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悲痛传 第五回 相对两样情!无人教室的千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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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你讨厌某人,

也有某人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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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球鏖灭军第九机动室室长·空空空出发前往四国的第二天、隔天早上,她的直属部下,同时也是现在负责照顾他的人,代号‘篝火’、本名冰上并生一如往常结束早晨的训练,淋浴洗去一身汗水之后,为了和不明室室长·左右左危会面,驱车前往两人约定好的饭店休息室。

当然她还不知道。

一无所知──空空空现在已经沦为别人的阶下囚,正在接受魔法少女‘Pathos’秘秘木疏她那对于十三岁少年来说过于残酷的拷问。

时间已经过了早上七点半,也就是说从空空开始接受拷问之后已经超过六个钟头。‘篝火’根本无从得知他现在的状况如何,甚至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她──冰上并生在这段时间一直就近看着这位名叫空空空的‘战士’、‘英雄’。她当然相信空空还活着。她相信空空虽然置身在情况不明的四国土地,但还是活得好好的。因此她只是依照最恰当的方式行动。可是如果说她一点都不担心,那自然是骗人的。

所以在接下来的会谈中,她说什么都必须从那个左右左危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情报才行──可是这个计画,或者说站在她这个立场理当会有的想法在到达饭店之后就立刻碰壁。

不,不只是碰壁而已。

而是完全被人抢了先机──‘篝火’来的这处饭店是她开重要会议时常用的地方,也可以说是她的老巢。她不只是熟悉、习惯这里而已。这间饭店所有的一切──上至经营者,下至从业人员──全部都在冰上并生的掌控当中。为了掩饰,对外的文件上她与这间饭店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实际上这里已经像是‘篝火’身体的一部分了。

冰上并生手中有好几个像这样的地方,利用在工作上──上司空空空不知道这件事固然是他自己的问题,因为空空对他人不感兴趣,不管是照顾自己的人或是谁都一样。但是连她口中所说的‘上头’,也就是地球鏖灭军都不得而知,就是因为她有这种几乎可以用阴险来形容的深沉城府。

‘篝火’有一个罪犯弟弟,所以她总是像这样不断利用各种手段,谨慎小心地保护自己──过去她的人生就是一再重复这种基本上根本是白做工的防范工作,直到现在也还是一样。

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有时候‘篝火’的用心会像这次一样发挥实质效用──原本有用。可是当她一脚踏入饭店,就发现事实上并非如此。

严格来说,她在饭店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的时候,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等到她进入饭店,发现饭店里不但没有住宿客,就连一个职员也没有的时候更确信出了事。

“…………”

“如今的四国──”

一名坐在饭店一楼咖啡厅椅子上的女性对呆站着的并生说道──虽然她们两人之间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可是因为这里没有其他人在,鸦雀无声,所以并生能够清楚听到那人清亮的声音。

“──从空拍影像来看,连一个人都找不到──你是不是以为这里也变成像四国那样了?并生。”

“……你好。”

并生不理会对方的言词与挑衅,装作没事样子点头致意──无论对方让她多么感到不快、多么厌恶,可是论阶级还是对方比较高。

“早安,左右左危室长。”

“早啊。唉,有件事请你帮个忙──你到里面帮我泡杯咖啡好吗?我不晓得该怎么泡咖啡耶。”

“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正如左右左危所说的,虽然她人坐在咖啡厅里,桌子上却没有摆咖啡杯或是玻璃杯──无论她是不是真的不晓得怎么泡咖啡,至少她似乎不打算自己动手。

不。

并生知道她是真的不懂。

知道她是真的不懂如何泡咖啡。

管它是天大的事情,只要自己没兴趣连理都不想理──这种个性要说有研究人员风格的话确实很像、说有科学家风范的话也没错,可是怎么样都不像一般人。

“如果想喝咖啡的话,请你向服务生点餐,左博士。只是不晓得什么原因、不晓得为什么,我好像找不到人。”

“我已经请所有人离开了。”

左博士──左右左危不以为意地说道。

“因为我不希望有人听到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情……这样不好吗?”

“不……”

请所有人离开。

这句话恐怕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请人离开吧──不是今天一天把饭店里所有人全都赶出去这么简单的事情,或许是更彻底的净空。

并生实在不愿意去求证,但是此时此刻这间饭店的‘控制权’──不是‘经营权’而是‘控制权’──已经落到左博士的手上了。就在昨天晚上并生告诉她在这里见面之后,直到天亮的这段期间,这个原本一切都由并生一手掌握的地方,已经彻彻底底被左博士给窃占。

所谓的净空是这个意义。

真是太大意了。

并生应该先约在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场所见面,然后在不告知地点的情况下把她带到这里来才对。停在地下停车场里的车子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在被人动手脚──虽然她很喜欢那辆车,遗憾的是现在似乎也只能报废。

那些住宿的旅客与饭店员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担心这些也没用。

只能祝他们好运了。

“没有什么不好,非常好。你想喝什么牌子的咖啡?”

“只要是黑咖啡,什么都行。”

“……我现在就去泡。”

并生走进咖啡厅里头,在柜台内开始磨起咖啡豆。她的上司空空空才十三岁,还不喜好喝咖啡,并生自己则是爱喝红茶,所以她泡咖啡的技术不算好。可是泡咖啡是淑女必备的礼仪,如果只要是黑咖啡就好的话,这样她也泡得出来。可以的话,她真想连什么毒物都一起泡下去,只可惜现在手边没有毒药可用。

地球鏖灭军里普遍大家都在使用的药物‘精神屏蔽剂’,她倒是有几颗。特别是第九机动室因为头头不用,所以还有剩余。可是在咖啡里加这种药应该也没用──她不认为左右左危的精神会受到这种药物影响。

左右左危和空空室长比起来,到底谁的精神比较不会产生动摇呢……

虽然同样都是不会动摇,并生认为空空的安定性与左博士的安定性看似一样,但两者其实有不同之处。她也没办法具体说出到底怎么样不同……就感觉来说,他们的‘触感’不一样。

空空的‘触感’是干冷。

左博士则是阴湿。

如果要说哪个比较好,她也说不出来,就真正的意义上两者都说不上好。但干冷的人还是比较好相处吧──那种阴湿的异常会让周遭的人精神状况也跟着变阴沉。

“让你久等了。”

并生把泡好的咖啡放在托盘上,拿到左博士的座位旁。她只泡了一杯,给左博士喝的一杯。要泡红茶的话当然还是可以,可是并生不想在左博士掌控下的饭店里吃任何东西──如果可以的话,她连这里的空气都不想吸。

或许因为知道并生心里是这样想的,左博士没有特地问‘你自己不喝点东西吗’──不过她也没有道谢,只是一副理所当然地喝了一口并生端来的咖啡。

左博士之所以想都没想就喝下并生泡的咖啡,当然不是表示信任她,单纯只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吧──这个女人早就已经看穿在这种情况下并生没办法搞鬼。

的确没错。

就算并生真的有带毒药,应该也会想办法忍住把毒药加进咖啡里的冲动──可是就算这样也绝不能被左博士影响,现在会谈根本还没开始。

并生心想照她的要求泡一杯咖啡就已经够了,坐在左博士面前。

“……老实说我觉得很意外,没想到不明室的财力与政治影响力这么厉害,竟然这么轻易就把经营中的饭店纳为己有──”

“你可别误会喔,这可不是在向你示威。而且你这么聪明,我认为应该没有这个必要──我的目的真的只是想清场而已。”

“…………”

这种话根本不能信。

左博士说这话也不是想要取信于并生。

可是她这么做也不是闹着玩,并生认为这应该也是某种布局。

“趁这个机会我就把另一个误会也解释清楚吧……控制这家饭店不是不明室干的,是我个人的作为。这件事和地球鏖灭军没有任何瓜葛。”

“…………?”

如果说是布局的话,这种行为未免太没意义了。

虽然左博士的目的可能就是像这样让并生心生混淆,但是她这么做,最后很可能只是徒增并生的戒心而已。这名博士会做这种事吗?

并生感到纳闷,一方面觉得这可能是陷阱,却又没办法置之不理。索性就顺着对方的话题──

“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问了这句话。

“说实在的,不管控制饭店的是不明室还是你个人,我认为根本没什么差别……为什么要强调这两者的不同?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会吹嘘自己成就的人。”

“听你这样说,好像很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

左博士笑道。她的心情好像不错。说不定是因为并生随便泡的咖啡出乎意料地好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并生可真是做了一件无谓的事。就行为来说,取悦左博士就和为恶没两样。

“先不谈我的人格,其实有很大的差别喔,并生。不是没什么差别,而是大大有差。我个人依照我的意愿做出这件事……就代表我不希望我的这个行为被组织知道。”

“…………”

“也包括不明室的‘伙伴们’。”

并生认为这句话单纯就是谎言了。

即便是不明室的人,这个博士、这个疯狂科学家怎么可能会把他们当成‘伙伴’看待──不过至少还是会当成‘同志’,这就是左右左危在精神上些微乖僻异常的地方。

如果相信左博士这番话──当然并生不会照单全收──这次她是瞒着那些‘同志’,到这里来见并生的……要是这样的话就更令人费解了。

‘不明室’应该很想动用‘新武器’才对──并生还以为无论用何种花言巧语、再怎么粉饰,总之左博士主要就是要找她谈动用‘新武器’的事情,难道不是吗?

“没有办法证明你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左博士。再说我不认为你有足够的能耐对这家饭店为所欲为……难不成你玩股票赚大钱了吗?”

“我是自认对经济体系的架构很清楚啦──只不过如果光靠钱就可以办到这种事的话可就轻松了。这你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

“…………”

“好吧,也难怪你会像那样怀疑我。可是别忘了喔,对你们两姐弟来说,我可是你们的恩人──”

左博士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

当然只有令人不快的人才会露出令人不快的笑容,但如果这个人是左博士的话,她有时候也会故意摆出这种恶形恶状的表情,当作与人谈判的手法。

因此不能一概而论,乱发脾气。

可是就算这样──不管她是不是心怀算计──听到别人随随便便谈及弟弟的事情,对并生而言仍是不愉快。

空空与她身边的人常常把冰上并生──‘篝火’当成从里冷到外的冰山美人,可是实际上这是她刻意,而且强迫自己要摆出这样冷若冰霜的样子。

为了达成目的就连个性都能改变,这就是并生。

这是她心有盘算,认为这种性格比较适合现在自己的工作与周遭环境──其实从根本来说、从根源来说,并生本人的个性比周遭众人对她的印象还稍微更热情一些。

平常她几乎把内心的热情完全压抑住,但是会因为某件事而爆发出来──虽然这种状况不会发生,不过有时候还是会稍稍显露于外。最具代表性的地雷开关就是当有人提到她那个原本是纵火狂的弟弟,还有言谈中说到她的身体遭到不明室改造的事情──而左博士现在两件事情都踩中了。

虽然并生没有因此愤而离席,也没有情绪失控而骂回去,不过还是动了念头想要说两句话讽刺左博士──

“如果你对我们姐弟俩是恩人的话──”

她这么说道。

“那我的上司空空空对你来说,就变成可恨的仇敌了吧──毕竟你的前夫与前女儿之所以会死,和他脱不了关系。”

“……前夫就不说了。”

表面上,左右左危面不改色地回答。

她也是能够完全控制自我情绪的人,不过或许是因为比较年长的关系,又或者单纯只是精神强韧,她控制得比并生更加彻底。

虽然她的表情很丰富,算不上是扑克脸。不过并生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连每一条表情肌肉都能操控自如。

“你不觉得前女儿这种说法很奇怪吗?就算断绝母女关系或是没有在一起,女儿还是女儿啊。”

“姑且不论你改造我们姐弟俩……可是你对那孩子的改造别说是对女儿了,根本不是对一个人该做的事不是吗?从你做出那种事的那一刻起,那孩子就不再是你的女儿,而且连人类──也称不上了啊。”

“你讲话还真是刻薄呢。”

“但我说的是事实。”

“我的工作就是改变何谓事实──算了,找你不是为了谈这种事。”

左博士冷静地换个话题。

这恐怕不是因为她不愿意继续讨论女儿──前女儿的事情。对她来说,这就像是结束季节性问候一样──感觉上就和说“今天天气真好”完全没两样。结果发生变化的、能够改变的就只有并生的心情而已。

“……好吧。”

到头来关于这件事,并生还是选择主动退让,反正她退这一步也没什么损失。如果假装相信左博士能够让会谈更加顺利的话,装装样子也无妨。

“既然你说占据我的财产是你个人的行为,那就当作是这么回事吧──仔细想想,你所有的行为都像是个人兴趣一样。”

“啊哈哈,别担心,今天下午我就会把饭店还你。只是没办法完好如初就是了……”

如果不是完好如初就不要了,应该说无论再怎么样恢复旧观,并生都不想要。不管有没有恢复原状,天知道是不是被左博士设下什么机关。

今天的会谈结束之后,如果可以的话,并生这一辈子、就算到下辈子都不想再接近这家饭店。

“那就来谈正事吧──我想应该不用我叮咛,这件事不能告诉其他人,禁止走漏口风。如果让其他人知道我对你说这种事,我可能会被地球鏖灭军解雇──应该说有可能会被杀掉。”

“……听你这样一说,真的会忍不住想说出去呢。”

“劝你还是别这么做。你听了我说的话,搞不好连你也会被解雇、被杀掉喔。”

是有关四国的事情。左博士这么说道。

“…………”

“就是关于你那可爱的上司现在潜伏进去的四国──那片完全断绝音讯的土地四国的事情。唉,并生。你认为现在四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那可爱的上司就是去当地调查这件事。”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依照现况,我的感觉就是想不出意见。”

这是骗人的。

并生没有意见,但是个人想法倒是有一些──可是不管怎么想,她绝不会让人家一问就乖乖回答。

“应该说情况完全让人摸不着头绪……‘上头’好像认为是地球的新型态攻击,而且目前真要说的话,以客观角度来看,我认为这种嫌疑也很有可能。”

“嗯,是啊。这样想也没错。”

左右左危点头说道。

只不过她的点头一点意义都没有。

连喝水鸟玩具或是红牛点头摆饰点起头来感觉比她有诚意。

“可是怀疑‘没错的事情’也是我的工作。”

“做这种肮脏的工作还真是辛苦呢。”

并生这么说原本是想挖苦左博士两句,可是说出口之后,听起来好像她真的很体谅对方的立场似的──因为‘不明室’虽然是地球鏖灭军的地下部门,但他们确实也老是负责执行一些不干不净的工作。

必要之恶。

不管再怎么说,必要恶终究还是邪恶的一种。这是并生身为‘篝火’的看法。

左右左危完全不理会并生刚才说的话──

“撇开我的工作不谈,每次一有什么怪事发生或是遇到什么异常状况的时候,所有原因就全都算在地球头上,这样真的有点太蛮横又太不讲理──”

她这么说道。

“自从一年前‘巨声悲鸣’把三分之一的人类消灭之后,这种倾向就更明显了……绝对的敌人有时候会让人丧失冷静的判断能力。不过像地球鏖灭军这样的组织本身就是靠众人对地球的敌意纠集起来的,也难怪会有这种毛病。”

“……一般来说拥有共同敌人的时候,人与人之间产生的关系最为密切。或许是因为在所有人际关系当中,这样的利害关系是最牢靠的。有一句话叫作‘吴越同舟’……”

并生把对方的话转换成一般世人认知的观点,不愿意随着左博士的论点起舞。

在没搞清楚左博士想说什么之前,连应声都不能随便应。

“可是在和地球对抗之前,人类的敌人本来是人类吧。”

左博士说道。

光从左博士的态度来看,她似乎压根没理会并生的反应,但这是不可能的。最好当成左博士随时随地都在算计自己比较好──虽然饭店的控制权已经被抢走了,但是并生绝不容许连自身的控制权都被她抢走。

“如果我是地球的话,根本不用花费心力让人类灭亡。反正只要放着不管,人类自己就会互相残杀、自生自灭。又是搞什么‘微声悲鸣’或是‘巨声悲鸣’、又是把‘地球阵’之类的怪人送进人类社会,这样会造成反效果吧。要是人类因此联手的话岂不是适得其反──对付像人类这种会同类相残的种族,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置之不理。”

“……或许本来就不应该要求地球像人类一样有算计心。”

并生开口,谨慎小心地说道。

“而且你这个观点应该是旁观者清……或者说是像你这种人特有的,从制高点俯瞰事物的意见……实际上应该很难像那样站在综观的角度上看事情。你总不能对地球提出建议,告诉他‘为什么不这么做’吧?”

“是啊。人与人相争的理由大多都是很没道理的──之后回想起来,总是有很多事情‘应该这么做’、‘早知道这样选择就好了’。可是这是人与人相争的情况──而不是指人与地球相争的情况吧?你不是说了吗──不应该要求地球像人类一样有算计心。”

“…………”

“你说得没错。我们确实不知道地球怎么想、又有什么战略,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同时也意味着我们甚至不知道地球是不是真的想要毁灭人类。搞不好地球别有所图也说不定。”

“别有所图──你是指?”

“我不晓得地球有什么打算。可是如果地球这么做是考虑到消灭人类、让人类灭亡之后的未来──也就是说对地球来说,如果消灭人类不是目标,单纯只是一个过程、一个阶段;如果有什么理由让地球甘愿冒着造成反效果的风险也想要尽快有个结果的话。这样多少也能体会为什么他使出这么多手段。”

“这个嘛……”

并生险些就要点头认同,在最后一刻打消主意。

可是在心情上,并生不是不了解左博士的意思──虽然再也没有什么事比体会地球的心情更加愚蠢,而且并生对地球的恨意非同小可,所以她从来不曾有这种想法──但如果站在地球的角度来思考,她确实不认为有什么必要把人们──也就是人类种族当一回事。

地球是一颗行星,考虑到地球的寿命,人类的出现只不过是‘前不久’的事情。而且放着不管,或许也会像其他大多数生命体一样在‘近期’就会灭绝。如果他想要消灭的对象是从三亿年前就已经存在的蟑螂,那就另当别论了……

“或许地球任意刺激人类,反而会使得人类种族的寿命延长──促使人类进化。左博士,这是你想表达的意思是吗?”

并生故意说了一段她认为全然不着重点的话。她本想提出一个完全偏离先前话题的结论,用这种方式泼对方冷水。可是说出口之后,又觉得这个结论似乎也不是那么不着重点。而且光从可能性来看,这个结论的可能性感觉还颇高。

应该说搞不好左博士实际上就是这样想的……

“你说的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左博士平常说话就是这样含含糊糊,完全看不出她内心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之后她又继续说道:

“不过就我来说,我对‘进化’的看法和你──还有大多数的人都不一样就是了。”

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意思。”

“这就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左右左存轻易就把并生这个问题带过去了。

这样一来,反而是并生被泼了一桶冷水。

“根据我的想法──目前想出来的假设,地球可能根本没把人类放在眼里。要是这样想的话,不就能解释为什么第二次‘巨声悲鸣’迟迟没有发生吗?地球没有经常性使出‘巨声悲鸣’毁灭人类,就是因为他的目标不是让人类灭亡……”

“你是说地球对于如何毁灭人类有某种‘坚持’吗?好像有某种特定方法或是常规之类……可是这样不就和博士你先前的说法有矛盾了?”

“我本来就不认为自己这个人活得毫无矛盾。顺带一问,我说的话哪里有矛盾?”

左博士很厚脸皮地问道。

并生感觉自己好像正在接受她的考验──不,实际上她就是在考验自己吧。

而且不是测验,而是实验。

就像那时候那样,现在左博士仍然在对并生进行实验。

“如果地球别有目的,在达成目的的过程中想要尽早毁灭人类的话──那根本没道理拘泥于特定某种方法吧?依照人之常情,不都是想要尽快把这种事前准备、事前工作早早做完不是吗?”

并生无意中用了人之常情这句话。

虽然她指的对象是地球。

可是并生不理会措词上的不当,继续说道。

“不过这或许是因为地球与人类的时间格局规模不同也说不定。”

“是啊。你说规模不同也指出一个不错的重点。虽然人类方面──地球鏖灭军方面认为自己在历史上已经和地球打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从地球方的感觉来说,或许只是觉得‘今天遇上了一个怪怪的家伙,所以先观察情况’……”

“……我个人还是不认为地球有知觉。”

“我也不认为。”

左博士二话不说也同意并生的意见。

有人同意自己的看法,可是感觉一点都不高兴。这种体会还满新奇的。

“一点都不认为。”

“…………”

并生沉默不语。

就是因为空空空不在才会催生出这场会谈,所以这种‘如果’绝不会发生,可是如果空空在场的话,讨论的内容会讲些什么呢?

如果那个实际和地球打过照面的男孩──

和地球对话过的男孩空空空有出席这场会谈的话──

如果冰上并生的上司、把她的弟弟打到从此瘫痪的男孩、害死左右左危的前夫与前女儿的男子空空空就在这里的话──他到底会做何表示呢?

他会如何代替地球表达意见呢?

不,就算空空不会代替地球表达意见──或许他也能让两人充满假设的推测更进一步接近真相也说不定。一想到这一步可能会为地球与人类对立的局势带来多大的改变,多少还是会令人为之扼腕。

当然不确定空空空会对左在存的母亲左右左危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还不确定现在在四国生死不明的空空空能否活着和左右左危见上一面。

“也罢。”

左博士这时候把咖啡全部喝完了。

至少她没有要求再来一杯。

“无论地球意欲为何,身为一个独立研究的科学家,就我看来我认为地球和人类这场仗根本没得打──再说如果没有地球这个立足之地的话,人类就会失去生活的基础。”

“如果要这样说的话,这件事也谈不下去了……这不就像是说如果没有草食性动物,肉食性动物就没办法存活,所以草食性动物比较强一样吗?”

“听你用这种方式比喻,就会觉得地球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好像也能当成是某种共生关系,而且这种说法还有可能是正确的──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再说你不是独立研究的科学家吧?你是隶属于地球鏖灭军……”

“平常的确是。不过现在坐在这里的我,是个人独立研究的科学家,没有老板的。”

“…………”

难道左博士就是想营造这样的事实,才会用个人财产控制这家饭店吗──她原本应该就不是那种会受限于立场的人,但还是得小心再小心,谨慎行事。只是这样做令人难以接受。

先前的会谈内容对并生来说也算颇有新意,并非毫无收获──虽然对方是左右左危让并生有些不满,可是她自己也得益不少。

关于这一点,并生甚至很感谢左博士。

可是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能就此一笔勾销。

“……可是,”

并生说道。

“博士就是想和我说这些事吗?你只是想和我讨论地球是怀着什么样的意图和人类对立,所以才会在这个时间点和我接触吗?而且还是以个人名义……”

“怎么可能。如果只是要讲这些事的话,那在电话里讲讲就够了──主要要谈的就只是四国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此而已。”

左博士淡淡地说道。

“可是如果要讨论这件事,就必须得推测地球到底有什么意图──唉,并生,难不成你认为现在四国发生的奇妙──应该说莫名其妙的现象,当真是地球在实验些什么吗?难不成你认为地球正在进行某种测试,探索新的攻击方式对付人类吗?”

“……先不管我怎么想,听博士你这样一说,我认为这也是有可能。或许现在发生在四国的小规模现象就是在紧锣密鼓准备之后接踵而来的大规模攻击。”

现在整个四国都遭受其害,身为日本人,要把现况称为‘小规模’实在满有抵触的。可是从世界地图来看的话也只能这么说了。

“但就算在做准备,也实在太教人摸不着头绪了。左博士,你不这么想对不对?不但如此,你还认为这次事件不是地球在搞鬼──”

“我不会一口咬定绝对不是。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把话说死──就像你们一样。”

“…………”

“你不觉得这样想才合理吗?如果把这现在发生在四国的现象当成是人类干的好事,而不是地球搞鬼……”

“人类……干的?”

并生的脑袋没办法接受这句话。

她只是一再地重复这段话而已──并生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已经把事情说死,也就是陷入思考停滞的状态。即便刚才左博士就当着她的面这么说,她也不这么认为。可是这个想法是她压根儿想都没想过的。

虽然并生认为现在手上的线索不够,还没办法断定四国发生的神秘现象是地球干的好事──可是左博士竟然说这是人类造成的。

“……这个假设实在非比寻常、太天马行空了。老实说我真的觉得有点听不太懂。该说天才的想法打从根本就和我们不一样吗……”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这么轻意就把天才这两个字搬出来。我既不是天才,也从不曾称呼别人为天才。”

左右左危泰然自若地说道。

她不认为自己是个天才倒让并生觉得很意外──不,这说不定和话术无关,单纯只是自谦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该怎么说才好……这种自谦真是嘲讽意味满满……

“对你们来说,这个想法确实很天马行空,可是你也没有根据可以否定说绝不可能吧?”

“根据……”

并生一边心想‘你们’这句话到底包括哪些人,但就算问了左博士,她十之八九又会打哈哈,所以──

“没有证据可以否定,这就是所谓恶魔的证明吧。”

──并生这么说道。

“就像人类没有办法否认外星人不存在那样。”

“你属于不相信外星人存在的那一派吗?”

“……地球已经存在于宇宙当中,而人类又存在于地球上。那么从机率上来看,在广大无垠的宇宙某处应该会有类似地球的行星与类似人类的生物。这种主张是因为人类没办法把宇宙每个角落都仔细看过一遍吧。这就是所谓的费米悖论……可是这不能当作相信外星人存在的理由。”

“那你相信什么呢?”

左右左危装模作样地耸耸肩之后说道:

“我可能相信魔法吧?”

“?”

魔法?

2

突然冒出来魔法这个单字,让冰上并生感到很惊讶──因为左右左危的专业领域虽然多,但基本上她应该是信奉科学的使徒,没想到竟然会从她的口中听到魔法这两个字。

话虽如此,并生自己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用过这个单字──久到她根本已经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个字了。魔法。一时之间她搞不清楚意思,还以为是某种专业用语呢。

可是实际上她的这个第一印象其实不算误会──这是因为在现在的四国、在空空空陷入前所未有困境的四国当地,‘魔法’这两个字已经不是一般单字,已经转变成特殊用语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并生。因为她要很久之后才会知道这件事──不,应该说如果她有机会知道的话,那也是过了很久以后的事情。

这时候她只觉得天才说了一句傻话。

只希望左博士别在这个话题上做文章。

“你说魔法吗?我太不相信魔法。”

她随便应付了一句。

“我从来没有相信过魔法。”

“小孩子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成为魔法少女吗?”

并生心想只不过是个比喻而已,有什么好这样死缠烂打追问?但她还是表现得很配合──

“没有想过。”

这么回答道。

因为并生的回答实在太简短,或许对方会觉得她很不配合──可是左博士听并生这么回答之后,却还是紧咬着这个话题不放。

“我以前倒是满喜欢的。”

她开始诉说自己的回忆。

“那时候正好是所谓的黎明期吧。现在的魔法少女也已经变得多样化,有很多不同的类型,虽然都叫做魔法少女,但已经没办法一概而论了。”

“……从前崇拜魔法少女的少女现在却成了科学的使徒,真是让人感到相当讽刺。”

并生这时候说的评论极为敷衍,根本说不说都对情况不会有任何影响。但左博士还是没有把话题拉回到原本的主旨──反而还更进一步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要说讽刺的话,对科学家来说其实也没那么讽刺──特别是我的前夫可能还会喜孜孜地这么说呢。”

“…………”

“你知道吗?有一句格言说‘高度发展的科学与魔法无异’。”

“那是亚瑟·查理斯·克拉克说的话吧……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他说的话和现在的四国有什么关系吗?”

并生终于按捺不住,硬是把话题拉回原本的主旨──以为把话题拉回来了。但她根本没想到自己现在说的那句话正好精准切中整件事的本质。

并生这句话才真正称得上是讽刺,可是左右左危闻言──

“有关系啊。”

清楚扼要地这么回答道。

“我们可以说科学最重要的使命,追根究柢就是分析魔法──从以前开始、从上古时代开始。甚至可说我就是为了成为魔法师才会踏上这条科学路也不为过。”

虽然在并生的口中得冠上个‘前’字,可是左右左存已经是有一个孩子的母亲,这时候当然没有用‘魔法少女’而是用‘魔法师’表现──只是如果要计较的话,用‘魔法师’也不好,应该是‘魔女’才对。并生心里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过这些用词表现上的不同、措词表达上的偏差,虽然看似无关紧要又不值一提,实际上却有重要的意义──当然左博士也是刻意在使用上做区分的。

‘魔法少女’、‘魔法师’与‘魔女’。

到底是哪里、怎么样不同呢──这些同样也是特定‘用语’。

“所以让人感到出乎意料,魔法与科学其实彼此相辅相成喔。并生,至少比你想像得更加契合。”

“……对我来说。”

对我来说,科学就像魔法一样。并生本来想这么说,可是她发现这句用来结束这个话题的台词正好与亚瑟·查理斯·克拉克说的话不谋而合,不禁在心里暗叫好险,说到一半硬是换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想要踏上科学之路的理由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和地球这场战争的本质是什么。你一口断定说四国发生的事情不是地球所为而是人类造成的,如果有证据可以证明的话,我愿意洗耳恭听。”

“我没有断定什么。这只是假设而已喔。就和你们一样,认为四国事件是地球正在进行实验的可能性还是明明白白存在于我的心里。只是我没有随随便便把其他可能性排除在外──不受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平等思考所有可能性有这么奇怪吗?”

这种说话方式真讨厌。

可是无论如何,以‘科学与魔法’为主旨的话题好像总算结束了,并生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先前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以冷静的态度面对左博士,可是等到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一路耍得团团转了。

她们在这里像这样谈天说地,真的能够让空空室长的生还机率提高吗?更进一步能够让人类与地球的战争占有优势吗?

“确实还不能一口咬定是地球干的好事,我也认为调查其他可能性很重要……可是左博士,要把那件事认定是人类的所作所为,这实在太勉强了。”

“‘那件事’?听你这样说,你好像已经掌握到四国事件真正的本质是什么了喔──并生,应该没有人知道四国到底发生什么事吧?至少从‘外头’来看,应该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调查不出来吧。”

“请不要挑我的语病──再说光凭‘外头’看到的事情,也能判断人类不可能办到。要让四国全域陷入音讯不通的孤立状态、陷入能够登陆却无法回来的有去无回状态,这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真是这样吗?四国事件的规模确实很大,但如果规模很小的话,就算是一般人也办得到吧?比方说可以把一间民宅孤立起来、弄成音讯不通的状态。把访客的通讯机器抢走,关在家里。如果是这点程度的事情,只要不择手段,多的是办法不是吗?”

“我说了请你不要挑我的语病……我们在说的不是这回事吧?你这样说连整件事的前提都不一样了。我在说的是四国事件的规模很庞大,而不是──”

“可是我说的就是这回事啊。”

左右左危说道。

“就算你说的不是这回事也一样。因为就算规模再小,人类还是无法重现‘巨声悲鸣’的效果,你说对不对?”

“…………”

“‘微声悲鸣’也没办法重现啊。就连那些我们称为‘地球阵’的怪人也一样,不明室倾尽全力研究调查也完全无法重现。顶多只能做出一个仿冒品──”

“仿冒品……”

那是指──

那是指左右左危博士的女儿──左在存吗?

她指的是那个不明室尝试制造人类无法目视的‘地球阵’,而产生出来的失败作品──不,应该称之为废弃作品的女孩吗?

并生心想,这句话可万万不能给她的上司空空空听到。就算这句话不是出自一个母亲的口中也一样。不过如果空空空会发脾气的话,并生倒也有兴趣知道他到底会怎么样发脾气。

空空空的愤怒。

一个没有感情的少年的愤怒。

冰上并生之后将有机会在这个故事的某个情节当中,亲眼目睹空空空的愤怒──届时她将会深深后悔自己竟然怀着看戏的心情对他的愤怒产生兴趣。

“所谓的战争,追根究柢完全就是指‘技术的开发’──不管再怎么粉饰太平,那些为现在这个时代带来缤纷色彩的最新技术,大部分都是因为战争而诞生出来的。”

“……撇开不明室不谈,开发室在这场人类与地球的战争所创造的技术,好像也有些已经在社会上普及化了。”

并生刻意在‘撇开不明室不谈’这句话上加重语气,就是不希望左博士认为自己在迎合她──不过开发室自己也有相当程度的黑暗面就是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竞相开发技术’也可以说是一种‘互相抢夺技术’──因此我们才会努力不懈想尽办法复制地球的技术,复制之后更进一步改善。可是讲白了,我们的努力一点成果都没有。”

“……研究没有成果还讲这么大声,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单纯只是因为博士你还不够努力吧?”

“不可以为了说别人坏话,故意讲这些违心之论喔,并生。再说我们的努力,你应该非常清楚啊──以你的亲身经历。”

“…………”

也对。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正确到让并生深恶痛绝的地步。

“而且不只有地球鏖灭军,其他组织也一样──目前没有任何一个组织能够再现地球对人类发动的攻击。当然不管哪个组织都已经有能力制造出仿冒品,而且也有些傻瓜坚持他们做出来的就是完成品。”

“……如果是这样的话──”

并生直接跳到结论说道:

“发生在四国的现象只要规模变小就能再现,所以不可能是地球发动的攻击──你的意思是这样吗?左右左危博士。”

“我是说我认为可能性极低。从这一点又可以推测出好几种不同的逻辑推理,说不定真相揭晓还真的像你想得那样,只是地球在进行实验也说不定。”

“…………”

“我说的‘再现性’也是只限于从外界角度观察到的结果而已──四国内发生的事情说不定和‘巨声悲鸣’相同,都是人类无法再现的异常现象。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应该得等你家老板回来吧?不行不行,依照现在的状况,我们现在没时间等他回来了。”

总而言之。左右左危这么说道。

“现在我们能确定的是假如你的上司没有回来──空空空到了四国之后就这样一去不回的话,就不得不对四国动用‘新武器’了。走到这一步的话,我们就再也没机会知道四国内部究竟发生什么事。这样的话──我个人会很伤脑筋的。”

“你会──伤脑筋吗?”

这句话倒是教人意外。

就算只是撒谎,并生还是很意外左右左危会撒这种谎。

“真要说的话,我倒觉得博士你应该是和那些显然想要动用‘新武器’的人站在同一国的。”

“研究人员一般都会这样想啊。难得辛苦做出来了,当然会想用用看嘛。这一点我不否认,而且在道德上也不太会犹豫。”

并生心想不是不太会,而是根本不会吧。但她没有作声,等左博士继续说下去。

“可是动用‘新武器’的时机点不是现在。不只是地球鏖灭军,不明室本身也一直在注意使用‘新武器’的适当时机,认为现在就是最好机会。可是我个人不这么觉得。那款‘新武器’对我来说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宝贝,我不想在这个时间点使用它。”

“……你说这是你个人的立场吗?”

像你的孩子一样宝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其实也没多宝贝吧?并生把这段感想藏在心里,忍住没说出来。

“没错。身为部门主管的意见和个人意见有时候就是会有不同啊。”

“…………”

并生不太了解这是什么情形。可是她的上司空空空先前在被迫的情况下加入地球鏖灭军,而且还被捧成第九机动室的室长。或许他能够了解左博士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过就算了解,他们两人也绝不可能互相交心。

“说实话──”

左博士说道。

“你家上司的单独任务就像是我强硬加上去一样。因为我认为如果要尽可能提高不对四国动用‘新武器’就解决问题的成功机率,这是唯一的办法。站在‘上头’的立场,如果他去这趟能够带回一点成果的话自然是好事,就算失败也能测试‘新武器’,面面俱到。应该说不管结果如何都好。所以才会允许这个缓冲提案。”

并生心想,‘上头’可能打着如意算盘,用这种方式的话,就可以把身为英雄却是组织中不安因子的空空给解决掉,一举两得。

“然后呢?”

接着她这么说道。

“所以你拒绝动用‘新武器’吗?”

刚才并生一直在说‘新武器’‘新武器’,就这样在不知道‘新武器’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谈了半天。四国这种令人摸不着脑袋的现象再加上‘新武器’这个神秘的名词,讲起来话来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雾里看花一样。可是就算这时候并生开口问左博士关于‘新武器’的具体细节,她也不可能会说。一方面也是为了不在她面前轻意露出破绽,所以并生也只好忍耐这种暧昧不清的感觉。

“你不惜和不明室以及军队首脑唱反调的原因是──”

“你认为是什么?”

左右左咧嘴笑着问道。

“我把你那可爱的上司拖下水的理由是什么呢?”

“………因为你认为这次的麻烦不是地球引起的是吗?也就是说你觉得把难得做好的‘新武器’用在这种无关乎地球与人类对抗的地方太可惜了……应该说根本毫无意义。”

“答对一半了。”

“一半……?”

当有人说答对一半的时候,大多数的情况都是几乎答错的意思──用考试来比喻的话就是五十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现在左博士所说的好像真的是指‘答对一半’。左博士说道。

“四国现在发生的问题不是地球引起,要动用‘新武器’的确有点浪费,但不见得是毫无意义。我不是不能体会高层和其他人说什么就是想把刚做好的武器拿来用用看的心情──所以如果是对一个什么事情都没有的和平小镇动用我们的‘新武器’的话,我应该也会赞成这种不人道的主意,而且毫不惋惜就把‘新武器’扔过去。”

“……你的话确实会这么做吧。”

不但会举双手赞成,而且还会亲自带头执行吧。

不过并生没有立场批判左博士──不是因为阶级上她不能批判长官,而是因为她自己身为地球鏖灭军的一分子,过去在执行工作的时候,多少也曾经干过一些只能用‘不人道’来形容的勾当。

所有人都坚称这是必要的牺牲,或多或少犯下过一些罪行──既然这样,她又如何能只责怪左右左危的不是?

如果并生有什么理由能够责怪左博士,就只有关于弟弟还有自己的事情而已。

如果只是个人恩怨的话就能算数。

空空一定也是这样──

“……那这次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左博士。”

“因为无论是什么状况,要是现在四国发生的事情不是地球所为的话──使用‘新武器’就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很大的麻烦吗?我倒是……不这样认为。”

并生一边思考一边说话。

虽然她没有认定绝对是地球干的好事,但也没有深思过不是地球造成的可能性,所以不明白左博士的意思。

“比起地球正在创造出全新的攻击方式,我想应该没有其他事比这更糟糕……如果地球真的创造出新的攻击方法,威力肯定更甚于‘巨声悲鸣’。”

“你想想如果地球和这次事件没有关系的话,那会怎么样。在这种情况下,犯人会是谁呢?”

“会是谁……”

突然这样问,并生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刚才左右左危好像曾经说过这次事件不是地球所为,而是人类造成的。

“如果是人类的话……不,就像你说的,如果对象是一间民宅的话,那或许还说得过去。可是我不认为凭一人之力可以把整个四国推入险境、陷入麻烦当中。再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四国可是有三百万人口啊。”

“我没说是凭一人之力啊。再怎么样我都不会这么异想天开啦。”

“……既然这样──”

“如果不是一个人的话──那就不是个人犯罪,而是组织性占据岛屿的行为吗?可是你认为这种事情,哪种组织办得到──”

说到一半,并生才赫然发觉。

不,说她自己发觉实在有点厚脸皮了。她只是被左右左危牵着鼻子诱导而已。

“没错。”

左博士颔首道。

“没错,如果有哪个组织能够办到这种事,那么‘组织规模一定相当大’──比方说一个好歹有能力和地球对抗、长久战斗的组织。”

“…………”

难道这次四国的事件是我们地球鏖灭军下的手吗──一瞬间这个念头还从并生的脑海里闪过,可是再怎么样应该不可能吧。

要真是地球鏖灭军的话,身为不明室室长的左右左危就没有理由根据这么不明不白、充满假设性的推测,甘冒危险来找自己。当然不排除这可能是一个圈套──但如果是圈套的话,那就根本没理由和其他组织召开会议,还不惜交换条件独占调查权,把空空派往当地。

再说要是干出这种蛮横的行为,想用这种方式超越其他组织抢占便宜的话,之后将会留下无穷后患──无论是哪个组织都和登上四国的调查人员失去联络,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实际蒙受损失──这种缔结同盟的方式可不让人乐见。要是其他组织全都联手的话,饶是‘业界龙头’地球鏖灭军也无力抗衡。

那么同理可证,其他参加那场会谈的组织也可以从嫌疑名单中排除。这次的同盟与协议当然不是只凭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签订的──可是太过招摇的欺骗手段只会给人机会找麻烦而已。要是这么做相对能获得庞大的利益,或许还有得谈──但并生认为无利可图。

而且他们是保护人类的组织,虽然不忌讳有一些‘最低限度的必要牺牲’,可是三百万条人命也未免牺牲太大。到底要期待有多庞大的利益回馈才能做出这种事情──

“……那么应该视为是来自国外组织的攻击吗?如果是国外的组织就不属于同盟成员,而且确实有些组织认为只要不是本国人民,就算牺牲再多条人命也不足为惜──”

“现在就把焦点放在国外还太早了。你肯定还没考虑过嫌疑最大的组织吧?”

“嫌疑最大的组织?”

听她这样说,并生还是不明就理。

既然左右左危都这样说了,应该就表示能说的提示都已经全都出来了──可是目前嫌疑最大的组织除了地球鏖灭军之外也想不到其他地方了。

“既然不是国外团体的话……那就是国内的对抗地球组织当中,没有参加这次同盟的组织了……可是就我所知,比较具有规模的组织大都已经参加同盟了,毕竟这次事件非同小可。剩下的都是一些中小型团体,他们与其说是没参加,应该是没资格参加……”

这样的话,前提就不成立了。

无法参加同盟的中小型──这样说已经算是修饰过用字了,讲白了就是弱小──组织应该没有能力引起范围影响整个四国的事件。

不,要能够引起这种事件,还是必须要有地球鏖灭军这种程度的规模才行。

就算不是‘业界龙头’,至少得是排名前五大的组织才行──

“……啊。”

“看来你已经发觉了,就是那样没错。”

并生明明都还没说话,左博士却好像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这么说道。

“没错。没有参加同盟,规模又大到有能力这么做的组织只有一个──而且这个组织的条件相当适合以四国为背景引发事件。比方说他们的总部就在四国──”

“…………”

“绝对和平联盟。”

一字不差。

左右左危把并生想到的组织名称给说了出来,一字不差。

“那个反抗地球组织的总部就设立在四国,如果是他们的话──”

“……就办得到。”

──也说不定。

并生点头这么说道──她也不得不点头了。

如果是那里的话确实可能──会不会做是其次,如果单论能不能的话,他们的确可以。可是……就算这样……这种假设未免太……

“可是绝对和平联盟就是这次骚动的牺牲者──”

“大家只是自以为绝对和平联盟是这次骚动的牺牲者吧?只是因为联络不上又音讯不通,所以众人理所当然会想到一个合理的结论,那就是他们组织已经毁了──不对──”

左博士说到这里,竖起一根手指。

这是她心情好的时候会有的习惯,并生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可是并生一点都不认为现在的左博士心情很好。

“说不定绝对和平联盟确实已经垮了,但这也可以视为整件事情超出他们的掌控,导致他们自我毁灭。”

“……你说超出控制……照你的说法也就是实验失败是吗?用四国当背景进行实验的不是地球,而是人类……?”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进行的是什么实验?

应该要保护人类的组织却在进行有害人类的实验──

“原本以为是被害者的人物其实是犯人,这不是推理小说常用的老套吗?这样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对现在的四国动用‘新武器’了吧?”

“因为你不想让竞争组织知道自己的技术情报……因为你想独占‘新武器’的技术。”

“我也不是打死坚决反对技术开放给人家……如果能够帮助打倒地球的话,身为军队的一分子,我也不反对公开情报。可是现阶段时机尚未成熟,而且……如果我的假设正确的话,这次事件根本无助于打倒地球。结果可能只是把重要的隐匿技术白白送给其他组织而已。你可能会觉得很意外,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被牵扯进这种势力斗争的事情当中。就是因为讨厌这种事,所以我才会从开发室调到不明室去──我可不想被人当成政治斗争的道具。”

“……我不觉得意外,因为你本来就是那种讨厌人类更甚于地球的人。而且讨厌到要不是有地球这个第三者成为敌人,你根本不会和人类联手──”

话说到这种程度或许有些超过,可是摆在她眼前的假设实在太惊人,让并生不禁止不住嘴巴,变得多话起来。

“可是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想?实际上也没有相关情报不是吗?没有证据也没有情报的情况下,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说得没错,这确实不能算是根据理论性思考导出的结论──所以我说这只是假设,为了要验证这个假设,我才想要借用你的能力。你的能力还有──你的上司、英雄、空空空的能力。”

希望你们和我一起合作。

左右左危明明白白地这么说、这么提出要求。

这一句话很直截了当地表明左右左危这次把冰上并生找出来的理由──可是就算她单刀直入地要求并生帮忙验证这个荒诞不经的假设,并生也不可能二话不说就一口答应。

应该说并生不但不会一口答应,相反的她还认为这世上大概找不到第二件让她这么想拒绝的事──第二件让她这么不想扯上一点关系的要求。如果是情报交换、任务转让,甚至干脆是命令跑腿也好,这些事都还在并生可接受的范围,也不枉费她应约前来开这个会──但是和左右左危合作太过危险,怎么样都不可能。

并生自己就别说了,她也不能让此时可能正在四国遭逢险境的空空更进一步涉险。

“……空空室长因为你的要求──换句话说就是因为你才会被派到那个危险的四国去,而你的意思是说如今还有求于他吗?”

“我认为我有足够的权利提出这项要求,因为我的家人等同是死在他的手里。”

“岂有──这种藉口未免太自私了。”

“研究人员都是很自私的──不过这次我可不光是因为自私才这么要求,而且我是因为知道这个建议对你们有好处才会提出来的。”

“应该也有坏处吧?”

“那是当然。可是就算你默不吭声地躲起来,一样也没好处不是吗?因为照这样下去,那孩子怎么都活不久。”

左右左危一脸不在乎说道。

“……你是要求我以地球鏖灭军一分子的身分助你一臂之力吗?”

“不,我没这样说。因为我也不是以地球鏖灭军一分子的身分向你提出要求的。”

“可是那又是为什么?如果你真的那样想,根本不用找我,只要把刚才你说的话照样向‘上头’报告不就得了吗?且不论这个假设正不正确……至少我认为很值得检讨看看。”

“这是因为虽然你的表情硬邦邦的,头脑却很灵活。”

“…………”

现在这句话是在称赞并生吗?

如果是的话,这可是左博士第一次不是因为她这副被改造的肉体,而是因为别的事情称赞她。

“‘上头’就不像你这样了──他们的脑袋已经因为对地球的强烈敌意完全僵化。该怎么说呢……奇怪的是不管是哪个组织,权力愈大、地位愈高的人对地球的敌意与偏见就愈严重。室长层级以上的人除了我自己以外,我从来没看过有哪个人能够以客观角度看待地球。如果要说有谁例外的话,也只有你家那个可爱的上司而已……”

不过空空空对于地球到底站在何种立场,目前也还看不出来──左右左危这么说道。

饶是这位博士也料想不到空空竟然和地球当面对话过。

可是即便如此──

“‘上头’那些人也不全都是老头子,可是心思态度都已经完全僵化了──所以只要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算什么证据都没有,也会一口咬定是地球干的好事。就我的意见来看,并生,你也是那种妄下断言的人。可是至少你的心态还比较放得开,愿意听我说话,对吧?”

“…………”

“现在‘上头’就没你这么开明──如果是在‘巨声悲鸣’发生之前,‘上头’或许还会愿意听我的意见。可是现在已经不行了──他们只会把我当成一个脑袋不正常的家伙,听听就算了。”

现在这时候可不能告诉她‘其实我也一样把博士你当成“脑袋不正常的家伙”’。应该说从现在的对话来看──为了想办法不要和她合作──并生这时候这么做。

“我觉得‘上头’应该不会这样。”

她也只能说出这种和内心想法完全相反的话。

“这个嘛……言词中不要触怒他们、千万别说他们心态僵化或是充满偏见,只要用客气一点的说法──我想‘上头’还是会愿意听你说。要不然我也可以帮忙从中协调。”

虽然没办法和左右左危合作,但这点忙并生还是帮得上。如果能够因此和‘上头’建立联络管道,对并生也是好事一桩,而且也不用把空空室长拖下水。就现况来说,这应该是能够摆脱现状的最聪明的办法了。

可是偏偏当事人左博士兴致缺缺。

“比起我来说,由你开口成功的可能性或许会高一点──可是与其赌那么渺茫的可能性,我还想找找有没有其他办法。再说你是因为了解我,所以姑且还愿意思考这个假设……如果要向其他人说明的话,一开始我还得先解释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个假设……不,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才行。”

“为什么……”

这么说来,刚才并生也问过这个问题,可是左博士还没回答。之后她先提出要求要合作,这个问题也就不了了之──不,听她现在的口气,难道她是故意把这个问题带过去的吗?

她这么想把原因拖到最后才解释,所以一开始不做任何说明吗?

左右左危一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肆无忌惮,完全不懂得客气两个字怎么写。‘萌生这个想法的理由’究竟是什么,让她刻意拖到最后才肯讲。

她先前说过不是根据理论性思考所导出的结论。

既没有证据又没有情报──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根据某种跳跃性思考得来的假设了。该怎么说呢,这就好像是赌博行为中所谓的逆势操作,‘因为大家都认为地球是犯人,所以我就来思考相反的可能性’那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想瞒着这件事和你们合作……就姑且问问看好了,你答应吗?”

“不管任何条件……我都不想和你合作。”

要是不讲清楚的话,会谈可能会继续没完没了地扯下去,并生也只好直说了。

她清楚表明自己的想法。

“要是听了那件事,说不定就会改变心意对吧?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把那件可以称得上是假设根据的事情摆到最后才说是吗?”

“也不是这样。你不用想得那么特殊复杂──单纯只是难以启齿而已,只是如果有人问起的话,我就不得不说出来而已。”

“那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你能发誓不笑吗?”

“…………?”

她这句话真是奇怪。不,左博士说的话一直都很奇怪,可是这时候更是离奇。听左右左危会心生厌恶、会怒火中烧,但绝不可能会发笑。事实上并生在先前和左博士的会谈中,嘴角连翘都没翘过。

所以她没多想就发誓了。

“我不会笑。”

“是吗?那如果你笑了,你们两个就要无条件和我合作。这样好吗?”

“……这个嘛,好啊。”

虽然左博士没有在卖关子,但迟迟就是不肯把她的假设根据说出来。并生愈来愈感到有些不耐,这时候竟然就点头答应了。甚至连左博士用‘你们两个’这句话不着痕迹地把空空一起拖进来,她都没有表示任何意见,这可以说是当中最大的失策。

站在并生的立场,她好歹应该回一句‘如果我没笑的话,就可以无条件当作没这回事吧’──因为要是接受并生这样的要求,那千方百计、想尽办法要把空空与并生两人拖进来趟这滩浑水的左右左危可能就会把这件事一笔勾销。

不。

搞不好她不会打退堂鼓收回──身为一名研究人员或许不可能会这么做,但她很可能会面不改色地接受并生提出的交易条件。

这是因为不管是‘前’还是‘现’,至少左博士──左右左危在遗传学上还是那位绝世赌徒左在存的母亲。

“在四国的绝对和平联盟里──”

左右左危说道。

“有一群很Cute的魔法少女妹妹喔。”

“……什么?”

“‘绝和’他们为了要打倒地球,在极机密的情况下走上不同于其他组织的路子,曾几何时他们不再研究科学,开始研究起魔法──一再进行关于魔法的实验。这就是当我听说四国出事,一开始就先怀疑他们的原因。”

“哈──”

并生她──

“哈──哈哈哈。”

冰上并生──笑了。

3

就在冰上并生忍不出发笑的同时,四国香川县某国中的一间教室里,被绑在椅子上的空空当然心无灵犀没得通,没有同时露出微笑。

他们两人是第九机动室的上司与部下,而并生──‘篝火’同时负责照顾空空生活起居,在时间长短与距离感两方面都已经继承了剑藤犬个的工作资历。可是就连她也没能和空空建立起那么深厚的情感。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应该说包括剑藤犬个在内,这十三年来空空从没和任何人建立起双方能够心有灵犀的情谊──如果要尽可能举出一、二个候补人选,或许左在存与花屋潇还算得上,可是即便是她们也称不上完全了解空空空这个人的本质。

所以空空与并生绝不可能偶然在同一片天空露出相同的笑容──再说空空现在的情况一点都不好笑。

想笑都笑不出来。

虽然让人笑不出来。

从魔法少女‘Pathos’秘秘木疏开始拷问之后已经过了一整晚,空空现在还活着,或许该说他不愧是地球鏖灭军首屈一指的英雄。

“…………”

空空浑身鲜血淋漓。

经过这一个晚上,他身上不晓得已经挨了多少玻璃碎片──拷问开始之后没多久就没必要再数下去了,就算说他根本就是整晚坐着给人不断扔玻璃也不为过。应该说这才是最能表现出事实的说法。

空空撒在走廊下的玻璃碎片彷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是这一整晚扔在他身上的玻璃数量太多,直让人觉得再这样扔下去的话,可能很快就要全都用完了──空空受捆的椅子周围有如提早迎接寒冬的到来,玻璃碎片如白雪般积了厚厚一层。

虽然疏原本就不打算靠近空空,可是这些玻璃碎片堆积如山,即便穿着厚底鞋也不太保险,搞得疏就算想靠近也靠近不得。

“回答我。‘Metaphor’她没事吧?”

这个问题──

和疏刚开始拷问时问的事情完全一样──而且已经不晓得问几遍了。

正确答案是疏扔出几片玻璃,就代表她问了几遍。

“…………”

疏一咬牙,嘴里啧了一声。

她简直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与眼前的少年。

这一整个晚上──从疏开始拷问之后,他连一句话都没说。

要是不回答问题──疏就会扔一块玻璃。

如果空空回答,而疏认为他在说谎的话──扔两块玻璃。

如果不理会问题,白白拖时间的话──就要扔三块玻璃。

这些事疏在开始拷问前自己设下的三项条件──换句话说也就是规则,可是面对这三项规则,空空采取的应对措施是──

‘闷不吭声’。

如果要问这代表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说他会一整晚不断被疏用玻璃砸个没完。而且事实上疏也真的这么做了──她扔了一整晚的玻璃。只要是自己说过的话,秘秘木疏绝不会出尔反尔。

那个少年肯定以为我在吓唬他。

他肯定以为我不可能当真这么做。

一定以为我到半途就会退缩,所以说──

空空很快就会一改他的态度──疏原本是这样想的,不过事与愿违,完全与她料想的不一样──等到疏发觉事情不如自己所想的时候为时已晚,虽然肉体上不像空空那样伤痕累累,可是精神上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人却是她。

即便魔法少女服装的防御能力有如铜墙铁壁──

──但却没办法保护疏的精神。

“‘Metaphor’……她没事吧?”

走到这一步,重复同样的问题也只是徒增自己的压力──再加上她很困倦,愈来愈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而空空当然还是什么都没说。

疏觉得自己好像对着一面墙壁说话。

她就像个机器人一般扔出玻璃,打中空空的腹部。可是也只有这样而已──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不是在忍着痛楚。

虽然不说话,可是一开始要是玻璃碎片砸在空空身上的时候,他至少还是会短短地呻吟一声──可是现在他可能已经被玻璃碎片刺太多次,满身是血,痛觉已经完全超出感知上限,可能都麻痹了。

“…………”

拷问的三条规律。

没想到他竟然反过来利用这三条规律。

他选择的应对方式太过惊人,如果易地而处,至少疏绝对不会这么做──那就是不发一语,也就是保持‘沉默’。

他的计画是持续反抗疏定下的第一条规则──不,这种行为绝不是像阴谋计画那般轻易又侥幸。

再说一般人早在要遭受拷问的时候就举白旗投降了,不过当他们听到疏所提出的三项规律假设,一定会认为第二条与第三条能够带来一丝希望、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一线光明吧。

听疏问问题,然后回答。

可是他们会在回答的时候参杂一些谎言,巧妙地误导提问者──或是一边假装回答问题一边拖延时间,然后在这段期间之内找出活命的机会。他们会认为这是可行之策。

其实疏就是想要促使对方这么做──不管空空说的是不是真话都无所谓。疏之前说这句话引诱对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当然安下陷阱,空空说的话是真是假,疏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思去判断。

换言之,她可以随时随地想对空空扔玻璃就扔玻璃──营造出一个对空空来说充满压力的状况,不知道玻璃什么时候会飞过来。

这个随机不定性就是拷问的最大重点。

疏料想空空的回答应该会虚虚实实,而且还使些拖延战术。站在疏的角度,她打算用这种方式对空空施予压力,诱使他在说话的时候逐渐吐实──她不习惯拷问敌人,而且拷问太久的话搞不好还会给自己造成压力,所以这是她苦思之后想出来的计策──虽然她不认为空空已经看穿自己的心思,但他已经把第一条规律当成脱困的机会了。

一句话都不说。

整晚一直都不理会疏的问题。

空空这么做,对疏来说当然就代表她每问一次问题就得扔玻璃──不同于第二条与第三条规则,在这种情况下疏没办法选择要不要扔玻璃。

她一定得这么做。

她一定得扔玻璃──不扔不行。

不,只是疏自己说过的话逼得她得这么做,如果不想扔的话只要罢手就好了──可是既然空空迟迟不开口,她就没道理不扔。

结果就是让这场拷问失去随机不确定性。

事情变得千篇一律。

对空空来说,就只是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会有玻璃碎片飞过来砸在自己身上而已──也就是说他根本用不着思考,不用苦思如何说谎或是拖延时间──不耗费一点心力。不,一直给人砸玻璃在精神上多少还是有一点消耗,不可能一点都不耗神。可是──

“‘Metaphor’……她没事吧?”

他不回答。

决定要把空空敲出来的玻璃碎片拿来拷问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疏自己。可是当疏告诉空空这件事的瞬间,这个少年或许反而还松了一口气──疏这么心想。

她手中捏着一块玻璃片,心里一边这么想。

这些玻璃碎片确实很尖锐──一想到要是这么尖锐的玻璃砸在身上,疏就觉得直打哆嗦。要是她也遭到相同的对待,肯定撑不到十片就投降了吧。

可是空空的想法肯定和她不同。

如果只是玻璃碎片的话──刺到也不会死。

可能当他看到玻璃碎片的大小时就这么判断了──如果是这样大小的玻璃碎片,就算挨一整晚应该也不会有事。实际上他也真的没事。

疏心想规则真是设错了。

她应该要把沉默不语时扔的玻璃设成最多片才对──她原本是设想要是自己置身在空空的立场,应该会把第三条规则当成可乘之机,所以设成丢三块玻璃当作处罚。其次是第二条规则,所以处罚片数设两片。

而沉默不语的罚则最轻,只扔一片玻璃──疏设下这些片数多寡也是有她自己的策略,可是空空却是这么计算的:就算他回答真话,要是回答两次当中有一次被疏当成说谎的话就会被扔两片玻璃,和沉默两次挨的片数相同。更别提一想到要是每回答三次就有一次被当成拖延时间的话──既然如此,那干脆一直保持沉默,反正结果也一样。

“…………”

如果稍有心机的人或许的确可以从机率推测出结果都一样的结论……可是就算推测得出来,另外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疏不会扔玻璃,一般人真能完全放弃这种可能性吗?一般人会做出这么苛刻的判断──不是机率苛刻,而是对自己的身体这么苛刻的判断吗?

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有这种能耐吗?

至少我没办法。

光是想像就觉得痛。

不过疏还是遵守然诺──让自己受限于规则,每次看到空空不说话,就对他扔出一片玻璃碎片。

“…………”

不。

不,她已经扔不出手了。

不是因为精神上承受不了。

在疏作势要扔出去的时候,玻璃片却从她手中掉下来。好在破掉的碎片没有刺到她的脚。要是运气不好的,动手伤人的人反倒自伤了。

“……岂有此理。”

她的手臂──举不起来了。

一整晚不停扔玻璃,结果就是这样──她当然不是像棒球强投那样使尽全力甩动手臂,但也已经从远离空空的位置向他坐的椅子扔了好几百片玻璃片了。

少女的纤纤臂膀当然承受不了这样的连续投球──魔法少女的服装不会让她的体力增强。

疏的手臂无力地垂下──看来麻痹的不是只有空空的痛觉而已。

手腕的肌肉。

回过神来,疏才发现连手掌的握力都已经没了。

“…………”

在这种场面当然不需要什么控球能力,所以接下来只要换左手继续扔就行了──玻璃碎片还没用完,只要继续撑下去,说不定还是有可能是空空先放弃投降。

可是疏已经到极限了。

秘秘木疏的手臂还有困倦都已经到了极限──不管之后要如何应对,总之现在必须先休息一下。她本来想把空空空的事情干干净净了结掉,然后心无罣碍地好好休息……结果这个计画也泡汤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坚忍不拔。

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不是什么精神坚韧,而是精神异常了……疏只能另寻他法。

真的真的叫人难以置信,自己似乎屈服在这个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的少年之下。

“好吧……我放弃。看来用这个办法没办法从你口中问出什么情报。让我先休息一下。”

疏说道。

空空当然不会回答她──可是就算他不说话,疏也没有对他扔玻璃。

“不过你可不要放心太早,千万不要放心太早。经过这一个晚上,我已经认定你一定有相当重要的情报所以才坚不吐实──我决定说什么都一定要问出来。所以你最好有心理准备,等我起来之后的拷问戏码会比现在更加凄惨。你一定会后悔为什么现在没有老实一点。”

疏一边说,一边觉得好像在为自己的挫败找藉口。可是就算听起来像是失败者心有不甘,可是站在疏的立场还是得这么说。她总不能说只是因为太困太累才去休息的吧。

见空空仍然还是默不作声,疏这么对他说:

“你可千万别企图逃跑喔。绑住你的那条绳索已经用魔法设下了机关……要是逃跑的话,下场会很凄惨。”

疏没有具体告诉空空是怎么个‘凄惨’法──一方面是因为对方什么都不说,她也不爽自己老是单方面提供情报。而且她认为像这样故作神秘可以增加恫吓效果。不过现在疏自己心底也已经完全不认为这种恫吓手段能够吓到空空了……

她看看时钟。

时间是早上八点半。

秘秘木疏决定在中午前起来,然后就和这个少年做个了结。

“晚安。”

说完之后,她便把空空留在原地,自己走出教室去。

其实现在这个时间应该要说早安了。

4

现实上有个问题,即使空空空的精神层面很强韧,其实也不如秘秘木疏这时候感觉到的这么坚强、这么刚毅不摇。

话虽如此,他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而且在地球鏖灭军里又没特别受过什么承受拷问的训练。地球鏖灭军中好像的确有一个叫做拷问部队的部门,可是目前空空和那个部门完全没有一点瓜葛。应该说不管是训练还是现实状况,他都不曾被人逼到这种窘境,这还是第一次。

空空本人认为不管在任何时候他总是虚与委蛇,遇到事情只是加减应付,总是在生死关头勉强保住性命──地球鏖灭军内部把空空当成英雄对待之所以让他这么如坐针毡,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情况。

如果不是经过锻炼的职业骗子,这种老是在欺骗他人、欺骗周遭的日子可是很难过的¬──不过空空本就不擅长解释这种误会,而且他也几乎可以说已经放弃付出努力去解释误会,所以要说他没有责任也是说不过去。

如果空空从前称呼为‘医生’的饥皿木博士看到的话,他可能会把空空的生活方式评价为戏剧性人格吧──空空在四国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整个晚上都是在演出这种‘过度夸张的戏剧性行为’。

他的演出就是──

假装自己不怕拷问。

演出不怕拷问的戏码。

疏对他提出了三条规律,而空空之所以采取只违抗第一条规律的态度──也就是保持沉默的理由,大致就如同疏推测的道理。可是还有一个理由疏连想都没想过,那就是‘如果只是默不作声的话,演起来最简单’。就好比在学校的成果发表会上扮演树木一样──不过空空这出戏(也称不上,只不过是沉默不语而已)也只演到一半。

顶多只演到半夜三点左右。

在这之前空空空一直强打起精神死撑──可是撑到半夜三点左右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竟然就这样被绑在椅子上、半裸着身子睡觉了。

执行拷问的秘秘木疏都还在强忍着睡魔的呼唤,一边扔玻璃一边耐着性子不断质问空空,可是被拷问的空空空却在静静地睡觉。这种情况已经不只是滑稽而已,根本有如一场搞笑剧。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也没办法。

空空之所以会睡着,一部分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太过疲倦──这趟到四国的‘旅行’是坐直升机‘飞过来’,他还坐不太习惯。重要的是,他到了四国之后发生一大堆事情,为此更是疲于奔命。如果还要说其他理由的话──如果要帮他这种不同于上课偷睡觉的另一种打瞌睡行为说话,疏用扔玻璃的方式拷问他也是一大远因。

玻璃碎片。

玻璃碎片确实很危险,可是扔过来的毕竟不是能够割伤肉体的刀子,两者还是有差──虽然皮肤会被划开,但如果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轻轻扔过来的玻璃,是不会伤到肌肉的。所以只要做好心理准备,连悲鸣声都能忍住不发出来──可是人体上有一个地方不适用这种道理,那就是眼球。

玻璃碎片可是眼球的天敌。

最糟糕的情况可不是吃痛而已──就算只是一小块碎片还是有可能导致失明。因此空空在疏开始拷问的时候就把眼睛闭上,然后不再吭声。

虽然空空是为了保护眼球才把眼睛闭上,可是疏应该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就这样睡着──所以没有刻意命令他‘睁开眼睛’。

疏投掷玻璃碎片的本意不是要伤害空空或害他失明,只不过是营造恐怖的气氛、用来当作恫吓的材料而已。所以空空害怕碎片而闭上眼睛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撇开这些微不足道的理由不谈,谁想得到有人会在接受拷问的时候睡着。

就这层意义上来看,空空空的精神确实如同秘秘木疏所想的那样坚强又刚毅──搞不好比她想得更加坚强刚毅。

无论如何──

因为空空空从半夜三点就开始睡觉──为了不让秘秘木疏发现,安安静静地睡觉,所以当疏想要去其他地方睡觉而离开教室的时候,他反而醒了过来。

“晚安”。

这句对疏来说只是无意中脱口而出的问候语──在某种意义来说,算得上是她粗心疏忽的问候语却成了外来刺激,让空空空从睡梦中醒过来。虽然睡觉的时候玻璃碎片也持续伤害他的身体,这一觉睡得绝不算安稳。可是在身体上与精神上,空空也确实终于获得喘一口气的机会。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空空会在人家拷问的时候睡觉、喘一口气。这也是因为秘秘木疏不习惯拷问行为、思虑不周,才会被空空逮到可乘之机──可是如果要因此责怪她犯错,于情于理都完全说不过去。

这是因为要是在一般的情况下,她想出来的拷问方法已经足已派上用场了。

“…………”

空空清醒过来──接着慢慢了解到现在自己置身在何种情况下。

他睡醒之后的精神非常好。

过去他一直要求自己日常生活一觉起来之后立即就能开始活动──要不然根本没办法应付棒球社的晨练。这么说来,从前‘那个人’好像曾经抱怨过,说‘空空小弟太早起’──他还记得那时候好像是说要是空空比负责照顾他的‘那个人’还早起的话,她面子上挂不住。

空空如此回想起在他回忆中的那个人,然后立刻转换心情──

“……好了,该怎么办呢。”

──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也难怪。情况根本一点都没有改善──虽然他是已经撑过了这一整晚的拷问,可是撑过了又如何?虽然很缓慢,可是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还在一步一步继续恶化当中。

如果在他忍受拷问的时候超过了时限,地球鏖灭军就会对四国动用‘新武器’,把连同空空的一切全都歼灭。距离最后时限还有六天。接下来的六天,疏应该不至于就这样继续拷问空空。可是如果不想办法改变现状的话,他什么事也做不了。

现在疏应该是在哪里睡觉,等到她起床之后面对空空的时候一定会换个方法──可能会用更直接的拷问手段也说不定。不,虽然现在疏还没有这个打算,但要是一觉起来精神为之一振的话,说不定她会认定从空空口中套不出情报,尽快把他‘收拾’掉之后离开这所中学,自己去找登淀证──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找都不会有任何收获就是了。

如果要在这种情况下硬找出一丝希望的话,或许就是疏睡觉的时候是去别的教室,没有留在这里……只要疏没有留在这里监视,空空就能够采取某些行动。

至于‘某些行动’是指哪些行动,他毫无头绪……

“她是不好意思让我看见睡觉的模样吗……”

空空的嘴巴和眼睛一样一直都闭着,所以舌头、口腔与喉咙都没有受伤,也能如常发声说话──不过说出来的话根本错得离谱,而且还对女孩子带有几分幻想。

实际的原因应该是因为空空虽然被绑在椅子上,但疏还是不愿意这么不小心,当着他这个敌人面前睡觉──虽然她根本没有防备空空可能在拷问的时候睡觉,然后在自己休息的时候醒来,不过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如果就这层意义上来看,她离开教室去睡觉应该不算是希望,而是一种绝望──或许空空应该觉得失望才对。如果疏留在这里监视顺便休息的话,或许空空还可以趁她浑身都是可乘之机的时候进行某种攻击也说不定。

至于‘某种攻击’是指哪种攻击,他也一样毫无头绪……

可是那名魔法少女离开自己身边,空空还是打从心里感到庆幸。和一个对自己有敌意的人长时间面对面待着,他受不了这样的压力。

“她好像说要是把绳索切断的话……下场会很凄惨。”

正确来说应该是‘是逃跑的话,下场会很凄惨’。可是疏说这句话的时候,空空还没睡醒──正好在他醒来之前,所以只留下模糊的记忆。不管这是睡眠学习还是什么作用,光是他还记得就已经算是一大奇迹了。而且如果要逃跑的话,首先还是必须想办法处理这条绳索。要是这绳索有什么机关(她好像这么说过……)的话,结果还是一样。

空空的脚边还有膝盖上都堆着大量玻璃碎片──如果用嘴巴衔着玻璃碎片或是用其他方式,有办法可以割断绳索吗?如果碎片够尖锐的话,应该不是不可能吧……不过前提是这条绳索是一般的普通绳索。

可是这条没有绳结的绳索一点都不普通──可以猜想得到这东西可能带有魔法。虽然空空不知道所谓‘下场凄惨’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比方说一个容易想到的例子,绳子上面的机关可能是‘如果企图切断绳索,它就会愈绑愈紧’。

要是这样的话,就不能随随便便去动它了。

现在不是必须赌一把的局面──要是遭遇什么万一的话,空空或许必须得这么做,可是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这时候还不该出手豪赌,要谨慎思考。

应该好好沉思一番。

疏整晚没睡──她和保持沉默一直静静坐着,到后来只是在酣睡的空空不同,一整个晚上都在丢玻璃碎片,应该很疲惫了。至少会一觉睡到中午吧。

空空认为他应该尽可能利用这段空下来的时间──如果疏睡醒之后会一改拷问方法,那么空空这时候也该转换态度以对。

看来他利用沉默战法(?)已经撑过了第一阶段,可是这个办法没有未来可言──只是从维持现状一点一点向下沉沦而已。因为现在空空动弹不得,情况对他极为不利,维持现状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维持这种现状哪有什么好玩?

“……看来只能提出一个对她和对我都有好处的提案了。提出一个提案,让那个魔法少女认为放了我比继续拷问我更有利可图。”

携手合作是不可能的。

登淀证的事情还没解决,而且她也把空空整到这样遍体鳞伤,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善罢甘休了。这又不是两国之间,而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问题。只要脑袋没问题的话,当然会觉得自己理亏,根本不可能和解──如果不是像空空这种脑袋,所谓‘重修旧好’根本是痴人说梦。

再说他们两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旧好’可修。

可是纵使他们不可能合作或是和好。

如果是交换条件的话──倒是有可能。

如果完全是为了算计──排除人心感情的理论性选择的话,秘秘木疏会不会愿意答应呢?既然她已经把那三条规律收回,应该会允许空空除了回答问题之外说些其他的话。届时只要提出一些对她有好处的交易……

实际上空空不认为事情会这么顺利,可是只要让疏萌生‘杀掉这个俘虏之前先好好利用他’的念头,这已经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站在空空的立场,他完全不介意让疏利用。

真要说的话,就算听她的命令做牛做马也行──对疏来说,现在的空空其实就是敌人、除了提供情报之外一无用处。可是如果能让疏认为自己别有用途,她会不会放弃拷问呢?

就算最终还是要杀他的结论不变。

但是空空在这个过程当中还能活命、还能活动。

只要能够活动──至少就能为现在的情况带来变化。虽然也有可能会让事情每况愈下──但如果能造成什么变化,至少这一个晚上应该就不算白费。

秘秘木疏看空空撑过一整晚的拷问──虽然实际上他撑到一半就睡着了,但至少看起来像是硬撑过一个晚上──心里应该已经认为他‘非同小可’了。

即便空空不了解他人的内心,可是至少这一点他还是懂得──猜想得出来。疏拷问空空原本是要让他感到恐惧,可是真正吓到的反而应该是她自己。站在空空的角度自然只是误会一场──虽然空空不擅长解释误会,可是这正代表他擅于让误会更加复杂难解。

这种才能到头来只会不断让他面临窘境──但这是从长远的眼光来看。如果就短期来看的话,空空可以说就是靠着这种才能活到现在。

现在空空要利用疏对他的印象──这个夸大又夸张的印象。

没错。疏的目的不是要折磨空空也不是要杀他,就连确认登淀证的生死或许都不是最重要的。

快回想起最根本的事情。

这场拷问就一个少女来说,手段可以说过于残酷。可是疏不惜耗费一整晚的时间也要拷问空空,原因十之八九是因为心焦──心里很焦急。毕竟这里可是四国。

可是逃脱游戏的舞台背景。

就像四国全体居民一样──中途加入的空空亦是如此,还有如今已经不在的登淀证原先也是,她、魔法少女‘Pathos’秘秘木疏也是这场逃脱游戏的玩家。

她正在进行游戏。

也就是说疏的目的──就算她的目的不只一个,但全破这场游戏应该还是首要目标才是。优先顺位应该是第一位,遥遥领先其他事情才对。如果空空手中没有筹码可用的话,和疏交易绝对不会成功。但假如空空这样说──

‘我没办法告诉你有关登淀证的事情,但可以教你如何破解游戏’。

如果他能这样说的话,疏肯定会接受吧──只是就算答应,之后她应该还是会杀空空,就这个意义上来看,这个交易也不算成立就是了。

疏确实是把证当成‘伙伴’来关心,可是如果能让疏把证的事情和游戏过关这两件事脱钩的话──说不定就能说服她亲手解开这条有魔法机关、‘一逃跑就会很凄惨’的绳索。

“…………”

如此这般。

到这里,空空只是把他在凌晨三点之前、忍不住睡魔侵扰坠入梦乡之前,脑袋朦朦胧胧所想的事情整理得更具体而已──当成计画来看的话好像很有模有样,可是实际上只有大纲而已。真正重要的是具体细节,但付之阙如。

疏应该还没看透这么多。

应该说疏的内心还有一个比登淀证的事情更严重的误会,那就是她猜测空空手中有不少关于游戏的情报。

现在四国的活人恐怕全都参与这场游戏,那么应该对保命的方法──也就是游戏规则、禁止事项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这样的推测其实也很合情合理。

疏又怎么可能想得到──

空空空这位新加入的人虽然确实是个菜鸟玩家,可是疏又怎么可能想得到他确实掌握到的规则只有‘禁止对外联络’这一项而已──对游戏愈是熟悉的人,就愈想不到竟然会有这种幸运又少见的玩家。

再说空空被拷问了一整晚,但是他什么都没透露,就连‘我昨天才刚到四国’这件事都没告诉疏。如果是疏自己胡思乱想的话,就算没把空空当成资深玩家,或许至少也会认为他有中等程度。

所以说她误会大了……

如果是‘禁止事项以外’的行为,空空倒是有几个经由亲身体验学到的事情,比方说‘可以把死人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或是‘可以穿成女装’之类。不过这些事也难说百分之百安全。要说空空对游戏规则有什么可提的意见,那就只有他知道游戏中存在着一种连应该已经是老手的登淀证都会触犯的规则──而且这种规则不是追踪型,而是秒杀型。

魔法少女‘Pathos’应该是魔法少女‘Metaphor’的伙伴,和‘Metaphor’有相同的属性条件。站在她的立场,自己也有可能触犯这种规则、严重危害到生命安全,应该会想知道这种规则吧……可是搞不好她已经知道了,而且空空不晓得这种规则的具体内容,拿来当情报也没什么价值。

疏有没有可能不知道不得对外联络的规则……假设她知道,这样就等于空空空可能对秘秘木疏没有实质帮助。不过关于登淀证的事情,说不定他好歹能当人肉沙包让疏出出气。

就算空空擅长加深别人的误会,可是现在他连让人误会的材料都没有,那根本就甭提了。

如果利用空空对疏无利可图的话,她也只会继续严刑拷问空空──最后的结果就是空空继续坐在椅子上、被绳索绑着,然后就这么一命呜呼。只是不知道他会被拷打致死,还是死在‘新武器’之下。

反过来想。

如果照疏如今对空空的印象反其道而行,装出一副软弱的模样──态度不像刚才那样坚定果断,而是低声下气、苦苦讨饶,哀求疏把自己收为唯命是从的‘奴隶’。不晓得这种方法可不可行?既然玩家之间通力合作很重要,多个这种帮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才对──不过这种地位感觉又比证之前所说的‘挡箭牌’更进一步──更往下沉沦了。

“…………”

也罢。

这是为了活命,而且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还有机会翻身逆转胜。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种计画也不是不可行──不过空空判断应该不可能实现。如果是为了活命,空空可以假哭也可以穿女装,所以只要是生存机率最高的计画,他连想都不想就会采用。可是……

全面投降、发誓绝对服从。

不管是任何命令都听。

可是要让疏相信这番话难如登天──在这种情况下,她内心既有的印象就成了最大的绊脚石。既然要发誓绝对服从于疏,她当然会命令空空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可是就算空空老实回答──就算他说自己几乎一无所知,疏也不可能相信。

反而只会让她认为自已态度不配合。

现在她就已经对空空很生气了,结果搞不好还会火上加油。可是实际上,空空对拷问保持沉默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招供。

“呼……”

到头来计画光只有架构,最重要的内容细节却啥都没有。这样连大饼都画不出来,只是嘴上空谈。只是因为被逼急了,所以任意妄想些自己根本办不到的事情。

这么一来……

虽然这么做愈发像在赌运气,难道只能选择捏造游戏规则了吗?也就是说凭空编造四国这场逃脱游戏的禁止事项。

这场赌局的胜算在于,没办法实际确认空空捏造出来当作禁止事项的项目到底是真是假。要是确认了就会爆炸、爆裂──可能会有其他死因,总之无论如何就是死路一条,当然无从确认起。也就是即使空空给了疏一个假情报,她也不知道真假。

简单来说,这个作战计画就是装作自己知道很多,让对方认为自己很有利用价值──可是空空毕竟是游戏新手,要是对方仔细再三盘问‘怎么知道这项规则’、‘得知这项规则的原因与时间’的话,很可能迟早会露出破绽。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有一个办法只有现在能用。

是证说的──只要这么说就好了。

是登淀证告诉自己的──只要说这项规则是从她那里听说的就行了。

空空还记得疏一开始在操场上把他错认成证,向他攀谈的时候──

‘有收集到规则吗?’

好像说过像这样的话。

虽然不知道详细状况与背景,如果简单解释,就是她们这些魔法少女(总共有五个人?)各自分头打算了解游戏规则──既然这样,那应该有些规则是证知道,而其他魔法少女还不知道才对。

不,说不定没有。不过就算当真有,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疏反而应该期待会有她不知道的新规则才对。既然这样,只要顺着她这种渴望期盼──只要让她认为自己有利用价值……

如果要这样做的话,那空空和证之间的关系应该也需要捏造一番──他总不能说和证之间的关系只是见了面之后吃一碗乌龙面而已。至少必须得编造一些他和证互助合作的桥段才行──谎言愈滚愈大,总觉得反倒是空空自己快要迷失真相了。

就目前来看,这应该是最恰当的计画。不,这不是计画而是一场赌局。只能说他勉强有了能够摆脱目前困境的条件而已。

空空当然了解这场赌局输掉的话可能会有什么风险,也明白输掉的可能性很大──实际上这个计画依然也只是纸老虎而已,乍看之下能唬得了人,实际上内容却空空如也。

就算编造,空空也只能编个表面功夫而已。

如果空空捏造出来的规则和疏已经知道的规则互有矛盾,他就百口莫辩。这种情况下连判断情报真伪都免了。

而且关于他和证之间的关系也一样,要是疏问他细节,谎言终究还是会瞒不住──实际上就连证是什么个性,空空也不知道。那种宛若邻家大姐姐、懂得照顾他人的同年少女的形象应该也只是她个性的其中一面而已。要是空空有能力相处不到半天就能看透一个人真正的个性,那现在他应该还是普通的中学生才对。

就算疏不多问空空和证之间的关系,要是她仔细小心、再三确认,引诱空空说出证和她两人都已经知道的规则,他也没办法回答。当然证没有理由把她知道的规则全部告诉空空,可是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证告诉空空的全都是疏不知道的规则,于理不合。

当然于理不合。

因为证根本没告诉空空任何规则。

……事情演变成这样,之前没从证的尸体上找到抄写规则的纪录真的是一大损失。不,空空也不确定规则纪录、便笺是否真的藏在她的尸体、她的内衣裤里──但只要拿到那本便笺,说不定就能向疏提出更有建设性的交易条件了。

“不,可能还是不行……”

在疏把空空身上的魔法少女服装脱掉的时候,那本便笺本肯定也会被她拿走,所以完全改变不了现状。倒不如说没有那本便笺还能为今后带来转机──这也算是一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总之空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事到如今,空空已经没有一丝犹豫──只要知道应该采用何种战略、冒何种风险,接下来他就不会再有一丝迷惘,只会谨慎地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无论结果如何,最终还是得吃点苦头──应该说现在空空已经是遍体鳞伤,到处都是划伤了。可是他还需要展现出决心,不惜承受比这些小伤更重的伤害。

然后疏很有可能会审核空空说的话是真是假,要如何躲过这一关──关于这件事,他也已经有了腹案,不过这是一种策略、一种赌博。空空连执行这个方案之后,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状况都仔细考虑过了。

他看看时钟。

光是思考就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只过一个小时,疏应该还不会起来,但为了预防万一,最好还是预先开始准备。

空空被绳索绑住,坐姿不自然。他勉力把大腿从椅子上举起来,然后上半身──胸部以上就像往前伸展那样弯下去,用嘴巴把堆在膝盖上的玻璃碎片衔了几片起来。

因为空空平日不光是锻炼肌肉,也不忘要做柔软体操,所以才能做出这种动作。这应该也在疏料想之外吧──不过这也不是只靠身体的柔软度,还有因为空空的精神意志让他撑过长时间的拷问,玻璃碎片多到堆积在大腿上。

“…………”

空空选了一片比较小的碎片含在口中,然后恢复原本的坐姿──他选择小块碎片当然是为了尽量降低自己的伤害。

他设想出来的步骤如下。

再过几个小时,疏就会醒来回到这间教室。当她打开那扇离开时还不忘上锁的教室门瞬间,空空就会连人带椅横倒在地上──他被绳索绑着,跌倒时当然没办法护身。就算可以,倒下去的地上也满是疏扔了一地的玻璃碎块。

倒下去当然不是闹着玩的。

空空应该会受到重伤──最糟的情况伤势下,可能会严重到失血过多而死。但就是因为这样,就是会受重伤,空空干出这种愚蠢的行径──这种野蛮的行为才有意义。

对疏来说,她应该没料想到空空会这样做──撑过那么长时间的拷问、‘精神强韧’的空空竟然会做出自残行为……不,是自杀行为。

要是疏因此乱了方寸的话,这件事就大功告成了。

空空可以让她失去冷静判断力──空空只是自残而已,完全不打算自尽、自杀。可是从疏的角度来看,他这样的行为看起来一定很不正常。

撇开拷问的事情。

她应该会想问空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要是她问了,对话就能成立──而且这场对话是用笔谈。因为在倒地的时候,空空的嘴里应该会有大量伤口──因为他嘴里含着那块玻璃。

空空选的是一块小玻璃,所以实际上应该不至于伤到不能说话,可是应该免不了会流血。

那么只要用流血的模样假装他没办法说话,就能向疏要求用笔谈。教室里有黑板这种方便的东西,根本用不着要疏拿便笺或是笔记本过来。铅笔以及原子笔有可能当武器用,疏应该是不会给他。但如果是粉笔的话,最多只能让老师拿来当武器,用来叫醒上课打瞌睡的学生而已。

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既然要笔谈的话,至少得松开一只手才行──因为他倒地时是横倒,而空空又是所谓的‘Cross dominance’,所以他当然打算在倒地的时候要保护写字时使用的左手。

至于用笔谈的原因,是因为避免让疏从语调、口音,还有说话时的表情看出他在说谎──空空少年在地球鏖灭军中一边欺瞒同伴一边求生至今,知道谎言这种行为最容易漏馅的不是谎言内容,而是说谎时的态度与举动。

顺带一提,空空想出这种计画也是因为他已经看出疏的个性不是那么残虐,不至于刻意折磨一个身负重伤的俘虏。

这个作战就是空空故意重伤自己,让疏没办法继续伤害他。

还有一件事必须补充,空空这么做当然是考虑到事后能够使用他在登陆四国时带来的急救包疗伤。而急救包就放在背包里,在空空在走廊下撒玻璃之前就已经藏起来了──闲话休提。

空空心想接下来只要等疏睡醒,眼睛直盯着教室门看。彷佛像是从前上课铃声响后,他随时注意老师什么时候会走进教室那样。

虽然空空确实是个奇怪的少年,这种情况下还能怀念起中学时代的生活,可是这或许也证明那段中学时代成为他心中一段快乐的回忆。进入地球鏖灭军之后的回忆,怎么样都不会比之前的回忆更快乐了。

可是──

为了应付疏,空空花了超过一个钟头培养这份可说是必死的觉悟。可是就像大部分的决心一样,他这份决心到后来也是无疾而终。

如果想要换个角度解释的话也可以说是好事一桩,用不着搞得自己身负重伤;可是如果把之后的发展考虑进去,恐怕很难做这样解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听到了这么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凄厉无比,即使空空已经把精神集中在视觉上,他的注意力还是不由自主被那声惨叫吸引──同时间绑住空空的绳索,绑住他双脚、身体与手腕的绳索──彷佛像变魔术般悄悄落在地上。

彷佛魔术一般。

或者像魔法一般。

不──应该说像魔法解除了一般。

“…………?”

空空嘴里含着玻璃,顶多也只能发出一个问号──可是他的理智其实已经知道了。因为这道惨叫声先前已经听过一遍──所以他知道刚才那声刺耳穿脑般的惨叫声──巨大的悲鸣声就是那个少女。

那个魔法少女‘Pathos’──秘秘木疏发出来的声音。

5

十分钟之后,空空发现了她的尸体。

那具尸体不是因为爆炸而死,而是被那支万能魔杖‘Synecdoche’刺穿心脏、惨不忍睹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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