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法之下的平等。
1
地球鏖灭军第九机动室基本上是一支‘战斗部队’,主要的工作是打倒怪人。至少对外是这么宣称的。
站在空空的角度,他对第九机动室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些人虐杀了自己的家人与所有和自己有关系的人,所以‘杀人部队’的形象免不了就这样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可是其实对第九机动室而言,杀人其实是非常态的额外工作。
地球鏖灭军当前的主要行动是对地球展开的‘攻击’进行‘防御’、‘应对’与‘反击’,第九机动室则是组织当中少数具有‘攻击性质’的主动部队──话虽如此,这份工作显然是一份脏活,常常要在前线涉险。所以就算在军中也鲜少受到众人‘欣羡的眼光’看待。
能够辨识怪人的空空的确是期盼已久的英雄──只是英雄被延揽进的部队,本身却没有受到英雄式的对待。
对于没能成为英雄的战士剑藤犬个来说,她也不是一直都怀着引以为傲的心情执行任务──反倒强烈地认为‘我也只能做这种事而已’。不过她之所以怀着这种近似自卑感的情绪,原因除了自身的遭遇之外,也是因为她很了解那位名叫‘火球人’的‘前辈’。
就是把剑藤的家人全部烧死的那个人。
一想到自己和那个男人都在同一个部门──
尽管手中高举着守护人类的正义大旗──她还是无法以自己的工作为荣。对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少年空空空来说,自己或许和‘火球人’根本是一丘之貉。只要想到这里就让剑藤不由得想要大声哀号。
当她找‘茶余闲话’谈起这件事的时候──牡蛎垣是这样回答的:
“组织这种东西也有很多不方便。不管用什么方法招揽人──就算专找有相同目的的人,可是找来的人还是三教九流。不管是公司、学校或是军队都一样──就算用相同的测验去挑选,来的人还是各自不同,找到的人形形色色都有。这或许就和工蚁偷懒的矛盾法则一样吧。只要聚集一百个人──以机率来说就会出现像我、像你以及像‘火球人’那样的人。其实就只是这样而已,你一点都不需要感到丢脸。你想想,要是没有形形色色不同的人,万一发生什么状况的话,大家岂不就全都完蛋了?”
‘茶余闲话’的回答听起来有听没有懂。可是剑藤虽然听不太懂,但心情似乎觉得好过了点。‘茶余闲话’就是很擅长让人心里产生这种‘误解’。
“要是哪一天空空小弟心里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当他看到‘火球人’,心里有了这种想法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能像‘茶余闲话’那样安抚那孩子的心呢?肯定没办法吧。因为在他看来,他一定不喜欢和‘我’相提并论。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告诉他。虽然同属一个组织的同一个部门,可是你和‘火球人’──甚至和‘我’都不一样。”
虽然剑藤心里这样想,可是她也认为英雄……真正的英雄一定不会有这种想法。只是她作梦也没有想到‘火球人’与空空两人这么早就互相打了照面。
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展开一场大战。
2
“怪人的孩子会是怪人吗?”
大雨之中,空空一边开车一边向坐在副驾驶座的左在存问道。他这句话可说是天外飞来一笔,问得相当突然,所以在存好像吃了一惊──
“嗄?”
──在存似乎颇不高兴地应了一声。其实她没有生气……
“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啦,我杀掉的那个怪人好像有子女……是个小孩子。我的意思是说,因为那个小孩有怪人的血统,所以他是不是也算怪人?亲人与外观长相身分不同,用‘拟态’应该是装不来的……可是照这么说的话,怪人的父母也得是怪人吧?难不成一家子全都是怪人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你还真的很不会问问题耶。之前听你和剑藤姊姊说话的时候,咱就这么觉得了,你在说话前站在对方的立场想一想之后再开口比较好。”
“喔,嗯。我觉得我是有想过啦。”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你看,雨刷又停了……不是叫你开着别关吗?干么动不动就去关它?”
“我不喜欢眼前有东西一直动来动去,总觉得很扰人……感觉自己好像在监视它有没有在动、会觉得很不放心,所以忍不住就会去关掉它。”
“这样很危险,别再去动它了。真是的,没有开车经验的驾驶就是这样……关于刚才那个问题……你没有问过剑藤姊姊吗?”
“没问过。我也是刚刚才想起的,看到在存妹妹你的‘拟态’才想到的……我想你的妈妈应该没有和你相同的能力吧?”
“原来是从那件事联想到的啊……嗯~”
在存的颔首隐含‘这个男生对于自己杀的人有小孩这件事一点都不感觉有压力吗’的意味,可是空空并没有察觉到。
在这三个礼拜的时间,在存当然一直都在听空空与剑藤吃饭时的对话,同时也在観察他们。所以她认为自己已经很了解空空就是‘这种性格’,可是亲身和他对话,实际体会到这种‘感觉’之后,或许又有不同的感受。
可是她还是回答了,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回答的问题──要是空空去问剑藤的话,她应该也不会犹豫,立刻就会告诉他吧。
“当然咱不敢说百分之百绝对不可能,但是不会因为父母是怪人,所以小孩也是怪人。而且也不会因为小孩是怪人,所以父母也是怪人。”
“不敢说百分之百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无关血缘的情况下,母子两人都是怪人的可能性还是存在。不是常常有小孩子在四月生,然后母亲也是四月生的情况吗?可是出生月份相同和母子血缘无关,和血型相同也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就是这个意思。”
“你是说人类大概有十二分之一的机率是怪人吗?”
“你是怎么听的,怎么会听成这样……好好听人说话啦,搞得好像咱的比喻很难懂似的。怪人的数量没那么多,应该吧……要有十二分之一都是怪人的话还得了。”
“可是就算有十二分之一也不足为奇吧?怪人不是分辨不出来吗?”
“是这样没错啦……可是你用‘拒光穿透镜’去看,不也是根本找不到怪人吗?所以密度来说就是这么低啊。”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直到刚才,我一直都认为剑藤姊说得夸大其词。可是如果不用护目镜就能无视‘拟态’看到你的人类模样,那或许也可能有相反的情况吧?说不定有些怪人就算用护目镜看也看不穿它的‘拟态’。而且──说不定数量相当多。”
“……咱是搞不懂你的‘那或许也可能有相反情况’的论调是从何而来。理论上根本狗屁不通。可是……这个嘛……听你这样一说,这种假设的确很难反驳。”
在存脸上的表情好像被小孩子抓到小辫子似的,心有不甘地点了点头。虽然空空的确是小孩子,可是终究还是在存年纪比较小。
“啧,给你这样一说,连咱都开始胡思乱想了。说不定全世界的人类几乎都已经变成怪人,地球鏖灭军还自以为在守护人类,结果根本就是守护怪人……不,说不定就连军队都已经是怪人在当家了……”
“这也不无可能啊。”
“是啊,的确可能──非常有可能。可能性高到连咱都怀疑为什么过去都没想到。还真是毛骨悚然耶。这就叫做让人不愿面对的现实吧……真亏你想得到这种事。”
“不,现在胡思乱想的人应该是你吧。我可没有妄想到那种程度,顶多只是想到‘说不定有怪人混入军中’而已。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咱已经要走人,想想也就罢了。空空弟弟,想到这种事你一点都不紧张吗?你冒着生命危险,说不定所有行动都只是白忙一场而已耶。”
“生命危险?”
空空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疑惑地侧着脑袋。他甚至觉得这可能是这辈子听起来最奇怪的一句话了。
“哪有什么生命危险啊,在存妹妹……打倒怪人虽然非法,可是很简单啊。因为它们根本没有战斗力,就和杀死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我们手上有强力的武器──剑藤姊的‘破坏丸’、我的‘丑恶怪侠’,还有你的那个项圈叫什么来着──有了这些武器,根本杀得它们还不了手,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啊。如果地球想要杀光人类这件事是真的,那些对事实浑然不知,努力节能减碳、把垃圾分类,维护环保的无辜一般人,日常生活的时候才更有生命危险呢。”
“……对了,你还在那个阶段啊。这么一说咱才想起来──你说的是没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也是事实。就算军队可以保护你免于犯法,可是他们轻易就会抛弃你,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实验的白老鼠,也有可能蒙受不白之冤而被整肃。丢掉小命的风险还是会上升喔。”
“就算是这样,好歹我还能活得下去。”
“可能会被打入冷宫喔。”
“即使寄人离下,只要还活着,打入冷宫也行。”
“……就算横尸街头也无所谓,比起家犬,咱比较想当只流浪狗呢。”
两人之间的对话看似契合,其实是在各说各话。
这也难怪。
他们两个人虽然一同面向前方,可是眼中看着的东西却不一样。
左在存看的是未来。
空空空则是看着现实。
可是不管是在存的未来还是空空的现实,两者都染得一片漆黑,用雨刷都抹不干净。
3
“回到原本的话题……空空弟弟,趁这个机会我就把怪人‘诞生’的机制告诉你吧。”
“‘诞生’?”
“是啊。不过这种事情只要问剑藤姊姊的话,咱想她应该也会告诉你……只是她的嘴巴实在笨拙。而且搞不好你根本就会忘了问。”
“这个嘛……反正我对哲学怪人的出处也不太在意。”
“你好歹了解一下怪人是怎么‘诞生’的……哲学怪人?那是什么?”
“啊,抱歉。那是我自己随便取的名称。”
空空对在存解释,向她说明从怪人的性质来看,自己认为它们比较接近哲学僵尸。听完他的说明,在存开口──
“嗯,也算有道理。没想到这种说法倒也挺一针见血的。”
这么说道。
“可是既然要这么比喻的话,说不定用沼泽人来说或许还比较贴近事实喔──如果要谈到怪人为什么‘诞生’的话……”
“沼泽人……是那个啊。”
空空虽然知道这个名词,可是这个理论以‘比喻’来说稍嫌荒诞,他的印象不深,因此,直到此时才回想起来。可是听在存这么一说,他又觉得好像的确如此。
沼泽人,也就是SWAMPMAN。
某一天,一个来到沼泽的男子被闪电击毙。
他被闪电直接打中,彻彻底底从世界上消失──可是当时雷击也打到旁边的沼泽,有如奇迹的现象在那时候发生了。雷击与泥沼产生化学反应,催生出一个生物──那个‘生物’和被雷击毙的男子一模一样。
身体、头脑、记忆完全都一样。
一个与男人分毫不差的‘生物’于焉‘诞生’。
既然完全一样,所以‘他’就这样回家去──然后就这样以‘他’的身分继续日常生活。‘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从雷击与泥沼中诞生的,更没想到自己其实已经被雷劈死了。
“……他既会和家人谈天说笑,在职场应该也会和同事吵架──就是这样的理论。有人说怪人诞生的方式大致和这个理论差不多。这也是没有实际证据的说法,就像是推测一样。”
“雷电会生出怪人?”
“不对不对,不是那个意思。你啊,不要再把比喻的内容直接囫囵吞枣了啦。你这个人到底有多老实啊,又不是法兰肯斯坦博士创造的怪物。也就是说,怪人类似和原本是人类的人物在某个场合互相‘替换’而‘诞生’。而且还是在本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与其说是‘替换’,其实应该算是‘转生’吧?”
“转生……意思是说怪人不晓得自己是怪人啰?”
“想必是没有,咱认为应该是没有。这么一想,你应该就比较明白为什么地球鏖灭军的拷问部队再怎么样死缠烂打,都没办法让怪人自白了吧?”
“……拷问部队……”
有这种部门吗?这种名称这么露骨的部门……不,应该不是正式名称吧。这肯定是在存心怀厌恶的表现方式。这种取名的格调实在……也不对,既然地球鏖灭军这种名字都是正式名称了,内部真有这种部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在这里。
“那怪人就是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企图毁灭人类啰?”
话说回来,到底真的有证据显示怪人企图毁灭人类吗?这一点空空也觉得存疑──一切都只不过是情况证据而已。
讲极端一点──其实也没那么极端,就一个很普通的可能性来说,如果有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全都恰巧不利于人类的话,就没办法区分他到底是人类还是怪人了──就算详细调查,连心理思考层面都不放过,也还是无法证明那个人是人类。
照这样来看,也难怪空空的‘辨识力’会这么受重视……而且也难怪他们会加紧脚步分析‘拟态’了……只是空空怎么样都有一种感觉,这些或许都只是白作工而已。
虽然不由得会用这种冷漠眼光看待事物,就是空空空之所以是空空空的理由,可是他的辨识力也不一定百分之百正确,就像刚才他向在存说的那样。
或许有些怪人连空空都看不出真面目。
这也未可知。
“说不定我或者你也有可能是怪人吧?老实说,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否定这一点。”
“的确没有啊……要是这样的话,到头来不就只能从行为上来判断了吗?咱觉得地球鏖灭军的大头们──连咱都没见过的大头们搞不好就是这样想的。”
“你是说光凭情况证据就够了吗?”
“不,可能还更加激进也说不定。咱们的……已经和咱没关系了,你们的老板应该更偏激吧。也就是说只要行为对人类有害,管他是怪人还是人类,全都可以‘消灭’──”
“…………”
这种想法太可怕了。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以这个国家的常识来看,这应该会被当成一种‘可怕的想法’──空空这么认为。但同时他也认为要是撇开伦理道德去思考的话,这种区分方法也很合理。
要是不怕冤枉好人的话,检举犯罪率就会三级跳。
这是理所当然,而法律的原则就是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因此法律讲求与其把一个无罪的人误判有罪,宁可把一百个罪犯判为无罪。
这是不得不为,要不然的话,法的秩序就会崩溃──可是这种状况或许只是不受大众的支持而已,再怎么样都还是有些异议分子。而地球鏖灭军的高层里就有这种思考异于大众──想法激进又偏激的人存在。
他们就是饥皿木博士所说的‘内心没有一丝动摇’的人。
“这应该是一种……危险思想吧。要是这样想的话,总有一天人类会一个都不剩。因为反过来说所有人都有嫌疑。”
“你说得没错。就算真的有人所作所为全都有利于人类……那照样也是见仁见智。表面上是行善,其实是为恶、或是乍看之下根本就是在为恶的善行。这种事在世上可是数不胜数的。”
“……你说乍看之下根本就是在为恶的善行,是指地球鏖灭军吗?”
“才不……就咱来说的话,地球鏖灭军的行动就是‘乍看之下根本就是为恶的恶行’,哪有什么拯救可言。就算最后有好的结果,也不代表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恶行。他们是在消灭怪人啦,可是也‘只有如此’而已。”
在存的语气与其说是讽刺,根本已经是不假辞色了。她的身体被改造成这种莫名其妙的体质,会有这番意见其实也是正常。
应该说没有几个人在身体被改造,周遭的人都把自己看成是‘狗’之后,还能继续相信组织的善性吧。甚至可以说这世上绝没有这种人也不为过。
“只是呢,空空弟弟。有句话咱先告诉你,给你日后或者是未来的人生当作参考。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是非善恶都不重要。不管地球鏖灭军是守护人类不受邪恶地球侵害的善性,还是标榜守护人类却偏离人道的恶性,反正你都已经选择在那里活下去了──既然这样,烦恼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我又没有在烦恼什么。”
“是吗?”
在存这么说道。
“所以咱说这是给你日后或者是未来的人生当作参考嘛。咱说这些,是为了总有一天你遇上烦恼的时候。当你烦恼的时候就这么想吧──有啥意义呢。”
4
有一句话叫做热血沸腾。
这句话的意思是‘激烈地彷佛连血液都变热了’,基本上就是一种比喻的表现。就算称为‘热血男儿汉’也不是当真说他血是热的,只不过是精神上的表现而已。
可是这里有个人以肉身把这种形容化为现实。与其说是以肉身,不如说是以鲜血把这个形容化为现实。
这个男人拥有‘热血’──就如字面上形容的那样,他拥有灼热的血液。
就像左在存的身体被改造成‘拟态为狗’的体质──这个人则是全身每一滴血液都被‘抽换’,在他体内淌流的血液温度高到根本碰不得他的身子。
如果要说这个人和在存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被赋予的体质非常具有攻击性,对周遭的人事物都带来极大的困扰,另外一点则是他欣然接受自己这种体质。
他的名字叫做冰上法被。
可是在他还没加入地球鏖灭军之前,别人都叫他发破【注9】而不是法被──现在他则被称为‘火球人’。【注9:日文中爆破的意思。】
流着灼热血液的军人。
他就是‘炎血火球人’。
5
“得找个地方把那副手铐拿下来才行……还是说那东西也是地球鏖灭军配给的神奇道具吗?”
“什么神奇道具,拜托别取这种好像玩具一样的名称啦……也不是,这只是一般的手铐、一般的囚具而已。钥匙在剑藤姊姊手上,只有在换衣服的时候她才会帮我解开。”
“那只要找一找的话,钥匙应该也就在房间里某个地方吧……可惜刚才没有时间好好找一下。可是为啥啊?我是说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理由要用手铐铐着你呢?这和‘拟态’成‘狗’有什么关系吗?”
“名义上是说让‘拟态’不容易被识破……他们说狗狗会用手很奇怪。可是咱认为这可能是在恶整咱吧。”
“什么恶整?”
“也就是说让咱在日常生活就戴着手铐,想要让咱明白自己只是组织里的‘用品’而已吧。”
“……他们是不是讨厌你啊,在存妹妹?”
空空觉得被迫过着像狗一般的生活就已经恶整得很厉害了,除此之外要是还落井下石的话,这种行为根本没有道理可言,只让人感觉有某种阴险的气氛。
“他们当然不喜欢咱啊。就像你看到的,咱的个性很世故。对不明室那群人,咱只要一开口就没好话。不过你说得对,咱也想找个可以解开手铐的地方把这东西拿下来。”
“在存妹妹,我可不可以顺便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想剑藤姊应该没办法回答。”
“什么问题?要是咱能回答的话就告诉你吧。”
“呃……这可能只是因为在我眼里看来你不是‘狗’,所以我不明白。而且就算问了你,你也可能答不上来。具体来说,你是怎么‘拟态’的?”
“嗯?具体来说?你这样问咱怎么知道,咱又不是自己想拟态才变成狗的……你这个问题就像是问别人‘怎么让指甲长长’一样。”
“是我问的方式不好吗?我的意思是说,我很好奇当‘拟态’造成与现实之间的矛盾时,你是什么方式‘解决’的。光是‘看起来是狗’的话,还是有可能在某些事情上发生矛盾啊。比方说……你不是说手铐的钥匙是剑藤姊保管吗?那剑藤姊在帮你换衣服的时候,是出于什么动机把手铐‘解开’呢?一般情形下,很难想像有什么机会要把宠物狗身上的手铐拿下来吧?”
“喔喔,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你不是问原理,而是想要知道这类状况怎么处理是吗?具体到底是什么机制,也只能去问不明室那些人……不过就算问了,他们应该也不会告诉你。应该是直接干涉对方的脑部,让他察觉不到这类的矛盾吧。”
干涉脑部。剑藤在谈起怪人的拟态时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不是只有调整视觉情报而已,而是让脑部看到幻觉。
“简单来说,看到的人会自行处理视觉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剑藤姊姊一定没发觉自己把咱的手铐装了又拆。就算把这件事告诉她,她也一定会歪着头不晓得你在说什么。不过这部分的机制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不是和怪人的‘拟态’相同。”
“嗯……也对。因为事实上也有一些怪人已经有嫌疑了。”
或许就是因为抱着可能冤枉好人的觉悟去怀疑,才能勉强看破怪人的身分吧……事实上,淀理川美土里是怪人这件事,好像在空空用护目镜证实之前就几乎已经确定了。
“那就算不戴着手铐、就算用双手生活,剑藤姊也还是会把你看成是‘狗’吧。而且你本来就用两只脚站着嘛。”
“是啊。这些事情都会在她的头脑里自行解决。所以我才说是恶整嘛。”
“可是如果懂得使用的话,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很方便的能力,方便到这种程度的恶整根本不算什么。你觉得呢?那种‘拟态’能力已经普及化了吗?我的意思是说,军队里还有其他人会用这种能力吗?”
“没有其他人,只有咱而已。再说咱也不会用。只是因为不晓得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在咱身上产生‘类似拟态的作用’而已……什么‘类似拟态的作用’嘛,就像是怪里怪气的喜剧一样,一点都不好笑。就算可以‘拟态’成狗,基本上也没啥鸟用。所以对不明室来说,在被空空识破之前咱就已经是失败品了吧。感觉他们只是尽量想要从失败品身上学到一些教训。”
“失败……”
难道因为同是失败者,所以半年前在存才会被扫出门给剑藤当宠物吗?不,应该没有这层关系。可是这件事说不定就是让这个旁若无人的少女称呼剑藤为‘姊姊’的原因。
这么说起来,剑藤之前也说过她和在存‘处境有一点相似’。可是既然剑藤把在存当成是‘狗’,这句话应该就不能以字面上的意思去看待……
“现在问这个问题可能已经太晚了……如果不行的话也只能尽量掩饰。我被一个两手都被手铐铐着的人挟持,他们不会起疑心吗?”
“啊?喔喔,关于这个啊,没有问题的。因为咱和怪人战斗的时候,基本上剑藤姊姊也不会把手铐解开。就算想要恶整咱,他们也不至于让咱在遇到万一的情况下没有战斗能力啦。”
“是吗?你的意思就是指──他们配给你的道具吧──利用项圈的能力就能战斗吗?”
“是啊……这东西叫做‘共鸣环’,或许也算不上是战斗用的道具……和‘破坏丸’不同,和你的‘丑恶怪侠’也不一样。如果没有这玩意儿的话,咱也不会兴起想要逃亡的念头了。那些家伙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把这种方便的道具交给咱这个天才赌徒。”
“是喔……”
这时候如果空空开口问那个项圈有什么功能的话,在存应该也会告诉他。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道理瞒着不说。不对,如果要遵守在存绑架空空,把他胁持出来的‘背景设定’,那她反而应该把项圈的功能告诉空空才对。对项圈──也就是共鸣环的功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绑架,就和被双手反绑的少女或是被‘狗狗’绑架一样毫无说服力。
可是空空固然不知道,就连在存也没察觉而忽略了这件事。理由是因为对她来说,这个项圈已经像是肉体的一部分,项圈所带来的能力同样也是肉体的一部分──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知道是这个原因的话,或许也能说怪不得她,可是不知道‘共鸣环’带给持有人什么样的好处,也的确让空空之后陷入更危险的险境。
简单来说,空空眼中的在存虽然是个‘年纪小又嚣张的精练战士’,或是‘天才赌徒’。可是她也不是不会出岔子,而且也不是空空现在所想的那么可靠的伙伴。
因为在存比较深入组织内部、暗部以及深部,因此有时候会营造出一种比剑藤或是牡蛎垣还更加精实可靠的气息。可是这同时也意味着她不熟悉现场、经验不足。
空空没注意到这一点。
他不了解现在自己参加──被迫参加的赌局有多么危险。而且这还是一场自己几乎没有好处可沾的赌局。
“在存妹妹,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说不定也早该问了。”
“什么啦,你不要每次停下来等红灯就问咱问题好吗?现在是最容易被盯上的时候,拜托你好好摆出一副大人模样看着前方好吗?”
“就算要我摆出大人的模样,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摆才称头……不是,这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在存妹妹,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找个地方用什么工具把手铐切掉,然后在一个更远的地方……手机讯号都传达不到的地方把我绑起来之后分道扬镳……之后呢?你要怎么办?”
“咱不是说了要逃跑吗?”
“我就是想问你要逃去哪里。”
“咱也不知道……逃到哪里有差吗?除了你以外,咱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一只小狗,不折不扣的流浪狗,所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如果你开口说话的话,其他人听得懂吗?”
“很难说。咱从来没有说过,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听不听得懂。说不定咱说的话也会在他们的脑袋调整。搞不好就算咱说你好啊,他们听起来就会变成你好汪呢。”
“……就算不会变成你好汪……可是能不能沟通都很难说对吧。这样你还能逃得掉吗?没办法找人帮忙,而且也没有一个会把你当成人类对待。从这方面来看,我觉得和现在大同小异。”
“呵呵呵,怎么了?空空弟弟。你难道在向咱求婚吗?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把你当人看,所以永远留在我身边吧……你是这个意思吗?”
在存喜孜孜地说道。
空空说这话当然没有这个意思,空空空这个人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可是听到在存主动提出这个提案,他也愈来愈觉得这个点子也不赖。
空空和在存开始‘互动’之后虽然只谈了几个小时,但是这几个小时──也因为时隔三周之后他终于出了门──对于空空也是某种新鲜的刺激。
虽然像他这般心如死水的人鲜少有这种事,可是空空或许正沉浸在这个气氛当中──因为他的心里还想过,要是就这么和在存一起逃到天涯海角可能也不错。
其实也可以说,单纯只是他这人很容易受到环境气氛的影响。
就在空空鬼迷心窍提出这个建议之前,在存先主动开口──
“你不用担心咱的事。关于与人沟通这件事根本用不着担心──所以就算死在路边咱也心满意足了。一个人比较逍遥自在嘛。”
──她很委婉地拒绝了空空。
虽然不知道在存有没有那个意思,可是空空总觉得这句话隐隐约约好像在说‘咱不要带个累赘’。这么一想,空空还是觉得有点受伤。自己明明不是在告白,感觉却好像被在存甩了似的。
“因为要是继续在军队里待下去,咱又会被迫参加老妈那些疯狂的实验,到最后搞不好连命都丢了──而且咱可能也会像那些怪人自以为是‘人类’一样,变得自认为是一条狗。咱绝对不要变成那样。”
“…………”
“说实在的,不管活着为人还是活着为狗,咱都无所谓。可是如果要死的话,咱想要以咱自己的身分死去,就是这样而已。”
听到在存这句话,空空觉得有些羡慕。
这和先前因为嫉妒棒球社学长而转生羡慕的念头不同,也不是对在存的态度心生愠怒──他是纯粹觉得很羡慕。
无论是哪一方都无所谓。
就像这样,在存拥有不同的选择。她和认为‘凡事都无所谓’的空空看似相同,可是实际上应该完全不一样吧──他们两人的人生观与生死观肯定也不一致,可是空空还是觉得很羡慕。
空空心想,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也能变成像在存这样的‘人类’该有多好──心中怀着憧憬。照理来说对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少女本来没什么好羡慕的,可是他是打从心里这么想。
不消说,空空的这个愿望应该是不会实现了──他不可能成为像在存那样的人,甚至没办法成为像她那样的狗。
在存的生长际遇特殊,不是光靠憧憬就能变成像她那样的人。而且她的个性也不是出于本人的希望而养成的──更重要的是空空实在太过异样,没办法变成‘像其他人’那样。
他对自己的异样毫无自觉,这也算是一种异样。
至少得等到空空和那个陷害他,也让他开始有了自觉的饥皿木博士重逢之后,才会发现到自己有多么异样──可是这场重逢有没有机会实现还在未定之天。
完全要看他能不能活过今晚这个下雨的夜晚。
虽然空空的愿望没有机会实现,可是在存的愿望应该会成真,而且就在不久之后。
因为再过五分钟──她就会以‘咱’的身分结束生命。
6
“嗯?”
令人意外的是,先发现那东西的竟然是空空。不,这或许不是意外。虽然这是空空这辈子第一次开车,而且在存也提醒过要他看着前面。但是他能够先一步发现,是因为他把与生俱来的莫名高度注意力都放在挡风玻璃的前方、侧边后照镜与车内后照镜,避免发生任何交通事故。
也就是说,只要像一般人那样驾驶的话,不管是谁都会发现──发现前方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站了一个人。
其他还有两件怪事其实空空应该要察觉到。
不知曾几何时,在这一带行驶的车辆只剩下空空他们的车──他也不是完全没发现这个状况,只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而是往好的方向去想,认为‘路上车子变少,开起来更方便了’。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想到真相其实是这一带的周边道路已经被封锁,甚至连这种可能性都没想到。
另外一点空空应该注意到的,就是这个十字路口的号志全部都是红灯──不,严格说起来不只这个十字路口,这一带的交通号志从刚才开始一直显示红灯,完全没有切换。
一片血红的红灯。
空空早该注意到这件事,可是他只是很一般地看见红灯,然后放开油门。就在这当下,他的目光落在大雨另一头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的人影。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他又踩了刹车。
随着车子离那人愈来愈近,空空觉得那人看起来好像一根棒子似的。
像一根棒子,而且是像火柴棒那样细瘦。空空心想幸好自己发现了,要是他没注意到、路口又是绿灯,一个不小心撞到他的话绝对会把人家撞成重伤。要是在逃亡的时候惹出什么人身事故这还得了?幸好自己发现了。
就在空空想着这些闲事的时候,那名男子也有了动作──空空理所当然以为那个人打算斜斜穿过十字路口,然后红绿灯就在他过马路的时候变换了。所以如果男子有了什么举动,那应该就是要小跑步到马路的另一边去。可是实际上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
那个男子──
单手捏成手枪的形状,指向空空这边──如果说空空也会有‘不祥预感’,那就是现在了。他心想那个人为什么在这种滂沱大雨中不打伞?他的那只手不是应该用来拿雨伞吗?为什么要指向这里?这时候才想到实在为时已晚了。可是就算他早一点想到,大概也没办法应对吧。非但无法应对,反而还会因为勉强应付他根本处理不来的状况而急转方向盘,搞不好因此真的发生车祸也说不定。
要是出了车祸,车内的两个人可能都会因此丧命──所以从只有一位牺牲者的结果来看,空空的后知后觉反而救了他。
可是对在存来说是好还是坏就不得而知了。
“Fire·Ball·Earth。”
那名男子──‘火球人’这么低语道。他的声音被骤雨声与引擎声盖过去,驾驶座里听不见──因为双方位置的关系,空空还看不见男子的脸庞。
可是攻击已经展开了。
纵火狂与英雄的场外大乱斗就这么揭开序幕。
7
“什么………”
空空这时候……直到这时候才慌慌张张想要转动方向盘──可是方向盘还没转几度,‘那个东西’就直接命中他乘坐的汽车。直接命中之后还打穿车辆,然后消失在遥远的后方。
那是一颗‘火球’。
从‘火球人’的手指……从他捏成手枪形的手指尖射出来的,是一颗如躲避球般大小的火球──那颗火球如子弹般飞来,击破挡风玻璃、打穿座位、熔掉后座玻璃后消失在远方。
不、不对,不只这样而已。
那颗火球把原本在射击线上的人──烧毁了。那个可能不是人,而是一条狗。总之火球烧中那人的头颅,一瞬间就把脑袋烧掉、毁掉了。
不是毁掉,正确来说是蒸发。
虽然只是眨眼一瞬间,可是一道温度足以把人体连同骨骼蒸发、烧得一干二净的火球就近飞过,坐在旁边的空空当然没办法安然无事。他下意识紧紧攀住方向盘,避免自己被火球的热流震飞。可是刚才没有转过去的方向盘在他这么一撞之下意外转了过去,使得汽车剧烈蛇行。
好在车速已经慢下来,而且柏油路面被雨淋湿更不是幸运两个字就可形容。一侧被烧坏、重心已经偏移的汽车本来会冲出马路,可是车体就在原地猛转,一边转圈一边朝站在十字路口的男子冲过去。
“喔……怪了?我应该已经打中驾驶座了啊……?”
‘火球人’吃了一惊,于是反应慢半拍才发现。虽然他原本就没有打算连续击发“Fire·Ball·Earth”,可是他没料到汽车竟然会有这种“及时反扑”的举动。
“喔……喔喔,搞什么,原来是国外车,是左驾车啊。这下打到副驾驶座了……”
‘火球人’知道自己的盘算出了差错,同时扑在地上翻滚,躲开汽车的冲撞。他完全不在乎大雨和地上的水滩,因为不管他做什么动作都绝对不会“沾湿”。
“既然要开在日本的道路上,怎么不开国产车……你知道现在经济不景气,国内企业的日子有多难过吗?唉呀,原本打算烧掉英雄小弟的,结果却把小狗狗烧死。这下要是‘千刀万剐’得了丧失宠物症候群的话,可就变成我的错了。”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干下什么好事。
‘火球人’没有从不明室得知任何细节,他不晓得自己用火球打穿的是地球鏖灭军中虽然不尽完美,却是唯一一个成功‘拟态’的案例、具有极高价值的‘小狗狗’。他只是觉得很惋惜,没能一击干掉英雄小弟。
他确实曾经想过要把同僚剑藤的小宠物安然无恙地带回去,所以对准驾驶座进行点状攻击。可是对他来说,就算连人带车一起烧了也没差。
而且──这件事对事态的发展非常‘重要’──可是就算‘火球人’得知一切细节──就算他事前就知道左在存在军队里有多大的价值,恐怕还是不会多付出一点关心,顶多觉得‘因为是同僚的宠物,所以尽可能把她带回去’而已。
他就是这种个性。
当初还是一介纵火狂的他,就是因为这种个性才会被地球鏖灭军相中,以取消刑期为交,换条件收揽进军队里。虽然这种凶残的个性使得他怎么样都无法成为英雄,可是正因如此他才能成为反英雄、黑色英雄。‘火球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真是的,搞成这样都是因为那个小鬼头把‘千刀万剐’的小宠物带出来。不甘寂寞的小子。好吧,就让我来好好说他两句。不过前提是他在那种不要命的冲撞之下没翘辫子……”
‘火球人’说完之后,迈开大步往反覆打转之后翻车,已经半毁的汽车走过去。那辆车被高温火球打穿,似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炸,可是却没有引爆。说不定那辆车不是汽油车,而是电动车吧。不过管它吃汽油还是吃电,‘火球人’还是会不以为意地缓步走过去。
就算汽车在近距离爆炸,他还是有信心在引爆的瞬间以爆破扑火焰。
他不是不要命,只是喜欢不要命的感觉。
“嗯?”
‘火球人’往车内探了探,想把英雄或是英雄的尸首给拖出车来,可是车内没人。驾驶座上空荡荡的,只有车内深处的副驾驶座上有一只没了脑袋的狗尸──至少在‘火球人’的眼中,那是一具‘狗的尸体’。
他曾经好几次在任务中看到剑藤带着这只狗所以认得,从毛色花纹来看,他了解这不是其他狗的尸体。不是以假换真的尸体。
“…………”
他缓缓站起身,然后看看四周──虽然他的体质就算不打伞、就算在水滩里滚也不会弄湿身子。可是雨势这么大,他的视线几乎等于被掩盖住了。
“在那一瞬间逃掉了吗……完全不理会副驾驶座的狗狗被烧死,从翻覆的车子里爬出来逃跑……虽然这时候下雨单纯只是运气好……满有一套的嘛,空空小弟。”
‘火球人’喃喃自语说出空空小弟这几个字。
这时候他才初次意识到英雄的名字。
接着他拿出电话。‘火球人’的手刚刚才射出火球,现在整只手温度还很高,可是他的手机是耐热规格,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
“嗨,是我──被他顺利逃脱了。不好意思,封锁时间再帮我延长一点──别让任何人跑进来喔,因为我打算把所有会动的东西全都烧得一干二净……要我活捉他?这件事恕难从命,事情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说不定最后他还是有可能保住性命啦,你们就先叫急救人员随时待命吧,准备一些移植用的皮肤之类的。嗄?要惩罚我?哈哈,什么惩罚我都接受。我这个人啊,最喜欢火刑啦。”
然后他把电话挂掉,好像完全不理会电话另一头的人大呼小叫般的声音。不,他不只把电话挂掉,而且还用力一捏,把那支具有耐热规格、应该不会出问题的电话给烧掉了。
“好啊,愈来愈热血啰。”
8
剑藤犬个与牡蛎垣是在日本时间的半夜到达欧洲的某个小国──剑藤在机场把手表的时间调成当地时间。其实在飞机上就应该调好,但是因为她不喜欢坐飞机,所以在飞机上一直拚命装睡。
当然她对留在日本的宠物‘小狼’与同居人小弟不是一点都不担心。可是当她坐在飞机上的时候,国内的事情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就像坐了飞机一样。
虽然飞机已经到达,可是这个小国并非他们的目的地……接下来他们还要从这里转机。一想到这里,剑藤就觉得心情郁闷。她认为既然都要包机了,干脆一口气飞到目的地不就得了吗?不过这似乎是因为有安全上的考量。
他们要在这个国家住一晚,明天凌晨再前往目的地。
回程的时候听说可以直接飞回日本──对她来说或许还算是一大安慰。可是这段行程虽然对不喜欢坐飞机的剑藤来说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灾难,对空空来说却是天大的幸运。
时间调好之后,剑藤经过海关审查(就如字面上形容只是‘经过’),最后就在她打开手机电源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有一通电话打来。
这个时机之巧合绝对不可能算准打来的,对方恐怕是打了又打,不停打电话过来吧──明明打不通却还是不停打过来。如果剑藤他们是直接飞到当地的话,应该还会好一阵子不开手机,所以果然算是好运。
对于打这通电话的空空来说──
“空空小弟?怎么了吗……?”
这是紧急用的联络电话号码。剑藤是说过如果遇到麻烦(她的意思主要是指照顾小狼时有什么麻烦的话)就打电话给她,没想到这么快电话就来了。回想起来,这支电话很早之前就已经告诉空空,可是因为他直待在公寓里足不出户,所以也就没有机会打电话给剑藤。
“发、发生什么事了……?”
剑藤一边注意身边牡蛎垣的目光,一边压低声音和空空说话。可是空空说的话感觉不到重点。他非常惊慌,说话根本词不达意。那副模样与平常判若两人,剑藤甚至认为他是不是正在啜泣。
“你、你先冷静一下,空空小弟……先深呼吸。没事的,先告诉我怎么了……你现在人在外面吗?‘小狼’呢?”
就算问他问题也没有像样的答覆。
剑藤原本以为这个孩子绝对不会惊讶或是慌张──他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招揽──所以感到非常意外。究竟是发生什么事让那个空空少年这么六神无主。
总之剑藤不断要空空冷静下来,最后似乎终于有了效果,她慢慢听懂空空在说些什么。不过内容还是》样牛头不对马嘴就是了。
“…………!?”
就在剑藤听空空描述的同时、脑袋里把她听到的情报重新汇整串联的同时、她逐渐了解到空空似乎碰上了相当麻烦的状况。情况简直糟到不能再糟,远远超过剑藤料想的‘最糟糕情况’。他现在竟然偏偏被那个‘火球人’给盯上了──而且对方好像是来真的。不,剑藤自己也从来没看过‘火球人’有闹着玩的时候……
无论何时,那个男人的杀气永远都是如假包换。
就连两年前他把剑藤的家人全都烧死那时候也一样……
“………总之你先不要紧张。”
结果听完空空说的话之后,剑藤还是说出同一句话来。这样一来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为了什么目的去了解空空现在的状况。
“为了预防有什么万一,我之前不是给了你几颗精神屏蔽剂吗?你现在可以全部吃下去,先冷静下来……我立刻就会找‘茶余闲话’讨论这件事。呃,千万不要有和他对战的念头,快点逃跑。”
丑恶怪侠拿去改造,现在应该还没送回来。
那么空空现在就是在毫无防备、赤手空拳的情况下遭到‘火球人’的追杀──千万不要动什么歪脑筋,想要和他战斗。除了脚底抹油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绝对不可以向他道歉或是试图交涉。就算有这种机会也千万不能这么做。如果‘火球人’对你说‘要是道歉就不追究’之类的话,也绝对不要道歉。这时候你反而要说‘快点杀了我’或是‘要是不杀我的话,后悔的可是你’等等。这样的话,活命的机会……大概就会增加5%。”
接着剑藤把‘火球人’的能力──关于他体内流淌的‘炎血’的事情简单向空空说明。虽然她也不认为空空在一团慌乱的情况下能够听懂这段说明,不过还是得说。
最后剑藤说道:
“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逃跑、逃跑、逃跑再逃跑。就连找掩蔽物躲藏也没用──别忘记对方的火力足以轻松把一整间学校烧掉。就算躲在掩蔽物之后,也会连人带‘物’一起被烧得骨灰都不剩。在我回去之前一定要撑过去。只要活下来,剩下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帮你处理,我绝对会帮你解决……加油!”
剑藤觉得自己真是可耻,讲这种连安慰都称不上的激励话语。她挂掉电话之后,向牡蛎垣报告电话中提到的内容。她的语气已经稍微偏离报告的含意,已经变成强烈表达不满或是指责的口气了。
“为什么要派‘火球人’去负责监视……我知道必须要把看顾的责任交给其他人,可是为什么偏偏找他去……”
“我原本认为这样比较不会出事才派他去的……那个纵火狂只要情绪一激动起来不知道会干出什么好事,所以才会派他去一个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岗位。没想到空空先生竟然会做出这种出人意表的事情来……这应该归咎你的指导能力不足,不是吗?”
“……关于他疑似逃亡的行为,详细情况到底是怎样还不清楚。总之他现在好像很惊慌。”
“惊慌?喔……对英雄来说,和‘火球人’对阵会让他感到惊慌吗?”
“你在说什么,‘茶余闲话’?他当然会惊慌啊。我自己也觉得很意外,可是那孩子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而已。”
“唔……对了,剑藤。你的宠物怎么了?”
“咦?我没有问耶……可是照一般情况考虑的话,应该被空空留在家里了吧?”
剑藤心想不知道小狼有没有吃晚饭。不晓得空空小弟离开公寓的时候有没有喂它吃狗食。
9
用配给的手机与剑藤讲完电话之后──
“好了。”
──空空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丝毫不见慌乱──反而一片冷漠。不只是表情而已,置身在这个情况下,空空少年的心理状态与一个小时前、五个小时前、十个小时前,或者与三个礼拜前他一脚踩上怪人淀理美土里的时候,以及再前两天目睹家人被杀的时候,甚至在他去找饥皿木博士看诊之前都完全一样。
左在存──‘小狼’怎么样了?现在它在做什么?要是剑藤问起这些事情的话,空空也答不出来。他知道要是说谎可能会被识破,所以就演了一出戏,假装‘被纵火狂追杀而陷入致命危机,吓得六神无主’。
像这种演技──夸张的演技对他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
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应该说只要剑藤踏进家门的瞬间就会东窗事发。可是空空没办法在现在这么紧急的时候,把‘小狼’是一个叫做左在存的人类,以及她的脑袋被火球轰掉的事实告诉剑藤。不,其实就算情况不紧急,他也一样说不出口。
因为他没有问剑藤这趟飞行的行程时间,所以他刚才打那通电话也没想到会一打就通。
可是需要的情报都已经知道了。对方叫做‘火球人’,是地球鏖灭军的军人,还有他体内有着灼热的血液‘炎血’。
“……不可以停留在一个地方不动、找掩蔽物藏身也不行──”
空空回想起剑藤给他的建议,正打算离开现场──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远远地看见了。
那景象彷佛遭到大规模空袭一般。
他看到一道巨大的火柱宛如大规模空袭,又或是大型表演一般直冲云霄──
而且还看到那道火柱把蔽天雨云逐渐震散。
他亲眼看见了。
“………………!”
那道火柱和空空应该有相当的距离,可是热浪似乎都冲到他这里来──雨势想当然耳也慢慢停歇。天上的星空逐渐露脸,在少年逃亡时替他提供遮蔽、救他一命的大雨慢慢停下来──空空和‘火球人’不一样,原本已经被大雨淋得一身湿答答,可是他的身体与衣服转眼间就烤干了。
“唯一的选择就是逃跑吗……说得真对。”
空空心想面对那种可怕的追兵要怎么样才逃得了。
而且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念头。
“如果是英雄的话,这时候应该会想杀敌报仇吧……打倒敌人,为在存妹妹报仇。可是现在我真的有这种念头吗?”
当空空从被火球射穿而翻覆的车内脱身的时候,他把某个东西从车里带了出来。说车里其实不太对,正确来说应该是从左在存的身上拿下来──幸运的是她是头部被打掉,所以要拔下那个东西很容易。
空空空现在手中拿着的,就是那个小赌徒的配给道具‘共鸣环’。
10
如果要问他是失败案例还是成功案例,当然是成功案例。可是如果要说大失败还是大成功,则是大大的失败──这就是地球鏖灭军对‘火球人’冰上法被给予的固有评价。
简单来说就是他的力量太强了。
直到此时此刻之前,‘火球人’一直没让军队知道其实他的火力强大到足以改变天候──要是军队知道他拥有的力量大到这种程度,那他体内的‘血液’很可能会被抽掉一半,也会把他调离作风稳健的第九机动室吧──为了他自身的安危,这种能力本该保密到底,可是他却在这个猎杀小孩、根本一点都不重要的战场上轻易施展出来,其实也颇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而空空一边在雨后连路上水滩都已经干掉的路上全力急奔,另一方面也了解到尚未谋面的‘火球人’喜欢追求眼前的快乐。
看到那高耸直入天际的火柱虽然让他倒抽一口气,可是他也觉得‘要找到我一个人何必那么大手笔’。从这一点,他了解到‘火球人’那种性格──那种喜好将会是之后的重要关键。
“不要紧……现在和开车逃亡的时候不一样,只有我一个小孩子孤身逃跑而已,要找到应该没那么容易。要是他用那种大火柱把四周一带全都烧毁的话我是没机会活命,可是他应该不会这么做……那个人不惜用大招‘让天空放晴’、让雨势停下来,就是因为他想自己找到我。他可能想在能够亲眼看见我的地方下手。虽然我不了解他的动机为何──可是也不需要了解。”
四周空气干燥得就像沙漠一样,所以空空并没有真的这么喃喃自语──要是随随便便开口说话,嘴巴可是会口干舌燥得不得了。他一边奔逃,一边也在寻找哪里有自动贩卖机。可是找到也没用,因为他没带钱……不过反正现在四下无人,不过打烂一台自动贩卖机拿里面的东西,应该没什么关系吧?万一惊动保全公司派人过来的话……不,那个人十之八九会被烧死。更重要的是空空害怕警报器会响,‘火球人’可能会听声音辨别出他的所在位置。
话说回来,这里是哪里?
是什么样的地方?
刚才空空只是依照在存的吩咐看着前方一路开过来,没有特别去注意周遭的景色。而且现在雨虽然停了,可是现在的时间是大半夜。所以天色一片黑暗,看不太清楚四周。不晓得哪里有看板或是地图?照他一路这样跑过来,这里似乎不是住宅区……可是栉比鳞次的建筑物看起来也不像是公司大楼,那么会是工业区吗?
空空本来想用手机查看地图,他过去从来没用过这种地图功能。要是尝试看看的话应该不是不会用,可是现在事态紧急,他不想把心力放在奔跑与思考以外的事情上。
首先必须得改变现在的状况……
“可是……”
空空先按照剑藤的建议,没头没脑地跑了一阵,手上则是紧握着在存的项圈。
‘共鸣环’──这东西如今成了遗物,之前空空把它拿出来并不是因为实际有什么点子才这么做的。他只是不经意地伸手去拿──要说有什么原因的话,或许真的是拿来当作在存的遗物吧。当他钻出汽车的时候,见似乎没办法把在存的身体全部拉出来,所以才想至少要把项圈带走。
这个项圈──
空空原本只是想把这个项圈交给剑藤──如此而已。
可是现在‘火球人’正在追杀他,要是被追上的话就是烈火焚身。面临这个状况,他心里也萌生一个渴望,不晓得这个项圈──这个‘共鸣环’是否能用来打破僵局。如果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那么手上有个项圈的话,拿来用一用应该也不会有人有意见吧?更何况空空已经没父没母也没朋友了。
可是如果要用,最大的瓶颈──因为这是项圈,所以免不了与“颈”扯上关系,就是这个空空完全没有从在存那儿听说这个项圈的用法。老实说,现在这个道具拿着也只是碍事而已。因为项圈外都是尖刺,也不能随便放进口袋里。
他本来想干脆就像在存以前那样绑在脖子上,可是又不想费事去解开穿戴。而且他也不是真的那么想戴,哪还巴巴地花这番功夫去穿。
“都是因为之前先问了手铐的事情啊,结果那反而只是一般的手铐而已。”
这段脑海中的喃喃自语却意外成了解决问题的提示。既然拿在手上嫌麻烦,只要套在手腕上的话就不会妨碍跑步了。虽然空空没有戴过手环,不过应该差不多吧。手腕和脖子应该也没差不了多少。为了不妨碍到惯用手,所以他把项圈套在右手腕上。虽然空空两手都能用,可是他认为待会应该没有机会需要写字或是拿筷子。
“从在存妹妹的语气听起来,这东西似乎不是直接提升战斗力的道具……不过既然是军队配给的道具,应该会有什么功能才对……”
虽然剑藤好像说要空空不断逃避,直到她回来。可是以现实来看的话又如何呢?她这个指示有可能达成吗?他们俩应该没办法取消会议回来,所以剑藤要回到日本应该是后天──从日期上来说应该是明天的事了。
要空空四处逃避直到明天实在是太强人所难,单是体力就绝对撑不到那么久,而且周遭的环境条件又那么严苛。与其躲到明天,倒不如想办法向军队寻求庇护还比较正确。
空空满街跑了这么久没遇到一个人,路上别说是车,就连一只猫狗都没看到,而且街上静悄悄地一点骚动都没有,所以就连他都察觉到了──这一带周边已经被封锁起来。
那么只要一直线跑下去,总会碰到那条封锁线,碰到地球鏖灭军──或是和地球鏖灭军有关系的人。只要找到人就是天助我也,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们──
“不,不行……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会提供庇护。看得出来‘火球人’那种夸张的攻击显然是他任意妄为,可是基本上他还是地球鏖灭军那边的人,我这个逃兵别说是庇护了,遭到逮捕的可能性还高些。”
不过就算这样,或许至少还能保住性命吧?
还是说他会因为逃亡罪遭到‘处分’呢?就算不至于遭受处分,但再也不可能享受现在这种优渥的待遇──搞不好还会像在存那样,被当成实验用的白老鼠。
在存这个重要实验对象丧命的责任,搞不好还会算在自己头上──虽然剑藤说过会保护他,不过要是‘小狼死掉都是空空的错’这种印象建立起来的话,她的口头承诺还能有几分可信度?
在存已经被烧死,原本那个‘她试图逃亡时劫持空空’的说法,这时候还能说服得了人吗……不,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如果只求保命的话,赌赌看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不行,甚至可以说是正确的做法。可是应该还有其他方法才对。
应该还有──不同的选项。
既然一路跑到封锁线的方针姑且可行,那么现在他也差不多该打定主意了。虽然刚才只是在脑海闪过的念头,而且只是一时兴起,可是现在空空的情况应该已经容许他从两个勉强成立的选项中二者择其一。
是战?还是逃?
到了这时候,空空必须决定现在他是为了战斗而跑,还是为了逃亡而跑。
“麻烦的是不知道封锁线在哪里……一般来想应该是逃跑比较好。至少现在我想做的事是逃跑,可是……”
此时此刻,不管任何人应该都希望空空‘逃跑’。剑藤已经亲口这么说了,‘茶余闲话’或是地球鏖灭军也一样,至少他们不会想要看到空空在这个地方被‘火球人’活活烧死,应该会希望他避开‘火球人’。就连‘火球人’本人也希望空空继续逃跑。
他的个性想必应该十分好虐,从这一点来看,他应该会希望空空狼狈地‘抱头鼠窜’。
那么要是空空不躲不避,反过来正面迎战的话,应该非常‘出人意表’吧。
不只是‘火球人’──连地球鏖灭军的眼镜都砸得粉碎。
“…………”
想到这里,空空的脚步停了下来。不是因为他跑累了,他原本就是体育出身的,而且这三个礼拜每天从早到晚在房间里做运动也不是做做样子而已。不,他做运动只是为了杀时间,可能比装模作样还不如。总之他的体力还足够全力跑上一段路。
可是空空必须停下脚步──既然他已经发现……已经发现那件‘事实’,就不能再跑下去了。
“……对啊。像我这种人就是会发现这种事……这就是我啊。哎,真是受不了……要是能够惊慌失措、吓得发抖,忽略这件事该有多好……”
这已经不单只是‘出人意表’而已了。如果原本只不过是‘猎物’的自己在这里反噬‘火球人’,把他打倒的话──到时候空空或许就能重新擦亮英雄的光环吧。
没错──至少应该可以把他逃亡的罪嫌一笔勾销。
假如现在的空空有什么目的可言的话,那就是‘克服生存竞争’而不是‘苟延性命’。并不是成功度过这次危机就好了。
他反而应该以这次的危机为转机──把逃亡罪抹掉才行。如果能在这里击退‘火球人’的话,或许还可以把‘拟态’实验体在存丧命的责任推给他去担……要是这样的话,就算和剑藤的关系免不了恶化,至少也不会搞到彻底破局……应该不会。
“……好吧,这样至少比杀敌报仇之类的理由实际多了。”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小时,一个曾经和他相谈甚密的人遭到杀害,可是到头来空空还是没办法对‘火球人’怀有恨意,心里连一点点愤怒或是类似的情绪都没有。他本来还期待自己,会不会发怒,可是直到最后、直到此时此刻还是没有任何感觉。
我到底要辜负自己几次──这时候空空对自己失望透顶,因此没有深究下去。
空空没有继续深究自己的想法──所以他没能发现‘看来自己似乎不希望和剑藤的关系出现裂痕。即便耍弄心机用这种近乎欺骗的手段,也不希望和她的关系破裂’这个极为浅显的事实。
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心只想过好日子的自私人,对自己又多了几分厌恶。仅此而已。
“那至少学在存妹妹那样赌一把吧……就来玩一场激烈的赌局、一场让人热血沸腾的激烈赌局吧。”
空空说完之后看向脚边。
他就是注意到那个东西才会停下脚步的──话虽如此,他也不是看到脚下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那玩意儿在国内马路上随处可见。
就是一个人孔。
11
实际上来看,要是空空选择拚命逃到底,跑到封锁线寻求庇护、选择这个在某种方面来说非常正常又明智的计画的话,故事肯定会在这里画下句点。
就算计画本身没什么问题、很明智,可是考虑空空做出决定的地点到封锁线的直线距离,照他那样的速度奔跑的话,要花将近一个小时才能跑到。
一个小时其实也不算什么,可是想想空空现在的处境、‘火球人’急追在后,这一段时间就会变得很有事了──这是因为‘火球人’的个性短视、容易厌腻而且又缺乏耐性。
如果这一个小时空空真能不被逮到顺利脱身的话,那么他原本认为‘火球人’不会烧毁周边地区的猜测就会落空。‘火球人’真的会动手放火──
“哎,算啦,超麻烦的。”
只要是地球鏖灭军第九机动室的人都不难想像‘火球人’吐出这句话的同时,把所有的一切全部烧毁的模样,最糟糕的情况下就连封锁线都会遭殃。
所以说得夸张一点,空空的‘自私行为’这时候反而救了一个城市──可是空空完全没有这份自觉,他现在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克服生存竞争’而展开行动。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人孔盖抬起来。说来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或许是为了防止小孩子恶作剧,人孔盖设计成无法轻易打开──盖子本身的重量就不轻,更何况上面没有把手可抓。要开人孔盖需要特殊的工具(像是铁撬的东西),可是那种道具不可能恰好就掉在路上,所以空空只能从附近的工厂(应该是工厂吧)借来一个不晓得是什么用途的铁棒来代替铁撬(之后不会归还就是了)。他虽然利用杠杆原理,不过铁棒还是稍微扭弯了些。
打开人孔盖走地下道虽然是一种在电影或是漫画里常见的逃亡途径。可是对空空来说,这不是逃跑而是战斗。他不是为了要逃命,才从灼热的地上躲到地底下去。
这是‘诱敌’。
空空故意不把人孔盖归位,钻入地下之后就这样开着。他刻意要留下证据,好明确显示出逃亡路径──这样应该会‘更方便火球人追杀自己’。
情况当然有可能完全相反。‘火球人’看到那个人孔盖有异,或许反倒会觉得‘不是这里’,而前往别的方向──如果这样的话也没差。就算‘火球人’完全找到别的地方去,根本没有发现这个人孔盖陷阱的话也无妨。说起来这个陷阱也是漏洞百出。
就像刚才所说的,如果‘火球人’根本没有发现这个陷阱,他就会‘追丢’空空──然后不管三二十一动手纵火,所以事实上这是相当仰赖运气的赌命行为。
如果这是一场热血沸腾的激烈赌局,那么空空风险最大的赌注就是,‘火球人’是否真能跟着自己追过来。
12
“嗯?这是怎么搞的?人孔盖竟然开着。啊哈──那个小鬼想必逃到地底下去了吧。嘿嘿嘿,白痴啊他,竟然忘了把盖子盖好。”
‘火球人’说完之后把行驶的摩托车刹住。双方的机动力差距或许也可以形容是大人与小孩。空空原本驾驶的汽车已经严重损毁,就算想要借附近的车子来开,他也不像在存有那种随便踢一两脚就能让引擎发动的神秘技术。
可是‘火球人’也没有使用任何追踪技巧,只是毫无头绪地任意乱猜,如无头苍蝇般随处追人。所以要是没有摩托车的机动性,别说是空空,他可能连这个人孔都找不到。
他根本没有掩饰摩托车排气管的噪音,高速在马路上奔驰。所以假使空空继续在地面上奔逃的话,说不定可以听音藏身──结果就是造成整座城市烧成一片空白。
“嘿嘿嘿──不过摩托车可就不能在地下的雨水排水道行驶了……唉──超麻烦的,干脆全部烧了算了……嗯──也罢,就追去看看好啦。”
周边区域不晓得已经第几次逃过陷入火海的危机──‘火球人’顺着人孔的直井爬下来。可是如果这里不是雨水排水道而是下水道的话,他还是很有可能会‘放弃追踪’。或许这应该算是选择雨水排水道的空空立下大功一件。
“嗯、嗯、嗯──应该还没跑远吧。其实我也只是这样感觉而已啦……”
就在‘火球人’一边喃喃念着这种毫无根据的话,一边顺着梯子来到底部的时候,他将会知道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空空空确实没有跑多远。
其实他就在‘那个地方’。
空空就拿着他打开人孔盖时用的铁棒,守在人孔直井最底部的‘那个地方’。
“呜啊……”
‘火球人’自然也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虽说过去他每一场仗都是靠着‘炎血’力压对手,但依旧还是一名战士。在真正的情况下,他不可能会让十三岁的小孩子逮到任何机会。可是这时候他真的大意了。不,比大意还更加严重。
‘火球人’思考的前提是空空正在逃跑──他脑海中的前提是空空空不光只是在逃避‘火球人’的追杀,同时也正要试图逃离地球鏖灭军这个组织。
不只是‘火球人’而已,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的人就只有已经不在人世的左在存──应该没有一个人知道空空只是想要协助在存逃亡,自己之后还是打算回到公寓去的。
所以对‘火球人’而言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他怎么会知道少年为了回到军队后自身的立场而选择反扑、怎么知道他的内心在想什么──这名少年手中的铁棒一挥,连同铁棒弯曲的程度都考虑进去,从一个好得致命的角度直接打中‘火球人’的头部。
要是‘火球人’已经进入战斗状态的话,这种程度的铁棒在碰到头皮之前早就已经熔解掉了。不过很不巧的是,现在他只维持一般温度──光是一般温度也已经非常热了。
‘火球人’的身体并没有经过任何强化改造手术,这时候他受到的打击与一般人被铁棒痛殴无异──也就是他眼前火星乱冒,扑倒在地上。
这里所说的火星单纯只是比喻而已。
“啊……呜……”
‘火球人’的后脑勺被重击,而且还像是被站在打击区上企图一棒越墙的强棒打者重击。只不过虽然吃了这种充满震撼力的苦头,可是他的思考还是赶不上已经发生的现实。
他可能会说地下比地上还暗,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什么事──可是在这黑暗中痛打他脑袋的棒球强打双眼可是看得很准。
强打者对于现实状况──对于自己痛打的不是怪人而是普通人类,要是打到要害的话可能会致命的现实状况毫不逃避,使尽全力挥棒打击。
而且他不是一棒打完就算了。
与其在这时候转身逃跑,那他一开始早就溜之大吉了。
难道空空少年要继续用铁棒痛殴倒地不起的‘火球人’吗?不,他没有这么做。要是打下去的话,那种攻击方式或许也有效果,可是第二次再打就不能算是出其不意,也有可能会被挡下来。豁出一切的‘火球人’可能会反射性地让周围陷入火海也说不定。要是让他在地下纵火,空空当然也会在火海中万劫不复──他当然想像得到这种结果。
所以这时候空空采取的攻击不是用铁棒继续追打。
那种行为究竟能不能称之为攻击,就让观众各自判断了。可是对于空空来说,这招攻击可说是他最后的王牌。就算自己也会受到创伤,那也顾不得了。
和‘第一次’的剑藤犬个比起来,空空的创伤应该不会那么重才是。
空空少年下定决心,把自己十三岁的嘴唇印在正打算起身的‘火球人’那对干燥的唇瓣上。
13
“………………!?”
想当然耳,‘火球人’完全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原本就不是脑袋灵光的人,对这种突发事态的应对能力非常差。可是对他来说,慌乱只不过是发飙的前奏而已。
他的个性就是如果发生什么不明就里的事情,下一秒就是‘大爆发’,更遑论是让他不愉快的事情。照理来说这时候应该也会这样才对──至少他把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身躯一脚踢开。
‘火球人’立刻站起来,看着那个被踢倒在地的少年──虽然光线不足,看得不是很清楚,可是应该就是他没错。或许有个小孩子恰巧还留在这个地区,或是有个神秘少年就住在人孔盖底下。可是‘火球人’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些可能性。
“臭小子,你干什……”
“精神屏蔽剂。”
空空不让‘火球人’把话说完,抢先开口说道。他让第二次接吻的对象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用嘴对嘴的方式让对方吃下了什么东西。
“这是从剑藤姊那里要来以备不时之需用的──我打定你绝对没吃。怎么样,吃起来味道如何?”
“………!?什么……”
精神屏蔽剂──隶属于第九机动室的人全都会配到这种药品。可是正如空空所说,‘火球人’从来没吃过这东西。因为那种药虽然会让服用者感受不到压力,可是另一方面也会把兴奋的情绪压抑下来。虽然名堂不一样,不过简单来说就是镇静剂──镇静剂?
镇静剂。或许像‘火球人’这种人才应该吃这种药,可是这是单指性格上的问题──以他来说的话,情绪的亢奋遭到压抑同时也会让‘血液熄火’。
“臭、臭小子──原来你早就从剑藤那里听说过我的‘炎血’了吗……!?”
原本应该语气强烈的逼问也没了平时的气势。
他凶不起来了。
明明一点都不困,可是情绪却和睡觉时一样安宁平和──这是怎么回事?他很想发怒、很想发飙,可是心里竟然连一点火气都没有──!
“不,我是刚刚才听说的……而且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身上有带精神屏蔽剂。其实我也只是试着将这两件事情串在一起而已……”
有意识的时候几乎所有时间都很‘High’的‘火球人’,鲜少有机会冷静下来──更从未有过情绪低潮。就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如今被人硬是把火爆性子浇熄之后才能够理解。把这些连提示都算不上的情报连接起来,当场设下这种陷阱与计画究竟需要多么冷静的心思。
他倒抽一口冷气。
趁自己一时不察逃出汽车的时候也是一样──这个少年难道都不会‘惊惶失措’吗?自己拥有的火力可是轻轻松松就能把整座城市烧成灰烬耶──
“那现在我可要落跑了!”
耳边才听到空空少年意气风发地这么说道,他已经手脚俐落地抓住梯子,往地面爬上去。‘火球人’竟然也这样眼睁睁看着空空做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他的精神反应已经变迟缓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空空已经一点一点快要爬到地面上。
“呜……你……别跑。”
‘火球人’忙不迭地跟着追上去。
既然没办法放火,也就无法向上发射火球把那小子打下来──只好自己去追了。‘火球人’这么想着,照样也爬上梯子。
在剧情正高潮的时候说一件扫兴的事情,如果这时候‘火球人’击发一颗火球──击发一颗‘Fire·Ball·Earth’的话,火球就会如他所愿发射出来,把空空烧死。就算一击不中,确信自己还‘射得出来’的‘火球人’就会恢复常态,之后不管用什么方式还是会把空空烧死。
没错,那药是内服,不是直接注入血管内。而且精神屏蔽剂也不会那么快就产生药效。不是那种吃下肚之后、被人喂下肚之后立即就有效果的药剂。
空空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剑藤喂他吃的高烧剂不也是隔天才发作吗──正因为知道,所以空空才要特地让‘火球人’知道自己喂他吃了‘什么东西’。
要说千钧一发的话,真可谓是千钧一发。如果空空悠悠哉哉地听‘火球人’把刚才那句话说完,或许他就会被‘火球人’说话同时一起放出来的火球还是火柱给烧成灰了吧。
就是因为在他说完话之前告诉他才会产生──空空想要的伪药效果。
虽然空空设下此计,可是效果却超乎他的意料之外。没想到‘火球人’竟然这么深信不疑……可能是精神屏蔽剂多少已经开始生效,要不然就是‘火球人’的精神构造相当单纯。不管原因是什么──空空的赌博至此几乎已经完成了。
“可……可恶。本大爷竟然──这种事竟然──”
心焦不已的‘火球人’爬上梯子。才刚爬下来没多久又爬回去实在是蠢到有剩,可是如今他心中满是焦急,就连焦急的情绪都受到伪药效果的压抑──
竟然被那种小鬼……年纪只有十三岁的小鬼摆了一道──这种事如果传到军队的耳里,自己的名声(至少他认为那是名声)就会彻底扫地。就算他拥有再强大的‘火炎’(不,他的火力愈强就愈糟糕),受制于一个新来小鬼的事实还是会被人放大检视。
今后他当然再也没办法像过去那样任意为所欲为,最严重的情况下可能还会被‘处分’掉──
“怎么能让这种事──呜啊!”
‘火球人’满脑子都在担心自己的将来,所以没有发现……他没有发现空空空其实没逃,早就在地上守株待兔。他没有发现空空空并未按照刚才所说的逃之夭夭,而是等在出了人孔不远的地方,使出丑恶怪踢当头踩下。
虽然没有变身,可是效果还是差不多。
空空用脚跟从上往下踹了一脚。
当面被踹中的‘火球人’抓不住梯子,就这么再度消失在地底下──而这次空空记得把人孔盖盖上了。
“嗯?啊,这样是不是除了在存妹妹,另外也帮学校的同学们报了仇呢……嗯,虽然在很多书上看过,书上写的原来不是装模作样的大话而是真理啊。”
空空思索自己能不能驾驶那辆停放在旁边的摩托车,可是应该没办法,所以他打算按照先前的计画,接下来往封锁线跑过去,然后一边说道:
“就算报了仇,内心也感受不到一丝喜悦啊。”
很不巧的在场没有第三者,所以没有人告诉空空他这句话或许不是装模作样,但也绝非真理,只是一种异常。
‘犬齿’被火焚身、‘火球人’沉入深渊。
在这片被封锁的土地上,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14
站在空空少年的角度,他很想用‘之后的事情我不太记得’这句方便又好用的台词,把一连串的事件全都抛诸脑后,可是他这个人就是办不到。他没办法逃避现实、回避现实,甚至没办法悖离现实。于是就这样伴随着不安一步步走向那条不知位于何处的封锁线。而且对于之后令人厌烦到不行的厌烦心情,空空也是记得一清二楚,着实让他颇感厌烦。
不过那种‘厌烦’只是发生在他内心世界的插曲,用不着把所有细节──所有波动与起伏都一一描述出来。如果要跳脱先后顺序,只提对于故事发展上最低限度不得不提的事情的话,那就是他原先的目的与盘算可以说大致都已经达成了。
甚至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终其一生不改其赌徒本色、最后如愿以偿横尸街头的左在存要是还活着的话,或许会这么说吧──‘真是的,咱也比不过菜鸟的新手运啊’。
不只是第九机动室,就算放眼全地球鏖灭军,‘火球人’冰上法被也是个异类,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可是故事的英雄不仅躲过他的追杀,甚至起而反攻把他打倒。往来纵横的‘精采表现’完全把其他零碎琐事都一笔抵过了。
这件事引起一阵哗然,空空最初为什么会受到‘火球人’追杀的理由,相形之下就显得不值一提。就算有那件军队配给的‘丑恶怪侠’,空空十之八九也打不赢‘火球人’。可是他却只凭着小孩子的身体能力,赤手空拳就击败对方,因此更增添话题性。
严格说起来,空空有用到剑藤分给他的‘精神屏蔽剂’,可是至少在台面上没有哪个人挑这个毛病,故意给这段‘英雄传说’找碴。
‘火球人’之后从人孔地底下被救出来。他身受重创,虽然勉强保住性命,可是伤势严重到昏迷不醒,对整个事件根本没办法表示说法,也因此让这场英雄对抗反英雄的决斗成为众人口耳相传的传说。
这一点完全如空空所期望的那样,甚至更甚其上。
整件事变成空空看到伙伴──也就左在存被杀之后,一怒之下为了报仇,起而迎战‘火球人’。变成了这样的故事情节。虽然空空自己也想这么做,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绑在他右手上在存的项圈却让这个故事不胫而走。
其实这只是因为嫌碍事所以才挂在右手。这种话空空当然说不出口,也只能支吾其词地回答‘嗯,是啊’。事情的发展会对空空这么有利,当然也和‘火球人’在组织中不得人心……讲得更白一点就是在组织中惹人嫌不无关系。甚至有一种说法是‘火球人’对新来的英雄看不顺眼,因此逼得空空不得不逃跑。这种说法虽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但是连这种过度偏袒空空的情节都冒出来,‘火球人’不受欢迎的程度真是非同小可。
“与其打倒一百只怪人,倒不如打倒一个‘火球人’对地球来得更有益──这次的事情之所以不追究空空先生的责任,就代表有很多人都这样想吧。”
这是室长牡蛎垣闩事后的陈述,可以说对于这次事件的核心一针见血。只是对他来说就算‘火球人’受人唾弃,但似乎毕竟还是他时时刻刻多加关注的可爱部下──
‘可是我们失去了一项对抗地球的有效战力,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火球人’足以改变天气的才能再也没办法为我们所用了吧。今后我们会更期待空空先生的表现,希望能弥补这部分的损失──甚至更胜于他。’
──还不忘又补了这么一句。
如果只要点个头答应牡蛎垣这个要求就能了结整件事的话,也不枉空空少年冒那么大的危险了。
至于左在存──‘小狼’的事情,空空也不是没有犹豫过该怎么办才好……也就是他也曾经考虑在这个情况下,或许可以把在存是‘人’而不是‘狗’的事实永远隐瞒到底。瞒着不说或许可以减轻剑藤精神上的不安与负担。这点计较空空当然也懂得,可是他还是刻意选择比较不合理的做法。
在存的确是‘以咱自己的身分死了’。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可是她走出了牢笼、摆脱了实验,然后结束生命。
与其一个不小心被活捉,她宁愿就这样死在街头上。这一点空空也能理解──如果她不在乎到底是以‘人’还是‘狗’的身分活下去的话……
就算把她是‘人类’的事情公布出来,那个赌徒肯定也会说怎样都无所谓吧。所以身为一个‘英雄’,空空心想至少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就这样连死后都还是一条狗。
基于这种有欠思虑的想法,他就这样未经深思,把事情向军队呈报上去。不消说,这件事造成轩然大波──演变成不明室过于独断独行的批判。
看来就算是地球鏖灭军,把亲人拿来验证实验理论的做法似乎也不受认同。此时掀起的波澜、造成的裂痕在之后就会成为后患的祸根。不对,其实祸根早已到处深植,只是因为这件事都浮上了台面。
试图大事化小、试图匿报的动作当然少不了,可是空空已经不只是第九机动室,而是一下子被拱为整个地球鏖灭军的英雄,所以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而且他那种乍看之下宛如无欲无求的行为举止比千言万语更具说服力。
到头来真相依旧未能见天日,变得不明不白。最后变成空空试图解救一名成为荒唐实验的白老鼠的可怜女脱逃──把他塑造成这种‘颇有一回事’,比较接近事实却又和事实有决定性不同的英雄形象,让这次事件画下了句点。
虽然空空很怀疑地球鏖灭军,究竟有多少人真的认为不明室对左在存进行的实验以及实验观察过程‘很不人道’。他认为大家可能只是觉得‘这时候就必须说这种话’才做出评论而已──可是计较这种事也没什么意义。
空空认为这与是非对错无关,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等到一切全尘埃落定已经是之后的事情了。无论褒贬如何,组织里鼎鼎大名的战士‘火球人’被打倒,从此再也无法回到战场上的事件,在余热散尽之前还需要一点时间。
虽然国中学校被烧毁、首相任意调降消费税之类的事情都能箝制媒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是一旦自家出了事,反而需要时间才能‘熄火’,这真是太讽刺了。
这应该可以算是冰上法被所放的最后一把火吧。
所以在事件发生当天,结束漫长的讯问之后,对方告诉空空‘今天请好好休息’。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根本就像在放马后炮,可是空空还是依言让他们送回公寓来。说到他此时的心境──
“今后到底会变得如何?”
他心中满是这样的不安。
不,让他感到不安的其实不是今后,而是明天。
自己在讯问的时候把在存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这代表剑藤再过不久也会知道‘小狼’的真实身分、代表她将会明白‘小狼’其实是个人,而自己过去到底对那个少女干了些什么事。
空空还是觉得心情很沉重。
虽说是在所难免……可是一想到自己到底该拿什么脸把挂在右手腕上的项圈交给剑藤,空空就觉得这对他来说真是最厌烦的事了。
算了,总之今天休息吧。
无论如何那都是明天的事了──就在他搭电梯来到十七楼,用管理公司事先交给他的预备钥匙卡打开玄关大门的那一瞬间──
“空空小弟!”
──突然被人抱了个满怀。
就在他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对方又把他抱得更紧。还不了解‘火球人’到底多么顾人怨的空空甚至以为有人在这里埋伏,等着要替‘火球人’报仇。他心里还在想原来这就是报仇啊,要是我就做不来。
──还在想如果被杀的话也就算了。
看他这样胡思乱想,可见此刻他真的身心俱疲──不是因为与‘火球人’大战一场,而是因为漫长的讯问。
可是事实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抱住空空的是应该还在欧洲、最快顶多还在飞机上的剑藤犬个。
“剑、剑藤姊……?你不是明天才回来……”
“接、接到那种电话……当然立刻就要回来啊。我、我好担心……”
空空被抱得紧紧的,内心恍然大悟,回想起来。
这么说来他都忘了。之前他还打电话给剑藤,让她听到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这是因为他想要打听‘火球人’的情报,又不希望剑藤问他关于‘小狼’的事。
之后因为手忙脚乱,所以他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可是剑藤在打完那通电话之后,似乎也为他‘忙乱’了一阵──她好像向牡蛎垣说了原委,把他一个人留在当地──也就是把会议‘放鸽子’,自己一个人又飞回日本来。
可是剑藤还是没能及时赶上,听说等她到达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是她的这个行为对空空来说太出乎意料之外,强烈的罪恶感涌上心头──要是自己有稍微料想到剑藤可能会做出这种举动的话,或许就不会打那种电话给她了吧。
他觉得那时候哭着向剑藤求救,说不定真的是自己最真实的本意。
事实上当然不可能,可是他心想──要是这样的话该有多好。要是自己也这么充满人情味的话,就可以接受剑藤的拥抱、接受她为自己平安生还感到喜悦的心意了。
也就可以对紧紧抱着自己的剑藤伸出手──
──用力抱住她。
可是空空认为自己没有这个资格,而且他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仍然垂着双手,只是任由剑藤抱着。
然后他感到一阵嫉妒,不是羡慕而是嫉妒。
对他而言,就残杀他家人这一点来说,剑藤与‘火球人’应该都是半斤八两。可是一想到她能够像这样不光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感到欣喜与悲伤;担忧与安心──空空觉得很嫉妒。
空空那时候曾经把精神屏蔽剂含在嘴里。为了让‘火球人’吞下去,他先把药含在嘴里──当时药剂应该也在他的嘴里融掉不少量才是。
也就是说,空空应该也吃下了一些精神屏蔽剂。和之前用嘴对嘴喂他吃高烧剂的剑藤不同,他当然没有服用解药。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换句话说药效应该已经发生,然后也已经过了。可是这段时间下来,空空始终感觉不出来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什么变化。
那个药对空空来说毫无意义。
所以他才会嫉妒──嫉妒会受到药物影响的剑藤,甚至是‘火球人’。
他心想,这算哪门子英雄。
即便现在被剑藤抱得这么紧,可是倘若哪一天剑藤从从另一个国家向他求助──他照样会弃之不顾。
“剑藤姊……对不起,我害‘小狼’──”
不管怎么想,现在都不应该提起这件事,可是空空再也忍受不了让剑藤这样抱着,所以故意去谈这件现在最不适合说的话题。他不由得心想,要是自己是因为忍不住歉意才提起这件事的该有多好。可是实际上因为他认为只要搬出这件事,剑藤就一定会放开自己。
“我没能保护好‘小狼’……不,其实那孩子是──”
“没关系,我已经全部都听说了。”
剑藤终于放开了空空,可是这和空空原本打的算盘不同。仔细一看,她的表情非常哀伤──眼睛红红的。这是在空空接受审讯的时候哭肿的吗?她哭得出来吗?
“我对‘小狼’做了很过分的事。”
“……剑藤姊。”
“已经没机会向她道歉……不管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可是空空小弟,谢谢你在最后重新还给她做人的尊严。”
“…………”
空空心想她现在是不是吃下了精神屏蔽剂,所以才能向自己道谢。不,看到她那双哭红的双眼就知道她应该没吃。
她是打从心里感谢空空。
“剑藤姊……这个项圈给你。‘小狼’的身体好像已经被军队回收了,所以只剩下这个……”
空空本来想把项圈递过去──
“不了。”
可是剑藤却按住了他。
“不用了。这就给空空小弟留着。我觉得就算给了我,到头来也只会被军队收回而已。可是如果是空空小弟保管的话,应该没有人会强迫你归还。”
“…………”
“你肚子饿了吧?我们来吃饭吧,已经准备好了。”
剑藤说着,拉起空空的手。这么说来,他们在这里已经共同生活了三个礼拜,这好像还是两人第一次手碰手。空空感觉这种行为比起被她紧紧抱住还更加羞人、比接吻还更加害臊。
啊,我竟然欺骗这个人,还利用了她。虽然先前那么拚死拚活才捡回一条命,可是一想到这件事,空空不禁又觉得有些想死。
15
“啊,对了。空空小弟。有客人来找你喔。那个人和我一起一直在等你回来。”
“客人?”
“嗯……我想你应该已经累了,所以告诉客人让你先休息。可是人家说只打声招呼……说除了这个时机以外就见不到面、如果不趁现在一团乱的话有些事没办法讲。还说很久没见了。”
“…………?”
空空觉得这番话当中有异。说什么时机、什么趁乱,这些好听话听听就算了,可是……很久没见?
这句话真奇怪。与自己有关的人应该都已经被杀光了,现在还会有什么‘很久没见’的人吗?
“对方说只要见了面你就知道了……听起来好像话中有话似的。”
剑藤好像也觉得很可疑,一边带着怀疑的口吻这么说道,一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打开通往客厅的门。
接着空空隔着剑藤的肩膀看见那个坐在客厅里正在拿零食吃的人。
“啊。”
空空着实吃了一惊。他当然吃惊,惊讶到长时间审讯造成的疲劳全都烟消云散。
“……花屋。”
坐在眼前的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少年棒球队时代的学姊,曾经和他互相竞争队上位置的对手──空空的友人花屋潇。
“嗨,好久不见。”
她态度轻松地举手向空空打个招呼。
“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可是空空没办法答腔。为什么花屋会在这里?她不是因为与空空有关,所以三个礼拜之前就被杀了吗?难不成她自行逃过地球鏖灭军的魔掌了──不,要是她已经逃脱的话,为什么又跑到这个完全就是地球鏖灭军据点的公寓,而且还在这里等他来呢?
看到空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剑藤说了一句“唔……原来你们真的认识啊,真是吓了我一跳”。
“还是让我介绍一下吧,因为站在我的立场必须得这么做才行。这位就是地球鏖灭军第九机动室副室长花屋潇小姐……通称‘蒟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