子里明明是非常清楚的,我知道这么做绝对是会被你认为很奇怪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好可怕」
「反过来说空鱼,为什么在温泉那次我都脱光了,你却就都不怎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呢」
「你知道公共浴场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吗?要是有人在这种四周都是人的地方还目不转睛的盯着某个人看的都会被其他人当作是个可疑分子吧」
「但是我这不都已经看到了嘛」
「嗯嗯,所以在周围人的眼里,你已经是个可疑分子了」
「那我们半夜去的时候不是就等于是包场了吗?」
「我又不是为了看你的裸体才想着要去泡温泉的!」
听到这里鸟子哈啊……的一声,无比惆怅地叹了口气
「你这样会让我失去信心的。我都下定决心地把衣服脱光了的,可是你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一直都觉得你很漂亮哦」
「真的吗?」
「是真的是真的。因为鸟子你一直都是那么的漂亮」
「总感觉你这说法有点让我无法接受啊」
只是一提到类似这样的话,她就会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即使是在表明了想要和我那个……了以后也还是这样。
我知道她想要和我做。我也能理解这个想法。
……靠。
可能是因为我说出了她想听的话,鸟子的表情看着也畅快了不少。她是把难题抛我这边了吗?该怎么回她呢……。
从我这里,想象不到自己会做出鸟子所期望的事情的愿景。在被亲吻的时候,我也只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害怕和紧张,虽然心跳很快,但却没有想要那种的感觉。虽然是不讨厌被鸟子触摸,但还是会感觉痒痒的。说实话,我确实也很喜欢鸟子,想要和她在一起,只要和她手牵着手或是拥抱在一起,就会感到很安心。但是,即便如此,我也觉得这并不就意味着是色情。所以,鸟子说我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时,
果然应该是她自己想岔了吧。
「要是我还是说我不想和你成为恋人的话,鸟子,你一定会深受打击的吧」
「是啊……」
「所以听你这话的意思,看起来你还不怎么伤心嘛」
「什么?你什么意思?难道要我放声大哭才好吗?」
「你别生气嘛。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你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呢」
听此鸟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地说道。
「虽然你的回答并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其实,稍微也有一点其他的想法」
「什么?」
「之前,空鱼你不是失忆了吗」
「啊—嗯是、就之前被
「那时候的你,看着我时是这么问的。问“我们,是恋人吗?”」
「对不起……」
虽然我因为她的旧事重提而感到尴尬,但是鸟子却没有看我一眼地继续说道。
「听到了你这话,当时我可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呢。回过神来就已经对你出手了」
「……啊,就是那个!那到底算什么啊,让我一直耿耿于怀。我为什么要被打啊?」
就是再怎么受打击,那也不能成为出手的理由吧。一想起这个来就让我感到很愤慨,鸟子一脸复杂地对我说道。
「我总感觉……总感觉有哪个地方很不对劲啊」
「什么地方?」
「就是从空鱼口中说出来的,恋人的这句话」
看着鸟子皱起眉头的那副表情,不由得让我觉得,她似乎连自己说的话都在怀疑。
「只不过在那之前,我应该是一直都想要好好和空鱼你交往的,想要和你发展成为可以称之为恋人的关系的。但是,在空鱼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虽说是很高兴的,也很是心动,可是在这之后,我却又感觉到了非常的违和感。不对,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这难道不是因为当时的我没有记忆吗?就是说了些,没有实质性内容的那种」
「我,其实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鸟子笑了笑,然后又摇了摇头。
「因为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追求的是恋人关系,可是在不知不觉间这却已经不再是我想要拥有的了,这让我很受打击」
「嘛啊,这我也不是不能明白。但是你为什么要对我动手呢?」
「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觉得很窝火……」
「真扯」
「也许是因为心里很没底,想要摸摸空鱼你吧」
「鸟子,你知道你说的话真的很扯吗」
关于这件事,我想我也有权利说。她这可是连手指都插进我眼睛里了的。
「总而言之,我自己想要和空鱼你变成什么样的关系,在那一瞬间搞不清楚了。后来我也渐渐地振作了起来,但是从那以后,心里的某一个角落都一直都残存着一丝违和感。所以,我现在和空鱼你说的,想要和你交往,想和你成为恋人,该怎么说呢……我只是希望你能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就好了」
虽然我也想了很多,但是鸟子也有鸟子自己的烦恼啊。
「所以这也是今天你没有像之前那么动摇的原因」
「如果被当面说不想成为恋人,确实让人动摇。但是———如果是因为这个,寻找如果可以不用拘泥于称呼、又能让我们俩人都能接受的关系的话,或许我是赞同的」
「太好了。我还以为我们起更多的争执呢」
「就算发生了争执也没关系啊。因为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把之前累积起来的对空鱼你的所有不满全部都发泄出来了,不停地争执也没有关系」
「别,请不要说出那种像是必杀技一样的话」
「我们来做吧。做完之后你一定会觉得心情舒畅的」
「可以不吗?」
不管怎么看,鸟子绝对是在认为我的不安很有意思。
「鸟子,我总觉得你有些时候有点虐待狂倾向啊」
「我应该没空鱼你那么严重好吧?」
「什么?」
「你不是也有会故意捉弄人的时候嘛,虽然只是偶尔」
被鸟子这么一提醒,我发现我居然无法否定。
「这不因为我性格恶劣嘛」
「是啊—,不过,我觉得你这还算是在普通范围之内吧」
是想接着我的话说吗,从鸟子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的我不禁笑道。
「普通?都这样了还算普通?」
「我想,无论是谁都会有想要故意刁难别人的时候吧。虽然如果总是这样的话就很糟糕了。我觉得空鱼你是个本性很好的乖孩子哦,对除我之外的人的冷淡也逐渐缓和下来……我很喜欢空鱼你哦,包括你的这一点」
「是、是这样的吗?」
「是啊。就是因为和你一起的这段时间,让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所以不管用什么样的名字称呼我们俩的关系,我对你的喜欢都是不变的哦」
突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和我说了岀来,害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鸟子的这种行事作风是我模仿不来的……也永远习惯不了。
「我也……很喜欢你哦」
这样回答的我,一定表现得很尴尬啊。鸟子微微一笑,从椅子上探出了身子。
「能和我接吻吗?」
「唔……我,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鸟子微笑着。脸也渐渐地朝我靠近着。
我正僵硬地等待着她的唇,轻轻地触碰上了我的唇。真的只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就离开了。
鸟子歪着头看着睁开眼睛的我,说道。
「我倒不觉得你有在讨厌呢」
「额……我也没有在讨厌啊。我之前不是就这样说过了吗」
「你就只是不讨厌啊」
看着鸟子用落寞的表情说着这些,我心口一紧。虽然我知道,如果我能更积极一点的话,鸟子应该会更高兴的吧?但我应该做出什么改变才能抵达那条路呢。
我想着至少也得安慰一下她,便伸出了手抚摸鸟子的头。
鸟子也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只是闭着眼睛默默地被抚摸着。我一边担心着鸟子会不会不高兴,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鸟子满意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却莫名其妙地害怕了起来,赶紧把手收了回去。
就在这时我从睁开了眼睛的鸟子脸上,看到了简单易懂地写在了上面的“不继续了吗”的字样。看着她那柔和得快要融化了的表情,我不禁低语道。
「恋爱中的人,每一个都会是这样的吗」
「什么都这样……?」
「因为现在的你就好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不是我平常认识的那个利落的鸟子了」
「如果是被喜欢的人抚摸的话,大家都会变成这样的哦」
「是这样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弃之不顾的冲动。不过我并没有这么做……
我心虚地移开视线。虽然现在还是大白天,从窗户往外看,天空还在下着雨,让客厅的色彩饱和度也跟着低了下来。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终于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装饰在墙上和架子上的照片应该就是鸟子的全家福吧,仔细一看上面有鸟子出现的都是好几张照片呢。身高要矮一些,表情显得年幼一些……都是以前的鸟子呢。
其中还有好几张都是鸟子和两名成年女性的合影。照片中的她站在一个黑发亚洲人和一个金发白人中间,一脸幸福地笑着。
鸟子顺着我的视线,转过头去。
「啊啊,对了!这些照片我都还没有给你看过吧?」
鸟子站了起来,从墙上取下了一张大一点的照片。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这边这位是我的母亲,这个是我妈妈」
鸟子指着照片向我介绍着,她的亚洲人母亲和白人妈妈。
「母亲,妈妈,这是空鱼。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哦」
「啊,你们好……」
因为她接着又对着照片介绍起来,所以我也就不知所措地顺着鸟子的话,对着照片鞠了一躬。
「之前你只说过你妈妈是军人对吧。那你母亲是做什么的啊?」
她妈妈的体格看着是挺不错的,很符合军人的印象。墙上挂着的其他照片中,也有她穿着迷彩军服或是紧身礼服的样子。
但是另一边的母亲的职业,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了。她的穿着大多都是适合室内的休闲装打扮。这么想来,鸟子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你说我母亲啊……她是漫画艺术家」
「啊?也就是说她是漫画家吗?」
「嗯,你可以这么理解」
不知道为什么,鸟子回答得有些含糊不清。
「唉—!好厉害!那她画了些什么?」
「那个啊——……」
鸟子犹豫了一会儿,把目光转向了面对着客厅的那扇门。
「你能,过来一下吗?」
「诶,好」
我站了起来,跟着
她走了过去,鸟子打开了门。
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客厅不同,房间里的东西很多。也并不是说没有被人收拾过。虽然整理得很整齐,但从本质上来说还是因为东西太多才会造成现在这种情况。不留一点空间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和玻璃柜,柜子里摆满了女孩子的手办。就连书架上也塞满了漫画和大开本画册。完全就是漫画里那种宅男的房间的感觉。
房间的一角放着一张很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素描本和绘画材料。不管是电脑、显示器、还是平板电脑,它们的外形都有些过时,应该是好几代以前的设备了吧。这些应该是鸟子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使用的设备吧。
「这是你母亲的工作室?」
「是啊———你看后面」
「嗯?」
我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色彩极为鲜艳的书架。摆满了一整个书架的单行本的书脊上,彩印着的是一个又一个衣着暴露的女性形象。露出来的皮肤面积非常的大,几乎全部都是黄色的椭圆形、上面还印着黑体粗字的「成人漫画」的标志。
「我母亲,是画色情漫画的漫画家」
我没想过这个词竟然会从鸟子的口中说出来,这简直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鸟子在我愣神思考的这几分钟里,伸出了手指了指中间几排的那几本书。
「这些,就是我母亲画的书」
「……笔名,是叫kanatenshisu先生」
「你要读吗?」
「现、现在看吗」
单从书脊上来看,就很明显的能感受这些都是挺色情的,这让我不禁有些畏缩。
「那鸟子你是都看过这些了吗……?」
「因为这些都是十八禁的,所以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她都没有让我看过」
鸟子看向我的表情很是复杂,悲伤中夹杂着寂寞还有一些的尴尬。
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我到底该作何反应呢。
「女……女性的色情漫画家不是很少见吗?」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其实一点都不稀奇的」
「啊,是这样的吗?」
「我听说还有很多很多个呢。我母亲她说过刚来日本的时候,也得到了很多这边的同性同行朋友的帮助」
「啊——……」
「这个房子本来也是母亲为了能在日本工作才买的。最开始她还是在加拿大画的漫画,有一段时间加拿大对性表现的管制很是严,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被逮捕。不过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我就不知道了。母亲因为是个想要画性主题的人,为此她好像还烦恼了很久呢,不过她还是果断地下定了决心,在日本准备了工作室,这样她就能在这里工作了」
「这样啊—……」
「在加拿大和日本之间来回跑,应该会很辛苦吧……妈妈也有军队的任务,要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而且还不能告诉我们在工作的时间和地点,所以她还笑和我着说,母亲这个可比她的工作要好多了」
「那么在那种情况下,鸟子你自己要怎么办呢?」
「可以有很多种选择哦。我可以去外婆家暂住,也可以自己一个人看家,偶尔还可以跟着母亲一起过来这边玩呢……」
鸟子一边说着过去的事情,一边露出了怀念的微笑。
「刚才你说的另一个理由就是这个?这是方便我们商量的环境吗……」
「是啊,没错。虽然母亲她从来都没有给我看过她画的东西,但其实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我讲起了关于她的工作的事。她和我说这是一份充满了创造力、令人愉悦的工作,它并不羞耻。她为她的工作感到自豪。现在回想起来,她可能是为了不让我有任何负担,说得过于夸张了一些,但我认为她并没有说谎。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所以我也完全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嗯可是……」
鸟子不好意思地说着。
「毕竟要告诉想要成为恋人的人,自己的母亲是情色漫画家的这件事……我有点犹豫了。对不起了,母亲」
鸟子对着书架上的单行本道了歉,然后像是窥视似的,朝我瞥了一眼。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反正……就是吓了一跳」
听到我的回答,鸟子呵呵地笑了起来。
「空鱼,别光顾着吓一跳了。其他的感想呢?」
「诶——?还有什么呢?啊,像是你的母亲在世时,我没有看过她的作品,真是遗憾啊这样的……?」
鸟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在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话的我,忍不住感慨地摇了摇头。
「所以,虽然你是很吃惊的,但最终还是接受了对吧」
「不管是接受也好,还是其他的什么也罢,只要事实是这样的,那就无所谓好坏了吧」
「我能抱抱你吗?」
「可以是可以……?」
鸟子走了过来,靠近着伸出了手扣住了我的胳膊。在这个算不上浪漫的书架前,我被紧紧地抱住了。
人生就是那么地不可思议。没人能知道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越过鸟子的肩膀看着书架的我,心里正这么想着。在从上到下都塞满了无法念出标题的情色漫画的书架旁边,竟然会出现这么安宁的气氛……。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以前鸟子来我家的时候,看到了我那满是怪谈书的书架,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原来是这样啊,我总算弄明白了。我当时还以为她只是单纯的被吸引了呢———不对,我能感觉得到,她也确实应该是被吸引了的,也许也想说这件事,只是难以启齿最终作罢。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母亲画的是色情作品的话,说不定还会被嘲笑呢」
鸟子把脸埋在我的肩上,小声地这么说着。这使得她每一次和我的对话,都会让我感觉痒痒的,再加上我又想起了之前被咬过的那次,心里就是无法平静下来,但我还是坚持着忍了下来,耐心地听着她的话。
「而且还有人说,是因为你的母亲画了这种东西,所以你也喜欢上了女人了吗的这种问题呢……。我当时真的是很生气,完全没有那样的关系」
「嗯,我知道」
「虽然我知道空鱼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我还是很害怕。一直没能说出口,我很抱歉」
「不……你不需要这样,你不用和我道歉,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一旦真的说出了这种话,类似的想法就会在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不过也就只是一点点。
所以想和我做色色的事情,是不是受到了这种漫画的影响?……这句半开玩笑的话语,已经进入了我的脑内草稿清单。虽然感觉现在压根就不是想这种话的时候,但我还是觉得这句话像是薮蛇一样,盘旋在了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我只好放弃了思考。
我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真的是太好了。即使是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或者是打算逗笑对方,也最好是不要说出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因为我的幽默感几乎是毁灭性的。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感激过以前小樱对我的鞭策敲打。
我一边抹去了脑海中浮现的话语,一边轻抚着鸟子的后背。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她也经历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吧。
她说她为她母亲的工作而感到自豪时,我不认为她是在说谎,但是我也不认为在她的内心深处没有过矛盾的感觉。她跟我说的这些话,应该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花了很多时间去整理后才敢说出来的吧。像是双亲的死亡,还有自己喜欢女孩子等、克服了种种的困难……。
「……要看看我妈妈的房间吗?」
我的抚摸应该让她平静下来了吧,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到鸟子小声地讯问着我。我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所以就点了点头。
鸟子松开了她的拥抱,打开了旁边墙上的另一扇门。紧挨着这个宅男风房间的那个房间,相对来说是比较简单朴素的。只有一个小一号的架子,一张普通的桌子,还有一张大一些的床。就像酒店的房间那样。在床头一侧的墙上,也同样挂着好几张的照片,还有一个小小的十字架。这么说来,我好像记得有听她说过她妈妈是基督教徒来着。
「这完全就是一点东西都没有放吧」
「因为我妈妈她基本上也不在这里住。只是偶尔来日本的时候住一下而已,这些东西也够她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了。所以平时这里就也等于是母亲的寝室了」
「是这样吗」
所以也就是说这里也算是属于母亲和妈妈两个人的寝室了吧。
……我脑海中的场景仿佛是浮现在了眼前似的栩栩如生,真讨厌啊。这就是别人家的双亲的寝室吗。
这个房间有些让我感到拘束,我一边忍受着不舒服,一边环顾着四周。这才发现墙上挂着的照片都是鸟子小时候的照片。是小学时候还是中学时侯的———那时候的她,虽然还是个孩子,但身材却很苗条,从头身比例来看,很难推测出她当时的年龄。照片里的她咧嘴一笑,牙齿上的钢丝矫正器很是显
眼,但这样也与她当时的年龄更加相符了,显得很是可爱。穿着的衣服是颜色比较鲜艳的polo衫,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打网球或者其他什么比赛的选手。但她双手握着却不是网球球拍,而是一把大型的枪械。
「这个,是什么的照片啊?你为什么会拿着枪啊」
「啊,这个吗?这是一个射击比赛,三枪射击比赛,你知道吗?」
「没有听过」
「用步枪、霰弹枪、手枪一边打靶一边跑移动,比谁的用时最短。这是我在获得青少年组亚军的时候的照片」(PS:更准确的说三枪赛3-Gun,英文全称是3-GunShootingSports ,中文名称是三枪射击比赛,需要各位参赛选手根据其所在的比赛国家的规则,在不同的或相同的比赛场景中分别使用手枪、步枪、霰弹枪三种枪械轮流实行移动射击,用时最短最精准的三位选手即为获胜。每个场景都会在不同的位置设置不同的目标,其中就包括有飞碟、人像靶、或其他不同的标志物等物品,另外三枪只不过是一个用于统称的名称,只要符合规定,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举行2-GUN赛,1-GUN赛都是有可能的)
「诶——,好厉害」
「妈妈第一次教我的时候,我可是一枪都没有中过呢,但是经过了后来的练习,我居然能得到亚军呢……当时真的好高兴啊」
「啊——。我真的很想看看当时的鸟子啊」
「当时的视频我还留着呢,你想看吗?」
「诶,真的吗?我想看」
「可以啊。那等会儿我们一起看吧」
鸟子高兴地说着,一下子坐在了床上。没有灰尘扬起,可以看得出她打扫得很干净。
「所以鸟子你的枪法就是那个时候磨炼出来的吗」
「我没有和你说过吗?」
「我不太记得了」
「我为什么会没说呢?关于这点我应该是没有隐瞒的必要吧」
「也许是因为我说过我不感兴趣吧」
「就是这个。这确实很像是空鱼你会说出的话!」
「还有一种可能,我是在庆功宴上听的,但是因为喝了酒之后就忘了」
「这确实也像是空鱼你会干出的事。所以我常常在想你是不是对我不感兴趣」
这句话戳中了我的痛处。
「呃——这个啊……那个是……」
「不要站在那里了,来这里坐着」
「啊,好的」
也许是我那想要狡辩的想法被她看穿了,在她那清晰的目光的催促下,我也照着她说的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那个,我并不是对你不感兴趣,这是肯定的。我想你肯定是明白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呀。毕竟空鱼你有些时候是真的很难懂呢」
可我怎么记得,不久之前的她才说过我是真的很好懂而且这样的我还怪可爱的来着?
「该怎么说呢……我是觉得,只要有鸟子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想法只会让我更不高兴的啊」
「我知道……。应该说是直到最近,我才终于注意到的」
「嗯?」
「直到最近我才发现,其实我对鸟子你的事情简直就是一无所知。只是我自认为我已经知道了而已。在这一年里,一直都是都是」
「你说的“直到最近”具体是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就是从这一周开始发现的」
听到了我的回答,鸟子瞪大了双眼。
「真的就是最近啊」
「我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你骗人……。我一直都有和空鱼你说过我喜欢你啊?你不觉得你这样说显得我很可怜吗?」
「我确实觉得你很可怜」
就在我这么说着的时候,我感觉到了自己上臂挨了一拳。
「对不起」
「我不会原谅你的,真的是」
「不,确切地说其实在那之前我也隐约的感受到了……我想想、就是我去鸟子你的大学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到的鸟子你的视角里看到的……」
「也就是说,你在以我的视角观察之前,你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心情是吗?」
「我,我早就已经注意到了」
「啊啊真是的,你给我闭嘴」
我正想着这下我的肩膀又得挨上一拳了……的时候,我的身体却倒在了床上。
一直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的鸟子,这时已经压在了我的身上。
……什么?我被摁倒在了床上?
「真的已经够了,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理解我的意思啊」
「诶」
「看着我,空鱼———」
「等一……」
这一次还没等到我回答完嘴唇就已经被堵上了。不好。她是认真的。几乎是用上了全力,就为要把我压制住。
这让我陷入到了恐慌的情绪之中,我一边迅问着自己,一边回答着自己。这样真的可以吗?我真的现在就可以把自己交出去吗?
讨厌吗?
我讨厌这样吗?我应该拒绝她吗?
———我并不讨厌。
就在这些想法冒出来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惊到了。
啊,我居然连都这些问题都不讨厌了。
真的假的啊。
不过也还是老样子,没有觉得很是兴奋什么的。
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这个样子会不会让鸟子觉得失望。
就在我仍然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为何不换一个方向思考呢,我应该思考的是自己要如何才能接受鸟子才对,也是在这个时,我的眼睛看到了那个挂在墙上的十字架。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
「鸟、鸟子!等一下!stay stay!」
「诶……,为什么」
被我推开的鸟子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就和在里世界的那个情人酒店里亲吻我时的那个表情如出一辙。与其说她那是性感,还不如说她那是有魄力,让人背脊发颤。我拼命地摇摇头。
「我不想在这里做那种事情!」
「为什么」
「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这里不是你双亲的卧室吗!!」
鸟子像是被我问了一个措手不及,眨了眨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则继续说道。
「为什么要在双亲的卧室做这种事情啊,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我都是不可能会接受这种事情的!?这样真的糟透了!」
鸟子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又低下头来看着我。
「那你觉得要在什么地方干这种事才好?」
「这、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对了、去鸟子你的房间!我们为什么不能去你的房间?你还没有带我去看过你自己的房间的对吧?」
这句话突然就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啊?
我看着注视着我的鸟子,我想我应该已经完全明白了她是在想些什么。不因为别的,是我自己也有这样的想法。
———我都不知道我应该和你说些什么了,我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啊!?
只要我把“我不喜欢在这里那样做,把我带到鸟子你的房间去吧”这句话说出来……那她,不就只能是答应了吗!
现在才要拒绝已经晚了。况且这句话本来就不是一句可以被收回的话语。
「我知道了,可以啊」
这么说着,鸟子慢慢地从我身上移开,然后站了起来,拉起了我的手。
「我们走吧」
「嗯,走吧……」
我只能点头应道。
鸟子牵着我打开了那扇通向走廊的门,在走向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她都一直都没有松开握住我的手。
5
「这里……是我的房间。」
鸟子关上门后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是觉得我会逃跑吗?她显然非常紧张,手心都是湿的。
而我,进入房间后竟然有点放松了。一进鸟子的房间,感觉气氛就变了。
单人床上掀开的被褥,从斜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延伸出来的电源线,覆盖着便笺的厚厚的英语教材、资料之类的堆在地上。衣橱半敞开着,里面也很杂乱。在装化妆品的小盒子周围,摆满了装不下的身体乳液瓶和眼影盘。
「……很不错的房间嘛」
「是吗?」
听到我不经意的评价,鸟子发出了有点困惑的声音。
我意识到,从进入鸟子家后一直有一种自己也不注意到的违和感。
虽然房间的主人不在,但鸟子母亲的工作室和卧室都被打扫干净了。打扫的人,只可能是鸟子。这个家里,鸟子一直独自生活着,还一直保持着已故亲人的房间干净整洁的状态。比起将她看作一个爱整洁或有洁癖的人,不如说这让我隐约感到不安。
如果一个人独自住在宽敞的房子里,肯定会有看不到或忽略的脏乱角落。小樱的家就是这样,这很正
常。但是,在鸟子家中逛了一圈,几乎看不到这种脏乱的地方。
这个家像一个墓地,而鸟子是守墓人──这种形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在卧室里突然感到反感,也许是因为这种联想。即使不考虑她的亲人曾在那里睡觉,这也像是在佛坛前亲热一样。
进入鸟子的房间后,我才明白这一点。
这个房间有颜色,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房间。
我转过头,看到鸟子用一种忧虑的表情盯着我看。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进门之后,我似乎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鸟子。
她一副焦躁不安的神情。虽然想要接近我,却害怕被拒绝。
尽管刚才还用力拉着我的手,现在的鸟子似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一进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或许是因为在进入死者之家中的生者的领域之后、鸟子又变回了生者。
我穿过房间,来到了鸟子的床边。
然后我抬头看向了鸟子。
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我只是轻拍了一下床边,鸟子就走过来,坐在了我旁边。和刚才在卧室一样的构图,但距离比之前近了一拳的距离。
鸟子好像再也没有看向我了。这时心里开始有了点底气,但或许这也是我的性格缺陷。
「鸟子……你真的想和我做吗?」
我试着问了一下,鸟子的表情顿时有些惊愕,然后点了点头。
「那,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
鸟子的害羞让我觉得她很可爱,也很珍贵。
她为了这种事情苦恼了多少呢?为了我多虑了多少呢?虽然她担心着我,但还是抵挡不了欲望……
这种矛盾在她身上表现得非常明显。她向我表达的笨拙欲望令人眼花缭乱。现在的鸟子可能无法将性、恋爱和爱分开考虑。所有这些都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向我表达的庞大欲望。她那份真诚让人感到压迫感,但……我并不讨厌它。
接着,我也渐渐开始将这种“不讨厌”的感觉正面看待。尽管我们之间仍有温度差,但我觉得这已经无可避免了。但我也认为,我没有必要把这种差异看作是我的负担或借口。
虽然需要一定的勇气,但我还是先润湿了唇──然后果断地说了出来。
「如果我说可以的话,你会怎么做?」
鸟子用手捂住了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真的吗……」
她的眼睛湿润了,是兴奋还是感激呢。
她这么高兴,要是现在拒绝她的话,那也太可怜了吧。
「那个……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好,但是……可以吗?」
鸟子已经无法开口回答了,只是看着我点头。
我最终下定决心了。
「那、那个……」
我含糊其辞地说着,这种事情该怎么开始呢?
「……可以的。那个,拜托了?」
我既没有性感气质,也没有漂亮的外表。但似乎那已经足够了。鸟子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衣服。
「请、请温柔一点」
我虽然还是这么说了一句,但不知道鸟子有没有听到。她右手指尖和透明的左手,都因为紧张而颤抖着。
6
「……痛」
「啊,对不起」
…………。
「痛」
「啊……」
……………………。
「喂,很痛啊」
「诶,骗人吧!?」
………………………………。
「那个——……」
「…………」
7
大约三十分钟后。我安慰抱着膝盖失落的鸟子。
「没事,那个,你看,也有我不习惯的原因在里面啦」
「原来我技术这么差……」
「好啦好啦……没关系的,不用在意的,好吗」
「对不起……明明好不容易空鱼才允许了……」
「没事没事,那个,你看,所有事都有第一次嘛……」
虽然觉得鸟子应该很努力了,但是怎么说呢,还是觉得这三十分钟没有什么收获。不,这么说有点过分了。还是收获了一次刺激的经历的。
实际上,最后竟然能变成这样,我感到非常新鲜和惊讶。
我以前有隐约想象过,但现实却和想象完全不一样。
首先,鸟子脱掉了我的衣服,然后自己也脱了——这个时候,我仅有的一点余裕也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慌张,就在慌张的时候开始做了什么事,然后……
只觉得又痛又痒……?这么想着,渐渐就恢复了冷静。
一旦切换了模式,心跳就平静了下来,鸟子大概也能感受到这一点。只是鸟子本来就很紧张,不知道是不是着急了,动作变得粗鲁起来,渐渐的我越发感觉疼痛……。
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我觉得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我不习惯被别人触摸。不管怎么做都会觉得紧张,全身僵硬。即使对方是鸟子,可惜的是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这和牵手、接吻等接触的程度不同,而且我还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
所以说,就算有鸟子着急、而且还不擅长的原因在里面,但这不止是因为这些。应该说,我感觉自己的原因占了八成。
但是,就算这么说了,也不会带来太多后续的好处。
果不其然,让鸟子失望了,感觉有些抱歉。
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个体验有点有趣。
直到刚才,两个人还在拼命地揣测对方的态度,事情开始之后变得更加拼命,而现在两个人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一个人在沮丧一个人在安慰。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完全没有预想到。原来做爱的时候也会发生这种脑子短路、让人尴尬的事情……。
一旦气氛退去,裸体也就只是裸体。在温泉的时候,还有之后几次两人去澡堂的时候,都有看到鸟子的身体。即使她正在失落,也依然美丽、耀眼。
快哭了一样、垂头丧气的鸟子,又惨又可怜,好可爱。
虽然很想摸摸她的头,但是仅仅一米左右的距离还是感觉太远了。
「没关系,别介意。即使失败了」
「可是……」
「我不会在意的,也不会因此讨厌鸟子」
「嗯……」
虽然有犹豫要不要说,我还是踌躇着说出了口。
「那个啊……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安慰到你,我好像很喜欢和鸟子紧贴在一起的感觉」
「什么?」
鸟子感觉意外地抬起头。我没有说谎。虽然还没有到兴奋的程度,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两个人赤裸相拥、肌肤相贴的感觉。鸟子又滑又暖又香,只是抱在一起也会有满足感。
「所以,就是,就算不能做,就这样一起睡是没问题的。总之今天,就先这样吧」
鸟子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强忍害羞提出建议的我,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为什么要说这么可爱的话」
「什么?」
看到我一脸茫然,鸟子有重重地叹了口气。
「啊啊,讨厌死了……这不是只有我在兴奋吗……」
「是、是吗?」
确实,我完全没有兴奋。
鸟子都这么笑成了,还能继续高涨起来吗?
丢下困惑的我,鸟子移开了视线,自暴自弃地小声低语。
「啊啊……算了,我一个人做吧」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冲击。
什么?她刚才说了什么?
鸟子她?
说了那样的话?
会做那样的事情???
那样的……非常美丽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色情!
那个概念、那个景象,以惊人的冲击力贯穿了我的大脑。
想……
想看!!!!!!!
我内心的欲望毫无遮掩地迸发出来。
这感觉就像之前一直没有正常嵌入的零件终于找到了正确的位置,吭的一声插了进去。
原来是这里。
我的开关,原来在这里……!
看到我震惊的脸,看得出来鸟子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鸟子可以很轻易地看穿我的心思。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尽管如此,也许是因为我的样子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鸟子似乎还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看着我,稍稍挺直了背,有点半信半疑的样子,把手放在自己的身上,做出试探的样子。
即使这样,我就感觉不行了。只能双手捂住嘴,凝视着鸟子。鸟子脸上绽放出理解和喜悦的神色。我的欲望终是被她知道了。
就在刚才,在我眼里裸体还只是单纯的裸体。和洗澡的时候一样,只是有点尴尬而已。现在已经完全改变了。无论是我的裸体,还是鸟子的,意义都变得不一样了。只要按下一个开关,认知就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让我感到震惊,更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变化也浸染了包括鸟子在内的现场的氛围。
原来还有这种
事……我惊呆了。现在支配着这个空间的,是我突然出现的性欲。和鸟子原本就有的欲望重叠在一起,氛围变得有些不得了。
「——原来是这样啊」
鸟子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
「空鱼,这样好吗?」
「我……不知道」
「不用撒谎也可以哦」
「不知道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想说什么。太害羞了。好可怕。尽管如此,我的目光还是无法离开鸟子。
鸟子微微动了一下。一边抬头看着这边,一边跪坐着向我逼近,就像面对猎物的野兽一样。我有些害怕——不仅是对鸟子,还有对自己的未知的部分。
终于,鸟子来到了眼前。她跪着俯视着我,我仰头看着她。
令人难以置信的美丽和色情。
「鸟子——怎么办,我没有办法移开眼睛」
「我好开心」
「不,不是这个……我的,右眼……!」
我害怕一直盯着鸟子看。我的右眼会让人发狂。所以直到刚才,我看鸟子的时候还会努力尽量不把意识聚焦在一起。即便如此,有时还是会忍不住,每次都慌张地转移注意力。然而现在,我却凝视着鸟子,无法移开视线。
鸟子举起左手,放在我面前。对着那只透明的手,鸟子微笑着。
「那些事,事到如今还需要在意吗?」
「可是……」
「我也很害怕触碰空鱼。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还可能会伤害到空鱼。但是,我还是很想触摸。我想感受空鱼的全部——如果我这么说,空鱼会怎么回答我?」
「可、可以啊,没什么」
一直都是这样。鸟子也会犹豫要不要用左手触摸我,我自己其实毫不在意。鸟子点了点头,仿佛有了答案。
「是吗?所以,没关系,看着我吧。或者说……希望你能好好看着我」
「可……可能会发狂的」
「没关系的」
鸟子的手逐渐接近我。意味也和刚才完全不同。如果现在被鸟子碰到,我才是发狂的那个。
鸟子依偎在我身上,鼻尖能触碰到的距离,她用热情的声音低语。
「一起发狂吧,两个人一起」
听到了这样的话,我不可能不给予回复。我的喉咙深处发出了悲鸣般的声音。
就这么做吧,我们一起陷入疯狂的深渊。
擅长也好,不擅长也好,这些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们只是看着、被看着、触摸着、被触摸着——所有的一切都在莽撞地摸索着,虽然有些稚嫩,甚至有些粗暴,但两个人什么都没有思考。
我看了鸟子——用我的蓝色的右眼。
视野之中,鸟子闪闪发光。我看到了银色的磷光从左手进入体内,沿着脊柱上下延伸。这样的景象与左眼正常视野重叠,非常非常的美丽。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直视鸟子。以前被取子箱暗算的时候,为了摘除鸟子体内的诅咒,我曾经试用过右眼,但那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即便如此,但是那个时候鸟子的样子还很奇怪,而且这次凝视的时间更长,不可能不受影响。
只是,影响的表现方式与以往不同。
以前被这只右眼看到发狂的人,暴力性几乎都增加了。所以我意味鸟子多半也会变成这样,也觉得无所谓。但是并没有,鸟子不断地……被解开了。
就像是编织得很坚固的织物从一端开始散开一样,构成鸟子的要素被分解,扩散开来。
在取子箱和时空大叔的时候,也曾目睹鸟子变成这样的状态。我的右眼现在又一次引发了同样的效果。
辻说过的话在脑海中闪过。我的邪视,是通过作用于精神的统合状态来实现破坏人的存在什么的。正如她所说,鸟子在我的面前渐渐崩坏。构成鸟子这个人类的要素,就像树枝的分支一样,我看着她逐渐扩大。爆发性地展开成为多维度树状构造。
如果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一部分,鸟子就会变得又粗鲁又礼貌,又色情又羞涩。看着这些的我也没有时间思考和集中精力的余裕,所以在我飘忽的视线下,鸟子的样子一个接着一个地发生变化。笑着的、生气的、哭泣的、害怕的、喘息的——我感觉这些状态毫无停顿,几乎在同时进行着。
如果这是真的,毫无疑问会感到恐慌。因为我的眼睛正在前所未有地彻底破坏鸟子。但是,这些并没有这样发生。鸟子在我的眼前就像花一样绽放着,美不胜收,更重要的是,我能感知到所有的细节,甚至连细小分叉的树枝枝端也能感受到。除了这个不知道鸟子为什么会变得莫名其妙的我之外,还有一个能对整个事态有完整把握的自己。这样的我,如果愿意的话,能像倒转时间一样,把展开的鸟子恢复到原来的形状吧。
同时,鸟子的手也触摸到了我。
我的感觉已经完全变得不正常了,只要是鸟子的手碰到的地方,无论是哪里都感觉很高兴。我分不清左手和右手的区别,也不知道对方在触摸哪里。
在鸟子的手下,我渐渐被剥得一丝不挂。我本来就是赤身裸体,本应不再有东西可脱,但是鸟子的手把我身上的壳剥了下来。一些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所穿的厚厚的东西正在被逐一移除。就在我失去了保护自己的东西而感到不安的时候,温暖的右手和冰冷的左手滑了进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仅是为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而疯狂。和我的眼睛一样,鸟子的手也会让我发狂。
鸟子的左手,曾经让润巳露娜饲养的第四类受了重伤。所以我已经为正式接触做好了心理准备,多少有些会感到疼痛的觉悟。但是完全不痛。那仿佛要确认我身体轮廓——真正的轮廓的手的动作,没有什么比这更温柔、细腻又大胆、充满关切、蛮横又放肆。就像被人触摸的所有的体验都融入了其中。
鸟子用和我不同的方法,将我从人类中解开。自己被分解、被破坏。被压缩成人类形状的东西被解冻,无限制地往外扩展。
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我的眼睛和鸟子的手到底用来做什么的呢。感知里世界的存在,像翻书一样解读,捕捉更深处的东西,有时还能造成伤害。我们在对这与弯弯曲曲接触的时候获得的变异的真面目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直走到了现在。而现在,我们正在互相将能力用于对方,我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这是与里世界接触的夹缝中诞生的界面——这只眼睛和这支手,是人类的认知和肉体动摇的接口。
视觉和触觉,原本的感知途径可能不同,但它们做的事情可能是一样的。通过看见而认知。通过触摸而认知。我害怕看鸟子。鸟子害怕触摸我。而现在,我们直视着对方、触摸着彼此,虽然被疯狂的浪潮摆布,但也开始慢慢掌握到了抓住缰绳的方法。
自己的疯狂是无可奈何的。但是对方的疯狂却可以操纵。两个人都理解到了这一点。
用眼睛和手来回捻弄着对方的存在的同时,自己也在被对方摆布,出乎意料的……色情。
我们又喊又叫,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抽搐着,客观的来看,我们已经完全发疯了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保持人形。但是在这持续的过程中,两个人都逐渐找到了让对方高兴的方法。彼此带着对方去了感觉不错的地方,暴风雨般的疯狂中突然出现的风平浪静。像台风眼一样的地方,是我们最舒服的地方。
风平浪静之中,语言完全失去了意义。连奇怪的话也没有说。咯咯的笑声、高亢的叫声、喘息声和深深的叹息不绝于耳。我们是两只纠缠在一起的野兽。
这个野兽有很多身体。有许多张脸、许多肢体,出现了又消失,生长了又融化。美丽的鸟子、丑陋的鸟子、肮脏的鸟子、怪物一般的鸟子。我看到过的无脸鸟子和脸变得乱七八糟的鸟子也在其中。以貉的形态出现在我面前的,也许是鸟子的二重身吧。让我看到这一切的是里世界的力量,是鸟子的无意识,还是我的恐惧心呢,还是说全部都有。是哪个都无所谓了。被剥去躯壳的赤裸的我,以原本的姿态接受了所有的鸟子。
鸟子似乎也通过触摸我,感受到了各种各样的我。光滑的我,粗糙的我,凹凸不平的我,残缺的我,多余的我,温暖的我,冰冷的我……所有我自己无法看到的自己,鸟子的手都毫无保留的全部接纳了。
两只野兽的众多身体,互相需求、收束、结合。在彼此相接触的界面,我们混合在一起。各种不同的我们,既没有完全成为一起,也没有完全分开,就这样融合在一起。就像两种生物混合而成的奇美拉。就像两个相互碰撞的银河一样。
风平浪静的世界是蓝色的。像漩涡般交错的我们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极致蓝色的深渊。我们并没有对此感到害怕。因为这是我们的空间。谁也没有在看着我们,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能看到的只有我们,知道的也只有我们。
所以,我和鸟子害怕的事,只有彼此。
在深邃澄澈的蓝色中,我们彼此感知。用视觉,用触觉,用每一个可能得感觉器官。我们在摇晃又完全静止的吊桥上,我们初次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