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洋馆

1

一月二十六日,悠纪前往齐木明身亡的建筑工地。现场离令学馆不远。

悠纪居住的公寓附近,有连接立原家所在的千驮木和令学馆一带的固定路线公车。悠纪当志史的家教时,骑自行车往来立原家,但下雨天就会搭公车。下雨的时候,恭吾会开车送悠纪回家;恭吾不在的话,高子就会叫计程车,所以这还是悠纪第一次坐上前往令学馆方向的公车。

悠纪在比想像中更拥挤的车内,随着公车摇晃,想起自己担任家教的时期,志史也是搭这辆公车上学。

公车在护国寺路口左转,开过几个红绿灯,悠纪下了公车。前方是一路蜿蜒的神田川。

这条路往西走就是令学馆国中和高中,往东走则是事发现场的大楼。

悠纪向东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目的地。

警方的封锁已经解除,现在这里只是一处围起来的建筑工地。标记着施工计划的告示牌上,显示这里预定盖一栋五层楼的钢筋水泥公寓。建筑工地有人自杀,这里会就此变成凶宅?或者不过是死一个游民,完工的时候就会抛诸脑后呢?

告示的承造人一栏,记载着一家大型营造公司的名称,起造人写着“小暮理都”。

——KOGURE……RITO?MASATO?这个名字该怎么念?

悠纪这么想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以前思考过同样的事情。自己过去在某个地方,看过“理都”这个名字。

自己在哪里看到?又是什么时候?至少不是最近……

悠纪想了一会,依旧不明白。他用手机拍下整组鹰架和告示的照片,然后离开。一阵冰冷的风从河面上吹来,悠纪将脖子埋进羽绒外套的领子里。

过马路时,回程公车刚好到站,但悠纪决定略过这班公车。他寻思既然都来了,就顺便看看令学馆。

从地图上来看,令学馆国中和高中各有独立用地,从神田川到护国寺,按照高中、国中的顺序,稍微隔着一段距离并列。与立原家所在的千駄木地区一样,这里有许多狭窄的私用道路和斜坡。悠纪沿着通向歌会会场饭店的斜坡往上走,然后在路上右转。

他原以为会到令学馆国中建筑,却迎面撞上一堵石墙,走到死路。看来悠纪搞错了转弯的路口。

石墙中间是道石阶,阶梯往上通向一道双开式铁门,门后是座白色的西洋宅邸。宅邸四周围绕着长矛般的铁栅栏,屋后是整片深邃绿意。

铜制门牌上刻着“小暮”。

“小暮家大宅……”

怎么回事?悠纪对此有印象。他在公寓起造人名字以外的地方接触过这个名字——对了,悠纪是透过耳朵听到的。

……高中的时候,附近有一家叫小暮家大宅的漂亮欧式宅邸……

说这话的是母亲阳子。去年回老家,母亲在客厅啃着饼干,一边看电视新闻,突然拉高声音。

“这栋房子!是小暮家大宅嘛。真怀念,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悠纪转向电视时,萤幕上是女主播的特写,她正在报导一位住在东京的富豪,在自家浴室溺毙身亡的新闻。

“死去的小暮先生五十二岁……果然是那个男孩子。”

“你认识吗?”

“不认识,但这栋房子就在令学馆附近。我高中时,班上有人说房里住了一个年纪和我们差不多的男生,我们一群女生就放学后跑去偷看。毕竟住在那种白色的大宅里,男生想必是什么美少年吧。”

“是这样吗?”

悠纪总是搞不懂母亲的思考模式。

“当然啦。不过石墙太高了,我们根本看不到。但每天都去的话——”

每天……悠纪在心里嘀咕。

“有一天,终于让我们在对方穿着制服回家的时候遇到他,但不看还比较好。我们的梦想瞬间破灭。嗯,这就是现实。”

母亲道出十足任性的发言。

溺毙的人是小暮理都?不,理都是死者家属?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从新闻上看到这个名字吗?

……不,是在更早之前。也许自己只是对“理都”这两个字有印象,和小暮理都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回过神,悠纪已经来到令学馆国中前面。

距离放学时间还早,四下安静无声。拱型窗户一字排开的浅褐色学校,周围环绕着宛如剪影的冬日枯木。

志史曾经就在其中一扇窗户后面。

这所学校是男女同校,国小、国中部因为规模小而收费昂贵,只要不挑科系,就能一路直升大学。尽管是门槛偏高的学校,但校风说起来其实相当温吞。

也许是志史对这所学校而言,实在太过优秀。就算每个家庭都有难言之隐,不过这所学校想必有许多家境富裕而茁壮成长的孩子。身在这样的环境,志史背后的阴影实在显得太过深沉黑暗。不只这样,他或许不管去哪所学校都是如此——

家教的时候,志史从未主动闲聊,即使悠纪偶尔抛出话题,他都只是简短回答。他自然也从不向悠纪谈起学校或朋友。关于志史的国中时代,悠纪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经常看书,书架上已经摆着六法全书。

志史房间内有叠似乎从图书馆,或学校图书室借来的书。书背上贴着分类贴纸,悠纪曾经在志史去洗手间的时候,随意从中拣选。海外科幻经典名著、日本文学名家作品、时下流行的少年奇幻作品……看上去都是爱读书的国中生会选择的书,但总让悠纪觉得不像志史会看的书。

书的底下有一本稍微探出头的笔记本。淡绿封面上,有着精致的烫金藤蔓边框——

就是那本笔记本。

悠纪突然回想起来。那本美丽的笔记本封面上,横向写着“理都”和“志史”。

“能请你不要随便乱碰吗?”

志史冰冷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当时悠纪连忙收回手,志史在笔记本上重新把书叠好,封面上的名字就这样被遮掩在书本之下。

“这不过是做做样子。妈妈看到我读这些就会安心,爸爸也不会啰嗦。”

进立原家之后,志史便称恭吾为“爸爸”,高子为“妈妈”。只是语气中丝毫不带亲爱之情。

他称呼生母美奈子为“美奈子小姐”,而当了他六年养父的忠彦则被唤为“三田先生”,简直就像冰块一样冷冽。

那个时期起,志史身上就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仿佛被灰色城墙围着。还只是国中生,却有慑人气势。

十三日早晨,文京区的小暮静人(五十二岁),被返家的长子发现死在自家浴室的浴缸中,进而拨打一一○报案。小暮氏和长子两人同住。大冢署根据现场情况,研判是小暮氏喝醉,不小心在入浴时溺毙。目前全案正依意外方向进行调查。

回到家,悠纪打开电脑,以西历、小暮、文京区、溺死等关键字进行搜寻。简单得知去年八月十三日发生的溺毙事件梗概,但不论哪个消息来源,都没有刊出长子的名字。

当悠纪继续调查,想看看名字有没有出现在哪边时,他发现一篇连载在超自然主题杂志上的文章。文章中把现在的事件连结到过去的事件,描写成一篇因果报应故事。文章在去年九月刊登在杂志上。

这次要谈在东京拥有许多房地产的富豪西丘让(化名)在自家浴室里溺毙的案例。

第一发现者是同居的长子雅人(化名),西冈和雅人住在一座大宅里。宅邸内所有门窗都从里面锁上,也没有任何闯入者的迹象,因此应该毫无疑问地,是喝醉的西冈在入浴中溺毙身亡。

西冈是在十三日黎明前溺毙身亡。当时,雅人正在母亲圣美(化名)的医院探病。八月十三日是圣美的生日,根据医院相关人士的说法,雅人每年惯例都会在十二日晚上,带着花束在医院留宿。

姑且不提雅人的孝顺行为,问题是圣美为什么住院。

西冈住在坡道上一栋雅致的白色大宅。他不是职业画家,但他在花园一角盖了一栋画室,兴趣是在那里画油画。

三年前的二○××年二月黎明前,画室发生火灾。只有画室烧毁,主屋没有遭到波及,但圣美严重烧伤,陷入昏迷,直到现在都还没恢复意识。

根据消防部门和警方的调查,有鉴于现场情况,圣美本人纵火的可能性很大,而当时雅人和管家作证,圣美怀疑西冈外遇,精神衰弱。

火灾和溺死——火与水格格不入,但这两个关键词,却揭示了半个世纪前发生在这处宅邸的骇人事件。

从老旧的新闻报导也能查到这起事件,不过笔者是从曾经在西冈家工作的山中(化名)那里听到。

西冈有个双胞胎弟弟。在西冈和弟弟懂事前的某一天,西冈的弟弟就被人发现溺死在花园的池塘里。年轻的保姆受到侦讯,但因为难以证明是她的过失,因此未能立案。

然而,保姆获释后,在西冈家的花园里淋上煤油,点火自焚了。后来,在保姆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封遗书。遗书中写出大老爷(西冈的祖父)对她霸王硬上弓,夺取她的纯洁之身,结果老夫人(西冈的祖母)因此对她百般苛刻,还不准她预借薪资,导致母亲

因为无法及时动手术而过世,她因此杀了小少爷复仇,然而婴儿哭声就此萦绕在她的耳边,让她肩膀万分沉重,每次回头都会看到表情痛苦的婴儿脸庞。

顺带一提,山中在事发不久就辞去西冈家的工作。问及辞职理由也坚定地闭口不语。事情发生之后,池塘就被埋了起来。

悠纪输入几个关键字,马上就找到关于那场火灾的报导。那是四年前二月的报导。

十四日黎明前,文京区的小暮静人家发生了火灾。约一个小时后大火扑灭,但该处一栋约四十平方公尺的建筑被完全烧毁。这场火事让住在此处的静人配偶万里子(四十二岁)和长子理都(十八岁)身受重伤。火灾发生时,万里子在建筑物内,进去救人的理都疑似遭到波及。警方和消防部门正在详细调查起火原因。

如果母亲知道,应该会在看到溺死的新闻时提到,所以她大概不知道火灾的事情。

这篇报导中清楚提到“理都”这个名字。他在四年前若是十八岁的话,就和志史同年。同年的话,说不定是志史在令学馆的同学。以防万一,悠纪搜寻了“小暮理都”,结果只有火灾的文章重复出现。他似乎没用真实姓名使用社交媒体。

小暮家画室失火、齐木明摔死、小暮静人溺毙——悠纪觉得短时间内在小暮理都身边发生太多事件了。

理都才二十二岁,但他似乎是齐木坠楼身亡的建筑工地所有权人。然后齐木是杀害恭吾的最大嫌疑人,而理都和志史是国中朋友?

……究竟怎么一回事。虽然没办法漂亮串连每件事,但彼此微妙地有虚线交缠连结。

悠纪盯着电脑,沉思片刻,拿起扔在桌上的手机,向上个月都还是自己雇主的人,送出一则LINE讯息。

〈我现在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透子一边当侦探,一边兼职——不知道哪个才是“兼职”就是了——画插图,主要画幽灵、妖怪、幻想生物、异形,以及不属于这个世上的东西。她是东京某座密宗体系寺庙的女儿,或许因为这个原因,从小就见识过各形各色的事物。她充分利用这些经验——真实性还有待商榷,不过她身为该领域的插画家,相当受到器重。

不久,手机响起来电通知。

“——我是若林。透子小姐?”

“怎么了?想起忘了什么东西吗?”

“我没忘东西——应该啦。我是想问透子小姐——”

悠纪询问刊载先前那篇报导的超自然杂志。

“那家杂志?嗯,我帮他们画过几次案子。”

“请问能介绍认识的编辑给我吗?”

“我是有认识的人,怎么了吗?”

“关于去年的报导,我有一些事情想瞭解。”

透子沉默了大约两秒钟,然后一改语气,嗓音像是将松垮蝴蝶结瞬间收紧的音调。

“让我先确认一件事——和那个女孩有关吗?”

“别发出这么吓人的声音,这件事跟她完全没关系。”

“真的?那就好。我不是要你……忘掉她……但那件事并不是你的责任。”

悠纪试图应声附和,但他做不到。

那件事平常都被悠纪抛诸脑后。他并未像透子所担忧地为那件事感到纠结。

只是悠纪不认为自己毫无责任。他无法拯救的少女,也许以悠纪的力量根本救不了她——但也许悠纪其实能成功向少女伸出救援之手。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左侧腹。

——如果自己付出更多关注。

如果自己曾经在某一刻伸出援手……

2

一月二十七日,本来打算去新宿的悠纪,到了驹込车站,突然改变主意,停下来打电话给高子。即使绕去立原家一趟,悠纪也赶得上约好的时间。他透过电话表示有一事相求,待会上门拜访,然后走向公车站。

“如此突然,是怎么了吗,怎么会想看看志史的国中毕业纪念册?”

“对不起,我有件事想确认。”

“如果关于那件事……恭吾的事已经没关系了。”

“是的,我知道。”

“都是因为我拜托你奇怪的事情。”

高子一脸困惑,她仍然领着悠纪来到客厅。桌子上摆着苔绿色封面的毕业纪念册。

“请看吧。幸好志史人不在家。只有这本国中的毕业纪念册,被他收在自己房间。”

“我很快就告辞,请不用担心。”

令学馆国中部一学年有四个班,每个班有二十多名学生,男女比例相仿。

志史在三班。照片中的大家或是微笑,或是扮怪相,或是一脸正经,或是张大眼睛,试图做出表情——每个人都注意着镜头,意识到现在正在拍毕业纪念册的照片,唯独志史露出一副平静如湖,没有一丝涟漪的神情。紧邻着眉毛的凤眼笔直注视前方,让志史看起格外成熟,甚至像是一瞬的幻影。

这样一看,志史的嘴唇本身线条相当柔和,悠纪却觉得他从未见过这副嘴唇冒出开心的笑声,或是扬起温柔的微笑。

当他还在三田家时,想必也曾露出笑容吧。悠纪应该亲眼见过,但已经回想不起来了。志史的嘴唇总是抿得很紧——让悠纪不禁觉得,他的嘴唇就像是绷紧的弓弦——绷得太过笔直——宛如一把没人能拉开的弓。

当时志史在楼梯上露出宛如残影的奇异微笑,是悠纪第一次在志史脸上看到的笑容,因此格外难忘。

与志史同学年的三班中,没人叫小暮理都。

四班——没有。

二班——没有。

一班……悠纪的手指僵住——找到了。

小暮理都真的存在。悠纪抱着比起吃惊,更接近没预想到的心情,盯着裁剪成方正形状的照片,以及下方写着“小暮理都”的文字。

自己正是为了找这个才跑一趟,也不能算是“没想到”就是了。

小暮理都就像一朵在黑暗中忽然散发馥郁香气的花朵,是一名拥有强烈魅力的少年。他不算是拥有惊人美貌。不,也许将来他会成为惊人的美男子,但现在在浅褐色的肌肤上,刻划出的仍只是美丽的要素,就像是未完成的负片。

他有着深邃的五官,特别印象深刻的是挺拔眉毛下的双眸。他的眼睛大得惊人,由即使是照片也能清楚看出的长睫毛勾勒衬托,明亮夺目得令人产生错觉,仿佛那里镶着两颗真的缟玛瑙。

鬈曲的黑发垂落在前额。

颈项宛如少女一般纤细。

——和志史真像……呢。

两人的相似并不是长相上的相似。透彻的眼神,宛如深邃水底中月光似的忧郁,也犹如笼罩树林的幽蓝雾气般的阴郁,那仿佛遥不可及的氛围,以及锐利无比的表情——这些地方在在令人觉得相像。

悠纪用手机拍下小暮理都的脸。毕业纪念册的后面还附著名册,到了现在已经相当少见。悠纪确认理都的地址,上面没写门牌号码,但至少是那栋大宅所在的地区。

当悠纪用手机拍下三班的名册时,高子回来了。她端上和母亲喜好相同的红茶,以及山茶花造型的日式点心,还附上温热的擦手巾。

“要查的东西已经找到了吗?”

“是的。”

“我得趁志史察觉前放回去才行。”

高子把毕业纪念册收到旁边的扶手椅上,仿佛在担心红茶会洒到毕业纪念册。

“志史只把国中的毕业纪念册收在自己房间吗?”

“是呀。他收在书架上。仔细一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小学时的他说丢掉了,高中的毕业纪念册则和毕业证书一起交给恭吾。”

“他有特别亲近的朋友——或是女朋友吗?”

“志史国中的情形,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我从来没和志史聊过这类话题。”

“志史就连放学后,也不能和朋友一起玩,因为恭吾不准……恭吾又常在家工作,志史没什么机会放松。”

“志史今天人在哪里呢?”

“不知道……他开车出去了。”

“志史已经有驾照了吗?”

“是的,他好像秋天去上了驾训班。他不开恭吾的车,而是买了辆二手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车。他在附近的停车场租了停车位,把车停在那里。他早早就拿了恭吾的遗产。虽然美奈子说不用急,不过志史说他打算毕业后独立,所以希望早点分……”

高子看似不安地环视白漆墙和发黑的木制天花板。要是志史离家独立,高子就会孤零零留在这间屋子。

“志史这阵子每天都出门,但不告诉我去哪里,我也开不了口。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办法,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被我管吧。”

悠纪离开立原家,搭乘地下铁,赶往位于西新宿的干综合医院。撰写报导的作家野崎和透子交情不错,他告诉悠纪万里子住院的医院和病房。不仅如此,他还替悠纪跟去年答应采访的护士事先谈好。

悠纪想更进一步打探理都身边的事情。尽管看起来像偏离恭吾一案,但或许意外地并非如此。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

。”

悠纪搭乘电梯到八楼的特殊病房,向一名在护士站独自用电脑的护士搭话。

她的年纪大概比悠纪大个两三岁,白衣胸前的名牌上写着“齐藤(莉)”。应该就是野崎说的那位名叫齐藤莉子的护士。

“我叫若林,昨天有透过野崎先生向您打过招呼。”

悠纪按照野崎的建议,将在透子事务所上班时印的作家名片,以及野崎建议的一万元礼品卡,叠在一起滑过柜台。齐藤用眼袋浮肿的眼睛瞥一眼,迅速塞进白衣的口袋里。

“真准时。”

她望向墙上的时钟评论。

明天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到十二点,在八楼的护士站,这是她给悠纪的详细指示。这段时间的话,她会独自值班。不过野崎清楚交代过,如果发生紧急情况,或有人按护士铃,齐藤就没办法配合。

“万里子女士还在这里吗?”

“是的,她在里面的八○一号病房。”

八楼的话,就无法从窗户进出。

“万里子女士入院的时候,你在这里吗?”

“是的。万里子女士昏迷不醒,让人以为没救了。”

“她没有意识吗?”

“是的。烧伤也很严重,不过主要是撞到了头。”

“所以她没说过是自己放的火?”

“以她当时的状况是不可能的。”

“可是据说是她自己放火的,那是……”

“你看,毕竟——”

齐藤压低声音。

“据说被烧掉的画布上,画着她丈夫出轨的对象。万里子女士好像事先买了一打烈酒做准备。”

悠纪也从野崎口中听过这件事。他详细讲述画室火灾和小暮静人溺毙事件。

万里子用的是一种叫做Spiritus的伏特加,酒精含量九十六度。据说这种酒绝对不能一边抽烟一边喝。

“万里子女士现在如何?”

齐藤苦着脸摇摇头。

“还是一样。她恢复意识的可能性——你懂吧?”

“她儿子经常来探望吗?”

“他康复后,每周都会来探望一次。”

“说起来,她儿子当时也住院了。”

“是的,他住了三星期。”

“他是一个人来探病吗?还是和别人一起?”

“他自己一人。”

“万里子的丈夫呢?”

“我几乎没看过小暮先生。”

“他大部分都是什么时候来?”

“有时是早上,有时是晚上。万里子是特殊病房的病人,探病没有限制。”

“她儿子会在病房待多久?”

“大概两个小时吧。”

“去年八月十二日晚上呢?从十二日晚上到十三日早上。”

“那是小暮先生去世的那晚吧?当时警察过来问了我很多事情,到底怎么一回事?”

“既然警方问过,那你还记得吧?小暮理都是何时来探病,又是何时回家?”

“——那天晚上,我刚好值大夜班。这家医院的大夜班是从二十三点,到隔天早上八点。我来上班的时候,他就在,然后隔天一早就回去了。”

“一早具体来说是多早呢?”

“我看窗外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只要查查日出的时间,应该就知道了吧?”

如果是八月份的日出,那就是早上五点左右。

“这在我们护士之间,算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八月十三日是万里子的生日。她儿子每年都会待到早上,一起迎接生日,还会带漂亮的花来。”

“她儿子一直待在病房里吗?”

“那间病房是我负责的,一点半和四点的常规巡房中,他都在窗边开着小灯,似乎在编围巾还是什么的。他似乎很喜欢编织,真是少见。”

悠纪思索理都是否可能杀害静人。不是有无嫌疑,而是单纯推断物理上是否可能。

根据野崎的说法,静人的预估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如果理都一点半在这里,要杀静人,就需要在三十分钟内抵达小暮家大宅,杀害静人,再赶回来才行。

悠纪确认过地图,从干综合医院到小暮家大宅的直线距离约为四公里。半夜道路畅通,所以开车的话——他还不知道理都会不会开车——并非不可能。需要做的伪装只要在第二天早上回家之后再做就好。

“他曾经在途中外出吗?”

“他说不定有到外面的便利商店,不过十分钟或二十分钟也就算了,如果离开一小时以上都没回来,我一定会以为他已经回家了。那天晚上的事,警方早就带走监视摄影机调查过了。”

齐藤稍微探出身体。

“我说,小暮先生过世那件事,不是意外吗?”

“好像是——意外。”

悠纪也只能说“好像”。

“每年生日都只有儿子来吗?”

“据我所知,是的。小暮先生在儿子住院期间还会来。他大概很疼儿子,所以才无法原谅万里子女士。但说起来是他外遇不好嘛。儿子还为了救万里子女士,变成那样——”

这时一位年轻的护士走上楼梯,健谈的齐藤忽然闭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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