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悲痛传 第二回 一同并肩作战!第一位魔法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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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既是游戏结束,

也是游戏破关。

1

──才怪。

十三岁少年空空空的身躯没有因为爆炸而粉身碎骨。而且就正如他不曾质疑自己的生命态度一样,也完全没有回想起剑藤犬个、左在存与花屋潇等人。

空空没有去想那些闲杂事,只是全心等待爆炸发生──他思考分析之前发生的爆炸,想要从当中找出可以保得性命的方法。

可怕的求生意念。

可畏的拒死抵抗。

遇到这种情况,任谁都会放弃一切万念俱灰。可是空空这时候仍拒绝就死,满心执着于求生──虽然不晓得四国的居民三百万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可是在那三百万人当中恐怕没有一个人像空空这样如此执着于生命。

可是空空的努力在这个情况下只是徒劳。

他的身体没有粉身碎骨,不是归功于直到最后关头都没有放弃思考──单纯只是因为最后致命的爆炸没有发生而已。

空空眼前发生的爆炸。

就在爆炸引起的气流扑上空空之后──从操场一路跟着空空持续不断的连续性爆炸终于……总算停止了。

就像爆裂开始的时候一样。

没有任何前兆、任何迹象──就这么蓦然结束。

空空心想最后的引爆可能会慢一拍,迟一点才会来,心平静气地一直等着‘那个’到来──可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任何事都没发生。最后一次爆炸的热流温度最后也渐渐褪去。

全速前进急驰的疲劳感与紊乱的呼吸也自然而然地平复下来──等到空空发现的时候,连脉搏都已经恢复正常了。生理状况一如往常,十三岁少年空空空也一如往常。

“…………”

可是空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他没有受到‘狙击’,可是他心里有个想法,如果有人从某处攻击他的话,现在那个人──也就是敌人或许正在戏弄自己取乐。

这种念头虽然类似直升机驾驶员所认为的被害妄想症,但也是战场上活命不可或缺的想法──再说事实上当空空仰躺在马路上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抵抗了。

在空空带来的装备中虽然不是没有东西可以帮助他扭转劣势,可是那些东西现在大多都在空空身下、被他拿来当成防护垫的背包里面。

空空前来四国这座‘无人岛’时挑选的唯一一件持有物‘破坏丸’,也捆在那辆空气力学自行车上,现在根本拿不到──不过就算拿得到,用日本刀恐怕也无法抵抗爆破。

就像猫咪会凌虐抓到的老鼠一样,敌人可能就是为了凌虐完全束手无策的空空,才会在最后关头停止爆炸──所以空空才没有放下戒心。

不,不管空空有没有放下戒心,要是继续引爆的话,无论如何他总是无力抵抗──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如此──

“你很走运耶。”

就在空空还以为自己的身体会炸开,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时候,一抹声音从旁边传来。空空真的吃了一惊。某种意义来说,就算自己的身体炸开来他都不会这么惊讶──可是这时候最让他感到意外的一件事是──原来自己也会这样大吃一惊。

“也不对,不该说好运,应该说恶运亨通──就这么死掉说不定还落得轻松呢。无论如何,既然你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陷阱的追踪范围──那应该就是‘有’吧。唉,你叫什么名字?”

“…………”

空空扭动身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有一个人双腿张开,分别踩在马路中央车道分隔线两端──是一个年纪与空空相仿的少女。

可是这件事──少女的年纪与他相仿这件事,并不能让空空心里产生任何亲近感。相反的,他只觉得眼前站着一个自己这辈子从没碰过的人种、住在不同世界的人类。

接受现实能力高超的空空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是因为少女身上那套衣服──轻飘飘蓬松松,色调极尽鲜艳华丽的服装。空空是个执着于运动的少年,所以他自然不知道这种服装就是所谓的萝莉塔风格。

在无人无车的马路正中央──

穿着一身萝莉塔服装的少女双手交抱,昂然挺立的模样──该怎么说呢,不管怎么慎选言词都只能用异样两个字形容。

不对。

吸引空空少年注意力的不是只有少女异样的打扮──他认为少女身上的异样感,不光只是因为她的外貌外观等外在因素的问题。

岂止是路上无人无车。

现在整个四国应该都没人才对。

可是那名少女却带着不以为意、理所当然的表情──其实应该说对空空这个外来入侵者露出有些愠怒的表情──注视着倒在地上的他。

“…………”

“怎么不说话?你这小鬼真让人不舒服耶。”

空空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理由被一个初次见面、怎么看都和自己同年的的女孩喊作小鬼,可是他这个人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动怒。总之他判断现在的状况──应该说现在的舞台已经进入到下一段落,便想要站起身来。

也可以说他已经看开。在这种情况下,提不提防爆炸再次发生都没差了。

“啊,你可要小心点喔。”

这时候少女开口说道。

她松开双臂,直指空空脚边的位置说道:

“要是你又走回来,超过那边那条线的话,可能又会继续爆炸──隔这么一段距离应该是没问题,可是事情总有万一,规则也是有错误发动的可能。”

“……谢谢。”

虽然空空听不懂少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至少可以确定她是考虑到空空的安危才会要自己“小心”,所以还是道了声谢。

“不要为了这种事情动不动就道谢,你很奇怪耶。”

少女很不高兴地蹙起眉头。

看来她好像不喜欢人家为了一点小事情向她道谢──空空心想这种个性真是难相处。不,说不定自己现在这种像应声虫一样、随便就道谢的个性才是有问题。

如今空空已经确实瞭解自己的个性就是有问题,不光是道歉这一点而已,而且也不是现在才开始……不过这不是重点。

“我要听的不是道谢而是名字。名字喔,你的名字。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NAME。”

“……我叫做──”

空空一边说道──装出一副忍着撞在地上的疼痛,吃力撑起身子的模样,然后一边思考,慢慢谨慎地思考。他在思考什么呢,那就是这时候究竟要不要使用假名,要不要伪装自己的身分。

空空当然有很正常的伦理观念,知道不该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谎。可是现在这种情况,那名少女看起来实在太可疑──太异常了。他本来还考虑就算人家不同于一般,也不愿意欺骗帮助自己的恩人。可是不对,他差点就搞错了。那个女孩没有帮助空空什么。

少女只是向倒在路上的空空──自行逃离危险的空空攀谈而已。

她顶多只是告诉空空不可以再继续走回去而已──不过现在事无大小,任何一点情报空空都需要,少女告诉他这件事或许也算得上是‘帮助’吧……

“空空空。”

思索一阵之后,空空还是老实讲出真名。

“我隶属于地球鏖灭军,担任第九机动室的室长。”

而且连人家没问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

听到空空这样回答,少女也露出些许惊讶的反应──光只是看到她这个表情,也不枉空空诚实以告了。

空空这时候选择不说谎,单纯只是反映出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正确的时候,就依照准则处理’的生命态度而已,不是因为有什么原因才这么做。以前空空曾经在某一本书上读过赛局理论,他只是参考当中胜利机率比较高的战略而已。

那个理论好像是说‘原则上竞争要光明磊落,如果敌人说谎骗自己,下一次自己也要说谎骗敌人。这种“报复战略”的胜利率最高’──空空也知道这种赛局理论的战略应用在现实生活效果存疑,但他在情急之下还是采用这种战略当行为准则。

空空之所以额外连人家没问的事──连自己的组织与头衔都讲出来,几乎是顺势脱口而出,他自己也觉得好像太老实了。可是从对方的反应,或许可以知道那个从空空的世界观来看彷佛来自异世界的少女究竟站在什么立场。

要是少女知道地球鏖灭军,就代表她的立场让她有机会认识地球鏖灭军的存在──既然知道地球鏖灭军,那么她听到空空这样看起来只有十三岁的少年,却以‘室长’这种夸张的头衔自称时会不会照单全收,从这一点也就可以看出少女对地球鏖灭军的了解有多深。

不过四国现在是这种情况,光是看少女还活得这样大摇大摆,就可以知道她显然不是泛泛之辈。

果不其然,那个少女──

少女的反应──不光是‘有点惊讶’而已。

不是只有‘有点惊讶’而已。

光是这个反应就不枉空空这么老实回答了。可是他的收获还不只如此,而且真正的重点也不在此。

“第九机动室──”

引起少女兴趣的却是空空回答中的另外一个名词,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那里不就是剑藤犬个所属的……?”

这次轮到空空吃惊了。

因为他作梦也没想到竟然在这时候听到那个名字──属于‘那个人’的名字。

“咦……你是剑藤姊的──”

“啊,没事。”

少女赶紧闭上嘴。

看起来好像不小心说错什么话似的。

“不是……不是不是。呃──我的名字叫做──”

然后少女硬是把话题带开。

也不对,从刚才两人的对话来看,应该说她带回原本的话题才对──总之听到空空报上姓名之后,她也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证(SHOU),登淀证(NOBOR──OR── SHOU)。”

“SHOU?”

要是在平常的话,就算少女说出姓名,空空现在应该也听不进去。可是暂且不论该说幸运还是不巧,空空的脑袋完全摆脱惊讶的情绪,把眼前少女的姓名听得一清二楚。

登淀证。

没想到竟然念做‘SHOU’。

那不就和空空的朋友──自称是他朋友的花屋潇读音相同吗?

虽然都念做‘SHOU’,可是那家伙的名字‘潇’是很特殊的字,应该不会是同一个字……

“你可以叫我证。我也会用空来称呼你。”

“咦,这不……”

突然叫得这么亲密让空空有些不知所措。

别说可不可以这么叫,他们两人之后的关系会不会进展到能够彼此直呼名字的程度也还不一定──更重要的是空空不愿意用证来称呼她。

空空的内心里可没有任何伦理观念,允许他和刚见面没多久的人一下子就混得这么亲密──更别提是在这种情况下。

可是想归想,女方都已经这样展现出善意了,要是一句话‘不要’让她吃闭门羹似乎有点白目,可能会让对方难堪。这种一般常识空空还是懂得,所以他也没办法直接拒绝。就在这种左也不行、右也不对的双重限制之下──

“‘SHOU’这个字该怎么写?”

空空这么问道。

他问这个问题其实就是缓兵之计,可是站在少女──登淀证的角度来看,应该已经习惯人家这么问她了吧。

“言字边加上一个攀登的登。”

她回答道。

“证。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其实我也很少在其他地方看到。”

“喔……这样啊。”

花屋潇的‘潇’写来虽然复杂,可是只要说是‘潇洒的潇’,人家多少都听得懂──相较之下,登淀证的证字就如同她本人所说的那样,很难解释得让人明白。

虽然听她说是言字边加上一个攀登的登,可是空空还是不太知道有没有这个字──空空脑袋里的字典里没有这么一个字。就算勉强想像出字型是什么样,也不太知道到底是不是念做‘SHOU’。

“谢谢你把名字告诉我,登淀。那么──”

“我不是要你叫我证吗?就算叫我登淀,我也不会应声。下次可就不理你了。”

“SHOU SHOU ”

空空暗忖这下麻烦了。

主导权已经慢慢──不,应该是一下子就被她抢走。这样一来空空就很没辙──他这个人就是会受到这种情势影响。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不,大多数情况都没啥好事,就算手段强硬,只要有人愿意掌握主导权,空空空这个人轻易就会乖乖听话。

过去他甚至还因此吃过好几次苦头。

该说是死性不改吗──可是这不代表空空活得随便,看不出在每个场合、每个情况下什么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空空说道:

“证──”

虽然用名字直呼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孩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可是空空已经打定主意──下定决心要忍受这种痛苦了。

“你和剑藤姊认识吗?”

“这件事你别在意。”

对方说得很直接。

用命令句斩钉截铁告诉他。

登淀证没有用其他话搪塞,也没有找藉口解释。她只是像这样很干脆地否认这个问题,接着又说道:

“原来你是地球鏖灭军的人啊。”

她二话不说,延续原本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地球鏖灭军的话,像你这样的小鬼头当室长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你那个组织里的阶级头衔几乎已经流于形式化。这样说对你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你们内部那么松散,一点都不像是业界顶尖的组织。”

“……证,你是……那个……”

空空询问她。

假如她打算三言两语敷衍带过──或者是说谎骗空空的话,空空或许还能继续追问下去,可是证叫他不要理会,反而让他不好意思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知道地球鏖灭军的事情吧。”

所以空空也只能针对这一点问下去了。

“难道你就是之前先行登陆的调查班的……?”

空空故意用这种方式问证,不过他当然不认为证是调查班的人。听证刚才的语气,她好像确实对地球鏖灭军有某种程度的了解。可是‘内部松散’这句话,显然是站在外界角度来看的意见。

可是明知证是外人,空空还故意用这种问法,表现出自己理解力差、脑筋迟钝、推理能力低下。他这么做也是根据刚才‘赛局理论’的准则行事。

要是对方说谎欺骗自己,自己也要还以颜色的报复战略──虽然空空的用法不太正确,可是总之好像有效,他的说法确实惹得证不高兴。

“当然不是啊,你白痴吗?看你自己逃出陷阱,本来还以为你满有希望的。搞不好根本是我看走眼,你只不过是歪打正着,只是运气好而已。”

证很露骨地耸耸肩,这么说道。

虽然空空不知道证真正的年龄到底几岁,如果和空空同学年的话,恐怕他没办法和证这种类型的人好好相处──不,仔细回想的话,说不定花屋原本也是像证这种强势主动的人。只是因为她和空空交往的时间长,一直都和他维持适当的距离,不会有压迫感。

所以现在就说证和他处不来,说不定还言之过早。

“喔,原来不是啊……那你是什么人?”

空空差点就说成‘那你是什么人,打扮成这副模样’,在冲口而出之前赶紧又吞回去。

他心想就算人家穿得再奇装异服,说不定只是因为各地的风土文化不同而已。说不定这种轻飘飘蓬松松的衣服在四国只是一般家常打扮而已。

这么说来,穿着棒球队制服对空空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以前班上也有些女生说那套衣服很奇怪(那个女生逼问空空为什么制服背后要写编号。那时候空空觉得她真是无理取闹)。

可是空空的体谅却没获得善意的回报。

“你认为我是谁?自己猜猜看啊。”

证选了一个空空所能想像到回答问题时最让人不耐的方式回答他。换作是其他人早就气得扭头回去了吧──不,就算扭头就走,空空在四国也无处可回。

无论如何,这时候大概也只有空空会依照一个态度嚣张的女孩要求……或者说乖乖听从要求,认真思考、认真猜测她到底是何来历。不,即便是空空,要不是从少女口中听到‘剑藤’的名字,恐怕也不会理她吧。

“如果不是地球鏖灭军的话……那你就是其他组织调查班的幸存者啰?”

“叉叉,完全猜错了。怎么,你不知道啊──所有提示都已经出来了,应该是随便猜随便中了啊。”

证的态度好像在嘲笑空空一般。

虽然空空对这个少女的好感一路往下掉,不过好在他不会凭好恶与人交往──而且就像刚才一样,刚才空空也是故意答错的。

老实说,空空已经想到一个十拿九稳的答案了,可是证要他‘猜猜看’,结果自己一开口就猜中的话岂不削了她的面子?所以才会留一点情面故意猜错。

为证留情面多半没啥意义,人家也不会领情。而且故意猜错两次也已经够多了,所以他说出正确答案。

“你应该是总部位于四国的对抗地球组织──”

证知道地球鏖灭军,而且也知道剑藤犬个的事情──空空就是以此为根据猜中的。

“──绝对和平联盟的人吧?”

这个答案正不正确──只要看看登淀证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

2

之前曾经有个女性剑士负责照顾空空──剑藤犬个。

虽然她隶属于地球鏖灭军的第九机动室,但与外部的某个组织有个人往来……说白了就是与某个外部组织交好。那就是总部位于四国的绝对和平联盟,简称为绝和。空空曾经听她说过这件事──而且如果命运走向稍有不同的话,空空或许就不是地球鏖灭军的人,而是绝对和平联盟的一分子了。

空空心想,如果当初他加入了绝对和平联盟,可能就会因为这次事件和四国的三百万居民一起‘失踪’也说不定──可能就会连同整个组织一起全灭也说不定,可是从还有登淀证这个幸存者来看,绝对和平联盟似乎也不是白白说全灭就全灭了。

不过这一整个组织的确是失去联络了──

“……哼。”

证鼓起腮帮子,一脸不满地说道:

“猜了三次也总该猜对了,或许你只是瞎猜猜到的。而且我给那么多提示,随便哪个人都猜得到。”

“…………”

空空不记得证给过什么像样的提示,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说,那就这样吧。就像平常‘篝火’对他一样,他也决定不去理会证刚才说的话了。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绝对和平联盟香川高松分部的登淀证。虽然没有像你那样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的头衔,但我好歹也是联盟中的王牌之一喔。”

“王牌?”

王牌之一这句话的说法让空空听着觉得有些奇怪,可是更让他奇怪的是,像她这种年纪还小的小孩子竟然自称王牌──不对。

照这样说的话,在外人眼光看来,自己在地球鏖灭军组织担任室长、被呼为英雄,想必也非常怪异吧。

无论是哪个组织都征用并重用大量少年兵,这已经可以说是对抗地球战斗的常识了──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要说没有王牌风范,那空空自己也不遑多让。

“……你看过剑藤姊吗?”

“我不是说这件事别在意吗?”

反正十之八九得不到答案,空空只是试着问问看而已。结果不出所料,果然被打了回票。

“如果要问的话,就问些比较根本的问题──比方说现在四国到底发生什么事之类的。”

“……你知道四国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可是住在四国耶,怎么可能不知道。”

话说在前头。证说着又把两手交抱在胸前。

看来交抱双手似乎是她的习惯。

“这次你似乎凑巧躲过陷阱,可是像你这种外地人,很快就会GAME OVER的。”

这个逗趣的比喻和先前那种危险急迫的状况总搭不太起来,空空觉得很纳闷──可是就算是空空,这时候压根儿也想不到证刚才用的GAME OVER这句话,其实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义’。

这件事同样也表现在证接下来这句话当中:

“我话说在前头,要是不懂规则的话,可是会被游戏狠狠淘汰掉喔。”

此时空空当然也听不出来这句话的含意,不是因为他脑筋迟钝,而是因为他才刚站上舞台而已。

不过虽然空空还不明就里,可是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某种气氛了。

空空感觉这片土地似乎发生了什么对他而言完全陌生而未知的事情──不过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四国出事了。

所以才会前来调查是什么事。

来调查、厘清是什么事。

“如果你愿意的话──”

空空下定决心开口问道。

虽然他认为这种人绝对不会说。

“希望你告诉我……现在四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可不能白白告诉你,这是当然啰。”

还说这种话──算了,她没有直接一口拒绝已经是万幸了吧。

“像你这种角色好歹也通过了第一道陷阱,应该可以派上什么用场吧。至少能够当个挡箭牌。”

“挡──挡箭牌?”

“那我先告诉你一件好事吧,我可是很热心助人的喔。”

证不理会空空的反问,自顾自地讲下去──空空自己的个性虽然也是我行我素,可是证的我行我素又别具风格。

空空的我行我素是自我中心,证的我行我素则是自我任性。大概就是这样的差别吧。

“规则一,不可以试图和岛外联系──要是做出这个动作,就会发生像刚才那样的爆炸。”

“像刚才那样……你是说那种追踪型的爆炸吗?就像有人狙击一样……”

“对,如果躲得掉那些爆炸的话,就能像你一样活下来。可是大部分的玩家都躲不掉而爆裂──爆裂之后消灭。”

所以就GAME OVER了。

证这么说道──她又用了刚才说过的‘GAME OVER’那句话。

“如果想和岛外联系的话──”

联系。

的确没错。就在刚才当空空想要和‘篝火’联络的时候──通讯器突然破损,接着就是一连串‘攻击’开始。那就是证口中所说的陷阱吗?如果是的话──

“那就是现在四国无法取得联系的原因吗……这样一来──”

就有很多可能性值得思考了。

空空原本以为先前地球鏖灭军派出来的调查班已经全灭,四国的居民就算不至于全部死光,恐怕也凶多吉少──如果他们单纯只是无法发出求救讯号的话──

就有可能还活着。

而且──可能性还相当高。

可是证似乎看出空空在想什么──

“我先说喔,不管是四国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大多都已经死在这第一道陷阱了。”

──若无其事地说道。

用直截了当的口吻说道。

就算再粗枝大叶也不是这样。

“所以我劝你不要认为同伴可能还活着,心情会好过一点──我的同伴,绝对和平联盟那些人大都已经死了。”

“…………”

同伴、大都已经死了……是吗?

“这或许就是资讯化社会的缺点吧。大家都认为遇到麻烦的时候对外求援是天经地义。如果不是像我这种有气魄、遇到事情靠自己想办法解决的人,是很难活过第一道陷阱的。”

“照你这样说──”

假设调查班以及发觉情况有异之后登上四国的队伍,理所当然都已经全灭──那么三百万四国居民又怎么样了?听证现在这番话,空空还是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可是如果发生混乱的话,恐怕每个人都会向他人求救。要是呼救讯号从四国内部变成外界的话──如果不是用电话,而是经由电子邮件或是网际网路的话,就算自以为向附近的人求援,通讯途径也等同于经过整个世界吧──那么第一道陷阱就会发动。

如果真是如此──

整件事情恐怕不是恐慌,根本该用传播性疫病来形容了──混乱的情况应该会愈来愈扩大。虽然空空对人心──对于面临危机时人心会如何变化完全一窍不通,可是他也猜得出来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

“……话虽如此,可是四国有三百万人。”

空空说道。

“我不认为三百万人会就这么全军覆没……比方说我就是一个例子,虽然无意间触动陷阱,但还是保住了性命──而且还有些小婴儿根本没办法开口向人求救。”

“这个嘛,你说得也没错。”

证点点头说道。

空空与证说着,对她身上那套品味奇特的服装慢慢也见怪不怪了──不愧是号称对现实具有高度适应能力的人。

“可是陷阱不只有最初这一道而已,规则不只有一条而已。所以我才说‘规则一’啊。玩游戏时必须注意的禁止事项多得是──多到让人寸步难行。就算像你这样拖着半条命躲过第一道陷阱,要是单独行动的话,早晚会触动下一道陷阱,然后翘辫子,GAME OVER。”

“……既然这样,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既然你是本地人的话,那么──”

空空一时想了想该如何表现,但还是决定这时候配合对方的说法。虽然不晓得这么做有没有意义,但他还是决定试着努力主动对这名少女释出善意。

“那么这场游戏刚开始的时候,你就已经参与其中了吧?可是到现在你都还没GAME OVER,还在继续进行游戏。这是为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因为我有遇到任何事都靠自己想办法解决的气魄──”

“不,最初的陷阱或许可以靠你说的‘不向他人求助’的气魄撑过去──难道之后的陷阱也都能靠一股气魄解决吗?如果可以的话,那我也……”

虽然有些臭屁,但空空至少也有靠自己独力解决困境的气魄。

应该说空空空在地球鏖灭军一直都是怀着这股气魄活过来的。虽然军队里没有爆炸破裂这种直接要人命的陷阱,可是他这半年来总是过着如履薄冰、一有失足立即就会万劫不复的生活。

要是论决心的话,现在这个状况和在军队里也没差多少。

“倒是给你踩到痛脚了,脑筋还满敏锐的嘛。不如说──现在的小鬼就是懂得抓人家的语病或是小辫子。”

“……我希望你别再开口闭口小鬼小鬼的。你的年纪和我应该没差多少吧。”

“你几岁?”

“咦?”

“年龄啊。你几岁又几个月?说出来听听看啊。”

“……十三岁。十三岁又……大概又六个月吧。”

空空姑且还是老实回答了。

他的体格就像是一般的运动少年一样,所以就算谎称有十五岁或许也不会穿帮。可是在这种小事情上撒谎当然不符合赛局理论。

证一听──

“那就和我同年嘛。我也是十三岁,也和你差不多大。”

──挺起胸膛说道。

同年吗……证看起来的确不像比自己年幼,可是既然她的年纪比自己还年长不到一学年的话,也还是没道理给她小鬼小鬼叫个没完。空空心想特地开口提这种事才真正显得自己很孩子气,所以姑且没开口。可是他不满的情绪似乎怎么样还是藏不住──

“怎么样?”

证说道。

“如果同年龄的话,女生的地位当然比男生高啊。”

“…………”

这话空空听得似懂非懂。

不,虽然听起来还是不明就里,可是人家都讲这么白、这么强硬了,空空也不好反驳──他也不想特地去争辩这件事。而且就算说再多,反正这个少女绝对不会改口,还是会叫空空小鬼。

那就算谈什么年龄大小也是白搭。

“怎么不说话了?就是因为你这样子,才永远都是个小鬼吧?”

“没事……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你真的是光凭一股‘气魄’活下来的吗?如果是真的,之后我也没有什么理由要当你的挡箭牌了……”

“……哼。”

证哼了一声鼓起腮帮子,毫不掩饰不悦的表情。看来她和空空不同,喜怒容易写在脸上──这样的话,以后如果要和她一起行动应该也比较好相处。

可是空空还在犹豫要不要和她一起行动。

空空可不是那种怕寂寞的人,不会因为在这块原以为杳无人迹的土地遇上某个人,判断力就因此受影响──要是这样就受影响,那才真是长不大的孩子。

再说空空内心里到底有没有寂寞这种感情都很难说。

“你这小鬼还真是喋喋不休耶。”

“会吗?我倒觉得我是个不多话的人。”

“好吧,那些事情我也都告诉你──也是啦,要是这点程度都没有的话,连挡箭牌都当不成。可是我们要不要先换个地方?”

“咦?”

“这是我一贯的主张,我不想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证转头看看四周,然后又补上一句话:

“而且要是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说不定会有其他人在看我们。”

“…………?”

有人在看──会有这种事吗?

空空原本认为在这个无人之地哪会有人在看,可是实际上证刚才就一直在注意他,难保不会有其他像证这样的‘目击者’存在──从证的口吻听起来,四国的生还者好像也不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而且从证的口气推断,生还的人不一定像她这样友善──不,要说确不确定,证是不是真的友善也还说不准。

不管有没有目击者,空空也赞成证的主意,换个地方再谈──因为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反对,所以也就赞成了。

“可是你脑袋真的有问题耶。明知道四国现在是什么情况还跳伞下来,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你来了。除了我以外,肯定还有其他玩家也注意到你。”

“……那为什么是你第一个来找我攀谈呢?”

换句话说,这女孩不是在空空千钧一发躲过一劫的时候正好来到现场。打从空空触动第一道陷阱,躲避爆炸破裂的时候,她就全看在眼里──而且完全没有伸出援手。

虽然空空不会拿这件事指责证,可是想当然耳,他也不可能完全相信这样的人。

“因为这一带是我的地盘──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对这场游戏非常熟悉。如果你帮得上忙,我也可以说得再详细一点……总之我们先走吧,去把那辆奇怪的自行车牵起来。”

“……好。”

虽然空空不喜欢人家颐指气使地命令他,但现在似乎也只能听话了。可是空空想到一个问题。他的自行车‘恋风号’是一人座──为了追求高速,这辆车没有装设后座。证看起来好像不是骑自行车来的,所以总不能只有空空自己骑车……那他也只能推着车子走路了。

空空当然会这样认为、这样想,可是这件事根本不是问题。

至少──对登淀证来说不算是个问题。

即便对空空来说问题可能很大。

“咦?”

空空忍不住叫出声来,然后揉了揉眼睛。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可是确实没错。

登淀证──当空空坐上自行车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飘起来了。

她的身子飘浮在中央分隔线上方大约三十公分高的位置,彷佛有一根钢琴线把她吊起来──可是这个地方这么开阔,当然没有什么钢琴线可以吊她。

轻飘飘。

轻飘飘。

证就像空空搭乘过来的直升机一样,停悬在他面前──空空从前可没听说过人可以停悬在半空中。再说证的身上没有飞行螺旋桨也没有引擎声。

而且还没有风。

她只是很一般地浮在半空中。

她正在──飘浮。

“嗯?怎么了。干么这样一脸稀奇地看我?你那辆自行车那么怪异──应该说造形怪里怪气的,真的够快吗?我先说喔,要是你赶不上的话,我可不会等你。”

“要是我赶不上……难道你……会飞吗?”

“当然啊,这还用说吗?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吗──啊,原来如此。”

这时候证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所以你才一副吃惊的模样啊。对我来说已经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我都忘了。这件事我之后也会说明。”

“那……那也是你说的游戏规则吗?”

空空不晓得该说什么、该作何感想,结果烦恼了半天之后,问了一个再当然不过的问题──或者应该说,他想不到其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就算空空少年对现实状况的适应能力再高,总有个限度、有个极限。不,他的高度适应能力是针对现实状况,而不是非现实状况。人类离地飘浮、在空中飞翔根本就是不可能存在的非现实现象。

可是──现在真的发生了、实际真的发生了。

登淀证真的浮在半空中,彷佛在嘲笑空空所认知的现实一般。

“不是,这是──这也是我在游戏中存活下来的原因之一啦,和游戏本身没有直接关联。这样啊,必须从这件事开始说明──嗯,所以说……唉呀,算啦。所有事情之后再解释,总之先跟我来。”

证讲到一半似乎觉得不耐烦,随口这么扔下一句话之后,从飘浮状态改为飞行──她就像从弹射器发射出去般,在车道的中央分隔线上方一公尺高的高度──该怎么说呢,飞出去了。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证的动作看起来和磁浮列车很类似──可是就算看了也看不出是什么原理,一无所知。没一下子,证就变成绿豆般大小了。

她那样飞会累吗?有消耗体力吗?空空连这些事情都搞不懂。

“…………!”

做为代步工具,空空原本以为这辆‘恋风号’已经是集合最新科技的尖端产品了,可是一看到有人飞在自己前面,不由得感觉自己好像坐在非常原始的文明产物上。

但这时候要是继续发呆的话当真会被证给甩掉。无论如何,空空先用力踩踏板好赶上她──幸好证的飞行速度似乎没办法当真像飞机或是直升机那么快,凭空空的脚力,只要使尽力气骑的话──如果自行车的资讯系统没出错,时速应该是六十公里──就能够赶上她了。

“哦,你这辆自行车还不错嘛,真好。我也想骑骑看。我也想骑我也想骑。待会借我玩玩喔。”

证这么说道,脸上还挂着游刃有余的表情──说不定她的飞行速度还可以更快一些。这辆自行车是最新科技的产物,可以说是地球鏖灭军的‘武器’,结果证竟然说得好像把它当成玩具似的。

不过空空心想证的确有本事能把‘恋风号’当玩具。他一边努力紧跟在飞行少女身后,避免被甩开──

一边还得烦恼自己的眼睛到底该往哪里看。

3

还有许多未知的谜团没解开。

不,应该说飞行少女登淀证出现之后,谜团反而变多了──现在空空只知道先行登陆的调查班与四国大部分的居民似乎和自己不同,没能躲过第一道陷阱。

可是空空能够逃过一劫只是侥幸而已,要是哪里出了一点差错,他就会束手无策、徒劳无功地丢掉一条命。如果老实描述空空此时真正的心情──

“又苟活下来了。”

或许这才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吧。

就算像他这种人,在偶然的情况下……非常偶然的情况下也会回顾自己的人生,可是每当空空回首过去,他都会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错失了适当的死期与死地’──自从加入地球鏖灭军以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活下来。而实际上他也成功活下来了,只是他的确对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感到说不出的奇怪。

所以空空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在非刻意的情况下,逃过那个让许多人丧生的第一道陷阱,心中总是有一种抹都抹不去的不快感。话虽如此,他的个性不是那种会放弃生命的人。

而且要是他放弃自己的生命,有人就要倒大楣了。

全人类就要倒大楣了。

因为空空放弃任务──任务失败可能会导致四国沉没或是世界大战,这不是夸大其词。不用等地球消灭人类,世界可能就因为人类之间的战火先毁灭了。

如果这就是地球打的如意算盘,的确可以说是相当凌厉的一手──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还不知道发生在四国的这个现象,是不是和‘巨声悲鸣’一样都是地球干的好事。

另外空空也稍微了解为什么四国会与外界失去联络,还有登陆四国的调查班全都杳无音讯。

可是为什么拍摄到的画面没有任何破坏痕迹呢?这个谜团也还没解开。如果相信证说的话,大多数的人在第一道陷阱就丧命的话,照理说到处都应该有破裂──破坏的痕迹留下来才对,可是实际上却没有。

就在空空跟在证身后的时候,周遭附近也没看到任何类似的破坏──除了没有人以外,四周的风景根本没有任何异常,非常平凡。

在摄影画面中确实没有爆炸过后的破坏痕迹──这部分的状况还有很严重的矛盾。另外证坚持用‘游戏’这个字眼形容四国现在的状况,空空个人对此也觉得有问题。

可是比起庞大到不知该如何解决的谜题,人们总是更容易被眼前、被目前的谜团吸引,所以空空的思考当然也完全放在那个飞行少女身上。

根据登淀证的语气来看,四国的现况与她会飞行的原因好像没有关系──可是空空却难得表现出积极的态度,想要最先把这个谜团厘清。老实说,如果证对空空说愿意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空空第一件事应该就是要问她为什么会飞。

严格来说,证不是在‘空中’飞,而是在距离地表约一公尺的地方飞行。可是这种程度的小差异,就算用‘在空中飞’来比喻也完全说得通。

如果从这一点来看,就在空空骑车在马路上跟在证后方的时候──证不晓得是担心空空跟不上,还是刻意为了让他方便跟随,她明明可以任意在空中飞行,却还是故意挑选有马路的地方飞──就在空空骑车的时候,他发现一件事。

是关于她的服装打扮。

原本空空单纯只是认为登淀证穿着一套色彩缤纷的萝莉塔风格服饰,可是看到她现在在空中飞的模样,总觉得和小孩子观看的动画与故事书中常常出现的所谓‘魔法少女’形象很类似。

因为空空是男生,对于这种文化并不熟悉。可是证的样子让他联想起小时候只要到玩具卖场,自然就会看到的这类画面──一有了这种联想,空空认为与其说萝莉塔风格,倒不如说是魔法少女的角色扮演更能生动形容证的服装。

不对。

实际上证真的像魔法使一样在空中飞,根本不是什么角色扮演──也就是说她可能是如假包换的魔法少女,可是空空还是不承认魔法少女真的存在。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这个世界就已经够玄幻了。地球对人类怀有杀意与敌意,人类也企图毁灭地球。但要是承认魔法少女真的存在的话,看待世界的标准,可就不只有现在这种程度的崩溃了。

以前那位‘医生’曾经教过空空一句话:‘高度发展的科学与魔法无异。’──照这样来说的话,登淀证的飞行能力或许其实是科学之下的产物才对。

她和‘恋风号’或是‘破坏丸’大相迳庭。

如果以地球鏖灭军来说的话,应该视为像‘火球人’、‘篝火’或是‘犬齿’那样,肉体本身经过科学处理过的改造人吧。

如果采信登淀证真是四国绝对和平联盟的人,那么绝和可能拥有不同于地球鏖灭军的独门技术也说不定──而‘魔法少女’就是他们技术研发出来的成果吗?

要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未免也太有玩心、太梦幻了点──就像魔法少女那样梦幻。

总之空空暂时采信这个虽不中亦不远矣的推测,心里多少踏实一点之后,继续踩着自行车的踏板跟在证的后面──不过两人最后到达的地方又让他疑惑不已。

虽然还不到混乱,可是却很疑惑。

眼前又多了一个谜题。

证飞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却来到一家制面所前。

4

“……制面所?”

“嗯。”

“咦……不对,呃……这里是一间乌龙面店没错吧?”

“是啊,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呃……这间乌龙面店难不成……有秘密吗?”

“没有啊。这是一家很有名的面店,我也是第一次来。”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了──登淀证一边说一边走进里头去。所谓的里头不只是走进店内,她直接穿过店内,一路直进厨房。

证对别的东西看都不看一眼,走向存放在架子上的乌龙面粉。

“平常这里老是大排长龙。要不是趁这个机会,一介小卒也没什么机会吃到这里的乌龙面。”

“等一下……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空空老实地说道、老实地问道:

“我们……应该说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吃乌龙面吗?”

“是啊,到乌龙面店来不吃乌龙面不是很莫名其妙吗?别担心,我可是土生土长的赞歧人,就算没有店员也能打出好吃的乌龙面。”

“…………”

“怎么了?”

“……你说要换个地方说话,我还以为……那个……会带我到你的基地之类的地方。结果怎么着?只是先来填填肚子吗?”

“先填肚子再办正事,或者说不吃饱就没办法打仗?我想只要一起吃点好吃的东西,应该可以让我们的交情更好。”

空空很想告诉她哪有什么好不好,我们之间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可是突然他也不想讲了、懒得计较了。他觉得认真和这个人一一争辩每件事根本就是自找麻烦──该怎么说呢,连紧张都紧张不起来。

空空在店内的椅子上坐下。

要是和‘地球阵’作战就另当别论,可是在做乌龙面这件事情上,空空可没有本事能帮得上香川县民──自从加入地球鏖灭军之后,他身边总是不乏有人照顾。从这一点也看得出来空空少年欠缺生活能力。

他的生存能力与生活能力呈反比。

空空之所以甘愿让人当成英雄看待,说起来也是因为他没有能力独自生活。

可是和他同年纪的登淀证做乌龙面却是从揉面团开始,带给空空很大的打击,刺激他内心的自卑感。

赞歧乌龙面的盛名已经是一般常识,空空也曾有耳闻,可是难道每个香川县民都像证那样会做面吗?

空空心想:啊,这么说来‘那个人’以前做乌龙面时,好像也是从揉面团开始做起。

“任意使用乌龙面粉会不会被店里的人骂啊?”

“会骂人的店员现在已经不存在于四国了。没事的,反正这些材料放着迟早也会坏掉,帮他们吃掉反而是行善。实际上有些配料也已经坏了……这些竹轮应该还可以吃吧?行不行啊?”

“…………”

空空心想这种歪理真是任性,可是一般的伦理道德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确实也不适用──不过空空还没有任意妄为到把这种行为自吹自擂为行善。

空空带来的食物与饮水只有放在背包里的那些分量而已,他本来就不认为这些食物足够环绕四国一圈──无论如何他总是得在当地自己找吃的。

在四国的第一餐就是赞歧乌龙面,应该可以算他运气好吧──不过空空到四国不是来观光,难免觉得这时候还吃什么乌龙面。

“……证,你在做什么?”

用名字直呼总是让空空觉得很害臊,但也只能去习惯了。

空空看到证在厨房的模样,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厨房里发生的事情足以让他惊讶到站起身来。从空空的常识来看,他完全不敢相信竟然有这种事。

虽然人们常说站在厨房形容下厨做菜,可是登淀证现在就是真的这么做──她完全照字面形容的一样站在厨房,而且还是站在一面大砧板上。

而且刚才和水揉起来的乌龙面粉还放在她的脚下──没想到证竟然用脚踩踏食材。

“你看了还不知道吗?”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

“我正在揉面啊。”

“不,可是你不是在用脚踩……”

“这样做面团才比较有嚼劲,你真的什么都不懂耶。”

“是我什么都不懂吗……”

“像我这种手劲不够强的女孩子如果要揉面,用脚踩是最好的办法。你想想嘛,酿红酒的时候不也是女孩子用脚踩?难道你不知道吗?真笨。”

“知道是知道……咦,揉面团和酿酒一样吗?可以相提并论解释吗?”

“一样啊,哪里不一样?你这小鬼凡事都爱讲道理,给我闭上嘴好好看就是了。”

“…………”

不。

仔细一看,面团已经用塑胶布裹起来,而且证也把鞋袜脱掉打着赤脚──不用说,她在踩面檲之前应该已经洗过脚,那应该没有什么卫生上的问题了。

可是用脚做料理──用脚做的料理,这种光景对空空来说真是一大冲击。

以前‘那个人’做面的方式确实也和空空知道的方法一样,是用手揉面的。

这真是文化冲击。

而且还是相当重度的文化冲击。

待会我就要吃那女孩用脚踩的料理吗……?

空空从不知道面团可以这样揉。在他的观点来看,吃女孩子用脚踩过的面总有一种非常不道德的感觉。可是另一方面,刚才双脚还离开地面在空中飞的证这时候却用脚踩乌龙面,让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真是的,你这小鬼很麻烦耶──以后可伤脑筋了。再说你怎么会一个人跑来?你是那种什么少数精锐吗?还是所谓的孤狼呢?我听说地球鏖灭军里有很多这种人。”

“……证你不也是一个人?”

“我是因为那个啦,因为那个所以无所谓。我又不是什么孤狼,而且现在是在讲你的事啊。”

证讲话的口气又差又傲慢。

什么‘那个’‘那个’的,她根本没意思要和空空解释。

因为参加体育性社团的活动,所以空空从小学对于服从那些蛮不讲理的要求就不觉得有什么反感。可是就算这样,证的态度也未免乱七八糟了吧。

与其说乱七八糟,其实简单来说就是草率随便。

虽然和空空不同,她也完全称得上是另一种沟通能力不良的类型──因此虽然不知道她口中说的‘那个’有多‘那个’,空空仍然五十步笑百步地认为这女孩一定没有朋友。

可是当空空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虽然证的态度乱七八糟又超随便,对初次见面的人一点都不客气,可是现在她却是为了和空空一同用餐做乌龙面。

换个角度来看,空空把料理的事情全扔给证一个人张罗,自己连碗筷都不摆,只是端坐在椅子上。或许他的态度比证更加草率随便、更加老大不客气。

以前棒球社的学长总是摆出架子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对社团的女性经理颐指气使。一想到现在的自己和他们可能大同小异,空空就感到出奇地烦闷。可是就算再怎么烦闷,毫无生活能力的他还是没办法帮证的忙。

就连摆个碗筷都不行。

算了……

看她踩乌龙面团踩得好像很高兴,就别去瞎搅和了吧。

要是愈帮愈忙的话,搞不好还会打扰证踩面团的乐趣。空空帮自己找个藉口,他可是很擅长帮自己找藉口的。

“我一个人来是因为自己一个人行动比较方便。”

“结果你还是自认是孤狼一匹嘛。耍帅吗?”

“嗯──不是这样。”

不管把空空形容为孤狼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在意。可是‘狼’这种表现方式会让他联想到左在存,所以空空直觉就开口否定。

可是既然否认了,就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就在我忙这忙那的时候,不知不觉地位就愈来愈高了。感觉和别人一起行动的时候就得指使其他人做事……因为我不太喜欢指使别人,自然而然就常常自己一个人行动了……”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背叛,从身后暗算──空空总不能连这种事都告诉证,可是仔细一想,这次任务他应该可以和第九机动室的人一起来四国。不论‘上头’打什么算盘,这点程度的要求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既然可以带人来,那么空空要独自前来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比方要是带‘篝火’来的话,应该轻轻松松就能躲过那个第一道陷阱吧──她的能力是操纵‘火炎’,有足够的本事应付爆炸。不过这也是比较极端的例子……

“唔,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证随随便便就这么回了一句话。

空空心里嘀咕着,拜托你别把人家的事情用一句不了解就打发好吗?可是别说其他人,这种事情其实连空空自己也是似懂非懂,要是和证争论起来的话可能也争不赢她。再说根据过去的经验,他知道和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吵架是绝对吵不赢的。

“不过呢,我看你好像也没什么朋友。”

“不,你这话根本……也不见得不对。可是就算这样,你也……”

“你放一百个心吧。就我和你的关系来说,因为你要听我使唤,所以根本用不着担心要指使别人。”

“…………”

证想都不想,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高傲的话,一边专心制作要给空空吃的乌龙面。

“可是根据我的经验,你没有随随便便带伙伴一起来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这是什么意思?”

“待会再讲给你听。”

“…………”

证的态度好像在说现在制作乌龙面优先,其他事情都再说。

她未免太喜欢乌龙面了吧。

香川县民全都像她这样吗?

证到底是接受何种菁英教育长大的──年纪轻轻就成为绝对和平联盟一分子的她,过去的人生应该和一般的女孩子差很多吧。

不只是登淀证,空空对大部分人过着什么样的人生都没有兴趣。可是证‘在空中飞’这件事带给空空的冲击比他自己所想得还大,让他忍不住感到好奇。

改造人。

如果她真的是改造人的话,一个人要经过何种改造才会在空中飞呢?

莫非和她身上那套像是魔法少女风格的衣服──不是制服,而是戏服有关。只要认为那套衣服有什么秘密,也就能接受为什么证会穿着这身怪异的衣服了。

不过或许单纯只是她的个人兴趣而已。

就像男孩子崇拜英雄一样,女孩子可能也对魔法少女怀有憧憬──只是就年龄来看,长到十三岁如果还崇拜魔法少女的话,多少会让人有点担心。

“好了,就这样暂时放着醒面。趁这段时间来做汤汁吧。”

“就连汤汁也要自己熬吗?”

“不,我要借用店里熬好的汤汁,然后再稍微调点味道──你也要吃冷热【注】吧?”【注2:香川县乌龙面的吃法,冷乌龙面搭配热汤汁。】

“什么?”

“啊,算了。没事没事。”

证放弃和空空对话了。

冷热大概是某种和乌龙面有关的用语吧──那么空空自然是一窍不通,证愿意主动放弃对话的话当然是再好不过。

转念一想,空空觉得现在这个情况还真是奇怪。

为什么我现在──

会在‘巨声悲鸣’发生届满一周年的今天来到从未来过的四国,在从未来过的香川县等着一位素未谋面的魔法少女做乌龙面给自己吃呢……虽然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可是这也未免……

“太叫人摸不清究竟是坏事还是好事了……”

“什么?你连吃都还没吃就在喊好吃吗?”

“不是……”

仔细一想,光凭吃个面就来论好事坏事也挺奇怪的。

而且空空不是那种会喊‘好吃’的人。

要是一静下来气氛就很尴尬,所以空空才忍不住开口说话──他觉得自己应该不是那种受不了沉默的人才对。

只是该怎么说呢。虽然空空没有把证先前的话当真,可是他在非自愿的情况下不知不觉被人视为英雄,只有地位白白愈升愈高。而且听多了那些大人用敬语对他说话──看多了那些大人和他往来时好像面对毒蛇猛兽一般,小心翼翼生怕惹到他似的。所以登淀证粗鲁又直率的态度虽然让空空不太高兴,但也确实让他感到同样畅快。

这种心情又让空空更不高兴。

现在的他对于自己心情愉快──对于享受人生多少有些罪恶感。

所以空空才会刻意往不好的方向去想,心想不晓得证会不会背叛,在他的碗里下毒──他已经无法轻易信任所有人事物了。

如果饥皿木博士看到现在的空空,究竟会如何诊断他的状况呢?

空空的脑海里又稍微回想起那位已经再也见不了面的医生。

“OK,做好啰,让你久等啦!”

“谢谢。”

过了一会儿,证的脚踩乌龙面终于上桌了。

她不但从揉面粉开始做起,而且还让面团摆了好一阵子,所以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做完──在这段时间证也没闲着,竟然还做了炸竹轮,摆放在乌龙面上。

每道手续都面面俱到。

就空空来看,光是炸天妇罗就已经是出神入化的高超技巧了。可是对证来说,似乎做其他事情的同时就可以顺手把天妇罗炸好。

如果空空的心里懂得尊敬他人的话,那么此时他肯定很尊敬证──那些受命负责照顾空空的人──包括那些没来多久就离职的人在内──基本上都不是特别擅长料理(他们擅长的项目反而应该是‘管理’),所以厨艺都算不上多好。‘那个人’虽然会揉乌龙面,可是绝对称不上个中翘楚。

所以空空很讶异。

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竟然能够用这么精熟的技术制作乌龙面──不,虽然空空一直忍着没问,可是他心里直到现在还是怀疑现在这种状况下,有必要花这么多工夫做这么道地的乌龙面吗?

比方说不用把竹轮油炸,不也可以做出更简单的乌龙面吗?讲得夸张一点,如果单纯只是填填肚子,觉得空腹就不能战斗的话,拿竹轮直接生嚼好像也完全行得通……

“你真奇怪,好像把‘谢谢’当成口头禅,老是挂在嘴边……奇怪的人骑在一辆奇怪的自行车上。算了,反正等到吃完这碗面之后,你就会真的向我说‘谢谢’了。要是吃过香川县的乌龙面,以后你就不会想吃其他县的乌龙面了。”

“我倒是很少用县市为单位去区分乌龙面……”

人家都这样撂下话来了,就算空空实际上根本感觉不出有什么差别,也不好意思把感想老实说出口……不,就算证没有这么说,看到她在面前那样辛勤料理,做出这碗赞岐乌龙面;依照空空的个性,他也绝不敢说出任何话否定这碗面的价值。

只是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抹去眼前这碗乌龙面,是眼前这位少女用脚左踩右踩所制作而成的印象……

“我要开动啰。你也快点吃啊,我肚子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嗯……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先说喔。乌龙面是要用喉咙品尝。在香川县,乌龙面不是用来吃,而是用来喝的。要好好品味咽下去时的口感喔。”

“是,好的……”

空空觉得证的说法太扯,应该不可能代表整个香川县的意见。可是想归想,空空被证的气势这么一吓,还是二话不说点了点头。

听证说乌龙面该怎么吃云云,空空一边心想这样简直就像那些规定客人吃法的拉面店或是烧肉店一样,同时用筷子夹起面条。从夹面的触感来看,还感觉不出来和其他县有什么不同。

这时候空空忽然发现,证既然能做出这碗面,看来现在四国的水电瓦斯等生活不可或缺的管线都还在运作。

虽然没有人,城镇可能也还维持原本的生活机能──从那所国中到这间面店的路上,空空就已经略有所感了。

因为空空把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飞行少女身上,所以对周遭的观察算不上多仔细。可是他在马路上行驶的时候红绿灯有亮,而且电子告示牌也是一边闪烁一边显示讯息。

这种感觉很诡异,彷佛不管有没有人生活,城镇本身已经活生生地具有个别意识一般──要是空空的感性和一般人一样的话,或许就会觉得很恐怖吧。

就算如今人类已经──

人类已经不存在了,城镇依然还是原本的城镇。

自动自律地维持原有机能。

这番光景就好像象征地球与人类之间的战争一样──空空觉得这个城市好像在告诉他,地球这个星球不需要人类也能在宇宙中生存。

食物链的机制其实不像一般人所想得那么简单,要是人类从生物网络中消失的话,整个生态系统应该会产生混乱──四国的水电等生活管线也迟早会停止,现在这种状况不可能长久持续下去,可是空空就是有这种印象。

“你的筷子停下来了喔。快点吃啊,傻瓜。”

证对陷入深思的空空说道。

从前后文来看,空空想不出自己哪里傻,可是证咒骂空空只是她言行举止上的习惯而已吧。

“享用美食的时候就别去想那些深奥难解的问题了。我不是说待会会好好解释给你听吗?你不用担心,有办法可以让你活下来的。”

“嗯……”

其实空空不是在担心能不能活下来──虽然这也是一件相当奇特的事情──可是证说得也对。

现在就暂时忘了一切,专心用餐吧。

空空打定主意,把夹起来的面放进嘴里,然后──

“真好吃!”

5

空空少年原本讨厌自己讨厌得要死。

把内心的想法表露出来,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羞耻的事,更遑论在一名初次见面的人面前表现出来,那更是丢脸到用屈辱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他还是忍不住像过去在某个场合看过的料理漫画一样喊了出来。而且等到他发觉自己喊出声的时候,他已经停不下筷子,继续吃着──不对,喝着乌龙面。

自己应该不是那种会说‘好吃’的人,明明不是啊。

虽然他感觉到证面带笑容、喜孜孜地看着自己;虽然他讨厌自己讨厌得要死,可是又觉得把这碗面吃完之前,他可不能就这样自杀。

炸竹轮好吃得不得了。

空空深刻体会到竹轮原来是这么好吃的东西。

甚至可以说他完全已经明白忍者哈特利里的狮子丸为什么那么爱吃竹轮──不过这当然是因为和乌龙面摆在一起,双方绝妙的搭配酝酿出如此美味。

空空不禁心想,原来香川县的人平常都是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要真是这样的话,之前他不太愿意尝试──应该说光听之下觉得味道可能很奇怪的红豆馅年糕杂煮,恐怕也不能小觑──可是再怎么说,空空都不可能在这时候要求证做给他吃。

虽然空空觉得这碗面很好吃,但他同时也觉得这种美味很危险。

要是给这种美食钓上了,从今以后他搞不好会对证言听计从──就像地球鏖灭军现在对待空空这样,没有生活能力这一点有可能会被证趁虚而入。

说得夸张一点,空空甚至觉得要是证一天三餐都做这种乌龙面给他吃的话,要他认证当主人,自己当奴隶也行。有句话说‘要抓住一个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就这层意义上来看的话,那他们可能不是主人与奴隶,而是料理人与奴隶才对。

他吃下证用脚践踏过的食物。就这个意义上来说,感觉他们两人确实也像是这种上下关系──不,这件事就不提了。

空空──担心不知何时会不小心触动下一道陷阱的空空,很想快点了解现在支配整个四国的究竟是什么样的规则,所以就算有失礼数,但还是想像午餐会议那样,一边吃乌龙面一边和证继续讨论。可是最后他们还是什么都没谈到,只是先把面吃光了。

证好像打一开始就想吃饭的时候专心吃饭,也不主动开口向空空说些什么──如果她是本地县民的话,应该已经吃习惯乌龙面了,但她照样吃得津津有味,一点都不输给空空。

“用名店的材料做出来的面果然就是不一样。”

或许材料不同,风味真的有差──可是无论是不是名店的材料,这样一碗面加上配菜钱还不到五百元,真是令人难以相信。

而且这应该是专业师傅下厨煮面的价格吧?

“这家店真的会让人想一吃再吃呢……”

“不,就算你再来,店里也没营业了。”

证直接给空空的感想浇了一盆冷水,然后双手合十──

“谢谢招待。”

这么说了一句。

和‘我开动了’这句话不同,对自己做的料理说谢谢招待,在意思上好像有点不太对,可是照本宣科地挑这种毛病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空空也有样学样双手合十,怀着诚恳的心意跟着说:

“谢谢招待。”

空空有一种感觉,该怎么说呢──真的不晓得怎么形容,好像已经很久……差不多有半年之久,觉得自己好像获得救赎了。仔细一想,只是吃了一团面就感觉获得解脱,说来也真奇怪。可是没办法,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趁着空空深有所感的时候──用这种说法好像证趁着空空不注意的时候对他发动攻击似的,但并不是什么攻击,登淀证伸手到空空面前,一下就把空碗给取走。

“啊。”

“什么?”

当空空反应过来的时候,证已经把他的空碗和自己的碗叠在一起了。

接着她站起身走向厨房去──从这一连串的动作来看,证似乎想要把碗筷洗掉。

“等……证,你等一下。”

“要等的人应该是你吧,你就坐在那边等一会儿。我这个人,要是不整理个干净的话,总会觉得事情做到一半。你别紧张啦,要我说几遍你才懂──像你这样没耐性,我可不想找你当我的挡箭牌喔。”

“不是……”

无论如何,空空本来也没打算要当证的挡箭牌。

他确实很想快点把事情问个清楚,可是现在之所以叫住证不是为了这件事。刚才是证做了这碗面,为了要建立公平的关系,现在应该轮到空空来洗碗。而且撇开这种利害关系的算计,空空让证招待了这么一顿美食,也觉得应该礼尚往来,自己来清洗碗筷,所以才会叫住她。可是证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

虽然证老是一副不知道该说是轻佻还是无礼的态度,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她似乎是个很喜欢做家事的女孩子──虽然她那身蓬松松的衣服好像不太适合做家事的时候穿。

再说空空虽然自告奋勇想要洗碗筷,可是他连洗碗精怎么用都不太知道。既然这样,比起他去瞎搅和,还是让喜欢做家事的证来打理比较适合。所以他也不能在人家已经开口拒绝的情况下还硬要挤进厨房去。

如果还要追究的话,证擅自用了无主制面所的食材与餐具,然后餐后又像这样仔细清洗干净,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一点如果要讨论的话可能也倒满值得探讨。空空的解释是这么做是证她个人表达礼仪的方式。

刚才她那句‘谢谢招待’或许也不是对自己调理手艺,而是对这间名店道谢也说不定──要是由空空来形容的话,或许就像从某位加入名球会【注】的球员借用球棒那样。【注3:日本职业棒球名球会,由日本退役或现役职棒球员成立的法人团体,职业生涯中必须有一定程度的投打表现才有资格加入。】

就算在法纪废弛的情况下,应该遵守的礼仪还是得遵守。

空空也能够瞭解这种感觉──虽然这是非常琐碎的道德观。

结果之后空空又花了十几分钟等证把碗筷工具清洗干净,就在时钟的指针快要走到黄昏时分的时候,他们两人──‘魔法少女’与‘英雄’才终于坐在制面所的桌旁,直接毫无隔阂地面对彼此。

之前和‘篝火’联络到一半突然断讯,不晓得她现在怎么样了。

要是她察觉事实──察觉状况不对劲,把这件事贸然向‘上头’报告的话,他们可能立刻就会动用不明室的‘新武器’──如果她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别说出去的话,目前对空空比较有好处,而且他也认为‘篝火’应该不会辜负自己的期待。

“来说说你的事。”

登淀证主动开口说道。

“到底了解多少?我的意思不光指你,而是指‘外面’的人──四国的现状有多少事情传到岛外去了?”

“如果要说知道多少,当然是一无所知。”

空空一开始先老实回答。

战略性地老实回答。

“我们不知道四国内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外界,也就是我们这边的事发原因,是因为四国突然没了消息。也就是说,外界闹出事情的原因是因为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用‘外界’形容自己所在的地方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可是空空这时候还是决定配合证的角度来谈事情,像是哆啦A梦用‘未来’来表现自己诞生的时代那样。

“四国失去联络……我们当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严格说起来就连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清楚。等到真正发现有问题之后就把四国封锁起来了。”

联络船班、飞机,还有连接四国与本州的诸多桥梁设施,好像都被地球鏖灭军以及类似的各个组织动用权限,以各种不同的理由封锁起来──这种影响力、政治力还是令人咂舌。只不过即使采取这么大的动作,他们依然是后知后觉、为时已晚……

“到头来,意思就是说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证的语气好像在重复确认空空所说的话。

对她来说,这些事当然老早就了然于心吧──但是就如同外界不晓得四国内部的状况,四国内部也不晓得外界的情况。所以对证而言,她首先必须对身为地球鏖灭军一分子的空空确认外界的状况。

“我还是把之后的事情告诉你好了。”

空空把该补充的事项先向沉默不语的证说清楚。或许不是非说不可,而且有一部分和先前已经说过的事情重复,这也是为了预防万一。

“之后各个组织都秘密派遣调查班或是战斗班前来四国──可是就连那些人也立刻就失去联络了。可能就像你讲得那样,被你说的那个第一道陷阱给炸死了吧。”

“新人杀手。”

“什么?”

“我说那种陷阱叫做新人杀手──很难不触动那道陷阱……应该说完全不可能。”

“…………”

新人杀手这句话也是游戏用语吗?

至少空空之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名词,可是用不着证解释,他也能凭直觉多少了解是什么意思。事实上如果没有人事先警告的话,这种‘只要对外联系就会遭到爆炸袭击’的陷阱根本避无可避。

世界上有哪个人的危机感会这样具体而微。

“所以如果想要躲过那道陷阱,就只能在触动陷阱之后逃出影响范围之外了──就像你之前那样。”

“……反过来说,虽然这洗礼难度极高,可是只要照着步骤去做,就可以躲过那个第一道陷阱吧。就像我之前那样。”

“是啊。”

证点头应道。

“像你那样活下来的人嘛……有应该是有啦……”

“有应该是有……怎么听起来好像不是很确定。刚才我也说过了……四国可是有三百万人。既然人口这么多,就算只是歪打正着,应该也有很多人活下来才对──”

如果只有十几二十人、一、二百人的话,那可能会一个都不留。

但是三百万不是小数目。

单纯从机率来想,就算存活机率只有三百万分之一,三百万人来尝试的话至少也有一个人实际会存活下来──空空确信要躲过那道追踪型爆破的可能性,绝对不可能低于三百万分之一。

就连自己都办得到的事,没理由其他人办不到。这么说虽然稍嫌自卑,可是简单来说只要远离爆发点到一定距离就可以躲过了──就算四国的一般市民没办法,可是各个组织登陆四国的人并非一般市民,空空不认为连他们都躲不过。

实在难以想像。

“如果光指第一道陷阱的话,能够存活下来的人应该不少──可是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游戏里还设了其他很多陷阱。而且像第一道陷阱那种新人杀手的陷阱到处都是──你认为有人能够躲过所有陷阱吗?”

“…………”

虽然毫无根据,但是假如能够躲过第一道陷阱的机率是百分之一……要是这样的话,三百万人当中就有三万人能够存活。可是危险程度一样高的陷阱如果又设了三个的话,第一个陷阱剩三百人、第二个陷阱剩三个人,然后到了第三个陷阱之后存活机率就不到一个人了。

证刚刚说到处都是,从这种形容方式来看,设下的陷阱恐怕不是只有三、四个之数──要真是这样的话,想要不断闪躲接连发动……不断持续发动的陷阱根本是天方夜谭。

空空现在还有命,虽然是靠自己躲过了第一道陷阱,可是之后是有熟悉四国的资深玩家登淀证带路,他才没有触动原本应该会接续发生的陷阱,安全到达这间制面所。

就算空空在地球鏖灭军被当成英雄对待,可是如果接二连三遭到那种陷阱袭击的话,肯定在第三道──不对,在第二道陷阱就已经死了吧。

GAME OVER。

结束。

空空光是凭自己察觉活过第一道陷阱,就已经是很不得了的奇迹了。

照这样说的话,四国可能的确已经没有──至少是几乎没有任何幸存者了吧。就机率上来说、就数字上来说──就现实上来说是这样。要是对过度期待有幸存者、过度抱持希望的话,之后就会落得失望、绝望的下场。就像证之前的忠告一样。

空空已经明白了。

可是他还不明白──登淀证是如何一再躲过这些新手必死的陷阱,到如今成为能够带领像空空这种新手的资深玩家。

从登淀证的口气来看,她对四国现在展开的这场‘游戏’的诸多‘规则’,应该了解不少──所以现在还能保住性命,也才能在往这里的途中不触动任何陷阱,把空空带过来。

那么空空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从证口中打听到这些规则。要不然的话,他连喷嚏都不能随便乱打。如果不知道打喷嚏会不会成为触动某种陷阱的条件──

“……不。”

不对,有另一件事空空更想知道。

另一件让他忍不住好奇心,想要知道的事情。

另一件他说什么都想要知道的事情。

空空不惜撇开轻重缓急,优先想要从证口中问出答案的事情并不是什么规则云云。他最想知道的是证的飞行能力的秘密。要是不问个清楚,可能晚上都睡不着觉。

“嗯?怎么了?你觉得会有吗?还是觉得没有?”

证一脸狐疑地对沉默的空空问道。

对她而言,那种飘浮行为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身体能力,根本不需要特别说明解释。她似乎没想到空空会对这件事这么兴致勃勃。

刚才她还说‘之后再解释’,但要是空空不主动开口提醒她的话,搞不好她在踩踏乌龙面檲的时候就已经忘了这件事……既然这样──

“我想应该没有吧。”

空空彷佛已经有了结论,此时才终于结束思索开口说话。他认为表现得太猴急也不好。

“如果照你这样说的话就会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能活到现在……这和你能够在天上飞有什么关系吗?”

虽然多少有点勉强,空空试图把话题的方向导向证能够飞行的理由。

就空空的行为来说,这是非常少见的状况。他的好奇心竟然超越得失算计──可是就算受到这种青少年般的好奇心刺激,空空这时候也应该想办法自制,依照平时的方式行动才对。

空空应该依照常理,发挥他那不只冷静而且透彻的判断力,把证的飞行秘密摆到一边去,先问清楚四国的现状才对──正因为他的人格如此,所以才会被地球鏖灭军延揽、才能活到现在。

可是他却没这样做。

搞错了事情的轻重缓急。

结果当然是后患无穷。

无论是话题的先后顺序、提出的问题与导引话题的方向,空空少年都完全搞错了,这将会让他陷入极为严苛的窘境──当然这时候的空空少年一无所知,连回答问题的登淀证也一样。

她只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啊~~”

这么说道。

“对了,那件事也要讲啊……嗯嗯,原来如此,还有飞行的事啊。这个嘛,也不是完全没关系啦。”

就如同空空担心的那样,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证似乎也把先前说好要解释飞行能力的约定给忘了──空空心想真是幸好,可是实际上却是大大的不幸。

危机已经降临。

已经步步逼近。

“会飞对我在求生的时候当然是有利因素──可是也有人像我一样……不对,比我还更会飞,照样触动陷阱或是战死。所以也不是一定要会飞才能参加这场游戏。”

所以你尽管放心吧。证这么说道。

“别担心,就算不会飞也不会降低你活命的机率。”

空空想的不是这件事。

虽然听证这么一说,他才开始思考这件事,可是他的名字虽然叫做空空空,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在空中飞’。就算今天是搭直升机过来的,他也一点都不觉得兴奋。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飞而已。”

“这样啊,原来你想更了解我吗?”

不知为何,登淀证说这句话的时候表现得很扭捏。

这也难怪,本人从不在意、认为理所当然的特征受到他人的赞美,换作是别人也会觉得很高兴──可是空空不是在赞美证本人、赞美她自身。

话说回来,空空说的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飞’,要是解释成‘我想了解你’的话,他认为在意思上好像差满多的……

可是好歹证没有觉得不高兴。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要是她有所误解的话,空空决定还是别多做解释,就这样继续谈下去好了。

“嗯,我加入地球鏖灭军之后到现在也有过各种不同的经验,但还是第一次遇到会飞的女孩子。我自认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冷静以对,可是当你在前面飞,我在后面骑自行车追着跑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兴奋。”

“啊哈哈,也是喔。不知道的人看到了可能的确会吓一跳。也怪不得你会觉得很兴奋;怪不得我在前面飞,你在后面追的时候会觉得很……啊!”

这时候证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她似乎想到什么事情。

原本得意万分的脸庞忽然刷得变红。

“你、你──”

证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按住自己蓬松松的裙子。

“难道你一直都在看吗?连吭都不吭一声──”

“啊……”

就连空空都吐槽自己啊什么啊。

他这个人在这时候就是说不出什么聪明的话打圆场──既然一路顺利来到这家制面所,当然没办法撒谎说没看见或是看不见,可是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在这时候对女孩子耍无赖。

他的个性就是在闯祸时只会默不作声。

不过这次真正闯祸的其实不是空空,应该是证才对。而且她自己应该也知道空空只是按照她的指示跟在后头而已,要是怪罪他也是错怪人。所以她也照样默不作声。

一阵就空空来看‘会让人想死’的尴尬气氛弥漫在制面所店内──再重申一次,气氛这么难堪不能算是空空空的错。

他只是按照证的吩咐跟在她后头而已。

如果硬要纠正他什么的话,空空空应该事先就知道这避无可避的尴尬沉默早晚会发生。他早该撇开这件事,先把真正重要的事情、为了活命必须知道的规则向证打听清楚才对。

要是他这么做的话,或许说不定──

就结果来看,或许说不定就可以避开这阵最终来说,对他毫无益处又避无可避的尴尬沉默了──不过过去的事情已经改变不了,已经结束的现实同样也改变不了了。

能够改变的只有未来。

这时为了改变未来而有所作为的不是空空,而是证。

“哼。”

她轻哼一声。

脸颊依然一片绯红。

“算了,反正就算给你这种小鬼头看到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空空心想既然没什么好丢脸,为什么还沉默这么久。可是他的心脏可没强到胆敢把这种话说出口,而且要是证自己愿意用这种方式妥协的话,他有什么理由不应和?

“是、是啊。”

空空这么说道。

之后他回答的时候竟然还结巴了。总之空空对证的这个主意表示同意。

“没错,再说就算给你看见,我也不会少块肉。而且我穿的本来就是安全内裤,完全可以给人看。应该说我这件内裤就是要秀给人看的,要不然现在我就把裙子脱了给你看个够。”

“不,我想世界上应该没有这种‘要不然’……总之你先坐下。坐下之后深呼吸,先冷静下来再说吧。”

虽然对证的主意表示同意,但空空可不打算唯命是从到这种程度──搞成那样的话,根本就是另一种修罗场。他只是想要问出证能够飞天的秘密而已,为什么要忍受那种场合。虽然证已经拗起性子,可是空空说什么都得把她安抚下来。

而且证的衣服──那套有如魔法少女般的衣服是连身式的,她要脱裙子就等于整件都得脱下来,可以说肯定会引起天大的麻烦。

“这种‘要不然’当然有啊。”

可是证还是不肯坐下,这么说道。

她又摆出先前那个交抱双手的姿势说道:

“而且把衣服脱了确实比较好解释清楚。”

“…………?”

把衣服脱了比较好解释清楚?

证这么说了──这是什么意思?

还轮不到空空开口问,已经拗起性子、已经闹起别扭的证自己就先说出来了。

“因为我之所以会飞,就是因为这套衣服的关系啊!”

6

空空之前推测证会飞行不是由于她自身的资质,应该是那身服饰、那身服装藏有什么秘密,看来确实没猜错──不过这也只是他随便列出的几个推测当中有一个猜中而已,一点都不值得夸奖。而且也不是由于他直觉敏锐的关系。

空空没有什么有力的根据──如果硬要举一个让他做出这种推测的根据,顶多就是他认为证的个性随便又粗鲁,和那身充满少女嗜好的轻飘飘服装一点都不搭配,根本就是天差地远。

不过为了预防万一,空空还是再问她一遍。

“那么证,你之所以会飞都是因为那套衣服的关系吧?不是因为你的身体接受过什么改造之类的……”

“改造身体?你在胡说什么啊?”

证皱起眉头说。

虽然她的脸还是很红,不过生理反应似乎已经平复许多──语气也冷静下来。

“怎么可能会有人对我做这种荒唐……这种无视人道的荒唐事?”

“…………”

可是地球鏖灭军里就有不少战士受过这种不人道的荒唐对待──空空不会在这时候说出来,提都不会提。改造身体是因为地球鏖灭军的科学技术就算在业界当中也是数一数二吗?还是说地球鏖灭军真正在业界中数一数二的是不人道的心态呢?就凭空空的立场,他无从判断。

如果相信证表现出来的态度,就说明四国的绝对和平联盟没有进行人体改造这种类型的不人道行为。不过说不定只是证自己不知道而已。

因为不管是地球鏖灭军还是绝对和平联盟,大家应该都是一丘之貉。

无论如何,知道这件事让空空稍微松了一口气……不,应该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不管是不是人体改造的结果,一个人不靠翅膀能在天上飞,这种现象对空空来说可是让他非常难以接受──就是因为这种现实难以接受,所以知道那是由科学研发的衣服所带来的效果,管他是哪种科学都好,都能带给空空无比的安心感。

虽然不知道其中运用到何种科学机制,可是空空平常和死敌怪人──也就是‘地球阵’战斗时也有穿一套紧身衣,也就是他的代号‘丑恶’其中一个由来,那套伪装紧身衣‘丑恶怪侠’。只要把证的衣服当成和‘丑恶怪侠’类似的东西,感觉就简单易懂多了。

只要觉得能够了解也就够了。

既然了解,关于证的飞行能力也就没什么好再追问的了──如果那是科学技术的产物,就算问是怎么运作的,只有国中一年级程度知识的空空也不可能听得懂。

“好吧,那我就放你一马,不脱了。”

“嗯,谢谢你。”

这时候说谢谢显然大有问题,可是空空这个习惯也不是说改就马上改得掉,再说要是证当真宽衣解带,空空确实也吃不消,所以他也就不改口了。

“那我就穿着解释给你听──这可是我特意允许的喔,特意允许解释让你知道的喔。其实这件事本来是机密事项,不过现在这个状况,保持机密也没什么意义了。这件衣服是绝对和平联盟配给的东西──”

“啊,不,你不用说了。证。”

证一坐下就开始说明,空空根本来不及开口,慢了半拍才制止她。只要不让证继续说下去,空空就不会被对话的话题拖着跑,能够把主题拉回到四国的状况。

“我只要知道你会飞是因为那套衣服就够了。我本来怎么样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所以才忍不住开口问你。可是更重要的是四国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啊,你说得也是。”

看到空空显然已经对自己的飞行能力没了兴趣,证似乎觉得有些白高兴一场。可是她也同意事情有轻重缓急、有先后顺序,所以只是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也对啦。只要说清楚讲明白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了嘛──你的反应看起来真的超新鲜,说有趣是很有趣啦。不过就如同高度发展的科学都与魔法无异,魔法其实也和高度发展的科学没什么两样嘛。”

背脊一阵凉。

空空感到一股寒意窜过全身──证刚才说她看空空的反应觉得很有趣,可是就反应来说,此时空空表现完全不如她的期待。因为他对这股寒意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是对空空少年来说,这股寒意前所未有。

那是因为证刚才说的那句话与从前‘医生’对空空说的话非常相似──不只相似,甚至可以说几乎字字句句一模一样。

而且从证那句话的意思来看,好像在说──等等。

先让脑袋冷静下来。

不要像人类那样慌乱。

空空吸了一口气,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他一边注意讲话的时候千万不要咬到舌头──

“听你这样讲──”

──一边说道:

“好像在说──你是靠魔法在天上飞似的。”

他这么说道。

“嗯?咦?是啊。”

证立刻回答。

“因为我就是魔法少女嘛。”

7

“来谈正事吧,关于现在四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之后证停都没停下来,按照空空刚才的要求,直接把话题的重点转到优先顺序比较高的重要事项。空空当然没办法要她别讲。刚才证本来要向他解释的时候,是他不让人家继续说下去的,现在又怎能要她‘你还是把飞行能力的事情说清楚’?怎么能提出这种任性不讲理的要求。

虽然不能提,但空空还是会去想。

证能够在天上飞是因为那套衣服──可是明明是因为衣服的关系,她仍然自称是魔法少女。

如果她那句话是一种比喻,甚至根本就是在开玩笑,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是这种推测未免太温吞又太乐观了。不,空空甚至不知道真能这样乐观吗?

如果用空空最拿手的伎俩‘排除主观意见的判断’去分析他们刚才那段对话,结论就只有一个。

登淀证。

她本人和空空没有什么不同──虽然不知道她的心理状态和空空是否一样,但至少在生理上只是一般的十三岁青少年,也就是说她只是个没有接受过肉体改造的普通少女。

所以要是有什么原因让她有资格成为绝对和平联盟的战士,肯定就是组织配给的道具。就像空空因为有组织配给的‘丑恶怪侠’、‘破坏丸’、‘验明镜’,还有这次的‘恋风号’,才能成为英雄活跃于战场上。

到这里,证和空空都一样。

可是反过来说,两人的相同之处也只到这里而已。

配给空空的各项道具都是最新科技的产物,可是证就不一样了。配给她的道具,也就是那套服饰是魔法的产物。

魔法道具。

至少证是这么声称的。

虽然空空的脑袋中没有什么所谓魔法衣、魔法装的概念,可是他知道相似的种类里有一种道具常常出现在童话故事当中,叫做‘魔法飞毯’。

那是一种虚构的道具,只要坐上去就能够在天空中翱翔。

如果根据魔法飞毯去想像的话,在感觉上空空就能接受有一种衣服只要穿上去就能在天上飞──他的脑海很容易便能编出一套公式,要是把‘魔法飞毯’剪开重新缝制,照这种理论就可以做出能够飞天的衣服。

可是这当然是指虚构的想像。

如果只限于虚构想像的话,他当然可以这样想。

既然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那么空空编出的公式当然不适用于现实世界──照理来说应该不适用于现实世界。

比较现实的说法就是,证穿的这套衣服是用类似飞毯的科学纤维织成,实际上是用电或是某种能量当成原动力来产生反重力。而这个自称是魔法少女的女孩只是用比较梦幻的方式称之为‘魔法’。

空空的‘丑恶怪侠’也是这样,不知道的人看了也会觉得就像是魔法一样──更有甚者,如果不知道电视或是广播如何运作,说那是魔法也无不可。

这就像有些老爷爷老奶奶会把电脑当成魔法盒子,可是真的有资格嘲笑他们的人又有几个呢?

只是──她今年十三岁。

就如同长到十三岁的人已经不会对魔法少女有什么憧憬,同样的,登淀证的年纪也早就不是对魔法深信不疑的年纪了。就算论精神年龄,从空空刚才和她说这么久的话来判断,证的个性应该喜欢装出成熟大人样、像邻家大姐姐一般。而且她把空空当成小鬼头对待,看起来不会想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娇俏的模样。

可是她的言行与其说是主张有魔法的存在,彷佛根本把魔法当成家常便饭那样──这是不是代表对她来说,飞行能力理所当然就是一种魔法。

要真是如此的话──那会如何?

“是啊……这才是我想知道的。”

就算真是如此也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而且也不能怎么样。

如果高度发展的科学与魔法无异的话──也不用特地在这时候去做区分。

也只能这样告诉自己了。

空空的判断就是他的思绪必须得在这里中断。

这个判断虽然已经稍嫌太迟──可是他在这时候做出这个判断,好歹能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因为至少他还能打听到现在四国进行的这场游戏最基本的规则。

最最基本的规则。

“我想不用特别说明,我之所以来进行调查,就是因为这次事件说不定是地球向人类发动的攻击……或许是继‘巨声悲鸣’之后另一场大规模攻击事件。假如四国的居民全都已经遇害,我认为这么想应该没错……实际情况究竟如何?”

“嗯,这一点我也有同感。”

证点头道。

话题谈到地球之后,证才终于冷静下来。该怎么说呢,她的神情总算比较有‘战士’的样子了──虽然所属的组织不同,可是说到痛恨地球这点,或许证和地球鏖灭军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虽然没有实际的证据,可是我很确定,绝对没错。因为只有地球才有这种能力嘛──总不可能是火星干的吧?”

“你说得……也是。”

可是我认为现在就断定这是地球干的好事还太早了点。要是这么说出来的话,两人肯定会有一番争论,所以空空没有说出口。或许唯有和地球直接有过对话的空空才懂得这种感觉。

可是空空还是姑且一试。

“不过我觉得这次事件和过去地球对人类进行的攻击似乎有点不一样。”

他试着导引证的想法。

而证似乎也认为这种事不需要空空强调。

“是啊。”

这么点头回应道。

“所以我觉得这次事件与其说是地球的攻击,不如说是地球的实验才正确。这是我目前的看法。”

“实验?”

“我不晓得你们组织是怎么想的,可是绝对和平联盟认为某一时期在全球各地频传的‘微声悲鸣’,其实就是发生在去年的今天那场‘巨声悲鸣’的练习演习,也就是实验──同样的,我们也认为现在发生在四国的现象、袭击四国的现象可能也是为了下次对人类发动攻击的预备阶段。”

“……原来如此。”

该怎么说才好呢……这种可能性空空连想都没想过。

虽然不清楚地球鏖灭军的‘上头’怎么想,可是空空完全只是把‘微声悲鸣’当成迷你版的‘巨声悲鸣’──过去他从没想到那可能是地球练习过几次之后正式高喊一声,而且也没听任何人提出过这种看法。

因为这种说法就某种层面上来看──

不也能解释成地球在成长吗?

地球经过练习之后,攻击人类的技术愈来愈好──空空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老实说他也不愿意去想有这种可能性。

可是一旦萌生这种想法──似乎也能明白为什么要专挑四国这座岛。

这种看法当然会留下一个问题,那就是世界上岛屿何其多,为什么地球要选四国当作练习场地。

对于这个问题,或许四国事件只是地球在世界各地进行的庞大实验当中一个场地也说不定。这也不无可能。

日本四岛之一被挑中的理由,是因为那时候和地球对话的是空空──至少他不愿意这么想。

“要是把这次事件当作是一场实验,就能明白为什么地球要这么拐弯抹角了──如果你还有其他合理的解释,倒希望由你来告诉我呢。因为如果地球单纯只是想把四国的人杀光,只要连续发出几次‘巨声悲鸣’就行了嘛。”

“…………”

这件事每个人都想过。

如果地球连续发出几次‘巨声悲鸣’的话,人类几乎防不胜防──没有任何手段能够防备。除了极少数‘听不见悲鸣’的人以外,所有人类都会死。

可是为什么地球不这么做呢?

地球鏖灭军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巨声悲鸣’是地球最后的杀手锏。就算不是最终手段,也没办法连续施放。

要是可以的话,地球老早就这么做了。地球鏖灭军就是基于这种小家子气的解释才会这样想。

下次悲鸣什么时候会发生。

除了已经从地球口中知道答案的空空少年以外,那种一致看法可以说是人类唯一可依靠的希望。

与其为了不知何时发生的悲鸣而惶惶度日,光是有这种希望──这种乐观的希望就足以让人心获得救赎。

可是看来登淀证──严格说来应该是绝对和平联盟的看法似乎没那么乐观……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地球好像在测试人类。”

证说道。

“这是一场以四国这个有限空间为背景的实验──不对,在地球的眼里看来,这应该是一场游戏吧。游戏里有很多禁止规则,触犯规则的人最先死。就是这样的游戏。”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一场死亡游戏吗?就好比像蛊毒……把一群人关在狭窄的空间里,让他们自相残杀那种游戏……然后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存活这样……”

“就我这个实际参与游戏的人来看,应该不太一样,感觉应该不太一样。因为游戏没有强迫玩家彼此一定得自相残杀。或许有些合作模式可能会触犯禁止事项,诱发陷阱──但基本上是鼓励玩家用合作游戏的方式进行。”

“…………”

听她用到合作游戏这个字眼,语感愈发像是玩游戏一般了……空空认为说不定证是藉由这种比较委婉的表现方式来忍受现实带来的压力。

与其把现状看成一场实验,称之为游戏当然在心情上会比较轻松点。

这样一想,他也比较能够谅解为什么要用GAME OVER这种恶质的措词了。

这时候空空虽然异于往常地用非常善意的角度去解释,但他还是猜错。

登淀证完全是根据字面上的意义把现在的情况称作是一场游戏──没有任何心理上的推托或是逃避的意思。

可是有一件事情很讽刺。

如果证与空空像常人一样就学的话,现在都还是国中一年期的学生,所以这两个英文能力只有国中一年级程度的人,此时并不知道有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他们并不知道GAME这个英文单字除了游戏的意思之外,还有另一个意思。

那就是──猎物。

“事情正好发生在两个礼拜前──那时候在四国的所有人都强制参加游戏,成为游戏中的玩家。参加的玩家当然和户口有没有登记在四国没关系。偶然来四国旅行的人也得强迫参加。游戏的系统也接受中途参加,之后登岛的其他组织成员……就像你这种人也被认定是游戏里的玩家。几乎所有玩家都因为第一道陷阱的洗礼、因为那个入门仪式而丧命……不过呢,运气好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强制参加这场游戏,或是过桥、或是坐船坐飞机离岛,就这样破了游戏。”

“……破了游戏?”

“对。”

证说道。

她一脸严肃地说出这段最为重要的情报。

“躲过所有禁止事项──没有因为误中陷阱而死然后逃出四国。这就是这场游戏的破关条件。也就是说这场游戏不是死亡游戏──而是一场逃脱游戏。”

8

而是一场逃脱游戏。

登淀证在讲述这项重要情报的时候用名词结尾,不是为了刻意对眼前的少年空空做什么情境效果。

单纯只是因为她只讲到这里而已。

而是一场逃脱游戏──

这句话说完之后──证的头颅就‘破裂’开来。

如果要形容的话,彷佛就像空空先前使用的手机一样‘炸开’──炸得粉碎、炸得连一点碎片都没留下。

空空眼睛睁得老大。

可是他束手无策,只能用圆睁的双眼看着没了头颅的魔法少女瘫软下来。空空不但没能问她这场以四国为舞台的逃脱游戏中最重要的内容,也就是有哪些禁止事项,而且也完全想像不到这时候证究竟不小心触犯了什么禁止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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