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即使,这道泪光今晚就会从世界上消失 教我如何说再见

1

那是一场,打一开始就能预料结局的恋爱。

时间回到我高中二年级。

我谈了人生第一场恋爱,对方是同年级的男生。

如果只是这样还无所谓。

上帝绝对是将人类塑造成无论如何都会喜欢上他人的生物,人类所到之处,随处都有恋情。这并非悲伤之事,也没有不自由。

只不过,我的状况有点不同。

我喜欢上的人,是「挚友的男友」。

那家伙名叫神谷透。

长得比普通人高,但容貌没有特别醒目。身材纤瘦且肌肤白皙,很习惯独处,偶尔会露出悲伤笑容。

听说他从小丧母,和父亲两人一起住在集合式住宅中。

虽然理由不同,但我同样是单亲家庭,我想他大概和我同样放弃了许多事情也接受了许多事情。

我和他升高中后才认识。

虽然这样说,但我们没有同班。阿透因为家庭因素放弃升大学,打算高中毕业后就要当公务员。

因为这层因素,他和就读升学班的我与挚友没有任何交集。

原本该是如此。

但升上高二后不久,五月结束前的某天,阿透向我的挚友日野真织告白。

我,绵矢泉。

几乎不认识的同届同学,神谷透。

以及我最好的朋友,日野真织。

如果阿透没有告白,我们三人不可能凑在一起,我们和阿透会是永远的陌生人,只是人生中的路人。

但我们相识了。彼此都有着些许特殊的状况。

「那个,可以稍微讲几句话吗?我有事找你。」

那一幕仍宛如昨日,放学后,当我和真织在走廊上聊天时,阿透突然出现找真织说话。

回想起来……让我感到些许悲伤。

阿透从一开始,眼中只看着我的挚友真织。这也是当然,阿透要找的人是真织不是我。

我只是个配角,只是真织的朋友或女学生A。

这种角色的恋情会如何发展,不用明说也能想像吧。

就跟一介路人甲喜欢上主角没两样。

不可能开花结果。虽然我不太喜欢爱情故事,但在经典的爱情故事中,只会是个陪衬的角色吧。

但话说回来,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上阿透。当时我对阿透的印象,和恋爱差了十万八千里。

阿透来找真织说话那时,明明是自己主动开口的,却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他看起来是个有中心价值观的人,但怎样都让我感觉可疑。

阿透在走廊上找真织说话后,找她一起到校舍后方去。

我和真织约好结束后在图书室前会合。虽然犹豫要不要偷偷跟去看状况,但即使是好朋友也要维持最起码的礼仪。我坐立难安地等待真织回来。

「我决定和他交往了。」

真织来到约定地点开口就是这句,吓我一大跳。

真织个性直率、容貌姣好很受欢迎,因为不会讨好男生,也很受女生们喜爱。这样受众人喜爱的她,过去拒绝了所有人的告白。但此时状况有点不同。

「话说,这又是为什么?」

「他对我告白了,所以啊,我想说就和他交往看看。」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嗯,他是叫神谷对吧,顺带一提,你有对他说『记忆』的事情吗?」

「我没说,也没打算说。但是啊,一想到或许在这种状况中也能展开什么新事情,就让我想试试看。」

记忆。

如果真织当时是普通状态,我或许也会更冷静些。

但其中有让我无法冷静的原因,同学里有只有我一人知情,真织身上有个秘密。

真织有失忆症,名为「顺向性失忆症」的特殊失忆症。

对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影响,但她自从高二黄金周出车祸以后,就没办法将每天的记忆带到隔天。

人类睡着之后,大脑会开始整理一天记忆,真织的大脑会把该整理的记忆删除,没办法累积新的记忆。这就是她当时的状态。

这样的真织,被先前完全陌生的阿透告白之后,说决定要和他交往。

我之后才知道,真织答应和阿透交往时提出几个条件。

第一,放学之前都不能和彼此说话。

第二,联络的内容要尽量简洁。

最后一个是……千万不能认真喜欢上她。

2

就算是常常会错意或常白费工夫的我,也理解自己配不上绵矢学姊。

我没有值得说嘴的特征。

不仅外表,连内在也是如此。

以前我曾烦恼自己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接着认真思考自己优于他人的部分,但最后只找到「成濑同学是个绝对不会说其他人坏话的孩子」这种写在小学期末成绩单上的优点。

我没有我独有的特征。

为了考上国立大学,我在学业上特别努力,但能考上同一间大学的人都是如此。

仔细思考每件事后,发现「我没有我独有的特征」。

这样的我,人生中第一次一见钟情。

对方是同大学,大我一届的学姊,她名叫绵矢泉。

我清楚记得认识她那天的事情,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大学刚入学的四月,在亮白朦胧的春光晴空下,我在大学校园内和同乡的学长聊天。

学长和我念同一间国、高中,我们国中时还是同一个社团。他是很照顾学弟妹的学长,也替我能念同一间大学感到开心。

「要是一年级有可爱女生,你要替我介绍啊。」

……正面意义的,学长是个很可爱的人。

在我和这样的学长聊天时,有位打直背脊的女性经过我们身边。

「哟,绵矢。」

学长一打招呼,女性停下脚步。

有双凤眼的美丽女子摆动短黑发转过头来。

那就是绵矢学姊。

学长姊两人说了些什么,绵矢学姊最后挥挥手打招呼后打算离开。

但或许是因为我盯着她看,绵矢学姊发现之后视线移动到我身上。

我清楚记得我们俩眼神对上的瞬间,寂寞声响凛然响起。

她的内心深处,藏着冷冽,且拒绝他人理解的寂寞。

不知为何,给我这种感觉。

但绵矢学姊应该不记得和我对上眼过吧,她立刻转身离去,朝着属于她的方向离去。

在我呆愣之时,同乡学长担心问我:

「喂成濑,你没事吧?」

「咦、啊……没事。」

绵矢学姊很美这事不用说,但我从她身上看见了美丽以外的东西,而这点瞬间夺走我的心。

「那个,刚刚那位是……」

我问学长,接着得知她叫绵矢泉,也知道她是同系学姊。

「你该不会喜欢上绵矢了吧?」

说完后,学长露出莫名愉悦的表情。

「没有啦……呃,那个。」

「那就包在我身上。」

当时我还没能理解是什么包在他身上,「喔。」只能含糊一笑。

接着过了约莫一周,学长找我一起去喝酒。

认为凡事都要经验一下的我前去参加,那是十几个学长姊一起在居酒屋中举办的聚会。绵矢学姊就坐在隔壁桌。

我至此才讶异地理解学长邀我参加的用意了。

同乡学长是这次聚会的总召,他要我总之先坐下吃饭。在角落坐下的我一直意识着绵矢学姊的存在。

过一会儿,四处交际聊天的同乡学长回到我身边来。

「怎样,有喝酒吗?」

「我还未成年。」

「有在喝耶。」

「这是乌龙茶。」

如此这般对话之后,学长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我一笑后,开口喊隔壁桌的绵矢学姊。

「喂,绵矢~这个一年级的是我高中学弟,他说他喜欢你耶。」

我的单恋,在聚会开始不到一小时就被学长诏告天下了。身边的人欢声雷动,一脸打趣地看着我。

在我慌张之时,绵矢学姊也转过来看我。

「咦?真的吗?」

「啊,呃,那个。」

「但是……我劝你放弃我比较好,因为我是个超级麻烦的女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绵矢学姊真正认知我这个人的第一个瞬间。

慌张的我根本不记得当时是怎样回应。

在身边人的起哄下,我最后移动到绵矢学姊旁边和她说话。

和她给我带有寂寞的印象相反,她超乎我想像,是个口直心快的人。

很爱笑也很爱开玩笑,因为已经满二十岁,把烧辣如火的烈酒当水喝,甚至相当开朗。

好不容易让她记起我的名字,但不敢和她交换联络方法。

原本打算续摊时要努力和她多聊一点,但绵矢学姊不参加续摊。第一场聚会结束后,就和几位学长姊一起往车站方向离去。

「好~成濑,你有乖乖留下来。」

我参加了同乡前辈要我「绝对」得参加

的续摊,他以前明明要我介绍同学给他认识,现在却滔滔不绝地直对我说他正热恋中的单相思对象的事情。

首次参加聚会,我就在筋疲力尽中,深夜才回到家。

随便冲个澡就上床睡觉……接著作了一个印象深刻的梦。

梦中在哪里参加聚会,绵矢学姊也在场。我不禁开口问了在我身边欢笑的她:

「为什么绵矢学姊在笑啊?」

虽说作梦,但这是相当失礼的问题,是什么让我这样问呢?

因为绵矢学姊欢笑的样子和给我的印象不同,让我感到不对劲吗?是因为我觉得她在勉强自己欢笑吗?

绵矢学姊转过头来,对我轻轻微笑后回答:

「总比哭好。」

我吓得睁开眼,天亮了。大概因为我立刻回想起来,梦境没有消失,残留的影像让我的心脏猛速跳动。

我觉得人类是很不可思议的动物。明明是场梦,明明不过只是场梦,绵矢学姊出现在我梦中,让我又更喜欢她了。

在那之后,我鼓起勇气在学校里找绵矢学姊说话。

「绵、绵矢学姊你好。」

我第一次打招呼时,学姊明显相当惊讶。

「咦,你是之前那个学弟?呃……是叫成濑对吧,说喜欢我的。」

「啊,对。那时很谢谢你。请、请问你别来无恙?」

「嗯……咦?啊,嗯,还算不错。」

和已经知道自己好感的对象说话,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甚至感觉轻飘飘无依靠的含糊情绪,就飘浮在我身边。

绵矢学姊给人凛然冰冷的印象,非常适合她的短发。

但如同聚会上感受到的,和她聊天后她是个很随和的人,感觉是一位与第一次见到她时感受到的寂寞完全无关的人。

「啊,我得先走了。再见啰……呃,成濑学弟。」

那之后,我只要在学校里看到学姊都会找她打招呼。

打招呼时都会说些无关紧要的对话,聊天气,聊课程,聊同系的教授,或是聊我们共同认识的那位同乡学长。

即使如此,我也很满足了。绵矢学姊认识我这一个人,还会用姓氏喊我「成濑学弟」。

感觉我们两人之间不是零,而是个尚待培育的一。

零不管互相加乘几次都只会是零。

零和一之间的距离将近无限大。

在我多以路人甲或背景的一部分以零结束之中,或许听起来有点夸大,但我和绵矢学姊之间有一。

我珍惜这个一,祈愿想珍惜这个一。

在我开始习惯大学生活时,我到学校一半以上的目的是为了多少能和绵矢学姊说上几句话。

「啊,绵矢学姊。」

「啊啊,是成濑学弟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今天还没有和学姊打招呼,所以努力了一下找你。」

「你跟你外表不同,还真是个怪人耶。」

绵矢学姊有时会在校区内容易找到的地方,有时会静静待在空无一人的地方。

我一度以为她或许觉得我很烦而差点受打击,但听同乡学长说,她从以前就是这样。

「绵矢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听说她常常自己一个人呆呆看天空,看书,或是摊开很像日记本的笔记本,我至今也看过那样的画面。

「但她和你聊天时感觉颇愉快的,你别想太多。先别管那个了,你听我说,那个女生啊~」

边听学长说着情说着爱说着轰轰烈烈的恋爱,他说的话给了我勇气。

我在那之后也在各种地方找到绵矢学姊和她打招呼。

那可能是办公大楼后方,可能是空教室,可能是图书馆纯文学专区附近的阅读桌,可能是位置偏远天花板又低的学生餐厅,可能是图书馆后方的长椅。

「学姊,你好。」

今天绵矢学姊在图书馆后方的长椅上,初夏的日光也无法抵达此处,空气冰凉很舒爽。学姊手边拿着打开的文库本。

「嗯,你好。有时候啊,和你打招呼会让我有种变成小学老师的感觉。」

「感觉学姊也很适合当老师呢。」

「要不要戴个眼镜给你看啊?」

「不了,不知该说学姊这样就很好了,还是该说什么。」

微笑看着我的学姊,阖上手上的文库本。

那时,书封闯进我的视线。

令人意外的,那是广受好评的电影原著小说。因为作者是知名的美女,所以我记得。那是女性作家西川景子的作品,我记得应该是成人的爱情故事。

「学姊也看爱情小说啊,那个是有拍成电影的作品对吧。」

「爱情小说?啊啊,你说这本小说啊。原著是纯文学,也不算是爱情小说。啊,但把它当作爱情小说来看或许也很有趣。」

学姊变得稍微多话起来。

或许学姊喜欢纯文学这类型的作品吧,实际上我也曾在图书馆中的专区见过她。

「感觉很有趣,我也买来看看好了。」

「不错啊,虽然登场人物中没有学生,但我觉得也能看得很开心。现在已经出版文库版本了,应该每家书店都找得到。」

出乎意料外地和学姊相谈甚欢,让我心情雀跃起来。

「是会哭的那种吗?」

「可能是喔。」

「我对那类作品没辄,得小心点才行。」

「你看起来确实是会看到哭得唏哩哗啦的那种人。」

学姊恶作剧般一笑,让我害臊起来,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抱歉抱歉,我不是在说你坏话,啊,话说回来你听说了吗?」

绵矢学姊体贴我换了个话题,讲起我那位同乡学长向他单恋的对象告白之后被甩了。

这件事我也知情,其实我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每次在学校里碰到他都会听他彻底畅谈,他被甩时,安慰他的人也是我。

当我告诉学姊后,学姊笑了。

「那你也听他说了很多啊,轰轰烈烈大恋爱之后被甩的事。」

「是啊,从他认识到被甩,已经听过六次了。」

「六部电影的时间呢。」

「但不知是不是怕我听腻,每次细节都有点不同,还强化了戏剧性,最后或许会变成感动巨作,不对,应该是爱情巨作吧。」

在聊着恋爱相关话题之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绵矢学姊有男朋友吧?我不知道这件事。同乡学长似乎也不清楚……现在,或许就是从学姊本人问出这件事的机会。

如此思考的瞬间,我紧张起来。

绵矢学姊没发现我这份心情,又继续说道:

「与其说是不让你听腻,我觉得只是他随便加油添醋耶。」

「但我听得很开心,因为现实生活中很难碰到轰轰烈烈的大恋爱啊。」

「……啊,嗯,说得也是。」

为什么呢,绵矢学姊迟了一会儿才回答。与之同时,感觉学姊脸上一瞬间闪过寂寞神色。

但紧张的我,没有余力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

自觉心脏扑通狂跳,我想知道关于绵矢学姊的事情,学姊有男友吗?我非常在意。

话说回来,她是如此美丽的人啊,过去应该也曾有男友吧。

学姊曾对那个谁,展露不会让我们见到的表情吗?

或者是,现在仍对他展露呢?

我好想知道,好想要想办法开口问。

所以刻意创造出轻松气氛,想要尽可能地自然问出口。半开玩笑似地,尽量佯装不在意,先以「话说回来」开头。

「感觉绵矢学姊没有谈过轰轰烈烈的恋爱耶。」

学姊一瞬间露出吓一大跳的表情。

在那之后,我才发现不管再怎么说,这个疑问也太失礼了。当我慌慌张张想要道歉时,学姊看了远方后轻轻微笑。

「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咦?」

绵矢学姊再度微笑。极度,悲伤。

学姊之后拿起手机确认时间。

「已经这个时间啦,差不多该走了,那我先走啰。」

学姊留下这句话后离去,一如往常单独迈开脚步。

我无言注视学姊的背影,心彷佛沉于水洼里的宁静当中。

我强烈自觉,学姊有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正如这句话所说,我对学姊一无所知,不仅学姊的现在,也包含过去。

无处可去的悲愤纠缠住我这个存在。

不仅如此,很可能连今后也……

几天后,我鼓起勇气问了以前一起参加聚会的其他学长姊。

他们表示虽然不清楚以前的事情,但绵矢学姊上大学后没任何有交往对象的迹象。

那么,那句话说的是她国中或高中时代的事情吧。她现在已经和对方分手了吧。

在那之后,我变得有点不敢去和绵矢学姊见面,当时说错话也有点尴尬。

再加上我开始产生疑问,真的可以只是像小狗玩耍般喜欢着学姊就好吗?那样一来岂不是没有任何改变吗?

预期外再次遇到学姊,是我们最后说话后的大约两周后。

进入六月,我为了下个月的考试到图书馆念书。念累了想松口气,就在图书馆内散步。我刻意不靠近纯文学专区。

但我还是发现了,绵矢学姊坐在单人用的阅读桌前,难得见她趴在桌子上睡觉。

我的心脏强烈鼓动,让我重新认知自己深受学姊吸引。

图书馆里的冷气很强,在这边睡可能会着凉感冒弄坏身体。

我百般烦恼后,决定把学姊叫醒。

「嗯……咦?是你。」

我轻拍肩膀后,学姊睁开眼。

虽然没有不轨心思,但学姊是女性,指尖感受她纤细肩膀的触感。

我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学姊,露出有点伤脑筋的表情。

「不好意思,冷气很强,我怕你感冒。」

「啊啊,这样啊,谢谢你。」

一段时间没碰面了,让我忍不住看学姊看入迷。

我喜欢她喜欢得无可自拔,看似寂寞却又开朗,明明开朗却感觉很寂寞……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呢?

是因为想知道才喜欢上呢?或是因为喜欢上了才想知道?我已经搞不清楚顺序。

只要一想到学姊,就让我的心意快要溃堤。

「那个……那,我先告辞了。」

其实我想和她说更多话,但也不能太缠人。

我如此想着,静静地打算离开。

「那个、啊。」

但学姊开口让我停下脚步。

转头一看,学姊站起身,不知为何露出苦楚的笑容。

「我……我不喜欢温柔的男生。」

我很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我对她的好感有造成她的困扰吗?她是不是想要我放弃她?

「我没有特别温柔,所以没问题。」

这句话让学姊无言以对,所以我忍不住提问:

「你为什么讨厌温柔的男生?」

「……因为会很火大。」

「咦?」

「人类啊……原本该是自我本位的生物才对吧?但温柔的男生,不会自我本位地活着。」

学姊是在说谁呢?

学姊现在确实在此,属于当下。即使如此,我感觉她正看着并非此处的其他地方。

「因为没办法活得自我本位,所以你讨厌吗?」

「没错。我希望他可以自我本位活着,别替他人着想,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后……更甚者,希望他是让别人毫不犹豫讨厌的人,希望他可以被世界忌惮。」

感觉这听起来像学姊真切的愿望。

学姊说完后定定看着我,又露出那样悲伤的笑容。

「你不是这种人吧,所以就……」

放弃我。

我想,学姊大概想这样说,但我打断她插嘴说:

「我……喜欢你。」

得在我进攻的机会被剥夺前说出口才行。

当学姊把「放弃我」说出口后,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即使如此,我大概也没办法放弃学姊。

只能在理解没有任何进攻机会的情况下,待在世界一隅继续喜欢着学姊,无意识地追寻学姊在校园里的身影。

我能轻而易举想像出这样的自己。

但我也明白,就算告白了也没用。

我配不上学姊,会被甩,我已经作好觉悟。

「要我和你交往可以,但我有条件。」

所以在漫长沉默之后,学姊说出这句话时吓我一大跳。

或许只是我的错觉,但我感觉学姊说出口后也被自己吓一跳。

学姊又继续说:

「不可以认真喜欢上我,你能遵守吗?」

没什么人的图书馆中很宁静,只有冷却馆内空气的空调静静运转。

与外侧的宁静相比,内心无比嘈杂,心脏刻划着生命节奏。

眼前,有位开朗寂寞的美人。

我想要更了解这个人,但这个人要我不能认真喜欢上她。

这是什么意思?

她认为我的好意只是玩玩的吗?她认为我对她的喜欢与喜欢上时尚同等吗?

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不接受这个条件,又会变成怎样呢?

学姊试图想把说出口的当作玩笑话,佯装开朗地结束这个话题。这样一来,我就再也没机会碰触学姊的真心与她的过去了。

我只有些微迟疑,不管怎样,我的回答只有一个。

我喜欢学姊,我想要更了解学姊。

我来得及说出口吗?感觉学姊随时都会说出「我开玩笑的」将这一切全部翻盘。拜托要赶上。我边祈祷边回答。

「好。」

3

高二那天的放学后,阿透不知为何,对不认识也没有好感的真织告白了。我当时一直对此抱持疑问。

──这是为了保护遭霸凌的朋友的代价。

没有立刻知道这个事实或许是件好事。如果在我还不了解阿透的人品时得知告白的理由,我肯定会讨厌他。

或许也会强烈要求真织早点和阿透分手。

只不过,被告白的真织本人,似乎有察觉这个告白是惩罚。

而正因为知道对方不是真心,罹患顺向性失忆症的她也想尝试新事物,所以决定有条件接受对方的告白。

也就是,这两人一开始并非对彼此有好感而开始交往。

阿透有阿透的理由,真织也有真织的算计。真织也因为这是她自私开始的事情,而隐瞒我他们两人不是真情侣的事实。

因为有以上背景,我一开始总以怀疑目光看着阿透。甚至警戒着,认为他肯定是不怀好意接近真织。

这大概和我的个性有关,我和真织不同,并非能和所有人友好相处的人。做做表面工夫还没问题,但我无法轻易对人敞开心胸。

我很怕人。

和小说的登场人物不同,根本无从得知现实中的人在想些什么。

想了解对方,只能从实际交谈以及表情中读取情绪,而话语和表情都能轻易伪装。

所以我尽可能不和特定人物以外的人交心,但与之同时,和我决定要亲交的人彻底变得亲密。

对高中时的我来说,这个人就是真织,真织是表里如一的人。

我高一和真织同班而认识她,她很普通地向表面看起来冷酷的我搭话,我们不知不觉成为交心好友。

我纯粹地尊敬真织,因为她是真正很努力的人。

真织偶尔会在上课的空档时间看自己的右手中指,班上发现这件事的人,大概只有我一个。

真织右手中指有拿笔长出来的茧。

我们念的高中基本上算升学主义学校,聚集了许多国中时算会念书的学生。为了不被埋没其中,真织一直相当努力。

正因为如此,长出来的茧迟迟不会消失,真织宛如测试着自己的评价直盯着茧看。

但真织可以这样努力,也只到她得了失忆症为止。

罹患顺向性失忆症后,真织无法继续努力。不管一整天多努力念书,记忆都没办法留存大脑,到了明天就会全部遗忘。

遗忘的不只知识。只要一入睡,她也会遗忘自己出车祸罹患失忆症的事实。每次睡醒,每天早晨,真织都得面对一次残酷现实。

即使如此,真织还是很乐观活着。因为有国家替身心障碍者制定的特别制度与学校协助,只要出席天数达标就能毕业,所以她也很努力来上学。

对她的心理健康来说,这形式比休学或退学待在家里还要更好。

但怎样都会碰到精神状况不好的时候。早晨醒来,得知自己罹患失忆症,接受这个事实,努力过着日常生活。

这理所当然会伴随难处,无法总是相同。

「这种状态,就算活下去也没有意义。」

真织曾经软弱地说出这种话。那天真织没来学校上课,我担心地到她家去,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大概躲在房里哭。

或许感觉未来被剥夺了吧。只要她罹患失忆症的一天,她就没办法累积任何新事物。不管一整天有多努力,晚上一入睡就会归零。

减轻真织这种哀痛的人……就是阿透。

做到我办不到的事的人,是理应不喜欢真织的阿透。

即使是假情人也无所谓,阿透以男友身分一直陪在真织身边,不离不弃。

真织的双亲和我,身为家人,身为挚友,我们自认为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但有些事情家人办不到,连挚友也做不到。

但如果是情人……

「我也会让明天的你过得很开心。」

从某一刻起,阿透真心喜欢上真织了。

而且还是在得知真织隐瞒的失忆症真相后。

真织把每天发生的事写在笔记及手册上,用日记填补记忆。

不管是好事或坏事都会写在其中。有让真织感到开心的事情,也有让她悲伤的事情。

理解这点的阿透,想要用开心的内容填满真织笔下的日记。

为了让每天都得面对自己罹患顺向性失忆症现实的真

织,读了日记后可以得到勇气,为了让她的每一天不会充满绝望。

阿透每天拼命让真织过得开心,真织在阿透身边也能自然流露笑容。

我静静在旁看着他们两人。

恋爱改变了阿透,就连无法延续记忆的真织也改变了,我就在旁静静看着。不对,这个表现或许不太正确。

而是「我只能静静在旁看着」。

在那之前,我看过非常多书,自以为了解人生。

这乍看之下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我这才理解……书无法代表人生。

4

我还以为一觉醒来全都是场梦。

当然,我也并非打从心底如此认为。现实是很确实的。

但这件事就是如此没有真实感,我和绵矢学姊开始交往了。

我在图书馆向她告白,她有条件接受我的告白后,我们交换了联络方法。

『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所谓的情侣了吧。』

『似乎,是这样……』

『交了比你大的女友感觉怎样?开心吗?』

『咦、啊、那个……』

『开玩笑啦,你不用认真回答。那么,请多指教啰。』

绵矢学姊彷佛忘了上一刻严肃的自己,边开玩笑边说话,整理摊在阅读桌上的书本后打算离开。

『那、那个……为什么不能真心喜欢上你?』

我鼓起勇气开口问,绵矢学姊转过头来,定睛注视着我。

『我可能没有明确表达出来,但我是认真喜欢学姊……』

『那就不行了,我们分手吧。』

这爽快的一句话吓退我,学姊稍微沉思。

『我……嗯,那就当扮家家酒吧。空有其表的恋爱也没关系,反而该说这样更好。如果你讨厌这个条件,那还是……』

别交往吧。

在学姊这样说之前,我插嘴表达自己的意志。

『不,这就可以了。即使如此,只要能和学姊在一起就好了。』

家家酒。绵矢学姊说,我们的交往只是恋爱家家酒。

说空有其表的恋爱也没关系。

我思考着,该怎样理解这些话。

但意外地,很快就作出结论了。家家酒也无所谓,现在先这样也没关系。

因为即使刚开始只是假装,也可能在将来某天弄假成真。

我边回想这些事情,做好出门去学校的准备。

入学同时,我在大学附近的公寓展开独居生活。今天第一堂有课,所以比平常更早出家门。步行到学校不用花上十分钟。

走进校园后,习惯性地寻找绵矢学姊的身影。

《学姊,你今天有来学校吗?》

只要用通讯软体问一下就能解决,但才过一天,我还没有传讯息的勇气。

结果,就在没看见绵矢学姊的情况下,上课度过上午时光。

午餐时间,我和同系交到的朋友一起去学生餐厅。正当我犹豫该点哪个每日特餐时,感觉眼角看到一个特别的存在。

朝那边看过去,只见绵矢学姊端着放上午餐的托盘,独自一人准备在餐厅椅子上坐下的身影。

「你又在看绵矢学姊啊?」

发现我视线方向的朋友如此说道。他们知道我喜欢绵矢学姊,也因此认识学姊。

其中一人说完后,其他朋友们也往学姊方向看过去。

「哇塞,她落落大方地单独吃饭耶,那个人还是这么帅气。」

「她很不可思议耶,一种脱离世俗的感觉。」

这大概是同大学学生的共同认知与评价吧。

在不想让人感觉自己没朋友而想和谁成群结队的大学里,毫不在意这类事情自己独处,无可捉摸,帅气,又不可思议……

虽然有附加条件,但我仍无法置信我和这样的学姊交往了。

目送说要先去占位子的朋友们离去,我拿起手机。百般犹豫后还是传讯息给绵矢学姊。

《午安,我看到学姊了喔。》

稍微有点紧张。要是她发现有讯息,但在知道是我之后视而不见该怎么办。

如果目击这一幕,我会有怎样的心情。

视线中,绵矢学姊发现了什么而拿起手机。点开画面看完后,开始左右张望确认四周。

最后发现我,朝我微笑。我看着她在手机上输入什么,接着收到学姊的讯息。

《你头发乱翘,整理一下比较好喔。》

我忍不住摸自己的头发,慌忙地想要整理头发时再次收到讯息。

《对不起,骗你的。》

再次抬起视线,学姊就在视线前方静静微笑。

虽说开始交往,但没有戏剧化进展,也没有倒退。

绵矢学姊在学校里还是平常的样子,我也不会仗着男友身分捣乱她的生活。

正如我没有对朋友说我和学姊开始交往,绵矢学姊似乎也没告诉其他人。即使如此,仍有明确出现的改变。

「哟,你在看什么?」

因为住得近,我想念书或看书时都会到学校图书馆去。

在我买来绵矢学姊之前在看的小说翻页阅读时,学姊开口和我打招呼。

「喂,你不用那么惊讶吧,眼睛也睁太大了。」

在此之前,学姊从来不曾主动找我说话。或许正如她所说,我现在眼睛睁得铜铃大吧。

「没有啦,只是……有点吓一跳。」

学姊露出微笑,在我身边的空位坐下。接着发现我手上的小说。

「咦?这本小说……是之前那个?」

「啊,对。学校的书店里有卖,所以我就买来看了。」

「你在这边看没问题吗?我觉得在图书馆里看小说看到哭哭啼啼的会被当成怪咖耶。」

她说完后我试着想像,确实相当怪。

「我感觉快哭出来时会冲进厕所,所以没问题。」

「更怪了吧。」

撑着下巴的学姊笑了。那个瞬间,很适合她的短黑发摇摆。

学姊是个水灵灵的美人。

就在我被她的美貌夺走视线时,学姊问我:

「话说回来,你之前有交过女朋友吗?」

这问题和恋爱家家酒有关系吗?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也没必要隐瞒便老实回答。

「啊,嗯,有。」

「有点意外耶,那是怎样的女生?」

「嗯,很擅长做家事和做菜,喜欢培育什么的女生。」

因为太老实,我说完之后才发现这个说明只有我听得懂。说「喜欢培育什么」也没人听得懂吧。

「呃……擅长做家事和做菜,然后……」

实际上学姊也很困惑,所以我继续解释。

高一时第一个交往的女友,是个性和体型都大剌剌的人。

小学时还不会,但上了高中后,班上就会擅自用容貌做出阶级制度。

但那个女生不知为何,就是不会成为阶级制度中的一员。

她会率先请缨打扫班上,用她母亲亲授的方法效率惊人地将班上打扫得光洁明亮。

脚步强而有力且笑声爽朗,大家都把她当作吉祥物一样喜爱。

而且她还是学年数一数二的聪明。

喜欢「培育」这个词,津津有味吃她亲手做的便当,她说她的梦想是进入农林水产省(注:相当于我国行政院农业委员会。)提升日本的粮食自给率。

当我说完前女友是怎样的人之后,学姊有点傻眼。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和那样的人交往啊?」

「因为我很瘦,她就拿饭团给我要我多吃点。」

「然后呢?」

「不知道是米好,还是海苔品质好,那个饭团非常好吃。」

因为太好吃了让我好奇起她的配菜,她也分给我吃,不知不觉中她连我的便当也一起做,当我发现时我已经喜欢上她了。

我说完后,学姊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我还想着发生什么事了,没想到她狂笑。

「那是怎样,也太和平了吧,真的有这种事?」

「对,真的有这种事。不仅料理,她还会泡好日本茶装进水壶里带来,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泡的,超级好喝。该怎么说呢,很甘甜。啊,当然没有加糖之类的。」

但我和那个女生,也在升上高三,开始正式准备大考时分手了。

我们是在春天分手。到公园里野餐,吃饭团喝日本茶。稍微玩一下到了傍晚时,彼此互相说「掰掰」跟小学生一样挥手道别。

她踩着有力的脚步独自朝夕阳的方向走去。

她总是开朗欢笑。

但那时,我才发现,我可能根本不了解真正的她,她可能也对我有所隐瞒。

我或许是被她不为外人所见的软弱与孤独吸引……

只不过,我没有对绵矢学姊说这些。就把这件事情当作笑话,当作我温吞的过往结束这个话题就好。

大概是我的故事很好笑,学姊表情柔和地笑着。

那感觉是学姊至此不曾让我见过,我也不曾发现的表情。

就是如此自然。

「顺带一提,

学姊……国中或高中时有和谁交往过吗?」

但这自然且柔和的表情,也在我问出这个问题后消失。

「至少,到我国中毕业前都没这类事情。」

「那是高中时啰?」

学姊带着些许哀伤笑了。

「你觉得呢。」

「我很好奇。」

「嗯但是,起码有接吻过啦。」

「那是……和你有轰轰烈烈恋爱的对象吗?」

「你还记得啊。」

「这是当然,因为我一直很在意。」

学姊看着我再次微笑,但没有回答我。「那么,今天就到这边吧。」接着起身背对我离去。

那是我见惯的背影。是一直以来在人生路上独行者的背影。

5

在阿透和真织开始交往几天后,我得知阿透是擅长做家事、做菜的男生。

他们两人开始交往后,会约在放学后的教室里见面。

我为了看清阿透这个人,那天也参与其中。

在真织提议下,机会难得,我们决定加深彼此的关系,就这样直接到阿透家里玩。

阿透和父亲两人一起住在集合式住宅,一般来说,两个男人住的地方感觉不会整理得太整洁,但阿透他家干净得吓人一大跳。

不该珍惜可以伪装的清洁感,而是要重视无从伪装起的卫生感。

阿透有这样的坚持。我边对「对家事很有自我坚持的高中生」这件事感到有趣,也莫名佩服他。

「和你聊天后才知道,你其实是很奇怪的家伙耶。」

「我觉得就只有你没资格这样说。」

很不可思议地,我们两人能不带挖苦地彼此开玩笑。那或许也和我们兴趣相同带来的轻松感有关。

到阿透家之前我们在教室里聊天,得知彼此都有买同一本纯文学杂志。不仅如此,我们都喜欢当时知名度还不高的西川景子。

阿透不仅擅长做家事,也很擅长做各种料理。

「请用,虽然是粗茶。」

「不对,神谷啊,这可不是绿茶耶。」

他泡的红茶好喝到难以置信是超市卖的茶叶,格雷仕女茶,受到他当时泡这个给我们喝的影响,我也喜欢上这款茶。

我们三人喝茶聊了许多事情,到了傍晚,阿透送我们到附近的车站。说着要顺便买东西的阿透还拿着环保购物袋出门。

阿透有着宛如资深主妇般的谜样威严,是莫名适合拿环保购物袋的高中生。他那副模样太有趣,我和真织都哈哈大笑,真织还拍了照片。

擅长家事和所有料理,适合拿环保购物袋的男生。这全非谎言也非演戏,创造出神谷透这个人物。

隔天放学后,我邀请他们两人来我家。是我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公寓,没有父亲,我的父母在我国中时就分居了。

当我模仿阿透在厨房泡红茶时,阿透和真织坐在客厅里聊天。

两人靠在一起,说着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对话。

当时,我感觉挚友真织被阿透抢走了,还有点嫉妒。

正如这份感情所示,阿透顶多只是真织的男友,仅此而已。

哪里都找不出恋爱情愫。

和我相同带着些许冷情,喜欢纯文学,擅长做家事、做菜的奇怪家伙。

我对这样的阿透产生恋爱感情,是在更久远之后的事情。

开始对真织稍微产生也可解释为憧憬的感情,是在比那更久远后的事情。

我……亲了阿透这件事情也是。

6

差不多想约学姊去约会了。我和绵矢学姊开始交往即将满两周。

说到这段时间所做的事,就是互传讯息以及一如既往见面打招呼后稍微聊天,还有在上完课后的图书馆里讲过几次话。

说充实也能算充实吧,或许不该期待更多了。

但我想要和绵矢学姊一起出去玩,想要一起讨论看到的事物及感受,想要和学姊一起看各种景色。

仔细想想,想要交往或许就是指这种感情吧。

想要和这个人一起经历许多事情。

「那个,我们要不要去约会?」

所以那天,我找到绵矢学姊后鼓起勇气这样说。学姊今天坐在行政大楼附近位置隐密的长椅上。

「咦?约会?」

我没打招呼,开口便如此提议,所以学姊有点困惑。

「对、对。」

「和谁?」

「和学姊。」

「谁?」

「我。」

「做什么?」

「约会。」

「和谁?」

「和学姊。」

「谁?」

「我。」

接下来,我们又重复了三轮相同对话。就算我再笨,也在中途发现学姊在捉弄我了,但率先投降的人是学姊。

「你真的很愚直耶,但这样也好。」

学姊说完微微一笑,我也羞得笑了出来。

「那个,那下周末的六日选一天,可以吗?」

即使如此,我还是为了排定行程开口问,学姊露出很抱歉的表情。

「对不起,我每周六日都有事情,所以……可能不太行。」

我心神不宁,有什么事情?那和与我的交往只停留在恋爱家家酒有关吗?

「这、样啊……请问,我可以问是什么事吗?」

「我有个高中好友,我要和她见面。她现在上补习班准备考大学,所以我周末会去教她念书……其实不是每周都去,但我想要尽可能替她空下来。」

绵矢学姊的高中好友,听到她的回答我松了一口气。

我从同乡学长口中听过,绵矢学姊相当珍惜她的好友,现在也常一起出去玩。

话说回来,绵矢学姊的好友是怎样的人呢?知道她正在补习准备考大学,也单纯涌上兴趣,我不小心又继续问下去:

「顺带一提,学姊的好友是怎样的人呢?」

「怎样的人?嗯~~超级可爱。长头发很女性化,但一点也不做作。表里如一,个性也很好……和我不同,每个人都很喜欢她。」

学姊露出稍显寂寥的表情。或许实情并非如此,但至少看在我眼中是这样。

「绵矢学姊也是很出色的人啊。」

大概因为这样,我不想让她有这种表情而脱口说道。

「大家都特别看待学姊,肯定都希望有机会能和你多说一点话。但是那个,因为你太漂亮了……所、所以说,学姊也是受众人喜爱的人。那个,就是……」

说到这里,我终于发现自己说出相当害臊的话。

学姊也吓了一跳,而下一个瞬间露出温和的表情。

「你不用这样顾虑我没有关系。」

「没有,我说的是事实。」

「因为人类都戴着滤镜看世界啊。你的滤镜太单纯,或许可说有点太盲目了。」

恋爱确实可说是盲目,但我不认为我因而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因为大学里的人确实对学姊另眼相待。

不仅容貌,也包含她的个性在内,我认为和学姊同年级的人感触特别深。

乍看之下,会觉得绵矢学姊言行举止无拘无束,但她其实是总是替对方着想的人。

真正的她,大概比任何人都细腻。正因为理解人心的微妙,和他人相处时会试图炒热当下气氛,甚至勉强自己笑出来。

前几天,当我和绵矢学姊在聊天时,学姊的同学跑来打招呼。绵矢学姊那时也和对方聊得很开心,逗笑对方。

『学姊和谁都能变得很要好呢。』

那人离开后我如此说,学姊自嘲地笑了。

『因为我怕人,只是为了不被讨厌,表面上和大家交好而已。』

回答后,绵矢学姊挑眉换了个表情。看起来像是不小心把不该说的话说出口了,打哈哈说着:『开玩笑的啦。』

听见学姊的真心话,看见她也有人人都有的软弱,我开始对学姊产生亲近感,也越来越喜欢她了。

只不过,如果当场老实表达这份心意,学姊或许会用违反约定的理由和我分手,我百般思考后说:

「我也算是你的男友,所以和滤镜无关,我确实看见学姊的优点。」

即使无法说出情意,但我能说出对学姊的敬意。

「我总是想要更了解学姊……所以说,所以也想要和你去约会……啊,不是啦,你要以和好友的约定为优先当然没问题。」

学姊再次惊讶看着我,一会儿露出苦笑般的表情说了「你真是的」。

学姊的视线朝天空转过去,感觉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接着像「真拿你没办法耶」的感觉笑着起身。

「虽然周末不行,但今天傍晚可以喔。」

「咦?所以说……」

「我们去约会吧,我正好有想看的电影。」

不管什么愿望,不先祈愿就不会实现。我知道这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很幸运地,那天傍晚和学姊去约会了。

在彼此一天课程结束后,约在图书馆前会合后一起前往车站。

大概因为紧

张,搭上电车后一转眼就抵达目的地的车站。

都心的大型转运车站前有豪华的高楼大厦,高楼层有电影院。低楼层的一部分挑高设计,铺上大理石地板,高雅店家栉比鳞次。

「总觉得好像真的在约会耶。」

搭电梯前往电影院途中,我看着这幅光景小声说,学姊笑了。

「就是在约会啊。」

我们要看的电影早已决定,就是之前聊过的西川景子小说原著的电影。

多亏学姊预先购票,我们很顺利地入场坐下。

尽管是平日傍晚,电影院内人潮汹涌。虽然我曾交过女朋友,但不曾有过这类很约会的约会。

「话说回来,让你请我真的可以吗?」

等待播映时,我忍不住对着距离近到肩膀相碰的学姊如此问。

「是我约你的,你不必在意,而且我有在打工。」

「打工,学姊在哪打工啊?」

「……我母亲从事书籍封面设计相关的工作,我会帮忙她处理文件。从高中起开始帮她,所以存了不少钱。但也只是学生能存的程度啦。」

书籍封面设计等相关工作,也就是说,学姊母亲是设计师啰。

这是学姊第一次提及她的家人。不管怎么说……

「那下次约会换我请客。」

我说完后,学姊定定看着我。轻轻地呵声一笑后回答「嗯,好。」

不一会儿,电影开始放映。我原本想在电影放映前,在脑海中复习小说内容,突然想起作者的后记。

原著的后记中,作者表示执笔写作这本小说前发生了很痛苦的事情。

但没写上具体内容,我好奇地搜寻了她的访谈,她也没提到这件事情。

有传闻是她家人发生不幸,但不确定真实性。

就在我回想作者后记时,电影正式开始。

或许反映了作者当时的心情,这个故事很美也很悲伤。描绘与人别离的寂寞与痛楚,以及日常生活甚至能吞噬这一切的强韧与无常。

在电影进入后半时,我发现一件事。

往旁边一看,学姊的眼睛反射银幕光线而闪耀。她的眼中覆盖一层水膜,倒映其上的光线如生物般随波摆动。

学姊在哭。

我吓了一跳,但为了不打扰学姊看电影,又把视线转回前方。

我意识着口袋犹豫要不要递出手帕,此时深刻体认没烫过的手帕有多不像样。在心里决定接下来一定要烫手帕。

但是……虽然很理所当然,但学姊也会哭啊。

这个事实让我感动,这是在学校里无法得知的事。

只不过,电影尚未来到剧情高潮处。学姊是对什么感动,或者是对什么悲伤……

看完电影时,来到可从大楼窗户看见夜空的时段了。听说地下一楼有间时髦的咖啡厅,在学姊邀约下一起去咖啡厅。

能多和学姊相处片刻让我很开心。

在咖啡厅里面对面坐下,边吃晚餐边讨论电影感想。学姊不只喜欢小说也喜欢电影,热切阐述戏剧呈现与剧情发展。

学姊,你哭了对吧。

其实我很想提起这件事,想问她是对哪一幕感动,或感到悲伤。

但那或许很失礼,她可能不想让人瞧见她哭泣的样子。流泪的理由有很多,是极度隐私的事情。

在我想着这些事情时,学姊开口:

「电影广告的照片也很美,与其说人,倒不如说风景才是主角。」

「确实是,那刻意拉大景深……」

我差点反射性说出自以为了解的内容时,慌慌张张咽下肤浅的知识。

学姊有点惊讶也深感兴趣地看着我。

「你该不会喜欢摄影吧?」

「啊,没有啦,我只是想装帅,把似曾听闻的单字说出口而已。我不喜欢拍照也不喜欢被拍。」

被这个话题转移焦点,我没能问出学姊落泪的理由。

取而代之,我笑着对学姊说:

「先别说这个了,请你别忘记和我的约定,下次约会换我请客。」

「虽说约定,但我们还没决定要去哪做什么耶。」

「那,动物……不,游乐……嗯~~水族馆如何呢?」

「你中途改变了很多次心意喔。」

「因为动物园里动物的气味比想像还重,游乐园又有点太远。如果是水族馆,感觉平日也没问题。」

距离这里不远处有水族馆。

大学同学告诉我,现在这个时期有「夜间水族馆」的活动,水族馆营业到很晚。气氛佳,似乎是很受欢迎的约会胜地。

我提议后学姊陷入深思。

「水族馆啊……」

「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

虽然很害羞,但我想和学姊做一件事。

想来想去,水族馆可能是最适合的地方。只要学姊不排斥,我想和学姊牵手,可以的话,想如情侣般十指交扣。

「扮恋爱家家酒也没关系,那个,如果你愿意,请你和我去水族馆约会。」

只不过,这也是个很厚脸皮的想法。我不禁越讲越小声。

大概是体贴我,学姊又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笑容。

「……好吧,那下次就去那里。」

「咦?可以吗?」

「可以喔,因为我们姑且算情侣嘛。」

约好下一次的约会让我好高兴,看见我开心得夸张,学姊也笑弯嘴角。

那之后也和学姊聊了许多。在影音平台上看的电影,想看的小说,以及我们共同认识的我同乡学长的事情等等。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晚间九点。

离开咖啡厅后,我送学姊到车站收票口。

「再见啰。」

「再见,路上小心。」

我们在收票口前道别后,我目送学姊离开,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学姊背影为止。这稀松平常的事情,让我感到害臊、酸甜的喜悦。

我朝自己要搭的地下铁车站前进,在月台等车时传讯给学姊。

《今天很谢谢你,我玩得很开心,也很期待下次水族馆约会。》

画面立刻显示绵矢学姊已读。

学姊今天也玩得开心吗?她会回我《我也玩得很开心》以及《我也很期待下次约会》吗?

几分钟后电车进站,在搭上车时还没收到回覆。

电车抵达学校附近的车站,我出站走上地面,立刻确认手机。

但是……为什么呢?学姊没有回讯。

7

阿透和真织第一次约会的地点,是樱花大道相当知名的公园。那是两人开始交往后的第二个周六,初夏。

我有替真织出主意,但没参与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只不过,以这次约会为界,事情出现明确变化。

阿透得知了真织罹患失忆症,且在知情后,要求真织别把他知道失忆症的事情写在日记上。

他说,他想多少减轻明天之后的真织的精神负担。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我身边充斥着我不知情的事情。

但之后回想起来,其实很明显。因为从约会后的隔周起,阿透对真织的态度清楚改变。

阿透原本和我相同,是有点冷漠的人。

这样的他,放学后为了真织修理遭弃置在学校停车场中的自行车。

为了让真织开心,他开始替真织实现想做的事情。在无人的田畦小路上,让真织坐上自行车后座,施出全力踩踏板双载。

阿透原本是与勉强自己或胡来扯不上关系的人。

看小说,保持家里整洁,泡个红茶安静度过,高中毕业后要当公务员,他就过着如此实际的人生。

这样的阿透为了要让真织开心,为了让真织笔下的日记充满开心记忆,正胡来乱来。他为了真织而活。

真织在阿透身边欢笑,不,不只真织,阿透也在笑。

两人在那之后,逐渐走上情侣的道路。

第二次称得上约会的约会地点是假日的水族馆,这我也一同参加。我发现阿透的变化,怀疑他是否已知真织的秘密。

但不知是怎样的偶然,那天,我也得知阿透的秘密。

约会当天,我们约在都心转运车站前的时钟底下会合。和车站相连结的大楼里有书店进驻,我在会合时间前去了一趟书店。

西川景子 芥河赏入围作品 发售纪念签名会

很令人惊讶,当年第一次获得芥河赏提名的西川景子在此举办签名会。

我离开书店前往会合地点,不一会儿,表情有点怪异的阿透现身。真织还没到。

因为阿透也是西川景子的书迷,我就提到签名会的事,结果……

「西川景子,其实是我姊姊。」

此时我才知道,阿透有个大他六岁的姊姊。

同时得知,那就是西川景子。

阿透母亲过世后,他姊姊代替母亲照顾年幼的他。且代替妻子死后大受打击而逃避现实的父亲,包办了所有家事。

而他姊姊有写小说的才华,十几岁

时已经闯入知名文学奖的最终审查。但她为了阿透和父亲,放弃成为小说家的梦想。

而让姊姊步上小说家道路的人,就是阿透。

阿透对姊姊说,包含爸爸的事情在内,他会接手家中所有事情,在升上高中前要姊姊教他做家事、做菜,接着放姊姊自由。

结果,姊姊离巢走上自己的道路,甚至成为芥河赏入围作家。

「这样啊……嗯,发生了很多事情吧?我明白了,你别在意我们,去和姊姊说话吧。」

阿透在约会前偶然造访书店,接着和姊姊重逢。

因为签名会中无法讲话,他们约好会后再谈。

「我会对真织好好说明,你不用在意。我们也会不客气地享用便当。话说回来,可以告诉真织你姊姊就是西川景子吗?」

「那没问题,她不是那种会到处说的人。而且,她是我的女朋友啊。」

「女朋友……啊。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在开玩笑,或是因为类似的原因交往,但我总觉得你最近很有男友的样子,嗯,很有男友的样子,努力想要让真织开心。但在我看来,也觉得你有点顾虑她顾虑过头了。」

阿透为了水族馆约会准备了三人份的便当,我接下便当,试探性地问他。

我怀疑,他该不会知道真织有失忆症的事情吧。

人潮汹涌中,我们看着彼此。

「你不能对日野说。」

阿透如此一说,用认真的表情与语气继续道:

「我认真地喜欢日野,你或许会觉得我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话,但我认真地喜欢她,所以只要我能力所及,任何事情我都想为她做。不,说想为她做太傲慢了。如果能让她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我是这样想的。」

阿透的眼神和我刚认识他时不同,其中有对真织的真挚心意。

痛切感受这点的我问阿透:

「为什么不能告诉真织?」

「那还用说,我会不好意思啊。」

「你才不是那种个性咧,唉,神谷啊,你该不会……知道真织的事情了吧?」

我直直盯着阿透的眼睛看,想推敲他的真意。

他的眼神平静,没有丝毫动摇。

「嗯,我知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真织告诉你的……应该不可能吧。」

「不,是日野告诉我的。但我拜托她别把这件事写在记事本和日记上,今天的日野……不知道我知道她失忆的事情。」

这句话吓了我一大跳,阿透含蓄地微笑。

「你不能告诉她我知情喔。」

阿透为了和他姊姊见面而离开,真织也在约好的时间抵达。

我对真织说明阿透和姊姊的事情,和她一起去水族馆,边等阿透来边逛水族馆。

那时,我已经没有「真织或许会被阿透抢走」这种幼稚的嫉妒了。

我面对事情,马上就会区分出内、外。在这之前,阿透都在外侧,变得要好之后我也没有解除对他的警戒。而这在那天,全部改变了。

在知情真织有失忆症仍努力想让真织过得开心的阿透,让我另眼相看。

不知何时,阿透已经走进我的内侧了。

逐渐地,我开始对三人混在一起,三人一起出去玩感到喜悦。

另一个周末,我们三人一起去游乐园。刚放暑假时,三人一起看网路直播,守候着芥河赏的得奖公布。得知西川景子获奖时,三人一起欢声喜悦。

我们总是三人。那有着强而有力,满足的幸福。

但对于三人在一起感到喜悦的,或许只有我一人。

不知何时开始,阿透和真织两人独处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样说或许听起来很奇怪,但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三人在一起的意义越来越淡薄。

真织只要有阿透就好,阿透只要有真织就好。

这也是当然,因为他们两人是情侣啊。

暑假最后一天,他们两人说要去烟火大会时,我婉拒他们的邀约。

其实我想着或许有天三人会一起去祭典而准备好浴衣,其实有点期待。

但他们已经不需要我,我只会打扰因爱情相连的他们两人。

我只是个朋友A,只是好友……我当时根本没有发现,我就快要,就快要喜欢上阿透了,就是这样没有恋爱经验的女人。

烟火大会那晚,我独自待在自家公寓里。从窗户往外看,在邻镇举办的烟火大会的烟火,虽然很小但能看见。

明明没有意义,我还是换上浴衣,独自一人眺望打上天际的烟火。

他们两人,肯定近距离看着这个烟火吧。手牵着手,以情侣身分一起度过吧。

我边想着这种事情,边感受夏日即将结束。

那就是我的十七岁。

8

我做错什么了吗?还是我误会了?

很没用地,我非常在意学姊没回讯。

或许只是我自作多情,学姊可能对和我之间的事情感到困扰,如此一想让我恐惧起来。

只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太多。因为只要在学校里碰到学姊,我们又一如往常地聊天。

但从第一次约会后,学姊会在聊天时突然发呆,看起来像在深思些什么。今天也是如此。

「学姊,你还好吗?」

「咦?啊、嗯。对不起。」

我一喊,学姊挤出笑容,正如字面所示是挤出来的感觉。

「你该不会没睡吧?你之前也曾在图书馆里睡觉,是不是很累啊。」

「啊啊,那是因为前一天写东西写到很晚,所以有点睡眠不足而已。」

「写东西是写报告之类的吗?」

「不是,是我个人的东西,算有期限的……总之我现在有好好睡,你别在意。只是有些事情需要思考。」

我担心该不会是和我之间的事,不禁绷紧身体。很想问,但没有勇气进一步开口。

「那个,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请你别客气尽管开口。」

取而代之地,当我发现时已经脱口说其他话了。

学姊沉默注视着我,不知为何悲伤一笑。

「没事的。你真的就是那个耶,很温……」

学姊说到一半又闭上嘴,我凝视着她询问意思,「没有,没事。」她如此回应。

结果,包含讯息的事情在内,我决定别想太多。因为我认为绵矢学姊不希望如此,那我迳自替她担心也没用。

但或许,我应该要更加慎重地思考这件事才对。

在约好要一起去水族馆的两周后,我和绵矢学姊如约前往。

和之前相同上完课后会合,搭地下铁前往水族馆最近的车站。

「夜间水族馆」的活动从下午五点开始。

外面天空已被寂寥的橘红席卷,但一进水族馆,灯光创造出的奇幻空间迎接我们。这完全是以大人为客群的装饰。

「哦,气氛挺不错的耶。」

我和学姊两人在馆内逛,气氛比我想像的还棒,让我莫名紧张起来。

身边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也有许多人亲密地手牵手看着水槽。

我心里想着,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学姊牵手。实际上,我也曾把视线放到学姊白皙纤细的手指上,但真的要伸出手时又让我迟疑。

「你怎么了?这么安静。」

「啊,没有……只、只是有点紧张。」

我回答后又反射性看学姊的手。我想学姊也发现了,但她没有特别说什么。

「机会难得,我们要玩得尽兴啊。快走吧。」

学姊十分熟悉地在间接照明照射下的通道前进,我问她之前有来过吗,「只来过一次」她如此回答后又接续「高中时」。

高中时,那是和过去的男友一起吗?

边感受些微心痛,也和她一起欣赏各式鱼种悠游水中。一段时间后,学姊在某个水槽前停下脚步。

一条巨大的鱼,与其说在水中游,更该说是在水中优雅飞行。

「是魟鱼呢。」

「不管怎么切都是魟鱼呢。」

「……魟鱼能吃吗?」

「成濑学弟,在水族馆里说这句话需要很大的勇气耶,馆员可能会吓到喔。」

我因学姊的戏弄慌张起来,这发言或许很不恰当。

学姊看到我惊慌的模样笑了。这让我感到开心,但学姊的笑容不一会儿便消失。她的视线再次回到水槽,轻吐:

「这孩子,现在仍旧在这里呢。」

又来了……学姊一瞬间从「现在」消失踪影,她是对什么感到无常?

她说她高中时曾来过这个水族馆,是这段时间内出现什么改变了吗?

学姊变得沉默,迈向下一个水槽。我一句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太阳下山完全天黑后,到了户外夜间海豚秀的时间了。

观众比我想像得多。和馆内相同,这里也用稳重色调的间接照明,和在蓝天底下看的海豚秀别有一番趣味。

海豚秀在这种气氛中开演,我和绵矢学姊在众多情侣包围下,看着海豚跃来跳去的模样。

眼前

的男女悄悄牵起手,这一幕让我的手抽动了一下。

会不会太厚脸皮?会不会让学姊不高兴?虽然紧张,我还是豁出去握住绵矢学姊的手。

我曾在哪读过,恋爱就是「用宛如死亡的悲伤,想握住彼之手的心情」,而恋爱最大的幸福也在此。

身边的学姊看着我,对我微笑。

「啊……」在我心中冒出如此想法时,学姊拉开我的手。

学姊的视线拉回海豚秀上。

瞬间涌上反省与后悔,我想说出「不好意思」来道歉,但无法立刻说出口。等待海豚秀结束后急忙道歉,学姊柔柔笑着摇头。

「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在学姊催促下离开海豚秀会场,好羞愧,觉得自己粗神经及厚脸皮好没用,只能沉默。

走出水族馆时,时间已过晚间七点半。

「那、那个……已经这个时间了,如果你愿意,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

老实说,我以为会被学姊拒绝,我就是做了会让她拒绝的事情啊。

但学姊回答「好啊」,非常自然且普通。

靠着手机导航步行前往店家。

附近有家窗户大,给人开放感的义式餐厅。我之前曾想过或许可以去那边吃晚餐,好险还有座位。

面对面在位子上坐下,尽管不习惯还是点完餐。

经过今天后我重新体认,我不成熟得几近羞愧。不只经验值不足,也不从容,特别是在绵矢学姊面前动不动就会迷失自我。

我边反省边有深刻体认,就是如此喜欢这个人,喜欢到失去所有从容。喜欢眼前这位,名为绵矢泉的女性。

在我定定看着学姊时,她发现我的视线。

「怎么了吗?」

「没有,那个……我觉得好美。」

「咦?」

「啊,不是,景色之类的。然后,那个……这里是连夜景也很美的地点呢,哈哈。」

由这个对话起头,我又能和学姊正常对话。学姊调侃我,我慌张。接着,学姊笑了。各自享用端上桌的料理。

我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心想,这种紧张与喜悦间的感受,或许正是恋爱妙不可言之处。

即使只是恋爱家家酒,我也想要和学姊一同堆砌更多时光。

模仿可能只是仿冒品,但也可能成为开始的契机。

因为不停重复模仿后,极可能弄假成真。

所以……

「对不起,我们别再交往了吧。」

学姊突然这么说时,我不太能理解这个意思。

在谈天说笑气氛不错之后,学姊得体微笑着如此说道。

我随着幸福刻划节奏的心跳,突然转变为冰冷剧烈的跳动。

学姊刚刚说了什么?

或许是我听错,或许是我搞错意思。交往有很多种意思,和她一起出去玩或陪她去买东西都是一种交往。

我太紧张了,很有可能把这个词解释成不对的意思。

「那个,你、你刚刚说……」

「我们别再交往了,别再……当情侣了。」

但并非我会错意,正如字面所示,学姊要解除我们的情侣关系。

我的世界顿时变得沉重。

餐厅里原本不在意的声音突然窜进耳中,刀叉摩擦的声音,情侣间开心的对话,在大厅工作的服务生的声音。

在这之前绵矢学姊占满了我的世界,让我毫不在意这些事情。

而这个世界,在此一瞬间消失。

「为什么、呢?因为我今天做出失礼的事情……」

好不容易问出口,绵矢学姊摇摇头。

「不,不是。只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

「你思考什么?」

「你是认真喜欢我对吧。」

感觉现在出现了别无选择的选项。

要是我回答「对」,那就违反了交往的条件。

要是我回答「不」,那很明显是谎言。

因为我是如此喜欢学姊啊。

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做才能恢复以往?才可以继续和学姊交往呢?

我没回答学姊的问题,低下头。

但是,我很清楚得说些什么才行。如果不说什么,我们会就这样结束。

「学姊为什么……为什么愿意和我交往?」

即使如此,说出口的却是这样虚弱的话语。宛如只能不由分说地,接受结束。

「对不起,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不由得抬起头,学姊表情透露出痛楚悲伤的神色。

「我有件事忘不掉……但我很清楚,我非得遗忘不可。或许我是想着,只要假装谈恋爱就可以解决一切吧,谈一场彼此都不认真,空有其表,只是乐在其中的恋爱。」

只是乐在其中的恋爱。这是学姊所追求的,但那和我给出的东西有所不同,是这个意思吗?

不管怎样……

「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吧,谈一场纯粹乐在其中的恋爱。只要我小心注意就好了对吧?我不会再更靠近学姊,所以……」

我拼命表达,因为有理由让我拼命。

但学姊没有接受。

「结束吧,打从一开始就太勉强了。我早已隐约察觉迟早会变成这样。」

「咦……」

「而且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我讨厌温柔的男生。」

温柔,是一无所有的我最起码得具备的「什么」。

但这在学姊面前是多余之物,甚至只是阻碍。

「你为什么讨厌温柔的人?」

尽管惊讶,我仍问出曾经问过学姊的问题。学姊毫不迷惘地回答:

「温柔的人,是好人对吧。那种人啊……会早死。」

我不知道这是学姊的真心话,或者为了让我放弃才说出口的话。

我只知道,「现在的我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和学姊交往」这个事实。

在我沉默时,学姊站起身。

「谢谢你之前和我交往,对不起,把你耍得团团转。但是,我很开心喔。」

学姊拿起桌边的帐单。

在我开口说话前,她先笑着说:「当作你陪我到今天的谢礼,那么再见。」不给我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飒爽离去。

只留下我一人。

学姊结完帐后,开门离开店家。我坐在椅子上,听见宣告结束的钟声。

转头一看,窗外昏暗,店内明亮的灯光因而倒映在玻璃窗上。

我也倒映其中,无所知悉学姊任何真实一面的我。

过不久开始放暑假,这个夏天也转眼间结束。

这段时间内,我一次也没能和学姊说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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