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食物链顶端的他们而言,这是再自然不过的行为。
但他们有时不单单是为了保证营养,而是近乎追求娱乐一般地吃牛、猪、鸟、鹿、野猪。
我想,这是一种从容的表现吧。自己拥有绝对的自信,绝不可能在地球上的生存竞争中被淘汰。所以他们才会将牛、猪、鸟、鹿、野猪加以区分并品尝。鱼也是一样。
肉和鱼。人类发现这就像是两个相反的极端,作为食物来考虑的话,鱼也应该属于肉。不是骨头和身体,而是骨头和肉。死去的生命都是肉。都是肉块。因此。
“对我来说,人类也一样是肉。”
我在断壁残垣边刚吃完饭,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望向头顶的阴天。
时至雨季,晴天变少,对于我以及这条街上生活的同类来说是不错的消息。和传说里的吸血鬼不同,阳光并不会将我们瞬间烧焦,但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也会削减我们的寿命。
“也不过就三十年。”
这样一来,即便终日生活在阳光下,结果也基本一样。况且对于我们而言,能过完三十年天寿的一点也不多。因为仍然有天敌要夺去我们这短暂的寿命。
“你又跑出这条街了吧。”
脚踩在石子上的声音。随后背后就传来了这样的话语。
这个语气是在责备我违反了规则。不过也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意思。其实,她口中的那些规则我基本就没有遵守过。
“是贞德吗。”
身穿亚麻连衣裙的少女坐在了一旁的砖墙上。宽帽檐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苦笑。
“你现在吃的东西,是哪偷来的。”
“就是河对岸那条街。那有一排摊子。”
是牛,是猪,还是鸟。但应该不是人。
“老这么目无规矩,救世主弥赛亚大人会生气的。”
她所说的救世主就是我们这条街的指导者。是一位年近七旬的长老。他一个人定下了这条街的规矩,基本不允许住在街上的人离开街道。
“上年纪的人就了不起吗。我并不觉得他定的那些规矩哪里对了。”
“但想想我们的平均寿命,他确实是很特别的吧?”
他确实就是因此以指导者自居,但实际情况又是怎样呢。我倒不觉得那个老人有这样的能力和资质。
“而且,他对待失去双亲的我们一直是无微不至。不能忘恩啊——犹大。”
她叫的这个名字是老人给我起的。他说,住在这条街上的人都是一家人了,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他自诩救世主,定期会从街外带来食物,以配给的形式分发给我们。不过量倒不是很多。
“你真的是善解人意啊,贞德。”
我扬起嘴角,发起了调侃。是在说她对救世主大人百依百顺。
“什么,你是想说我很无趣吗?”
少女立即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我只是装正经而已。”
她指了指身旁瓦砾的背阴处。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木桶。
“哈,这不是救世主大人的葡萄酒吗。提醒我别忘了偷,干得漂亮。”
“不是啊。我是说你要偷也得隐藏得好一点。”
你做事总是冒冒失失的,她批评我的点永远出人意料。
“骗才是生存之道啊。”
“救世主大人肯定很吃惊吧。亏他还挺喜欢你的。”
“嗯。天天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之前还摸过我屁股。”
“你真能忍啊。”
“后来我趁他睡觉时偷偷折断了他的脚趾小指。”
“所以他之前才拄了一段时间拐杖吗。”
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秘技才能如此长寿,反正他这种瞬间的再生能力连我也难以望其项背。可怜的救世主大人啊。他怕是想不到犯人竟是自己喜欢的少女。
“该说你坚强呢,还是强势呢。贞德,你的变化挺大。”
“但我们也只能这样活着吧?”
贞德哼着歌,敏捷地跳上了倒塌的墙壁。
“我们生为吸血鬼。所以我们只能活成一个鬼,而不是人。”
活成一个鬼。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在背光处谨慎地活着?还是欺骗他人,强势地活着?
我们的寿命还剩下一半。接下来该怎样活,怎样死。
“总之,这个世界不承认我们身为吸血鬼的价值。”
因为我们的天敌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据说他承担着歼灭世界上所有吸血鬼的使命。好像他还有特别的职位名称,具体情况尚不清楚。不过之前听说过,这个承担使命的人被称为正义的伙伴。
也就是说,被正义制裁的吸血鬼是——恶。我们自从降生于这个地球起就是世界的敌人。
“但也不是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与我们为敌。”
贞德敏捷地从墙壁上跳下,落在地面上。
“犹大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现在才在这儿的吧?”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一幅壁画。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街头艺术,是一位无名画家巡游世界时留下的。我们看到的画上画着一位祈祷和平的少女。
“不。这个画家也是个伪善者。”
我唾弃地说道。
艺术、文学、音乐都不能阻止战争的发生。如果它们能够消除贫困,消除差别,解决生物间的争斗,那世界早在一千年前就和平了。
“所以我要来嘲笑他。”
嘲笑这个沉浸于自我满足的艺术家。嘲笑这个妄图通过这幅画祈祷世界和平的伪善者。
“犹大,你可真是个怪人。”
“可从来没有哪个鬼是正直的。”
我们相视一笑。
“贞德你不觉得吗?这幅画就是伪善。”
“这和善恶有什么关系。这幅画就是表达一种愿望而已。”
见我皱起眉头,少女继续说道。
“艺术、文学、音乐也都是表达一种愿望。这种愿望会转化为意志。意志聚在一起,又能转变为集团的行动。集团的行动,又能引领世界的发展。”
所以愿望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贞德说。
“你说的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现实永远都来源于空谈啊。”
她只跟我差了一岁。
但她却露出了教导者一般的微笑。
“成人之后可不能再这么乖僻了,犹大。”
“等我成人了,我的寿命也差不多到头了吧,贞德。”
听到我的话,少女脸上的微笑又添了几分空落。
“唉,说得也是。还是挺羡慕人类的啊。”
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感觉我迄今为止也没能说出什么真正让她信服的话来。那些为消磨时间读的文学作品果然起不了什么作用。
“犹大,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突然,我注意到贞德正微笑着看着我。
“你在想用什么话来安慰我,对吧。”
“哪有。”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我们在一块儿都多少年了。”
贞德笑了。
那我对她又理解多少呢。我能理解她吗。——为什么自己会想要理解她呢。
我不是人类,永远没法理解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