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可是狗狗说不定根本没把人类当朋友?
1
‘小狼’。
空空原本以为‘小狼’就是那女孩的代号名称,就像‘千刀万剐’、‘茶余闲话’、‘火球人’、‘恋爱谘询’、‘蒟箬’、‘重建开发’那样,不过似乎不是。如果是指那种代号称呼的话,少女好像叫做‘犬齿’。
也就是狗的牙齿。
听说这个代号名称的意思,也就是代表剑藤‘犬’个的‘獠牙’──可是身为‘饲主’的剑藤好像不喜欢‘犬齿’这个称呼,所以称她为‘小狼’。整件事还真复杂,如果不画个图想想,搞不好还会混淆。
“我觉得取名字很重要喔……不只重要,根本就是关键。叫做‘狼’听起来不是比‘犬’更威猛吗?不过‘茶余闲话’可能又会针对这件事唠叨,说我日文程度差劲了……”
剑藤这么说道。
“……可是如果把狗狗叫做‘犬’的话就太直接了吧?根本连一点创意或变化都没有。”
她这么说道。
空空无言以对。
他也认为名字很重要、很关键,而且照剑藤的那套说法,把‘人’称作‘狼’也确实富有创意与变化──可是先不管创意与变化,光看剑藤说话时的表情与态度,她的精神状况很正常。
她似乎很正常,当真把那个少女当成‘狗狗小狼’──前提是如果把人当成狗还称得上是正常的话……
‘狗狗小狼’的脖子上套着项圈,双手被手铐铐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窥视着空空。那女孩子好像有很强的戒心,不过要是她真的是狗的话,应该就是一只相当乖巧、教养非常良好的狗了。
空空这么想。
不,再怎么样他应该都不会把人当作是一条狗看待。
2
“当我杀人的时候……只要想到‘这些人说不定就是“地球阵”’,心里就会稍微好过一点。因为任务需要,我还满常杀害普通人类的,就像空空小弟你的家人那样……”
剑藤一边伸筷在晚餐的火锅里夹菜,一边不经意地说出这段话来。
“不过这也代表怪人的‘拟态’就是这么完美。所以空空小弟,你能够区别怪人的才能可是非常宝贵的喔。”
“……这样啊。”
空空嘴里虽然咀嚼着剑藤帮他盛的火锅料,可是视线却总是会飘向蹲坐在房间一隅的‘小狼’──小狼‘坐下’的模样有一种异样的存在感。
‘小狼’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空空,好像在观察他一样。
空空看不出她的情绪,而且愈来愈觉得反而是他的内心感情被‘小狼’看穿。虽然要附带一句“在某种意义上”的但书,就连长久以来比任何人更懂得察言观色的空空都这么认为──连他都没办法从‘小狼’身上窥探出她的感情,可见她非同小可。或者那女孩子真的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过空空知道一件事实──其实应该说目前他能够推理出一件事实。
他能够推理出这件事,只是无法求证。
“剑藤姊。”
“什么事?”
“……你不让那孩子吃晚餐吗?”
“咦?”
剑藤做出这种吃惊的反应之后,才会意点头说道:
“等我们吃完之后,我就会给‘小狼’准备晚饭。她现在是‘等待’的状态。”
“这样啊……好像在教育小狗一样呢。”
“嗯?那当然啊……虽然我叫她‘小狼’,可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狼嘛……她的确就像狼一样,是个很可靠的孩子。可是我没有把她误认为真的狼喔,不过我有时候也会幻想如果她真的有狼的血统该有多好。”
虽然两人之间的对话内容莫名其妙,可是这段对话证实了空空的推测。
他心里想:剑藤姊是认真的。她的精神状况说不定有什么问题,不过她是认真的,确实是认真的──她是真的把这个年纪幼小的女孩子当成一条‘狗’。
那是什么来着?
不晓得是叫做阿玛拉还是卡玛拉,好像是这个名字吧──在国外应该也有少女被狼养大的传说。婴儿时期在森林里走失的少女后来把狼当成母亲慢慢长大。她们被狼养大,然后长成为真正的野狼时被人类发现而受到庇护,算是一种‘故事’。
被狼养大的少女不是‘喊狼来了的牧童’,本身就是野狼。听说她们也完全相信自己就是野狼,因此一直对保护自己的人类怀有敌意,龇牙咧嘴──虽然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而令人怀疑,不过如果照这个故事的说法,剑藤似乎完全相信这个少女──‘小狼’就是一条‘狗’。
剑藤认为她是一条狗、一条像狼一样的狗,而且还是自己的宠物。
“…………”
空空认为剑藤确实不是误会或是搞错什么。
可是既然如此,空空心想在剑藤的内心里,把人当狗的逻辑性到底是如何整合、或者是整合到什么程度。
少女行动的时候并不是像狗一样四肢着地,而且也不像狗那样一丝不挂──她的衣着打扮和其他同年纪的女孩没两样。既然是宠物的话,那身衣服应该就是剑藤帮她打理的吧。
“……剑藤姊,你是那种会给宠物穿衣服的主人啊?”
空空试着有意无意地打探一下。
“是啊。”
剑藤这么点头说道,似乎不觉得空空的问题有什么奇怪。
“我会帮她脱衣服、穿衣服。有些人说狗狗身上有毛,所以不需要穿什么衣服。可是这样很可爱嘛,而且‘小狼’也不排斥。不过这和我帮空空小弟穿脱‘丑恶怪侠’的意义完全是两码子事。”
“…………”
她的逻辑是这样整合的吗?那女孩的两手铐在背后又该怎么说──空空认为就算是狗,应该也不会有人给狗上铐。至少就视觉上来看,那个画面看起来真的充满犯罪气息──从受到拘禁这一点来看,其实空空也觉得自己是在受人监视的情况下,被拘禁在这间公寓里。可是和‘小狼’比起来,他又觉得自己现在的立场已经算很像样了。和‘小狼’比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受到软禁。
空空感觉他又重新体会到剑藤犬个这个少女是多么异常。平常她为自己下厨做饭、帮忙更衣,还给他工作上的建议,不知不觉之间空空好像已经对她的异常感到麻痹了。
“空空小弟以前都没养过宠物吗?”
“……嗯,是啊。因为家里有年幼的弟弟在……”
空空当然没有忘记把那两个年幼弟弟碎尸万段的就是眼前这个人,所以说着说着句尾愈来愈含糊。这样一来搞得好像是空空这个遗族反过来关怀剑藤的心情,可是空空并没有这种打算,只是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而已。
“喔……”
“如果我有养什么宠物的话,剑藤姊你也会杀了它吗?”
“我觉得应该会吧,所以你没养宠物真是太好了。”
“……剑藤姊,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养‘小狼’的?”
“半年前……在‘巨声悲鸣’发生之后开始养的。它好像是军队救到的‘狗’……因为他们说没有人要收养,所以就由我来养了。我觉得这孩子的处境和我有那么一点相似──该说是同情它吗?还是为了争一口气?或者是闹别扭呢?‘茶余闲话’还说什么‘你这个人有能力照顾动物吗’……”
“……?啊,是啊,感觉他……好像会说这种话。”
好像会说吗?
不,如果是狗的话,他可能的确会这么说。如果是狗的话……
意思是说就连牡蛎垣都把‘小狼’当成是‘狗’吗?难道地球鏖灭军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小狼’是狗吗?不对,真要说的话,空空觉得他们应该都像空空现在一样,只是在配合剑藤的说词而已吧……
“她在形式上就和‘破坏丸’一样,都是军队的配给品。可是我没把她当成物品看待。‘小狼’不是道具,而是我亲爱的家人。”
“……落雁小姐她怎么说呢?”
“嗯?没什么啊……我们的部门又不一样。”
“这样啊。”
要是能够知道其他人的想法就好了,没想到地球鏖灭军的纵向行政体系比想像中还更有隔阂。空空心想要是再穷追不舍的话会启人疑窦,所以不再追问下去。
他不说话之后,接着轮到剑藤开口。
“不过空空小弟,你的胃口好大喔。”
“嗯?这是剑藤姊特地为我准备的庆贺火锅,我当然要吃啊。”
“话是没错啦……我之前没告诉过你吗?我在杀了人当天都没办法吃东西。”
“可是今天我杀的不是人类,而是怪人不是吗?”
“就算是杀了怪人的时候,我也一样食不下咽。”
“喔。可是剑藤姊你或许没办法区分怪人与人类,可是我看得出来不一样……会不会是因为这一点不同呢?”
“是这样吗?”
到底是如何呢。剑藤如此说道。
看来剑藤站在她的角度──似乎也用看着某种异物般的目光看待空空。虽然在庆祝会上不该用这种目光看待庆贺的对象。可是说不定大众看待力量强大的英雄也是像她这样。
视为英雄──就和视为异端相同。
可是如果要把这段时光、这段晚餐时光,当成两人彼此互相视为异端分子的时间的话,那么空空视剑藤为异端的时间,最终还是会比剑藤视空空为异端的时间更长吧。
真的是要到最终……
吃完火锅之后,两人用煮火锅的汤汁做了杂煮,然后打蛋下去吃。用餐完毕,说了一声‘我吃饱了’之后,剑藤就如同她刚才所说,帮宠物‘小狼’准备晚餐,不过只花了短短一瞬间就弄完了。
当然只有短短一瞬间。
她只是把狗食放到盘子里,然后在里面倒入牛奶而已。
3
之后安稳的时光持续了好一阵子──前提是与残杀自己家人的剑道少女共度,再加上绑着项圈的少女一起成为新同居人的日子,还能称之为‘安稳’的话……
空空原以为地球鏖灭军会一次又一次命令他去打倒怪人,不过实际上好像并非如此──在他杀死怪人淀理川美土里的隔天,‘重建开发’就独自过来回收‘丑恶怪侠’了。
虽然她对空空粗手粗脚的使用方法狠狠念了一顿,但还是向空空询问‘产品使用心得’,认真看待空空的抱怨,然后把‘丑恶怪侠’连同附属品一起带回去──听说开发室会参考空空的意见进一步改良。
这么说来,剑藤之前看到‘丑恶怪侠’实用化的时候好像很惊讶,可是一旦想到原来这套服装是试作品,空空就觉得背脊发凉。不过依照空空的意见,他希望开发室能够优先改造电池,让电池能够撑得更久一点。
“关于空空小弟杀的那个怪人,她已经顺利翘辫子了。”
‘重建开发’来回收‘丑恶怪侠’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空空。顺利翘辫子这种说法虽然挺奇怪的,可是空空听了之后感觉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是对准头部用力踩下去,肯定重创了对方。可是因为他立即就逃离现场,所以没有亲眼确认最后结果到底怎么样了──幸好没有造成半死不活的脑挫伤,没让她受到不必要的痛苦,真是太好了。
空空这么想着。
他的想法似乎毫无天理,而且实际上也的确是没天理可言,不过他是真的怀着单纯的善心这么想──只是这份善心目前似乎不会往比较健全的方向发展。
“你已经杀了怪人,这么一来就是我们的伙伴了。”
虽然‘重建开发’的语气中没什么热烈欢迎的感觉,可是这似乎是种义务或是仪式,她还是郑重地说道:
“欢迎你加入地球鏖灭军,让我们一起打倒地球吧。”
光看她这句话表面上的意思,空空心想那项任务或许真的是一种入门仪式。成为‘杀死怪人的共犯’之后才能被接纳为同伴,地球鏖灭军就是建立在这种系统之上──要是这样的话,那么地球鏖灭军这个组织可以说比空空想像中更加剽悍。可是这时候的空空连这种其实已经早就该有的认知都还没有。
反过来说,他也没有那种‘又找到原本已经失去、被剥夺的归宿’,类似于归属感的意识。简单说来,他什么感觉都没有。他什么都没有,顶多只想着不晓得‘丑恶怪侠’送修改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因为在装备送回来之前,自己又没事干了。
“这个嘛,在衣服送回来之前先练练身体怎么样?”
‘重建开发’这番话应该是在开玩笑,可是空空却把她说的话当真──
“那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送个什么健身器材到这个房间来呢?”
──这么开口拜托人家。
结果‘重建开发’似乎也接受了他的拜托,几天之后就有业者把跑步机与哑铃之类的器材送到空空的房间装设起来。不管和‘小狼’比较起来自不自由,空空还是有很强烈的‘囚禁意识’,怎么样都不太愿意出门,所以每天都在运动。
空空总觉得这就好像太空人为了不让肌肉退化,在太空船里持续锻炼肌肉一样──不过他们实际上应该不像空空这么轻松吧。
剑藤同样也几乎足不出户。
她只有在需要的时候出去买东西,然后立刻就会回来──不过她似乎没什么在运动。空空心想她要挥动那么长的刀,平日的锻炼应该非常重要,因此曾经找她一起练身体,可是被她婉拒了。
用婉拒两个字其实是很委婉的说法。
“绝不,要练你自己去练。”
实际上她是这么强硬拒绝,直让人以为她对练身体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回忆。难道是举哑铃的时候受过伤吗?空空当然完全没有要强迫剑藤的意思,所以之后就再也没有找过她一起练身体了。
“剑藤姊,你都不用工作吗?”
“像我这种等级的人,平常不会有什么工作……真要说的话,我现在的工作就是照顾空空小弟,所以你不用在意,我可不是什么尼特族。”
“…………”
交谈过之后,空空知道剑藤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是她似乎不太会表达,空空常常不太了解她在说什么──有一部分的原因或许也是因为他问问题的方法不正确。
“不过呢,我‘听不见悲鸣声’,而空空小弟‘看得见怪人’。我们好好活着或许就是对组织最大的贡献了……所以我认为就算没事做、就算只是在家里闲晃,你也不用有什么罪恶感。”
听剑藤这样一说,空空也渐渐觉得似乎是这样。可是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这样过日子根本不知道对组织有什么贡献。事实上,‘听不见悲鸣声’的剑藤犬个,之前就未能阻止‘巨声悲鸣’的发生……
空空感到很不安。
现在地球鏖灭军还把空空‘当成英雄’……虽然他有些不明就里,但也有这份认知。只是不知道这份待遇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让他感到有些不安。如果像剑藤那样被当成不合格人选的话倒还好──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被视为‘多余’或是‘有害’而被组织处分掉,这也让他很不放心。
要是一样样细数起来的话,让他不安的事数都数不完。
真是不安。
可是空空对于现况无计可施,而且这种不安对他来说,就像担心‘明天说不定会因为心脏病发作死掉’一样,其实还不至于对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虽说这就是空空的资质、他的才能。但有一件目前已经显而易见的事实不得不说,那就是他实在应该多认真想一想。只是眼前他的不安主要都是来自于‘小狼’──所以也实属无奈,相当理所当然。
毕竟和他也有切身关系。
他和‘小狼’一样都在剑藤的庇护之下生活,搞不好哪一天也会受到那种对待。哪一天剑藤也会认不出他,只把他当成一条狗。这样的不安始终在空空心中萦绕不去,困扰着他。
空空能够接受现实,认为无关紧要。
这种个性只针对已经发生的结果,空空少年对于目前还在进行中的现实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无关紧要’,好像会觉得‘是不是该未雨绸缪’。
剑藤照顾‘宠物’很仔细──‘小狼’好像每天都会换衣服,也天天都会洗澡,受到的对待比空空最初担心的还更‘像人样’。
只是唯独狗食让人难以领教。
难以领教也难以食用。
在两种不同的意义上都让人无法接受。
空空对食物的味道不太讲究,可是一想到自己饭后,那个少女就得被迫吃狗食,不管面对任何料理都会变得难以动筷。不过要是空空不吃完饭,少女又没得吃。这种矛盾的情况真可谓无解。就算问他‘那该怎么办’,他也只能回答‘不能怎么办’──还是应该这么说:
‘剑藤姊、剑藤姊,你仔细看一看。OK?好好看着我手指的‘小狼’喔。她是不是用两只脚站着?身上没有毛对不对?你不觉得她就像人一样吗?外形像人的狗……唉呦呦?‘小狼’会不会不是狗,根本就是人啊?’
──之类的。
要用这种方式有意无意地去提醒她吗──不过空空心里根本连烦恼都没烦恼过。不是因为难以启齿,空空因为不懂气氛,所以特别擅长看气氛。现在剑藤似乎已经完全相信‘小狼是条狗’,所以他不难想像要是对剑藤提起这件事的话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因此关于这件事,他没办法插手。
话虽如此,要是‘小狼’主动对现状表达痛苦与哀伤,哭着对空空诉苦的话,肯定连空空都会有所行动。
所以他绝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可是说到当事者‘小狼’,她也没有任何怨言──彷佛戴着项圈、反手上铐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不便似的,就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着狗食。
她真的就像一只乖巧温驯的小狗。不对,应该没有哪只狗会温驯到这种地步,甚至让人觉得她如同一只‘病犬’──要是这样的话,空空也就能了解剑藤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她取名为‘小狼’了。
剑藤希望取了这个名字之后,能够让这只小狗变得更加活泼──嗯,如果‘小狼’当真是条狗的话,空空也能体会她的心情。
虽然‘小狼’不曾露骨地学狗汪汪叫,可是她也不说人话──剑藤好像也不是那种会对‘狗’说话的饲主,虽然会摸摸她、或是把她抱在膝盖上疼爱,可是从来不曾试着用言语沟通。不过就算剑藤开口对她说话,她应该也不会回答吧。
应该不会说人话吧。
从外观看起来,应该可以确定她不是狗而是人。可是除了外观之外,很难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点‘人味’。
要是有人说她是一个精致的娃娃,感觉似乎也像是那么一回事。凭藉地球鏖灭军的技术能力,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出那种精致度的娃娃──不过天知道他们做出来有什么目的。
总之她是个没有表情又没有感情的少女。
也可以说她毫无生气。
每次和她面对面,感觉就好像在凝视一面镜子,总觉得很不舒服,好像有人在注视自己的内心一样。这是因为空空自己也是没有感情的人吗?不对,空空不是没有感情。他有感情,只是不为感情所动。就算觉得悲伤,也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
可是‘小狼’看起来好像根本不会觉得悲伤或是痛苦──所以看着她的时候,才会好像觉得自己的感情原原本本反映在自己眼中。
空空第一次看到‘小狼’的时候觉得她戒心很重──这或许是因为空空自己对她怀着戒心也说不定。
只不过除了吃饭时间以外,‘小狼’都待在自己的房间──走廊最深处的房间里不出来,所以一天也见不到她几次。
这么说来,空空也有过这种想法。虽然这可能只是对她的遭遇毫无动作的内疚心理所产生的妄想──其实她真的是狗,说不定只有自己把‘小狼’看成是人。
不无可能。
都有‘拟态’成人类的怪人存在了──虽然不知道地球鏖灭军说的事几分能信,至少这世上确实存在一些只有透过护目镜才能看见的怪人。
那么只要用护目镜来看的话,说不定‘小狼’看起来就是一条狗──一想到这里,空空很懊悔没有在落雁拿回去之前用护目镜看看她。落雁来的时候,‘小狼’就躲在房间里没出来──可能是不想和不同部门的落雁扯上关系吧。
‘茶余闲话’与‘重建开发’把她称呼为‘犬齿’──狗的牙齿到底有什么意义?单纯只是因为她是剑藤的伙伴、配给给剑藤的物品,所以就叫做‘犬齿’吗──这个问题空空一样也不敢问。
大概就是像这样。
空空空、剑藤犬个、‘小狼’。
这三个人──两个人又一只──的生活只能用愈来愈怪异来形容。而这样奇怪的同居生活,直到瓦解之前又持续了大约三个礼拜。可是真要说起来的话,对空空而言,这三个礼拜或许就是在这个故事结束之前,他唯一能够安稳度过的时间了。
然后三个礼拜过去了。
4
“空空小弟,我今天有一些工作要做,可不可以麻烦你看家?”
吃早餐的时候,剑藤突然这么告诉他,这个人真的很多事情都很突然。这阵子空空已经开始认为他这位同居人或许不是不擅于解释说明或是不擅言辞,而是不懂得如何适当地掌握距离感。
空空一边吃着煎蛋──
“你说工作吗?”
──一边又把剑藤说的话重复一遍。这时候空空完全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完全没搞清楚事情有多严重。要是他的想像力再丰富一点的话,应该就会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事实上就算听到剑藤这么说,他还是毫无概念。他无法察觉剑藤出门工作的话,会导致什么情况发生。
空空只觉得‘剑藤姊,你有工作耶。真是太好了’──就算知道剑藤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他还是摆脱不了那种照本宣科的反应,认为‘工作是一件好事’。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就连一般人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什么时候回来呢?”
“要稍微出个远门……我要和‘茶余闲话’一起出国。”
“出国啊,真好。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同居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空空也渐渐能够这样融洽地对话了,虽然对方是杀光他家人的凶手……
“剑藤姊,你有护照吗?”
“当然没有啊。”
“那就是偷渡啰?原来地球鏖灭军还可以偷渡啊。”
“偷渡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干什么坏事似的,所以我必须说你答错了……你就当作是特别包机吧,在我心里有免费机票喔。我想想喔,他们要我向你解释清楚……说是要去开会。”
“开会?特地跑到国外去开会吗?”
“嗯……大概就是和国外那些与地球鏖灭军一样的组织讨论今后的行动方针。确认彼此的管辖范围,或是报告往后的活动计画之类……说是这样说,我只是去当‘茶余闲话’的保镳啦……”
“喔。”
保镳。原来如此,拿着那把大太刀‘破坏丸’(空空已经听说‘破坏丸’这个名字了),的确没办法经由一般程序上飞机。
“所以我大概要出门三天。这三天就剩下你一个人,食物之类的问题你打理得来吗?”
“是的,没问题。请你不用担心。”
十三岁的空空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孩子,可是本人心中隐约已经有‘我不是小孩’的意识了。这种感觉只要是小孩子都会有,空空也不例外。他没想到只是看家几天,剑藤竟然还这么不放心。
“我会先做好一些咖哩给你吃,也会在冷冻库里放一些不容易坏掉的食物。你就照顺序吃吧,日期写在保鲜膜上,要照日期的先后顺序吃喔。”
“……好的。”
剑藤那种可说是无微不至的思虑差点让空空开口向她道谢,说出‘谢谢’这句话──可是在快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又吞了回去。
就算两人的关系多少变得亲近或是发生任何事。
唯有道谢的话语他绝不说出口。
该怎么说呢。这就是空空自己对于‘杀死家人的少女’最后保持的一点距离感──还是说像自己这种个性的人会干脆连距离感都给抛诸脑后,面不改色地向剑藤说谢谢吗?
看来连空空自己……
就连空空自己也不是很懂得掌握距离感。
“我明白了,剑藤姊。”
“嗯,然后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喔,是什么事?”
“我不在的时候,拜托你帮忙照顾‘小狼’。”
“…………”
空空这才赫然想到──对了,剑藤长期外出不在的话,就代表空空要在这个房间和‘小狼’独处。
“啊,呃……那个──”
“啊,别那么紧张。拜托,不要紧张。那孩子不会多费事,也不需要花什么心思照顾。我想你看了应该也知道……早上和傍晚的时候给她饭吃。至于洗澡……就不麻烦你了,因为稍微有点麻烦。就请‘小狼’忍耐个三天吧。”
“……那饲料呢……”
“不要说饲料,喂她吃的是饭喔。”
剑藤就像是爱狗人一样,似乎感到有些不高兴,言语中对空空稍有责怪之意。不,依照本人的感觉,她不只‘像爱狗人士’,应该根本就是了。只是剑藤自己把人叫成是狗,却因为空空把饭叫成是饲料就对他发脾气,让空空有些无法接受。
可是他没有反驳,只是乖乖道歉。如果是向人道歉,空空少年要说几句都行。
“那给她吃的饭,那个……吃狗食就可以了吧?”
“嗯,不要给她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喔,可能会让她吃坏肚子。”
“……打个比方说,如果把我的饭分一半给她吃怎么样?那个……偶而嘛……吃好一点……”
“啊,对喔。你没养过宠物,所以不知道啊。我跟你说,人类和动物的消化系统的构造不同,所以不能吃一样的东西。要是吃了,有时候后果可不只是拉肚子而已。比方说如果猫吃了洋葱的话可是会死的。狗狗也是一样,吃了巧克力或是鸡肉的话很快就会死掉。”
剑藤对空空展现的知识不知该说不登大雅之堂还是过分冷僻。虽然只能说是一知半解的程度,不过本人似乎没有这种自觉。
不过也只是过于冷僻而已,她说的大致上没错。
“所以不可以因为人类的一厢情愿就让动物随便乱吃东西。就算吃不死,要是吃了糖分太高的食物,说不定还会蛀牙呢。”
“……好,对不起。”
结果又得道歉了。空空倒是不介意向她道歉……可是剑藤对于狗狗的态度与常人无异,言行举动甚至可以说比平时看到的她更加正常,隐隐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听话的压迫感。
“不用带她去散步吗?”
“嗯,不要带出去散步,因为‘小狼’不喜欢运动……而且我也不希望因为带到外面去,结果不小心走失。”
这句话听起来不太像一般爱狗人士,反而更像是病态的狗痴。事实上‘小狼’牵来公寓房间以后,这三个礼拜之间从没出去过──剑藤不让她外出。不过其实空空自己也一样,每天都在家里练身体,所以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
“我想就算‘小狼’走失了,也不能藉助地球鏖灭军的组织力量帮忙寻找。所以要靠自己保护‘小狼’。”
“喔……”
瞧她溺爱到这个地步。
空空漠然想着,要是‘小狼’不见了,剑藤会不会罹患丧失宠物症候群呢。
“说真的,其实就算到国外,我也想把她一起带去。可是‘茶余闲话’说不能带。他说这个会议很重要,所以要我专心执行任务。”
“……这样啊。”
原因究竟是什么呢?那场会议真的很重要吗?说不定就算会议的重要性不高,牡蛎垣还是不会允许剑藤带‘小狼’一起去……假使牡蛎垣看得到‘小狼’的真面目。
……‘看得到真面目’。
真面目。
可是空空根本不知道‘小狼’的真面目是什么。所以他无计可施,每天都因为这件事而烦心。
“我想请假不去也不行。他还说全体人类与一条狗,到底哪一边比较重要。”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剑藤姊,我觉得你看起来其实也不是那么抗拒耶。”
空空把他在意的事情说出来,这就是空空少年又在发挥他不懂得看气氛的本领了。他无法看出人心情感的机巧或是两种不同情绪共存的矛盾性。
“是不是有什么愉快的事情?还是说你很期待和牡蛎垣先生一起出去……”
“……你在说什么啊,脑袋傻了吗?”
剑藤这么回答。因为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所以空空反省自己,认为‘我又说错话了’。他没有想到说不定剑藤只是在掩饰自己的害臊。
他完全不了解那种‘不经意脱口说谎’的感觉。
“是啊……嗯……我可能的确傻了,对不起。”
“算了。在国外如果没事的话当然最好,可是我也想在工作的时候好好表现一番啊,要不然我一直都没办法出头。”
“剑藤姊,你想要出人头地吗?”
“……开玩笑的啦。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不要对每句话反应都这么大。我只要能打倒地球、保护人类就心满意足了。对,只要能保护人类与一只狗就好了。”
说完之后,剑藤也把早餐吃完了。空空本来还以为她接着就要继续动手料理三天份的食物,可是在那之前剑藤似乎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从口袋里拿出药盒,熟稔地从盒子倒出三颗白色药锭在手上。
然后咕噜一声,像吃饭后甜点一般把药剂吞下肚去。
看她吃那些药的方式,彷佛平常就有在服用似的。可是空空在这三个礼拜除了第一天之外,每天早、午、晚三餐都是和剑藤一起吃,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像那样服用药物。
“剑藤姊,那是什么药?”
空空不假思索就问这件事,似乎多少稍嫌不够贴心,可是剑藤自己在这三个礼拜好像也已经习惯空空这种说话方式,也没特别表示什么意见。
“这是精神屏蔽剂。”
她这么答道。
可是就算剑藤回答了,光凭这样空空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精神屏蔽剂?
“那是什么东西?”
“我想这次的任务应该用不着杀人……可是如果要动手的话,杀的肯定是一般人类。这只是预防万一。”
“?”
“简单说来就是让精神不容易产生压力的药。听说常常用来预防PTSD(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或者在战争时期使用,反正这就是那种药物的微调型药品。应该是让情绪不容易波动的药吧……要是吃太多的话,不只是压力降低,就连身手都会变差……我在杀死空空小弟家人的时候也吃了这种药喔。”
空空只是听听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剑藤在斩杀怪人的时候也会服用这种药吗──要是这样的话,空空在踢死淀理川美土里之后没感觉到什么压力,照样过日子。他很好奇这样的自己看在剑藤眼里有什么想法。
“可不可以也分我一点?”
所以空空说出这句话。其实他根本不想要,只是假装自己也需要吃这种药而已。说不定剑藤已经知道他的想法,不过空空仍然忍不住开口这么说道。
可是如果空空当真这么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的话──那他应该就会注意到从房间的反方向,‘小狼’的视线正盯着自己看。
没错。
‘小狼’──‘犬齿’这时候正竖起耳朵,在一边默默听着空空与剑藤对话,一字一句都没漏掉──
剑藤要暂时外出不在家。
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就像条狗一样耐心等待着──
5
剑藤用一个大锅做了一整锅咖哩,然后还做了其他各式各样可以久放的食物,分盛在碗碟里。直到过了中午,她才把出国前要做的准备全都打理好。
中间她打了一通电话给牡蛎垣,说自己可能会晚一点到,要他先去‘机场’。看来为了帮看家的空空准备食物,害她赶不上约好的时间。虽说照顾空空是她的工作,不过空空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算再怎么过意不去,不懂家事的空空都只能默默地看着剑藤忙进忙出。
不过至少他在看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加油!动作快!剑藤姊’,只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家里不用打扫,衣服也不用洗,我回来之后会一起弄。啊,如果你能洗个碗筷的话……算了,如果不会洗的话至少帮我泡在水里就好。有电话打来就接一下,可是不知道的事情就直接说不知道。可能会打来的人都知道我出门不在,所以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打电话。那我走啰,空空小弟。”
一身剑道服的剑藤拿着放在竹刀袋里的‘破坏丸’,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路上小心,剑藤姊。”
空空送她离开之后──
“好了……”
他心想道。
接下来三天该怎么过好呢──不,‘该怎么过日子’这个问题本来就是空空每天都在思考的事情。总之‘不用去学校上课’、‘不用去社团练习’让他闲得发慌,不晓得该如何打发时间。
因为没有其他事可做,空空只好专心锻炼身体。其他能做的事就是看看书之类的。可是最初房里准备好的书都已经看个大概了。看来空空是那种不是自己到书店选购就不会想主动看书的人。
就这层意义来看,‘剑藤出差’这件事对空空来说,也算是许久没有的新鲜刺激──可是接下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如果要以‘打发每日闲暇时光的刺激’形容的话,却又太过危险了。
空空是否也能应付这种现实状况呢?
如果应付不来的话也只是死路一条,说不定死亡对他来说可能还比较幸福。
事情是发生在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的傍晚时分。
那是在空空把剑藤就算迟到也要做好的咖哩饭当作他留守的第一餐吃完之后的事。不过空空今天吃饭的速度比平时还慢──那也难怪,因为他吃完之后,接着就得喂‘小狼’吃饲──不对,喂‘小狼’吃饭了。
由空空亲自喂她吃。
要是平常的话,‘小狼’会被剑藤带出房间,在一旁坐着看剑藤与空空两人用餐。可是本来要带‘小狼’出来的剑藤今天不在家,所以她还待在房间里。
不是空空忘了把她带出来。
而是他不愿想起这件事。
之前看剑藤用加了牛奶的狗食去喂‘小狼’,空空多少已经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受了。现在还得自己动手,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滋味上心头。
简单来说就是他不想做。
关于杀怪人这件事,空空几乎没有什么抗拒心理──可是他总觉得喂食‘小狼’和杀死怪人是两码子事。或许这是因为现在空空可以轻易找到另一个不同的选择吧。
就像不想选右边的话,那就选左边。
如果不想‘小狼’吃狗食,那就让她吃咖哩吧──就是这么简单。之前厨房完全都由剑藤掌管,所以没办法偷偷瞒着她给‘小狼’吃狗食以外的东西。可是现在空空独自留下来看家,他可以这么做。
条件都已经齐备了。剑藤不在,然后还有存放的食物可吃。
空空也不是不知道不可以让宠物吃人吃的东西,可是至少就他亲眼所见,‘小狼’的的确确就是人类──吃狗食反而才可能会吃坏肚子。
营养当然也不够。
他不认为牛奶是那么万能的食物。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做好心理准备了──假设这三天都把空空吃的食物分给‘小狼’吃,冰箱里的食物肯定到中途就会不够。
剑藤做了很多料理给空空。可是反过来说,这就代表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食材了。就算还有食材,空空也没有能力做菜。就算打肿脸充胖子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可能也和狗食没两样。
既然这样的话,最后一天或许空空什么都没得吃……只能喝水度日。
“…………”
算了,喝水就喝水吧。
空空这么想道。
关于‘小狼’最后一天的食物,因为狗食还有剩下,应该不至于要逼她绝食──只是饮食水准早一天恢复原样而已。大不了到时候自己也吃狗食就好了。
这一段思考。
到中间的思考都很正常。可是最后的最后,思路走向变成‘要是没普通饭菜可吃的话,“小狼”甚至于自己也只好吃狗食’。这部分的思考就是空空空之所以是空空空的原因。
他已经失去自己外出买食材的念头了。
说是失去,其实应该是被剥夺。
空空与外界的联系已经被切断。对他来说,外面已经变成像是奇幻世界一般──所以在此预告,事隔三周之后,空空过不久将会再次走进那个奇幻的世界。
6
他曾经在毕业典礼上装哭。他很努力哭,应该有成功哭出来。
他曾经考试一百分,装出很高兴的模样。他深信自己应该觉得高兴。
他曾经被朋友欺负,装出很生气的模样。那时候他应该的确很生气。
他曾经打出再见全垒打,假扮出胜利姿势。他一直很在意自己抬手的方法会不会很不自然。
他曾经假装对班导师做出反抗的态度,努力了好久才把心中对老师的歉疚给抹去。
如今回忆起小学时代,空空所能想到的全都是这些‘假装’──根本看不见那个名为空空空的实体在哪里。他心想那时候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学生?
彷佛完全一片空荡荡的。
照这个意义上来看,也可以说他是个人如其名、表里如一的小学生。如果真是这样,那未免太令人厌烦。因为原本空荡荡的小学生现在竟然化身为透明人与怪人战斗。虽然他还是有实体,可是因为看不见,连外在都没有,搞不好比空荡荡还更糟糕。
更别说既没有外在,里面又是空的。那根本和不存在没两样了。
空空之所以会思考这些事情,是因为他在和‘小狼’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曾经想过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小孩子,谁知得出的结论这么令人不愉快。
不过反正‘小狼’那样死气沉沉的,就算想破头也不可能知道她的情绪。空空把咖哩舀到盘子里,然后备好一根汤匙。之前看她都是像狗一样趴着吃东西,不知道她会不会用汤匙……也不对,她的双手本来就被手铐铐在背后,就算会用也不能用吧。
帮她把那副手铐解开吗……
再怎么样空空也没这能耐。
虽然空空不晓得怎么洗碗筷(剑藤也说不用洗),可是他心想还是必须把这个盘子洗干净之后放到餐具架上收好。要不然可能会让剑藤从盘子的数量与堆放方式的矛盾,看出自己给‘小狼’吃了狗食以外的东西。
剑藤先前已经严格叮咛不可以乱喂‘小狼’吃别的东西,要是违反禁令的话肯定是一顿好骂──可是现在的问题不是挨骂这件事,而是骂他的人手上有一把真刀。
空空绝不是宁可冒生命危险也要给‘小狼’吃咖哩──与其说是同情‘小狼’,真正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他左右难安,再也看不下去了。
至少在空空少年自己的认知中,他觉得‘要小心不要因为做了这点小事,就让人家以为自己是好人’──他这个人反而是用做好事的方式来劝诫自己。
真是的。
像他这种人到底要用什么药来救?
无论如何,空空依照平常剑藤那样,把咖哩盘与汤匙放在托盘上,然后一边单手拿着托盘(虽然只是有样学样,但也有模有样),一边敲敲‘小狼’的房门。
当然没有人回应。这也是想当然耳,这时候如果‘小狼’回应的话才更吓人。先前空空敲剑藤的房间无人回应的时候,曾经因为擅自走进去而发生一件天大的意外──说实在的,他一直对那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之后甚至再也没有靠近过剑藤的房间──更别说更靠里面的‘小狼’房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这里来──这次‘小狼’不会正在房间里换衣服吧,应该不会。
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虽然他想不出能够设想到什么情况,但还是预防万一。
“‘小狼’,我拿饭过来了,再过一分钟之后就要进去了喔。要是你在做什么事不想让我看到的话,就趁现在先收拾好。”
他这么说道。
说完之后,空空规规矩矩地在心里开始倒数。他尽可能放慢速度倒数六十秒,说不定不是为了人家而是为了自己。
他心理的阴影根深柢固,那种感觉体验一次都嫌太多。
“……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六十秒钟。”
唯独最后的十秒钟,空空是大声念出来倒数的。想到自己这样子就好像特种部队即将攻进歹徒躲藏的房间里似的,他的心情多少变得愉快些。不过这世界上恐怕找不到拿着咖哩攻坚的特种部队吧。
为了谨慎起见,空空又敲敲门说道:
“我要进去啰。”
说完之后他抓住门把,把门往内推开。赫然发现──
7
那是一间牢笼,一间铁牢。
如果是说用来关猫狗的话,那应该叫做笼子吧──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原本既有的家具之外什么都没有,中间摆着一个大约二公尺立方大小的铁制牢笼,而‘小狼’就在里面。
她盘着腿,坐在铺着软垫的牢笼里面。
说些和主题无关的事情。空空其实不太了解这种盘着腿的坐法,他怎么看都认为这么坐不舒服──反而觉得两条腿缠在一起,看起来好像会伤到筋骨。他同样搞不懂的还有坐在椅子上翘二郎腿的行为。那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就只是看起来很跩而已,坐起来似乎也不轻松。想要表现出不可一世态度的人都会那么坐吗?这么一想,空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心想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威风一点而已,说不定盘腿坐也是一样的道理。就像熊要攻击猎物的时候,会站立起来让自己的身形看起来更高大一样。
请放心,事实上故事并没有偏离主题。
房间里还有一个牢笼,被监禁其中的少女虽然身处囹圄,脖子上的项圈当然还是没取下,两手照样被铐在背后──可是‘小狼’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双脚不是平时看到的‘坐下姿势’,而是互相交盘起来,也就是摆出‘不可一世’的坐姿,而且两眼还注视着从门口走进来的空空。
目不转睛地直盯着他看。
一点都感觉不出来。
该怎么说呢?从她身上一点都感觉不出一丝被人当成狗看待的悲惨气氛,或是置身于恶劣环境而痛苦烦恼的哀戚──完全感觉不到那些空空自以为会有的气氛。
原因除了坐姿之外,最主要的应该是她的表情吧。她的姿势是盘腿而坐。而到今天早上还如洋娃娃般死气沉沉、面无表情的‘小狼’,如今带着一种真的像只狗般──像野狗一般,或者就如她的称呼‘像狼一般’的表情凝视着空空。
唏苏一声。
她还对着空空舔舔嘴唇。
不,她可能不是对空空,而是对他单手拿着的咖哩饭舔唇。
“…………”
空空看到她的表情,惊吓地说不出话来,也没办法走进房里一步。不管是任何人,有时候只要表情一变就会判若两人──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差别太极端了。
‘小狼’看着空空的表情充满活力,彷佛死人又重新活了过来。空空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自己打开的是房间门还是通往魔界大门。
“这是一场赌注。”
彷佛要给空空的惊愕再添一笔似的,‘小狼’说话了。
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那抹声音就像她这个年纪的女生一样,如银铃般清亮可爱──可是那个铃声尖锐地吓人,与剑藤那种少了一根筋似的和缓说话方式呈现出完全相反的对比。
有人说宠物狗会像主人,空空觉得这句话根本不可信。
“不过这只是没什么压力的怡情小赌而已,要是输了大不了再等下次机会──咱可是一只小狗狗啊,早就已经习惯‘等一下’了。咱说的‘赌注’,就是指‘你会拿什么食物给咱吃’。要是你依照剑藤姊姊交代,拿狗食过来的话,咱就会放弃。咱会判断你已经完全被地球鏖灭军笼络,继续假扮成温顺的小狗。可是你拿来的是咖哩饭。咱这副狗模狗样,你还傻乎乎地想把咱当成人类看待──好啊,接下来就是真的赌注了。就在你身上赌一把,让你成为咱的英雄。这是一场赌上性命与人生的赌局。”
‘小狼’突然变得很饶舌,这么说道。她一下子滔滔不绝地讲了好长一段,所以空空完全没听懂她说了什么话、讲了哪样事。他勉强能听到,而且能理解的就只有一句。
让你成为咱的英雄。
不,空空只是听见了而已,还是不懂这句话。他完全搞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狼’在说‘丑恶怪侠’的事吗?那套衣服被‘重建开发’带回去之后还没送回来呢。
“总之呢,空空老弟──”
‘小狼’说着说着,露出笑容。空空心想原来这孩子也会笑啊。
“你还真不灵光……怎么只拿咖哩来呢,咱的喉咙可能会烫到耶。喝的、喝的,还要有喝的啊。”
“咦?啊……是喔。嗯……我看看喔……”
空空慌张地回应道。这是两人第一次交谈。空空这阵子完全没有和年纪比自己小的孩子说话,他回忆从前和小孩对话的方式,自己以前是怎么和两个弟弟说话的?还有他在少年棒球队的时候,记得教练曾经拜托他指导低年级学生,快想起那时候的事。不久之前他才因为回想起小学时候的事情,心里觉得不愉快。现在又得再回忆一次了。可是他也很清楚,就算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情对现在一点帮助也没有。
“喝、喝水好不好?现在煮水泡茶的话需要时间……啊,可是如果你想喝茶的话……我现在立刻去煮。”
虽然空空不懂得如何做家事,不过至少略知如何煮水泡茶。真的只是略知而已。可是‘小狼’不要水也不要茶。她像个大人物似的缓缓摇头。
“……那你想喝什么?”
“咱想喝牛奶。”
‘小狼’这么说道。
“虽然狗食难吃地让人想吐,可是那个牛奶真好喝。”
8
空空一个没注意,不小心用杯子装了牛奶。不,他不是不小心,而是有谨慎挑选才拿杯子装的,可是他确实疏忽了‘小狼’两手都被铐在背后。如果不能用手拿,那么茶杯或是玻璃杯顿时就变成普通的桶状物,不适合用来饮水。
可是空空也不想再回到厨房,所以就变成‘小狼’用餐时如果想要喝牛奶,空空就得拿着杯子微微倾斜来喂给她喝。
至于咖哩饭,‘小狼’则是依照惯例,把脸埋在盘子里吃。
空空总觉得用这种姿势吃东西的话,狗食或是咖哩饭似乎也没差了。可是‘小狼’还是大口大口地吃着。
“好吃、好吃、好吃,真好吃!啊──!真是棒透了!不晓得多久没吃到人吃的东西!果然还是得吃米饭才活得下去啊!”
看她吃得狼吞虎咽,空空本来以为她会要求再吃一盘。回想起她之前的饮食生活,这种要求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小狼’把盘子舔了一遍之后,并没有提出要续盘。
“多谢招待!”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吃了。
这么说来,即使她饿着肚子,用餐前还是没忘记要说“我要开动了”。空空心想虽然她开口说话措词随便,可是本性或许还满规矩的。如果称之为‘管教良好’的话,听起来又像在形容狗狗一样。
顺带一提,她已经离开笼子了。
那个监狱看起来非常坚固,不过看起来虽然坚固──坚固到似乎可以拿来移送重刑犯,可是笼子门的锁是所谓的插销锁,只要双手自由的话就可以从笼子里把门打开。双手被铐在背后的‘小狼’当然没办法开门,所以现在打开笼子门让她出来的是空空。不过系在项圈上的狗绳还是绑在笼子上。
空空本来在想是不是也应该把绳子解开,可是目前他只是这么想而已,还没动手解绳。空空这个人就是当不知道怎么做才对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动作。
他之所以拿咖哩饭,而不是拿狗食给‘小狼’就是因为他认为这样是正确的。
……不过空空不知道这么做最终到底是对还是不对──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这个举动对‘小狼’来说是下注的对象,而且还让她赌赢了。
空空决定在收拾杯盘之前先听听‘小狼’要说什么。他的年纪还小,不晓得像这样把洗碗筷的工作摆到最后,就会导致餐具慢慢在水槽里堆积成山。
“……呃,可以叫你‘小狼’吗?”
“…………”
听到空空这个问题,少女舔了舔嘴唇之后沉吟一会──然后这么说道:
“算了,这时候还是把本名告诉你吧。”
“本名……?”
“其实咱也不讨厌‘犬齿’这个名字啦,因为剑藤姊姊的关系才取了这个名字──虽然现在已经没人用本名叫我了,不过用本名向你自我介绍倒也挺有趣的。”
接着她报上自己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她的发音很标准吧,虽然姓与名听起来都很陌生,可是空空一听就知道汉字是什么。
“咱叫做左在存。”
“……呃,我是──”
“咱知道,你叫做空空空对吧?总觉得咱的名字和你的名字还挺像的。虽然只是字面上的感觉相像而已,可是这也是咱想在你身上赌一把的理由之一。赌徒总是会想要讨个吉利嘛──你说对吧,空空老弟。”
‘小狼’──
左在存咧嘴一笑,说出她的提议。对空空提出一场赌注。
“要不要和咱一起逃跑?”
9
空空倒抽一口气,不晓得该做何反应才好──他的脑海在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思考那个提议的意思。逃跑?一起逃跑?这是什么意思?不,‘逃跑’这个字就只有‘逃跑’的意思而已,中间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当作比喻性用途的空间。
空空一瞬间想到‘这说不定是陷阱’。
空空认为左在存对自己提出这种吸引人的要求,说不定是在测试自己对组织的忠诚度──可是现在就测试他的忠诚度不嫌太早了吗?
空空还没办法完全相信地球鏖灭军的一切──目前只是对方单方面认为空空身怀‘资质’而已。要是在这种时候设陷阱引诱,大多数的人肯定都会接受。如果把这种行为认定是背叛的话,以一个组织来说,地球鏖灭军也未免太过小心眼。
既然这样,反过来看这个‘邀约’就是真的了,可以推测应该是真的。当然了,空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确认肯定没错──再说不管答案是YES还是NO,这个‘邀约’都不是第一时间就能马上答覆的。
“你说逃跑……要逃去哪里?”
所以空空暂时不回答,又继续问下去──以十三岁的小孩来说,他的说话技巧还算不错。可是相对地──
“哼哼哼。”
在存露出从容不迫的笑容。她也和空空一样,心思比外表年龄更加深沉。
而且空空愈来愈感到怀疑,在存到底几岁?这个少女真的比自己小吗?她身上有一种气派,彷佛过去已经累积相当丰富的人生经验了。虽然空空不确定究竟是人生经验还是狗生经验。
“你还真是小心啊,空空老弟──这样咱选你当伙伴才有意义。可是呢,步步为营虽然是好事,最初有一件事要让你了解。”
“……什么事情?”
“其实现在我已经在冒很大的风险了──要是你之后和剑藤姊姊或是其他人联络,向他们告密的话,到时候我就注定要被处分掉,可能会被杀吧。”
“被……”
空空反射性地想要重复这句话,但还是忍住了。其实就算重复说一遍也没什么,可是他确实完全没有这层认知。
“如果真走到那一步的话我也会坦然接受……咱赌输了,就是这样而已。不过就是咱太蠢,把身家赌在你身上。这就代表咱太心急,没等到适当时机就行动了。”
“……你也要把我当成英雄是吗?在存妹妹。”
空空没有用‘小狼’这个称呼,而是用名字叫她。他觉得既然在存已经报上姓名,就应该这么叫她才合乎礼貌。如果这个名字已经没有人用了,那就由空空来用吧。
“你也期待我当个英雄啊,可是……我想应该会让你失望,时机太不凑巧了。‘丑恶怪侠’也还没送回来──”
“‘丑恶怪侠’?啊~你是说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身上那套恶心的衣服啊……没关系啦,没那东西也无所谓。你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真正重要的不是道具。英雄之所以是英雄的条件只有一项。”
“一项……什么条件?”
“是精神。”
在存回答地很果断,彷佛这个答案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经决定好。
“咱这个人似乎欠缺这种精神──剑藤姊姊她……也没有。咱本来是希望你有才找上你的,不过都到这个关头了,就算没有也没差了。”
“…………”
空空心想,到底有还是没有?
“而且希望你别搞错,咱可不是单方面请你帮忙──只是找你一起逃跑而已。咱可不像地球鏖灭军,先杀光你的家人然后又不惜下跪求你帮忙──咱是想和你结为盟友。”
在存说这是互相帮助。这女孩怎么知道牡蛎垣还有剑藤‘不惜下跪请求帮忙’?
是剑藤说的吗──不对,剑藤不是那种会对‘宠物’说话的‘饲主’。那在存到底怎么知道这项情报──空空想到一半,想到一个用膝盖想就知道的答案。
就算没有直接告诉在存,可是剑藤与空空在吃饭的时候,在存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虽然每次得到的情报都很零碎,可是只要耐心一一串联起来,空空现在的情况几乎都被她知道了吧。
而在存就是知道了这些情报──才会决心赌这一把。
空空暗想这女孩比想像中还更聪明,戒心反而因此变得更重了。他知道自己的脑袋不是很灵光,所以不喜欢与头脑似乎很聪明的人打交道。
就在空空看着在存吃狗食的模样,心里觉得不舍的时候,她已经一点一点地整理情报,等待机会来临。
等待剑藤出门,长时间不在家的机会。
这叫他怎么不害怕。
“……在存妹妹。”
“什么事?空空小弟……咱是不是也该用‘弟弟’来叫你比较好?你爱怎么叫咱都无所谓,可是如果咱们要结为同盟的话,用同样的方式称呼比较有对等的感觉吧。”
“不,称呼方式……随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
“那就重来一次。什么事,空空弟弟?”
在存嘻嘻笑了几声,看起来似乎很愉快。要是内行的人看到,应该就会知道那是‘嗜赌上瘾’的人脸上常有的表情,可是空空身边没有这种人,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如果这时候空空看出左在存有‘嗜赌上瘾’的倾向,之后的情况可能会大大地不同──可是他还只是把在存当成一个‘耐心等待机会,冷静又聪明的少女’而已。
虽然一直听她开口闭口都是赌局赌注,可是空空把这些话都当成与‘战略’有相同的意思──简单来说因为他的年纪尚小,所以还不知道赌博的可怕。
真的是用不着地球动手──
因为赌博而家破人亡的人在这世界上不知凡几。
“呃……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也知道你冒着很大的风险。可是还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我不会要你现在把所有事都说清楚,但是现在我想确认几件事。可以吗?在存妹妹。”
“当然好啊,空空弟弟。”
其实对于正值青春期的空空来说,他不太希望人家用‘弟弟’来称呼他。老实说他甚至难以接受这种叫法。可是既然自己已经先用这种方式叫在存,他也没办法拒绝人家。
“要小心回答喔。根据你的回答,我可能真的必须向剑藤姊报告这件事才行。”
“嗄?怎么,你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就算你拒绝同盟,但还是有可能选择帮我瞒着组织,什么都不说啰?”
“那当然有……”
空空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难道没有这种选项吗?或许这样说不过去吧。空空没有义务要帮在存隐瞒,反倒是这种祸根绝不可留……应该是这样才对。
“看来你还是不晓得这件事的严重性。总觉得你好像觉得所有事情都‘无关紧要’啊。”
“我、我才没有这么认为呢。真是没礼貌。”
不知道该说给在存说中心事还是踩到痛脚,空空慌了起来。
他那句话原本是想警告在存,也就是言语中带有威胁的意味,避免她说谎或是刻意欺瞒。可是结果受到警告的反而是自己。这下糟糕了。
空空认为自己似乎果然没办法一边说话一边和这种脑袋灵光的人耍心机。他索性放弃,直截了当说道:
“在存妹妹,你到底是狗还是人?”
“咱是人啊,就像你看到的一样。”
空空本来担心在存会不会像那些聪明的人时常耍的手段,把话题岔开或是打哑谜给他猜,可是在存没有这么做。不过就算老老实实回答问题,也不代表她真的能够相信或是没有说谎。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老实的骗子。
“在你眼中看起来,我应该就是人吧?”
“嗯,没错。看起来──就是人。可是……”
“可是除了你以外,其他人看到的却不是这样。除了你以外的人眼中,我就是一条狗……只要看看剑藤姊姊对待咱的态度应该就知道了……其实也不是只有剑藤姊姊这样啦。”
“……是吗?”
“你已经料到了吗?答案和你想的一样吗?”
“差不多……因为我看过‘拟态’成人类的怪人,所以觉得就算有人‘拟态’成狗也不奇怪──或者是‘拟态’成人的狗……”
“原来如此。”
“我本来不知道究竟我和剑藤姊谁才‘正确’,现在听你这样讲我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我有问题──而且你说不是只有剑藤姊特别奇怪,我也放下心中的大石了。剑藤姊不是把人当狗看,而是把人认做是狗了啊。”
“是啊,就是这样──可是咱觉得这两种情况其实没差耶。”
“差得可远了……可是我明明没有用护目镜看,为什么会看到你是人形呢?”
空空原本还在想要是有护目镜就可以看到在存的真面目,其实他看到的就已经是在存的真面目了──只是原因不明。
“护目镜啊……咱认识的那群人把那玩意儿叫做‘拒光穿透镜’。你有点太心急啰,空空老弟。咱们照顺序把问题一个一个解决吧……反正时间多的是。咱一直在等待逃脱的时机,所以你也稍微‘等一下’吧。”
“啊,嗯……对不起。”
“不过呢,如果要先回答你那个问题,其实咱也不知道为什么。三个礼拜前发现你看咱的眼神有异的时候,其实咱比你更着急,还以为是不是咱的‘拟态’解除了呢。可是剑藤姊姊她还是一如往常。”
“…………”
“说不定是你根本不用护目镜就能看到怪人的真面目吧?撇开赌注不提,其实咱一直在想如果有机会和你说话就要问个清楚。在你过去的人生当中都没有看过怪人吗?”
“我当然没看过那种东西……”
应该没看过。要是看到那种异形、那种神圣的存在应该不可能忘得掉。他敢保证,就算是婴儿时期看到也绝对会记得。
“这样啊……嗯。”
在存思考了一会儿,可是她似乎又改变想法,觉得现在不是深究下去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对了’又把话题拉回原本的主题上。
“现在咱想解释一下为什么咱有‘拟态’能力,可以吗?”
“啊,嗯……你请你请。”
站在空空的角度,他还是认为自己是以对等的立场,或是在年龄上比在存‘稍长一些’的感觉与在存说话,可是就结果来看却难免有落人之下的感觉。一部分的原因固然是由于聪明才智有差,但同时也是因为双方对于地球鏖灭军的所知情报多寡不同──空空一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使用的护目镜叫什么称呼。
另外的原因,可能就是在存那种粗俗的说话口气与态度吧。难道自己被她的态度震慑了吗?在存吃完咖哩之后,又恢复原本盘腿的坐姿。
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大牌。
“不巧的是这不是咱天生就有的能力,而且也没办法控制。”
接着在存维持她一贯威风八面的态度继续说道:
“这是地球鏖灭军那些人任意玩弄咱的身体进行实验的结果,他们竟然拿咱来重现‘地球阵’的‘拟态能力’。”
10
“不过实验结果似乎没有成功,因为三两下就给你看穿了──哼哼哼,要是实验失败的话,打击最大的应该就是我这个失败品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他们改造你的身体……?嗯?你是指开发室的人──”
难道是‘重建开发’──也就是落雁动的手吗?不,落雁只是负责宣传工作,说不定没有参与实验本身。就算如此,落雁应该至少知道‘小狼’的真实身分──
“不,开发室层级的人不知道咱的事,因为咱是军队里更内部制作出来的生物。到底该说是内部还是底部呢。在正式编制上不存在……咱记得应该是叫做不明室吧。”
“……不明室。”
“不过要说不存在的话,地球鏖灭军本身就不是正式存在的组织……‘茶余闲话’与‘重建开发’都不知道咱这个人。他们只是把咱当成一只‘狗’,一只和剑藤姊姊搭档的‘狗’。”
在存说着,柔和地笑了一声。空空发现她的说话语气粗归粗,称呼剑藤的时候总是不忘加上‘姊姊’两字。称呼空空的时候一开始加的是‘老弟’,现在则变成‘弟弟’了。
“你和剑藤姊……是什么关系?”
“嗄?还会有什么关系。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咱们是搭档──有时候咱还会和她一起并肩作战,咱俩还曾经合力打倒怪人咧。”
“……原来你有战斗能力啊。”
“也不是啦。咱的工作就和狗狗一样负责搜索。再说剑藤姊姊她也没什么战斗能力啊,只是‘破坏丸’厉害而已。”
“是这样吗?我听说‘破坏丸’是装电池运作的,剑藤姊懂得如何使用那把剑,应该很厉害啊?”
“你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耶……也不对,是他们什么都没告诉你吧。看来必须花点时间从零开始讲起了,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在存摆出有些惊讶又无奈的动作。她没有瞧不起空空的意思,反而还站在他的立场多有体谅。可是听她这么一说,空空才觉得自己真的对一切都一无所知。
自从空空失去家人、学校被烧之后已经过了三个多礼拜,可是他觉得自己在那一天之后似乎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即便曾经踏出过一步,或许也只是为了践踏怪人、为了杀戮而踏出的一步。
不过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在存真的很有耐心。她还愿意为了一无所知的空空从头一一解释给他听。之前在存也说过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看来她说很习惯‘等一下’并非只是修辞上的形容,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基本上咱们的组织很仰赖那些最先进技术……就拿‘破坏丸’来说好了,那是一种全自动砍人机器。只要拿着那把刀,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伟大的剑豪。唯一需要的就只有紧握着别让刀脱手的力气而已。顺带一提,我的道具就是这个项圈……”
在存抬起下巴让空空看见项圈。要是她双手自由的话,应该会用手指给他看吧。
“开发室那群人大概以为自己是用一只狗来做实验吧……因为‘这玩意儿就是这么用’。咱也常常拿来用,挺方便的。你的道具叫做‘丑恶怪侠’是吗?就是那套紧身服。那套衣服应该也是所有人都可以使用吧?你也不是受过什么训练,很熟悉如何使用那套衣服才能变成透明人的。”
“……也对。”
“咱也不清楚开发室里面到底在做些什么事……看到他们做出可以让人变透明的衣服,咱同样不得不大吃一惊啊。”
“……纵向行政。”
空空喃喃说道。他这么说没有什么恶意,也不是有什么不满,只是认为地球鏖灭军内部与其说缺乏联系,根本是部门之间关系不睦吧。
与其说是关系不睦,又不如说是互相交恶。
这种状况在规模庞大的组织时有所闻,可是空空少年对于世间与社会还不了解,对他来说这种事听了总觉得不舒服,一想到自己就是组织当中的一分子就更是如此。
“不是不是,地球鏖灭军的横向联系还没糟到这个地步。只是咱‘犬化’以后就不知道之后开发了哪些新技术而已。‘拒光穿透镜’的事情……就是你说的护目镜,也只是因为咱是实验体,所以才会知道。”
“实验体?那是什么意思?”
“想一想应该就知道吧。像你这样遇到一件事就问一次,咱可伤脑筋了。稍微动动脑嘛。咱参与的可是‘拟态’的重现实验喔,怎么可能不知道‘拒光穿透镜’的事。”
“…………啊~~说得也是。”
空空只想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这种事根本不用思考,凭着想像早该想到了。
“你在‘拟态’之后还必须要用‘拒光穿透镜’看出你的真面目才行吧。”
“没错。不过这么一来就变成类似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了──开发室与不明室确实没有合作关系,反倒可以说不明室窃取了开发室的技术……可是如果咱这样说的话,空空弟弟就会愈来愈不信任地球鏖灭军吧?既然找你一起逃跑,如果你不信任地球鏖灭军的话,咱当然是举双手赞成。可是咱不想刻意引导你对军队的印象。”
咱只是想要逃跑而已,不是对地球鏖灭军的行动本身有什么意见啦──在存接着这么说道。空空感觉她的态度与其说是轻浮,应该更像是满不在乎的心态。
在存表现出彷佛一副‘无关紧要’的态度──不过她的‘无关紧要’与空空不同,单纯只是像赌徒那样,轻易就能把自己的生命拿来当赌注。
“空空弟弟,组织这种东西是很麻烦的──要是发展到一定规模、太过庞大的话,就会变得黑白不明,变成一个不分是非对错,只顾着往前冲的集合体而已。光凭组织个人的意志已经无法修正方向,而且没有一个人清楚整个组织到底是什么模样。地球鏖灭军也是一样,就算每个细部都井然有序,可是咱认为整个组织已经失去平衡,所以部门之间的联系合作才会出问题。组织里大家都各有各的想法意见,内部根本各自为政……自从‘巨声悲鸣’发生之后就更严重了,就连咱这只‘狗狗’都看得出来。所以这阵子和地球战斗才一直落于下风。”
“…………”
“其实咱在想,要是像这样不经意地一再说组织坏话,空空弟弟是不是就会愿意当咱的帮手?看来好像不会喔,完全不会喔。你真是厉害耶,根本一点都没反应嘛。不过站在你的立场,应该比咱更不在乎这些事吧。总之咱想说的是那些家伙任意改造咱的身体,咱对这件事其实耿耿于怀,一直怀恨在心。”
在存说得很白。其实之前就有这种感觉,空空也很敏感地嗅出异状。讲了这么久,左在存这时候终于明明白白地把她对地球鏖灭军的‘敌意’──也就是恨意亲口说了出来。
“咱不像空空弟弟和剑藤姊姊那样全家都被杀光……其实咱的家人就在不明室,那家伙根本不是人,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拿来当白老鼠。她自己可陶醉得很,认为她为了对抗地球牺牲自己,可是牺牲的不是她而是咱耶。那个老妈真是疯了──不过也多亏她的英才教育,咱的智商才会这么高。因为她在咱身上疯狂乱投智慧药物嘛。”
“亲生母亲竟然做出这种……”
空空心想,听了这种事之后应该要觉得同情吧,可是他却同情不起来。当他听说剑藤也和自己一样家人也被杀害的时候也是这样──看来这个名为空空空的自我,对他人的不幸反应很迟钝。
没办法与别人的感情同调。
没办法同情别人。
可是从理论上来看,他这样说不定很合理……所谓的同情就是指相同的感情,所以才叫做‘同情’。可是不为感情所动的空空当然不可能和别人一样有相同的感觉,他的内心过去从来不曾为了他人有任何波动。
“咱不是说了吗?规模庞大的组织都是不顾善恶、不存在任何伦理道德的。咱的老妈脑袋也不是特别疯狂,只是一般程度的疯子而已。就算特别针对这一点也没啥意义。”
“…………”
“啊──糟糕。咱本来不是要谈论老妈的,结果连恨不恨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都说出口了。重点不是这个──咱希望空空弟弟明白,其实咱老早就已经厌烦地球鏖灭军,之前就一直找机会想逃出去了。”
等待的时间确实比预料中还更久,不过咱相信像你这样的英雄总有一天会出现──在存这么说道。这句话空空只是听听而已,没放在心上。可是就算空空不是那种特别敏锐的人,他也应该可以察觉在存有一种赌徒特有的‘乐观心理’,轻易就会相信这种毫无根据的希望,翘首等待英雄的出现。
这不是智商高不高的问题。
而是空空有没有生物特有的危机意识的问题──他和左在存往来的时候,应该要有更深的危机意识才对。
“咱说的之前,就是半年前被剑藤姊姊收养之后的事。不明室那些家伙利用咱,让咱参与剑藤姊姊的动物治疗。一方面应该也是最终测试吧,所以才会连室长牡蛎垣都瞒在鼓里,秘密进行实验──可是那就是咱的机会。”
“……意思就是虽然你置身在军中,可是又没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对你来说,待在把你误认为狗而不是人类的人群身边就是可乘之机吗?”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啦。这是测试拟态能力的实验,所以变成这种状况其实也很正常……咱之前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和别人讨论过自己的‘拟态’,可是把自己不能控制的东西称作能力实在说不过去,也不像怪人那样是一种‘生态’,或许最多只能称为‘体质’比较正确吧……”
“在存妹妹,你只想要逃跑而已吗?”
“嗄?”
空空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突然,果然在存似乎也吃了一惊,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她的表情不是因为被意料之外的问题吓了一跳,而是因为察觉到这个问题带着几分责备的含意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我怀着满腔恨意毁掉地球鏖灭军吗?拜托别闹了好不好……你以为咱是几岁的小孩啊?”
“不晓得,你几岁?”
空空趁这个好机会开口问了,他一直想知道在存到底几岁。事实上他也曾经暗暗担心(期待?)莫非在存比自己还年长。
“咱九岁啊,比你还小四岁。”
“是吗……九岁啊。嗯,就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嘛。”
因为在存的回答实在太正常,空空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就算是说谎也好,真希望在存这时候好好吓他下──不过才九岁口才就已经这么好,这也已经够吓人了。
英才教育是吗?
“实验成功……开始有成功迹象是在两年前,所以应该是咱七岁的时候吧。然后半年前咱成了剑藤姊姊的‘宠物’,就是‘巨声悲鸣’刚发生后不久的事。”
“半年的时间……这段时间你一直只吃狗食维生吗?”
“嗯啊,咱不是说过吗?很久没吃到人吃的东西了……咱和剑藤姊姊两个人生活的时候虽然也不是没机会偷吃冰箱里的东西。可是呢,要是因为偷吃东西被识破,那也未免太无趣了。”
“…………”
一个人,而且还是正值发育期的小孩子,在长达半年的期间只靠一天两餐的狗食与牛奶活到现在。这真是太骇人听闻了,简直就是虐童──虽然空空心里这样想,可是这个状况连‘简直’都不是。因为实际上逼得她不得不过这种生活的人不是剑藤,而是在存那个待在不明室的妈妈。
即便听说了这件事、知道了这件事──
空空还是一点都不觉得同情。想到自己反而打着‘要是假装同情,被这个直觉似乎很敏锐的孩子识破演技的话就不好了,干脆别做什么反应了’的主意,他觉得自己真是差劲透顶。
“好了,空空弟弟。咱就来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咱就只是想逃跑而已,你有什么意见吗?”
“不,我不是想抱怨什么……没有什么意见。如果让你觉得不高兴的话是我不对,请接受我的道歉。我想表达的其实是相反的意思。我只是认为如果在存想要报复地球鏖灭军把你当成白老鼠的话,说什么我都不能帮你,不能和你结为盟友。”
空空老老实实地说道。他认为把心里的话老实说出来就是对这个少女最诚挚的礼貌。如果这个少女真的把自己这种人当成期盼已久的英雄的话──
“老实告诉你,在存妹妹。我觉得你的提案没什么吸引力,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想要逃离地球鏖灭军这个主意太异想天开吗?”
空空认为自己刚才说的话对在存来说应该,让她非常失望或是扫兴,可是在存毫不动摇,只是这么回问他。她愿意听听空空的意见。
“还是你觉得咱不值得相信吗?不,说得也是。你怎么会信得过咱呢?了解,是咱太不小心了。咱现在就想一个可以让你信得过的方法──这也没什么,咱心里还是有备案的。”
“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被人当作实验的白老鼠,到现在还不得不过着凄惨的生活。和你相比起来,我就算逃出去也没什么意义……”
虽然这是空空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可是实际说出口之后,他才意外发现这个意见真是消极。消极又怯懦。使得他说到后面,语尾愈讲愈没力。他觉得很担心,不晓得在存看到自己厚脸皮地说出这种话之后有什么感想。可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他还是要说完。
“呃……我刚才已经提过,所以你应该也知道吧?我的家人全都被杀光,就读的国中也被烧掉。失去家人学校,和我相关的人应该已经所剩无几。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人也被那个‘蒟箬’的人杀掉。我已经没有认识或者能够依靠的人了。”
“…………”
应该已经展露出健谈本性的在存此时却不发一语。这是因为她完全把空空诚挚(?)的话语听进去了吗?或者是看到空空淡淡地提起‘与自己有关的人全部死光’,就好像在介绍自己毕业于哪个学校一样,被他的异常给吓到了呢?空空无法光凭她的表情判断。
“也就是说即使逃出地球鏖灭军,我也没有未来。我无处可逃……或者应该说我无处可归。”
“就算这样──”
在存终于开口了。
“就算这样,地球鏖灭军彻底剥夺了你的归宿,你根本没理由继续待在这里啊。”
“那可不。在这里有饭吃,还能继续生活。我觉得这就很重要了。”
“……也是。”
在存寂寥地轻笑一声,低下头来。如果她想反驳的话应该还是可以反驳,可是她已经放弃了,觉得反驳也是枉然──没错,应该很少人听了空空这番话之后,还能对他说‘不,绝对不是这样’。
再说对一个能够平心静气和杀害自己家人凶手同居的少年,本来就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说实在的,在这段同居生活中,彷佛置身地狱一般的人其实是剑藤。
“可是就算待在地球鏖灭军,也不保证一定能够长命百岁耶。老实说,你应该知道这个组织相当不正常吧。要在这个团体中过得幸福快乐根本是作梦。”
“但还是可以活得下去。逃到外面去的话,我没有自信可以一个人过活。我当然也想过得幸福快乐,但没有渴望到愿意为此横尸街头。”
“……那就是说,空空老弟没办法和咱结为同盟啰。”
“也不是,我没这么说。”
空空之所以立刻就能回答在存的问题,只是因为他已经决定要说这句话才答得这么快。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一大幸运。要是空空拒绝结盟的话──他虽然完全没想过已经把底牌都亮出来的赌徒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可是只要想一想,至少应该会知道在存不会乖乖让他走出这个房间吧。
就算她身上绑着狗绳。
就算她的双手被铐在背后。
要是空空还记得左在存是剑藤犬个的‘搭档’──应该就会知道吧。
“虽然不能和你一起逃,但我想帮助你逃走。”
空空表示想帮助在存逃走。既不是积极的‘我来帮助你吧’,也不是消极的‘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而是‘我想帮助你’。
“打个比方,如果说我带你这只‘狗狗’出去散步,然后在那里不小心放开狗绳,让狗狗跑掉了──”
“……这么随便的计画咱完全不赞成……不过对提案本身倒是没意见。也不是,对咱来说,你这个提案当然是求之不得……嗯?等一下喔,空空弟弟。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
那是什么意思?空空压根连想都没想过。好处、利益。对了。如果不收取这种东西的话,他的动机就不成立了。就连自己都觉得奇怪,看在别人眼中应该更不可思议吧。既然这样就得好好想一想,到底好处是指获得什么。也没什么好处啊?不,如果好处是搏得道德美名如何?
“如果帮助一个可怜的年幼女孩摆脱成为实验白老鼠的不幸,我就会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非得要做到这种地步,我才会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就是这样。”
“……嗯──”
在存抬头看向天花板,似乎难以接受这种说法。如果她的双手能自由活动的话,两只手臂应该会交抱在一起吧。空空也不明白烦恼的时候抱着手臂的动作究竟有什么意义,可是这个动作看起来也有点在摆架子的感觉,所以他不太喜欢。
“不……这也算合理吧。说不定对人类来说,这种自我肯定才是最大的好处。狗狗可不了解人类这种矜持。”
“矜持……其实也没这么夸张,我只是──”
“OK,好了。你不用解释,反正说了咱也不懂。既然决定了,就快点继续讨论吧。老实说其实咱也想救你一把……单方面要你帮忙的话,咱心里过意不去。而且咱们俩同病相怜,扔下你自己跑掉感觉也不太好过。可是咱不能为了这一点理由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算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女人,咱也无所谓。”
“嗯,我觉得这样就对了。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你这种自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到底是从何而来的自信、建立在什么根据上。在存说的话好像有意打探,但其实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自信?空空怎么可能有什么自信。所谓的自信,在字面上就是相信自己──可是这十三年来,空空一直用卑劣的人性矫饰一切、假扮的演技甚至连自己都骗。他怎么可能信得过这样的自己。
或者他是为了未来──不管是不久的未来还是遥远的未来,为了总有一天能够打从心里相信自己──所以此时才想要多行善事吧。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就好了。
11
“然后呢?我应该怎么做?刚才你说我的提案很随便,一句话就打了回票,还有其他方法吗?”
“这个嘛……咱是想了很多啦。只是这三个礼拜来,咱绞尽脑汁想的都是如何和你一起逃跑的办法……那些主意全都得放弃了。其实也不是报废,只是暂时搁在心里,所以如果你改变心意的话随时告诉咱。还来得及的话,咱会应付的。”
“嗯,我知道了。”
说是这样说,可是空空觉得在存只是白操心。他应该不会改变主意,应该不会。
“这个任务说不定比两个人一起逃跑更困难。如果没有后顾之忧,只要对地球鏖灭军拍拍屁股就走的话,在某种意义上也挺轻松的。可是现在还得考虑事后不要给你留下麻烦,让你可以毫无芥蒂地继续留在地球鏖灭军里。”
“多少挨几句骂也无所谓的。因为我们要做的事的确会挨骂。”
“就算做了该骂的事,但之后可能不只是‘挨几句骂’就能了事。搞不好还会被那个‘破坏丸’在脖子上来这么一下呢。咱先告诉你,‘破坏丸’可是不受人控制的。”
“……你说过那是全自动砍人屠刀吧。”
“说是这样说啦,咱也不知道剑藤姊姊会做何反应……对剑藤姊姊来说,咱充其量只是一条‘狗’而已嘛。对机动室那些人来说也是一样……所以可能不会变成什么大问题。或许就只是剑藤姊姊讨厌你,然后就这样结束也说不定。”
“…………”
“可是不明室那些人……应该没这么容易就能打发吧。”
“在存妹妹,你觉得呢?那个不明室的人们应该不知道我已经识破你的真实身分了吧?他们应该无从得知吧?既然这样,就算我把你放掉,应该也只是‘放掉一只狗’而已。”
“他们可能会这样想……可是事与愿违的可能性也很高。要是不明室的人知道你‘可以看见’怪人,咱认为到时候他们应该就会怀疑你是不是没有‘拒光穿透镜’也能识破咱的身分。”
“但他们没办法证明,对不对?只要我说‘看起来不是’,他们应该也不能指我说谎吧。”
“你有信心挨了一针自白剂也能不吐实吗?”
怎么可能。
完全没有。
“就算不明室不会对备受期待的英雄干这种事,但是他们剥人指甲的时候眼睛可是连眨都不眨一下喔,就算一个人有二十片指甲也照剥不误。测谎器那关你可能瞒得过去……可是你能对抗疼痛吗?你应该也不想为了保护我吃那种苦头吧?”
“是啊。”
空空诚实回答道。这时候如果他能发誓‘我死也不会把你供出来’的话,人际关系就会轻松许多了。
“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在存妹妹,我要怎么样才能帮助你呢?”
“真没想到人生当中竟然会有人问这种怪问题……你等一下喔,咱想一想。如果要行动的话,咱想在今天动手……”
“今天?为什么?剑藤姊出差三天耶。”
“是啊,咱知道她出差三天,没有搞错日期。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在剑藤姊姊与牡蛎垣还在飞机上,不容易联络也不方便行动的时候展开计画。因为在逃亡的时候还是最怕遇到机动室……最好的情况是在机动室察觉之前,咱就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万一惊动‘蒟箬’出手的话,咱的小命一下子就不保了。”
在存后来似乎想到什么,还特地补上一句话‘不是狗命而是人命喔’。
“嗯──好吧……最后再问一次,空空弟弟,你真的不逃吗?对你来说,这应该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喔。将来哪一天就算你想要逃,到时候也不见得刚好有像咱一样的人愿意和你结伴逃跑。或者──你在这里待太久,可能也会沾染他们的习气,变得和他们一样。说不定会像剑藤姊姊那样,脑袋的螺丝掉满地喔。”
“没关系,到那时候再说吧。与其担心未来,不如顾好现在。而且我觉得如果变得和他们一样的话倒也乐得轻松……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也活不下去。等我长到二十岁左右,有了谋生能力之后再来考虑吧。”
“……好,那计画大致就底定了,就是这场赌局中的战略。可是坦白说,基本上这个计画就只是让咱逃离军队,没有顾到你或剑藤姊姊,只有最低限度的安排而已。这样你也接受吗?”
“没什么顾虑我就不提了……我希望你能为剑藤姊多想一点。虽然她把你当成狗狗看待,但那也是因为你‘拟态’成狗的模样。而且回想起来,我觉得她很辛勤在照顾你喔。”
辛勤到旁人看了都会觉得嫉妒。空空这么说道。
嫉妒?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段话当中用上这个词。
这真的是我说的话吗?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想一个计画,尽量别让她难过。希望你照这样去修改作战计画……要是我这么说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很善良?”
“你就是个善良的人啊。”
在存的手虽然被绑在身后,但还是很灵活地耸耸肩膀。
空空这时候心里也想着要真是这样的话该有多好。
他恳切地这么希望。
12
左在存提出的计画很简单,算不上多有创意。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不需要什么创意,反而愈是循规蹈矩,成功的机率才愈高。
谈起计画概要大致如下,他们会对地球鏖灭军这么谎称:
在剑藤犬个,也就是‘千刀万剐’外出不在期间,空空空依照吩咐在吃完晚餐后打算拿狗食给剑藤的宠物‘小狼’吃,这时候突然发生意外状况。放出笼子的‘小狼’突然露出真面目──过去看起来是只‘狗’的她突然变成人类少女的模样。现出凶狠獠牙的她要胁空空,要他带自己到外头去。她把空空抓住当成人质,逃离高楼公寓。然后逃到没人找得到的远方之后才释放空空──这时候空空要联络军队……应该说打给之前剑藤告诉他有急事时联络用的电话号码,把在存逃亡的事情告诉地球鏖灭军。这就是整个计画的步骤。
“……你逃亡的时候应该不需要我同行吧?把我留在公寓,自己一个人逃跑的话对你来说也比较轻松不是吗?”
“如果只考虑到咱的话,这么做或许比较好。可是这样的话,你要怎么交代咱成功逃脱前这几个小时内,为什么你都不联络总部?如果不介意咱把你伤到动弹不得的话,就让咱把你的手臂给折了。可是你应该不愿意吧?”
“的确不愿意。”
空空点头说道。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打肿脸充胖子,谁愿意吃痛?
“所以咱要把你一起带走,理由是‘逃到安全地点之前用来自保的人质’──这样的话,咱带着你一起行动也不会显得不自然,对吧?”
“嗯……也是。可是我应该会变成你的累赘。”
“是啊。要是咱当真采用这种计画的话,其实会先宰了你再离开啦……这一点应该还可以呼拢过去。要是有人怀疑‘为什么“犬齿”没有杀了空空空?这样应该比较容易脱身’,答案就说是回报剑藤照顾的恩情。有人问起你的话就这么说吧。”
“嗯,我知道了。”
空空嘴上这么回答,心里却在想实际上在存不杀自己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她之前明明有机会这么做──不,就算是现在,杀了空空应该还是对她比较有好处吧?
好处……特别、道德。不,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行动不受伦理道德规范的人说不定不是只有空空而已。
“对了,要用这套计画的话,剑藤姊就会知道你的真实身分,这样好吗?”
“没关系。反正要是咱逃跑了,她早晚都会知道──而且现在、就在刚才,咱可是接受了你的请求喔,空空弟弟。只要照这个计画进行的话,剑藤姊姊在组织内应该就不会有什么责任吧。”
“……呃,为什么不会有责任呢?”
“哎呀,就是说……抱歉,咱现在的口气好像变成和一个傻瓜说明事情似的。咱绝对没有把你当成傻瓜看待喔。就是说,如果咱维持‘狗狗’的拟态逃跑的话,剑藤姊姊身为饲主的能力就会受到质疑。可是如果咱变成‘人形’逃跑的话,要扛责任的就是瞒着咱是人类的事实,把咱交给剑藤姊姊的不明室那群人。因为要是不明室据实以告的话,剑藤姊姊和牡蛎垣就不会让咱和一个新人独处了。”
“原来如此……然后我只要假称发现你真实身分的时间点是今天两人独处之后才知道,而不是三个礼拜前……也就是一开始就知道。这样就可以了吧?”
“没错。与其扯谎说‘狗狗跑掉了’,稍微对真相有一知半解的认知应该会更有说服力。而且看穿咱的真面目也一定会让你在组织里更有‘价值’──他们应该也不敢随便对你动粗,用什么下药或是拷问之类的手段。只不过──”
在存用叮咛的口气说道。这句话她从一开始就一再重复,听得空空耳朵都快长茧了。
“话说在前头,如果这样他们还是对你逼供的话,那就别管了,把一切都招了吧。你认为性命比较重要,活着才是一切。这是咱能给你的诚意。不用管咱是不是已经平安逃脱──明白吗?”
“嗯……可是‘放你逃跑’的罪责应该比‘被你逃掉’还更重吧?我觉得就算自首,他们应该也不会酌情量刑。”
“是啊,就算被当场处决──即判即决,当场被一刀两断也不足为奇。可是这样至少好过被地球鏖灭军拷打。”
“…………”
“你知道被他们活捉的怪人是什么下场吗──就算有机会知道,咱劝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更不要去想什么那些怪人当中说不定还混杂着一般平民,普通一定会搞到神经衰弱。你会觉得很羞耻,这世上明明有这种现实存在,自己怎么还这样悠悠哉哉地活着。”
觉得羞耻──那比吃痛更糟糕。空空也不喜欢这样。
“那么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我的谎言马上就被拆穿,然后我被杀,在存妹妹也没逃掉,被组织逮回来是吗?”
“不,那是倒数第二糟糕的情况。真正最糟糕的情况是连剑藤姊姊都被当成共犯,三个人一起被做掉。不过咱认为应该不会走到那一步……”
剑藤会被杀。空空完全没设想到这种情况,他还以为剑藤顶多只是挨一顿骂而已。就像第一天看过几次那样,只会被‘茶余闲话’斥责几句而已。
“你想得太简单了。剑藤姊姊已经出过好几次差错了喔……最严重的就是她没能预防‘巨声悲鸣’发生。”
“可是那应该不是剑藤姊的错啊?”
“就算错不在她,可是她有责任。大人的社会不就是这样吗?”
“大人的社会……”
剑藤自然比空空或在存年长,可是在一般世人的眼光来看,她应该还不算是‘大人’才对──难道问题不在这里吗?
该怎么办?空空扪心自问。要是真的为剑藤着想,这场逃亡计画是不是应该取消比较好?不,不是这样。空空立刻就得出结论,不应该取消。
剑藤把一个年幼的少女错当成一只狗。她受到欺骗,把人看成狗,还一直喂人吃狗食──她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被迫参与这个宛如一场闹剧般的实验。
空空觉得这样很不应该,至少很不正当。
剑藤是打从心里疼爱‘小狼’,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心痛──她绝对该退出这场喜剧的舞台。
就像饥皿木博士所说的一样,自己只是有这种想法,但是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为了要推翻这样的自己,空空强烈地认为非得救剑藤不可。
“……嗯。看来似乎无法排除所有风险,不过这也是莫可奈何。之后的事我会想办法,在存妹妹你什么都别管,尽管逃跑去吧。”
“别太强人所难了……还要咱什么都别管,咱怎么可能不担心嘛。你说要想办法,有什么办法可想?”
在存惊疑地看着空空。该怎么说呢,或许可以形容她的眼神就像数学家看着某个人说‘结果只有中奖与落选,所以机率是二分之一’或是‘先抽签比较有利’一样。
“算了。咱不是在父母的关爱下长大,所以其实对这种事超不习惯……不过这也算是对你展现诚意的方式。那咱就接受你的心意了。”
说完之后,在存就像是一只黏人的小狗狗一样,汪呜地叫了一声。
这算是某种杀必死吗?
13
计画一旦定案,两人很快便展开行动,应该说不快不行。任谁应该都会认为逃狱、逃亡最好是在夜晚天色变暗之后行动比较好,可是根据在存的计画,空空‘必须’在‘晚餐时间’发现原来‘小狼就是左在存’,所以太晚反而显得不自然。
感觉两人似乎已经谈了很久,可是实际上加上在存吃咖哩的时间,大概只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现在的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时值六月,天色还称得上有些微亮,可是他们没办法等到天完全暗下来。
所幸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起雨来了。
过去空空对梅雨一直没什么感觉,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因为下雨就不能练习棒球,大多数的队友都讨厌下雨,所以从前空空也就配合他们的说法,说自己讨厌下雨──可是他想从今以后或许要试着喜欢雨天。
顺带一提,这一场雨──
被在存‘当成人质强行挟持’的时候,空空少年当然还不知道──今晚这一场雨带给他的帮助可不只是‘所幸’这句话就能形容的。
“是不是应该拿把伞?”
结果他还在担这种日常鸡毛蒜皮的心。
“我想雨伞应该是收在玄关的某个地方……剑藤姊平常应该有用。”
“你别傻了,咱们怎么可能拿雨伞?他们可能会怀疑‘这种紧要关头的时候还带伞,太不自然了’。”
“会不会想太多了?我觉得要是这样神经兮兮的,反而可能会失败。”
“哪有太神经质导致失败的啦!”
“我想应该有喔……可是你说的或许没错。那我最好把钥匙卡也留下来。只是玄关与公寓的出入大门都是自动锁,我回来的时候就进不了家门了……”
“是啊。总之要装出毫无准备就被咱带走的模样。鞋子……算了,穿个鞋子应该没问题吧。”
“好吧,说得也是。”
“你走前面。”
“嗯?”
“这栋公寓只要出了走廊,外面到处都是监视器喔──你是被挟持的人,跟在咱后面走未免太奇怪了吧──这也是为了预防万一。”
“……好吧。”
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当初剑藤和牡蛎垣把他‘挟持’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做出什么带有威胁意味的行动,空空还不是照样乖乖跟着走。所以就算他跟在在存的身后,看起来应该也不会多奇怪……
不过这时候还是听从在存的指示,不要动不动就和她唱反调。空空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谨慎小心,好帮助在存逃走。
“咱们走吧。”
“嗯,那我稍微出门一趟。”
空空这句话不知是向谁说。而且就算是向某人说话,这句话似乎也有问题。说完之后他来到走廊上,在存紧接着也走了出来。两人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往电梯走去。
就这么简单。
虽然空空上次走出房间已经是三个礼拜前的事,可是他连一点感慨都没有。空空不知道原因是出在他自己身上,还是每个人都一样──走进电梯,按下地下一楼的按钮。这一连串动作做来也和‘平时’无异。
两人没有对话。一旦出了房门,在离开建筑物之前都不开口。他们已经决定除了必要的事情以外绝不说话──虽然不认为公寓装设的监视摄影机画质高到能够看出嘴巴的动作,但是地球鏖灭军具有卓越的科技技术(卓越的也只有科技而已),难保他们没有专门解析唇语的分析软体。
电梯没有在其他楼层停下,一路直接下降十七又一层楼的高度,来到地下停车场。空空的背后被顶了一下,依照在存引导的方向走到一辆车旁。
“嘿。”
在存轻喝一声,出脚在驾驶座的车门上踢了一下。车门本身没有被踢坏,但发出了一声好像是车门锁打开的声音。不晓得要怎么踢才能把车门锁踢开。不过空空只是心想既然车门都已经开了,应该就是在存用了什么办法吧。
“上去,你来开车。”
在存用命令的语气说道。虽然听起来和她普通的语气差别不大……应该说根本完全一样,可是这姑且也是她假装劫持人质的演技。
空空就像是遵照她的恫吓似的,依言坐上驾驶座。他上车之后,在存又在车上踹了一脚。这次她踢的不是车门,而是引擎盖附近──受到这一脚的冲击,引擎竟然就发动了。防盗器好像根本没有作用。
一切就像是信手拈来(信脚拈来)。彷佛眼前有一个大大的按钮,在存只是懒得动手,所以用脚按了按钮一样,而且手法(脚法)纯熟。空空看了,心想这孩子应该一个人也能逃得出去吧。
仔细一想,她曾经担任剑藤的伙伴,经历过许多实战。要找到交通工具应该只是小意思。不管是那个笼子还是空空帮她解开的狗绳,要是她真要逃的话,其实应该都可以用嘴巴打开吧……
她一直在等待更有把握的机会吗?不过唯有手铐就算有空空帮忙也打不开──或许她确实需要有一双自由的手来帮忙。
好歹就算实战经验再丰富,两手都不能用的话也没办法开车。而且没有驾照的十三岁少年空空还是比她适合开车。
没问题的。手排车连小学生都会开。
空空曾经看过书上这么写。
他依照刚才在存教导的步骤,发动汽车前进。
他不是自己要逃跑,而是为了帮助这名少女逃亡。
也就是说刚才那句“我稍微出门一趟”的招呼应该没有说错──因为自己还是会回到这里来。
没错,空空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他是否真的还回得来,就得看他接下来的努力了。
14
有一道视线看着空空空与左在存乘坐的汽车在滂沱大雨中驶离公寓的地下停车场。至于那道视线来自何方?就是公寓的屋顶上。
那人连望远镜也没用,望着那辆车──那辆看上去一眼就知道是新手驾驶的汽车逐渐远去。他好整以暇地花了好一段时间目送车子离开,等到完全看不见车影之后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拿出一支电话。
那当然不是市面上贩售的一般电话,而是一支不必担心被人监听的手机电话。
“喂喂~是我啦。英雄小弟好像和小狗狗一起溜掉了,所以我现在要去追他。嗄?你说我怎么没有阻止?我的工作就是万一他打算逃跑时要防患于未然?喂喂喂,别这样好吗?拜托别这样好吗?照你这样一说,听起来不就好像是我为了要把目前当红的狗屎英雄小弟烤成炸子鸡才故意放他逃脱,闹到无可挽救的地步吗?我可是一心想要守护人类耶,怎么可能干出这种类似战斗狂的事情嘛……嘿嘿嘿。”
那人笑完一阵之后挂掉电话,收进口袋里。
他站在这场大雨中,连伞都没撑。正确来说应该是没必要撑──因为所有雨滴在碰到他的身体之前就已经蒸发消失。
就好像被火烤干似地蒸发了。
“嘿嘿嘿……其实我原本也不是那么期待他会逃跑啦。同学全被烧光还不够吗?真是的──好一个叫人火大的麻烦小鬼头啊。”
他就是‘火球人’。
地球鏖灭军第九机动室的队员──而且还是个前纵火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