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维斯大人是这个梅斯特利亚的国王,也是最伟大的魔法使。金银装饰将寝室点缀得豪华绚烂,魔法灯光温暖地照亮著房间。
伊维斯大人躺在附带天篷的大型床铺上。饱满的波浪卷白发与既长又气派的白色胡须,即使年迈也仍然有著端正的容貌。不过,他双眼底下的黑眼圈十分严重,身体也消瘦不少,简直就像病人一样。
「您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我的提问暂时没有得到回答。
伊维斯大人稍微面向修拉维斯先生。
「……或许说不知道才是正确答案。」
「不知道?」
修拉维斯先生发出动摇得很厉害的声音。修拉维斯先生也继承了伊维斯大人那张五官深邃的端正容貌,此外还留著卷得很厉害的金发。年龄为十八岁。是一位耿直又认真的人物。
「是啊,我有生以来从未遭受过所谓的诅咒。所以不调查一下的话,也不知道这个是否能治好。」
「真的是诅咒吗?」
维丝小姐似乎也感到动摇。她的声音在颤抖。
「用我的魔法无法彻底消除掉这个。」
伊维斯大人从棉被里伸出右手。他的右手背有个像是乌黑瘀青的东西,周围还有黑色线条彷佛地锦缠绕一般的冒出。
「换言之,这表示有神秘的魔法使对我施加了诅咒。」
魔法具备凌驾各种非魔法的力量。可以用魔法净化毒或瘟疫,倘若是像伊维斯大人这样独当一面的魔法使,也能彻底消除用立斯塔使出的拟似魔法。假如有伊维斯大人无法消除的力量,那只可能是其他某人的魔法。
「可是爷爷大人,除了在这里的四人,要说其他还有哪个魔法使……」
修拉维斯先生看似不安地这么说道,于是伊维斯大人微微低头。
「没错。只有马奎斯与荷堤斯了。」
「那么,是叔父大人他……」
他们三人都露出阴沉的表情。尽管感到过意不去,我仍开口询问:
「请问荷堤斯先生是指谁呢?」
维丝小姐向我说明。
「伊维斯大人其实有两名子嗣──我的丈夫马奎斯与他的弟弟荷堤斯。」
我经常听说关于马奎斯先生的事情。他是伊维斯大人的嫡子,同时也是维丝小姐的丈夫,而且是修拉维斯先生的父亲大人。伊维斯大人是最伟大的魔法使;另一方面,听说马奎斯先生则是最强的魔法使。当然,几乎没有几个魔法使能够自由使用魔法就是了。
「马奎斯先生奉伊维斯大人的命令,正潜入北部对吧。」
维丝小姐点头肯定我的疑问。
「没错。他改变模样,正在探查北部的王城附近。」
「那么,荷堤斯先生他……」
「他消失了。」
伊维斯大人这么说了。
「五年前,他反对我们的方针,从王都消失无踪了。下落完全不明。我一直以为他应该已经死了……」
「没想到叔父大人竟然会对爷爷大人施加诅咒。」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维丝小姐摇了摇头。伊维斯大人也微微点了点头。
「纵使荷堤斯还活著,我也不认为他会做出这种事情。但若是那家伙,说不定也能解除『锁魔法』。」
「锁魔法?」
我歪头感到疑惑,于是伊维斯大人向我说明了。
「耶稣玛的项圈和王都居民的血环,被一种叫做『锁魔法』的特别魔法守护著。倘若不知道『钥匙魔法』──也就是解除方式,便无法解开那些东西。不过若是像荷堤斯那样技巧派的术师,要撬开锁魔法也并非不可能。假设荷堤斯用未被探查到的方法解开了项圈和血环……」
伊维斯大人深深皱起眉头。
「便不能无视有我们未认定的魔法使被放到这世上的可能性。」
寝室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耶稣玛原本是魔法使,利用魔法来封住耶稣玛魔力的东西,正是所谓的「耶稣玛的项圈」。听说只有伊维斯大人或马奎斯大人才能解开。因为是被特别的魔法守护著,所以要用正规方法以外的方式拿掉的话……就只能砍掉头。
另一方面,所谓的血环是指装在王都居民们心脏上的圆圈,作用类似耶稣玛的项圈。会大幅地限制住魔力。从外面看不见血环,想要用正规方法以外的方式拿掉的话……便必须切断将大量血液从心脏传送到全身的血管才行。
假如那位荷堤斯先生能够解开这些东西……假如被当成耶稣玛对待的少女们和魔力受到限制的王都居民们,在王朝不知道的地方被解放了魔力……伊维斯大人一直守护至今的这种秩序会彻底被打乱。
脑海中浮现以前学过的事情。
暗黑时代。
魔法使们互相斗争,血流成河的时代。无止尽的暴力冲突,世界差点毁灭的时代。
是伊维斯大人的曾祖母拜提丝大人让那个时代划下了句点──这是我学到的知识。据说拜提丝大人让所有同盟的魔法使弱体化,找出还生存著的其他魔法使,将他们处死。她让整个世界只有自己这一族能够发挥出原本的力量。
那样的改革正是耶稣玛这个种族的起源。
一出生就具备魔力的王都居民会被套上封住魔力的项圈,消除记忆,变成在王都外以奴隶身分工作的「种族」──耶稣玛;年满十六岁便会被放生到野外,倘若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到达王都,迟早会惨遭杀害的「种族」──耶稣玛。
攻击性和自我中心性与魔力同时被封住的少女们,以奴隶身分被迫流通到市面上,从最底边支撑著暗黑时代以后的社会。而且还藉由存在然后被淘汰一事,完成了维持王朝权威的源头──也就是魔法使这个种族的任务。
我也有曾经身为耶稣玛的时期。但我很幸运地到达王都,而且被伊维斯大人发现了我的素质,目前作为未来的王妃──也就是修拉维斯先生的未婚妻,正在接受教育。
但是──我这么心想。
我完全无法想起自己是怎么到达王都的。
说完荷堤斯先生的话题后,我们讨论起关于今后的战略。
追根究柢,这场战争原本是不可能落败的。对方应当没有魔法使,所以战力差距显而易见。只要伊维斯大人将北部势力的战略关键,也就是各地的「收容所(govern)」确实地一一击溃,便能夺回支配地区。马奎斯先生已经潜入北部之王亚罗根的附近,因此在查明统治的实际情况后,一旦让北部的王朝坏灭,敌方便会全线败退了吧。
这个王政是不可能动摇的──这是我一直以来学到的事情。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我开口说道:
「说到底,倘若没有胜算,为什么亚罗根先生还会造反呢?难道不是因为他就连面对拥有魔法使的这个王朝,都有办法报一箭之仇,才开始了战争吗?」
伊维斯大人喃喃低语:
「对照我的现状来看,可以说那种可能性很高吧。」
就连最伟大的魔法使伊维斯大人都无法消除的诅咒。简单来说,这意味著伊维斯大人所说的「暗中活跃的术师」确实存在。那个人正是北部势力的胜算。
维丝小姐在深思熟虑后开口说道:
「恕我失礼……伊维斯大人会不会是上钩了呢?」
「唔嗯。你的意思是他们算准我会亲自出征,设下了诅咒吗?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我受到诅咒的地点是尼亚贝尔。在北部势力的支配地区中,是朝这边突出,即将沦陷的场所。我到那里一看,发现防守相当薄弱。但假如他们压根不打算死守尼亚贝尔,而是打算引诱我出来施加诅咒的话,这么一想便说得通了。说不定对于暗中活跃的术师,是正中下怀啊。」
修拉维斯先生看似慌张地说道:
「那么……敌方至少有一个魔法使,这边中了圈套,导致爷爷大人脱离战线,父亲大人正潜入亚罗根那里──倘若不改变战略,这边的支配地不就会接连遭到侵略吗?」
「没错。不过即使要叫马奎斯回来,也得看时机。目前还没有彻底弄清北部进行统治的结构。就算过早打倒亚罗根,可能也只会出现第二个王。假设敌方阵营有魔法使,在没有掌握到其真面目的状况下便摧毁北部王朝,可谓下策吧。能尽快将他叫回来是最好,但还必须静待一阵子。」
暗中活跃的术师,甚至能反抗王朝的战力。在谜团还很多的状况下试图用力量封住敌人,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吧。
紧绷的气氛支配著寝室。
「爷爷大人,由我来代替──」
「不成。要是修拉维斯死了,谁来继承王位?现在让你接受训练,不是为了让你参加这场战争。而是为了让你在这场战争结束后,挺身替这个梅斯特利亚再次带来安宁。」
「带来安宁──您是说像父亲大人那样吗?」
「没错。」
修拉维斯先生一脸尴尬地瞄了我一眼。我并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
「……这样子吗,我明白了。」
维丝小姐看来有些忐忑不安似的改变话题:
「总之,来思考一下该如何在没有伊维斯大人的状况下战斗吧。目前大约有多少兵力?」
「各地大约有三十支由约两百名士兵组成的军队……若不是训练有素的人,无法对抗奥格。没办法再增加更多兵力了吧。」
伊维斯大人是一位一直相信绝对和平世界的人物,也只有准备了最低限度的军队。另一方面,听说北部势力不仅透过从支配地强制徵兵来增加兵力,还会利用叫做奥格的强大怪物。听说那是一种外貌像是人类的大型生物,无论敏捷性、攻击力或耐久力,各方面都十分优秀。据说若非熟练的士兵,根本不是对手,瞬间就会惨遭杀害。
修拉维斯先生依旧面向下方,这么说道。
「我听说在岩地之战中败走的解放军本队约三百人。虽然人数不多,但应当是以勇敢的年轻人为中心的一群精锐。要是采用半吊子的战斗方式,我们也只会徒增死者吧。」
「是啊。我们的士兵要攻下一个城市,需要五百人吧。不过,倘若碰上对方集中了兵力的地方,那支军队也很有可能会坏灭。」
维丝小姐这么说道。
「您曾经提过虽然解放军败走了,但首领十分机灵,让幸存者逃走了对吧。虽说失去了领导者,不过那些余党应该还在躲藏中,与他们有同感,想挺身而战的民众应当也不在少数。难道不能利用那些人吗?」
「维丝啊,你的意思是要借用那些反抗王朝者的力量吗?那些家伙打著拯救耶稣玛的名义,还袭击了王朝的流通据点和监视所不是吗?他们只是被一部分民众接纳,实际上跟亚罗根是同类。我不打算借助威胁现今制度者的力量。」
「……十分抱歉,我太轻率了。」
「无妨。作为可能性之一,我也考虑过那个手法。」
我听说解放军的首领是一位叫做诺特先生的人。是巧合吗?正好就在我进入王都的同时,他突然开始崭露头角,听说他在「破坏压榨耶稣玛的世界」这个目标下,接连召集了不少同志。以自诩为自由之民的猎人们为中心,有许多人赞同他的理念,那人数无论是对王朝或是对北部势力而言,都多到无法忽视。
不过他们的气势大约一个月便消退了。因为他们在战争中大败,诺特先生被抓起来了。根据马奎斯先生告知的消息,据说诺特先生成了供人观赏的剑斗士,注定已经活不了多久。
诺特先生究竟是怎样的一位人物呢?传闻说他是位火焰剑士,本领一流,为了耶稣玛甚至不惜牺牲生命……说不定即使不是直接有接触,我也曾经受他关照过。
从我离开基尔多林家之后,到进入王都为止的记忆。这一段记忆被伊维斯大人的魔法封印起来了。伊维斯大人表示是出自正当理由才这么做的,但我心想,说不定──
说不定是诺特先生……
我有一个无法忘记的人。有个非常重要的某人一直在守护著我──只有这点我记得一清二楚。
但是,夹著书签的内页黏在一起,无法翻开。
……奇怪?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闭上了双眼。
我试著抬起头,结果眼前变得一片空白。我感觉到身体就这样从椅子上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