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谎言的代价」

「不要在学校里向我搭话。」

「哎,老是给我添麻烦,为什么我会有你这种人当青梅竹马啊?」

「你别再做这种事了啊,我很忙的——真是蠢得要死。」

「骗子。」

我本以为与她之前的关系还算是融洽,但是她的眼神中已经满是厌恶了。友情,亲情,牵绊——我曾毫无理由地相信这些无法用目视确认的抽象事物是存在的。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只是在接受这一现实之时,才意识到自己力有不逮,又在做出一番相当难看的挣扎后,落了个草草收场的结局。

我已经习惯了被他人所厌恶,这次只是正好轮到她来做这件事而已,事情就是如此简单。我一直怀揣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她对我而言是个特殊的存在——其实根本就并非如此,既然她是这样想的话,那我也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希望在此之后,她能一直幸福下去——我许下了这样的愿望,不再看向她的所在之处。

「我对你真是失望透顶。」

「为什么要对她——!」

「你别再呆在她身边了,这样下去她不会幸福的。」

「——别再来了。」

我的耳边满是夹杂着烦闷和焦躁情绪的指责声。虽然我现在仍然对事情的缘由一无所知,但看来我在不知不觉间让她的期待落了空。不过她会对我心生失望这件事并不使我感到惊讶。

大概是因为,我一直以来都隐约的感觉事情迟早会变成现在这样吧。反正在之后我们也会变成陌路人,那我也只能接受这时隔已久的谈话成为我们之间的诀别了。到头来,我们之间的接点已然消失殆尽。

现在,已经由她重新定义了我俩之间的关系。

丧失了被称作『青梅竹马』的资格,也不再是朋友,最终变成了毫无关系的陌路人。

虽说人类的文明确实是在脚踏实地的进步着,不过在此之中也会有些一成不变的东西。

比方说雨伞这一事物的出现就可以一直追溯到四千年之前,可现在的伞与当时的伞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同。硬要说的话,大约发明了一百二十年的折叠伞,相比之前倒也算是有些许的进化。

为什么在拍照片的时候要喊「Cheese」,而在山间打算唤起回声的时候要喊「Yahoo」呢?那现在的话,不再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传统束缚,来点进化不也挺好的吗?也正因为如此,为了能够促成人类的进化,我试着张口对面前的山脉呼喊道:

「Tartaros!」

【rkl译注:此处指的是希腊神话中,位于地底最深处的暗黑界Ταρταρος,西西弗斯就被关在这里。】

结果根本就没有产生任何回响。真遗憾,我的心情也随之跌落到了无底深渊。

放弃挑战拨动人类历史这一行为的我,转头提出了一个心中在意许久的问题:

「别再胡闹了你这爽朗帅哥!」

「我有做出什么比你刚才那奇怪举动更符合胡闹一词的行为吗?」

「那只是在挑战人类的可能性而已。好了,解释下现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厚厚的云层覆盖着整片阴沉的天空,仿佛在告诉我们这里不欢迎来访。

深吸一口气,倒是能感觉到夹杂着新绿的气息。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都市之中几乎不可能见到的广袤的大自然。根据天气预报,晚上似乎会下大雨。

低下头去,同比增长了百分之五十的帅气表情正朝我闪着。这家伙是自带闪光灯特效吗?虽然看似若无其事的他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态度,但这里就给他一个解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机会好了。

「这算什么嘛?这个分组,到底算什么嘛?」

「『算什么嘛』这种话烦死人了。你是出现故障的机器人吗?」

我,光喜,砚川和神代——在班级中大概算是相性差到极点的四个人被分在了同一个组里。绝对是这个爽朗帅哥的阴谋。

【rkl:这一定是某种愉♂悦的阴谋,毕竟是把自己放在修罗场里当摄影机。】

面对这样的状况,在山路入口处等待出发的我脑子里满是问号。

我们现在是来野外学习的。所谓野外学习,就是为了增进同学之间的交流而在每年入学之后进行的远足郊游。花两个小时沿着山路爬到顶,在山顶吃完了午饭再下山。这不就是挖出个坑再填上的没事找事行为吗。

「这不对劲吧!为什么我要呆在你们这帮开朗角色的圈子里啊?所谓的阴暗角色,不是应该等大家按照自己的意愿组完队之后成为了多余的人,然后被班主任硬塞进某一队后那组人一脸不情愿的让他加入这样一种定位的吗?」

「可你本来就是班上分完剩下的那个人啊。」

虽说事实确实是如他所说的这样,但眼下最大的隐患却并不是这个男人。

「你为什么不依我的脸色行事拒绝让我加入呢?」

「我哪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啊!而且我会跟她俩分到一组也是纯属偶然罢了。」

虽说我跟光喜之间在交头接耳的时候已经尽量压低音量,不过仍能感觉到砚川和神代时不时就会往这边瞅那么一眼。总感觉怪怪的啊——现在我的感受,就像是明明说好了不用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可聊着聊着还是看到上司耷拉起脸来的新员工一般。嗯,不过我也毫无社会经验就是了。

我可不打算干扰她们的学校生活。如果她们能把我当成是掉在了高速公路上的一只手套一般毫不在意,其乐融融地享受这段日子就好了。

难得有野外学习的机会,她们应该好好地跟自己要好的同学们一起组队才是,压根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给弄得闷闷不乐。

在领头的老师吹响了口哨后,我们开始了长达两小时的攀登之旅。山路算不上陡峭,也没有什么难以攀越的位置,可以说算是一段舒适的路了。

与行程相反的是,路上的氛围简直差劲透顶。爽朗帅哥试图藉由自己出色的话术不断引导话题,想要保证这一路上都不会冷场。我自己倒是想让他们三人好好相处来着,可不知为何他们几个老是会把话题往我身上去引——那我也只得变成一个不断复读着「啊,是哦」「也没有吧」「这么说来的话」这些台词的聊天机器人了。说起来虽然确实是有不少人抱持着那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但也没必要把「我觉得」「我觉得」挂嘴边上吧?

我们就这样一路溜溜达达的抵达了目的地。在让人感到畅快的运动疲劳和成就感的双重作用下,能从山顶眺望远方美丽的景色让大家都不自觉地舒缓开了表情。

与此同时也有相当多体力不支的家伙们,全班有大约一半人的人都上气不接下气地瘫坐在草地之上。

哈啊……说实话真不想上去搭茬啊。不过我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也就只得出声叫道:

「砚川你没事吧?」

「雪兔?啊……谢,谢谢你。但是,为什么?」

我把刚买来的运动饮料递给坐在稍远处的砚川。她似乎因我过来搭话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表情不是很好。

砚川她会心生怀疑其实也很正常——毕竟从开学以来我就没找她说过一句话。

虽说我确实与她之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可我还是搞不明白她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摆出一副青梅竹马的架势对我问东问西。说白了在之前就是由砚川自己否定了这份关系然后做出了自己的抉择——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我想要试图让我俩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到头来也还是被她给甩了。

我又想起了刚上初中的时候,就被砚川提醒不要在学校里向她搭话的那件事。

大概是因为她觉得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建立全新的人际关系时,被过去的关系绊住会很麻烦吧。正因为如此她才想要跟我保持距离,说起来,所谓的人际关系大概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看来对她而言我反而成为了一种阻碍,而我们这段没有结果的关系,也最终走到了陌路人这个阶段,因此划上了句号。

「随处可见的自动贩卖机还真是方便啊。」

砚川的呼吸一下急促了起来——不对,不止是这样,她还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脚踝。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想要隐瞒自己受伤一事,不过这举动不就是欲盖弥彰吗。在登山的过程中我俩只是你一搭我一搭压根就没聊过像样的天,但你这就想要骗过我也太小看我了吧。现在可没工夫斤斤计较,我这人该通情达理的时候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不好意思,我没考虑到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跟上。」

「没事,是我拖大家后腿了。」

「你不用为此道歉的,砚川同学!」

「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下山了啊。」

神代和光喜也是一脸担忧的神色,毕竟让砚川勉强自己了。虽然偶然之下组成了全员都是回家部的超室内组,但我如今仍没有丢掉跑步和锻炼身体的习惯。初中时加入了女篮部的神代,以及爽朗帅哥这两人也都擅长运动。大概是这一原因,导致我们在上山路上保

持着相当快的行进速度。

这对砚川造成了很大的负担——而且不仅是体力上的负担。如果是过去的我,早就该发现砚川在逞强了。纵使现在我们已经疏远了,不过我还是没办法忍心看着砚川露出这么一脸痛苦的表情。

「砚川,脱了。」

「……啊?不,不行吧,在这种地方?这种事情该换个地方——」

「你在讲什么呢,赶紧把脚露出来。」

「换个地方」是什么意思?我从背包中取出绷带,然后坐在砚川面前。大概察觉自己误会了我的意思而一脸红潮的砚川,不情愿地脱下了鞋。

「这,这样行不行?」

「不把袜子脱了,就没法打绷带了吧。」

「但,但是……」

「?哦,你不用那么在意,没什么怪味的。」

「这,这种话你用不着说吧!」

虽然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但人果然在被异性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会感到害羞吧。我要深刻反省。

「是我欠考虑了。没事,其实是花儿的那种芬芳所以没问题。」

「你这不是完全没有理解吗!」

「不是,总感觉说有异味的话会伤害到你……」

「很,很臭吗!?」

「在吃奶油泡芙的时候想要不把奶油给洒出来可真是难事一桩啊。」

「别想蒙混过关!到底怎么样吗,喂!」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尽可能在不闻到的情况下憋住气处理的。」

「那不就是说我的脚很臭吗!」

「你非这么说的话我可就闻了。我闻不就行了吗!」

「对啊,给我闻啊!等等,不行不行不行!不可以闻!」

哎呀,倒也对。现在可不是沉迷于砚川的脚味的场合。

「别闹。冷静点,我多少会碰到一下脚哦?」

「嗯……」

听到这她一下就老实起来了,大概这也是少女情怀的一部分吧。现今在旁人眼中看来,我大概就是一个玩弄女高中生赤足的大变态吧。真要是有人报了警,我也会老老实实自首吧。

不过砚川看上去并没有报警的打算。Safe。我先是沿着脚底经过脚踝到脚跟的方向,然后再从小腿肚到跟腱,将绷带细心地缠好。

「雪兔你的手法挺熟练的嘛。平常都是随身携带吗?」

「跑步的时候会随身带着。」

「果然我们还是一起加入运动部吧。」

「对我来说回家部就是运动部啊。」

这一点我完全没有搞错。身为阴暗孤独角色的我,非要说回家的话,也只有学习或者锻炼身体罢了。朋友?哈哈。

「怎么样?会不会太紧?动一下试试吧。」

「没,没有……我想应该没事。」

「这样应该能轻松一点。下山的时候慢慢走吧。」

「谢谢你。」

「要是疼的话就讲出来。我先走了。」

「等、等一下!」

我正想离去却被人叫住,旁边有人敲了下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上气不接下气,还露出一脸为难神情的班主任小百合老师。

这人是僵尸吗,体力到底有多差啊!

「九重……抱歉,我也想让你帮我处理一下……」

「老师,您这个样子要是孩子参加运动会要怎么办啊?」

「我还没结婚呢!」

「可像您这样不是立马就给人添麻烦了吗。哪怕是稍微活动一下筋骨也好吧。」

「这不是因为,我总是晚上九点才能回家嘛。晚饭也都是在外面吃,最近不知道是不是陷入了亚健康状态,连肤质都不行了。根本就没有时间运动啊,我的人生已经完蛋了!这么下去,我就要枯死了!」

老师那霜打了茄子一般的样子太过真实,我也不忍心再吐槽什么了。

不过要跟身为成年人的老师发生身体接触,我还是敬谢不敏。啊,对了!

「神代,你能帮老师缠下绷带吗?我来教你。」

「我,我来!?」

我向从远处看着我们情况的神代搭话,将工具交给了她。

「你不是说了自己是经理什么的吗?这种内容算是必备知识吧?」

「这样吗,倒也对呢。嗯,知道了,我来试试!」

一脸严肃的神代,战战兢兢地将绷带缠在老师的脚上。

「太紧了太紧了太紧了!」

「呜呜,对不起!」

「啊,发现了老师的橘皮纹【cellulite】。哦,这里也有。」

「你个混蛋!这可不是该对女性讲的内容吧!」

「好了啦,我会教您消除橘皮纹的高效按摩法的。」

「你可以期待一下调查表上的打分哦。」

「谢啦。hiahiahiahia。」

「你一脸认真地笑着的样子太吓人了。那根本就不是笑声吧。」

自由活动时间。砚川坐在了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我的身旁。

不知是不是对绷带有点在意,她按摩着自己的脚踝。

「这东西还挺有效的呢。我还是第一次打绷带,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有没有水泡或者擦伤的情况?我这里备了创可贴,需要的话无需顾虑直说好了。」

「为什么你准备的这么周到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会受伤啊。所以才会时刻备好。」

「说起来雪兔你初中三年级的时候也是受了重伤呢。」

「你知道吗?」

「那是当然的吧。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啊。」

一直看着?砚川对我?她这是为了什么?

「明明我都没有一直看着你呢。今天也是,明明你那么难受我却没注意到。」

「……那个啊,为什么你要帮我呢?」

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我所认识的那个砚川,应该是个更加争强好胜也对我更加刻薄的人才对。可现在的她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丝毫没有之前的那种感觉了。

——这样的她就好像是变回了更早更早之前的自己。可好像也与那时候的她有着些许不同。

「我们可是同班同学啊,当然会有些担心你吧。」

「同班同学……对啊,的确如此。」

重复着这个词的砚川像是在品味它的含义。我在口袋里来回摸索着,掏出了一个东西。

「这块巧克力给你。吃掉之后就精神了。」

「诶……?谢谢。以前你也经常给我呢。」

想要驱散疲倦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摄入糖分了——效果差不多和受到了安抚一样。

「平稳下来的话,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我正打算离开这里,却被她纤细的手抓住了。

「——抱歉,请你不要走。」

「那个东西……你还一直带着吗?」

「嗯?啊……你记得啊。」

「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突然,我的目光被扣在砚川的手机壳上的,有些粗制滥造的小熊挂饰吸引住了。

那是我在参拜日的流动摊位买到的东西。已经有些掉漆的挂饰,现在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一点都不好看——所以我才会对砚川至今还带着这么个玩意感到有些吃惊。

「那个时候,真开心啊……」

「和男朋友吵架了吗?」

「那是……对啦,灯织说她很想你,还说自己已经被逍遥高中给录取了。」

「说起来最近没见她呢。她还好吗?」

「她挺有精神的,就是一直在跟我吵架来着。」

「嗯?明明关系这么好,你俩会闹翻还挺少见的啊。」

「没有,那也是我的原因。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那就只能由你自己向她道歉了吧。」

原来是跟妹妹而不是跟男友发生了争吵啊?不过我倒是觉得,兄弟姐妹之间就算发生了争吵,之后想要和好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我跟悠璃小姐之间就没从因为什么矛盾而闹僵过。

灯织是灯凪的妹妹。是一位称呼我为哥哥的有着妹属性的选手,说来灯织她也能算作是我的青梅竹马吧。在我印象中灯织她一直是一个贴心得不得了的很和善的人,只要跟她道歉的话她一定会原谅你的啦!

「她绝对不会原谅我。因为我践踏了灯织的心情。」

远眺自然风光的砚川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而身为局外人的我什么也做不了,更没资格对姐妹之间的吵架插嘴。即使如此,我还是能感觉到砚川在等待着我用话语对她做出回应。

「如果无法回到过去的关系,就只能从头建立新的关系了。」

「……嗯?」

「既然回不到过去良好的姐妹关系,那就取决于砚川你能不能和灯织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姐妹关系了吧。嘛,我这句话也没什么说服力,毕竟我被悠璃小姐讨厌了啊。」

「呵呵,完全没有那回事啦。不过……原来如此,这么说倒也没错。谢谢你,雪兔。」

她的表情略微柔和了一点

——但也不过稍纵即逝,随后她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叹了一口气,转头用一副显得有些僵硬的脸孔对着我。

然后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板朝我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么久以来,我都对你说着那些尖酸刻薄的话,真的很对不起。我一直觉得该早点向你道歉。但是,我还是抱有一丝期望,满心欢喜地想着我们要是能回到从前那样就好了,要是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就好了——这明明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的白日梦,不该把这些事当作没发生过的。」

「砚川,你在说什么呢?」

「我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又在讲些任性的话。又傲慢,又不顾他人,又丑陋,只想着自己的事。所以……对不起!」

肩膀颤抖的她不断向我道歉——这就是砚川心中的愧疚感吧。她不顾周围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就这样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然而——

「那个……抱歉。我不记得自己被你说过什么过分的话。」

「……啊?」

我只是完全不明白砚川她为什么要向我道歉,非常地疑惑不解而已。

「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对不起啊砚川,我没想把你的隐私拿来大肆张扬的。」

过去我向砚川搭话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她有男朋友这件事给抖搂出来了。虽然不知道她本人怎么想,但至少在自己的隐私被人泄漏这点上心情不会好吧。

「我很感谢你,因为我的话…….如果不是你说清楚了的话,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雪兔你为什么要道歉啊?错的人是我啊!就算那个时候——」

我的确曾被砚川口出恶言。但她所讲的,只是单纯的事实。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过分的,也没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不公正的对待。

正因为她讲明我对她来说就是个麻烦,才让我能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的立场。关于这一点我其实是非常感谢她的。毕竟这样也好过她一边心中对我生厌又不得不在表面上对我笑脸相迎,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人际关系。

「我不打算和你吵架。我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应该被你道歉的理由。」

我们又不是因为关系不和才变成这样的。只不过是各自选择了不同的路,导致我没有再站在她的身旁而已。对此我既不会觉得懊悔,更不会心怀愤恨。

「——你真温柔啊。所以我才……不想见你。」

重逢是一场悲剧。若未曾重逢,如今这个瞬间,就不会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对我而言她是重要的人——这一点并未改变。正因如此——

「不要再成为她的阻碍」——我只能祝她能够过得幸福。

因为失去了作为青梅竹马的资格,甚至连朋友都不是的我们,如今只是同班同学而已。

我用自来水浸湿了毛巾之后,再它敷在了打好的绷带之上冷却患处。提醒砚川好好静养之后,我便离开了她的身旁。

「阿雪!」

神代的声音如同掐准了秒表一样传来。这可就让我开心不起来了。

「请,请问你跟砚川同学聊了些什么啊?」

「就脚的异味还有姐妹之间的吵架和讨论未来的规划这三件事而已。」

「那个……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奇了怪了,我明明都和盘托出了,可看样子还是没办法让神代了解事情的原委啊。

「我们约好了下次大家一起出去玩。阿雪你上次没能来,那这次就一起去好不好?一定会玩的很开心的,你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吗?」

「还是算了吧,只要我在的话气氛肯定会奇奇怪怪的。」

「……是,是这样吗?如果你能再考虑一下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看着她那耷拉着肩膀一脸消沉的样子总让我感到有些心痛。神代汐里其实一直都是个单纯而又坦率的人。

正因为她对所有人都能够一视同仁,才能广受大家的欢迎。可如今那个往常一直开朗活泼的她却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而我则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现在她那躲躲闪闪的无助眼神中,丝毫没有了之前开朗活泼的生气。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为什么要选择逍遥?」

「那是……因为我知道阿雪要去这所学校。」

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回复。但即使如此,我也认为自己已经尝试做过力所能及的事了——之前我就态度异常坚决地告诉过神代她不用再来向我道歉了。如果我不这么说的话搞不好她每天都会到医院来,那样的话搞不好会还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揣测和流言——这可是我要极力避免的情况。说到底,包括当初的决断在内,都只是我一个人的责任罢了。神代根本没必要为此自寻烦恼。

而且一个搞不好,万一她要是在病房里撞见了悠璃小姐的话,事情可就真的大条了。

我明明已经决定今生不再与她扯上关系,可现在神代还是自顾自地追了过来。

「我说神代啊,难道我就这么的值得你去可怜吗?我就如此能让你展现自己的怜悯心吗??」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啊!我知道你讨厌我。我在学校里没能和他人讲出来,连帮你复健都没能做到。我只是想为了阿雪你做些什么,对我来说,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一件事了……拜托你,让我做些什么吧!如果不这样的话……」

「哪怕这不是我所期望的事情吗?」

「我知道阿雪你不想见我。因为我只是为了自我满足而利用了阿雪。但是,我不想就那样分开……」

她那大大的眼眶已经包不下满溢的泪水,快要哭了出来。

「哎……神代,你并没有什么可以为我做的事。而且你差不多也该找个社团活动了,大家都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的,你压根就不适合在回家部里摆烂嘛。」

「这还真是……抱歉。可是,我就是想要跟阿雪你在一起啊!」

「那你遭受的这些痛苦也就没有意义了啊。」

只要我还在,神代就会一直责怪自己。我不想看到这样受苦的神代。与她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只要她在我不知道的哪个地方能够露出笑脸就好了。

「……阿雪你真的不会再去打篮球了吗?」

「事到如今,我已经从其中走出来了。」

原本我也只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失恋阴影才去打的,并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

即使如此,打篮球时养成的习惯,如今倒也还在。

「不过,偶尔会去打打街头篮球。」

「真、真的吗!?」

由于不小心说出了多余的内容,我发现神代的反应一下子就变了。

「身体都生锈了,现在大概只是一种肌肉记忆。」

「什么时候!?在哪里打的?」

「公园的野球场……」

喂喂神代同学你怎么了!?用手背擦干眼泪的她,双眼如同被快充了一样立马恢复了神采,情绪也跟着回到了她往常的那般模样。现在跟刚才完全不同,话语里还带着一股子精神头。这反差大得都快跳闸了啊。

「我,我也要一起去!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你想来就来呗?」

「嗯!」

终究还是没能拒绝她。你是不是靠的有点太近了啊!她那两眼放光的样子就跟硬拖着人出去散步的狗差不多。要是她身上长了尾巴,现在怕是要晃上天了。

相比失落的样子,还是活力十足的样子更适合神代。她跟那时候一点也没变,打骨子里还是一个热爱运动的人啊。

她一定是想赶紧动起来吧。在搜索栏输入「回家部」弹出的建议词不是只有废物和后悔这样的贬义词吗?不论怎样,神代都没有必要再和我产生什么交集,她的容身之处就不在这里。

可我终究压抑不住内心里的这股冲动,还是干出了这样的事。

「神代,伸手。」

「汪!」

「来,神代,接着这个。」

我从作为紧急食品而日常携带的点心中取出一个袋装糖球丢了过去,神代一溜烟地跑去接住。诶,她还真去啊?啊,回来了。

拿着糖球回来的神代脸泛红潮,露出期待着什么的样子看向我这边——这是要我做什么吗?

「不,不摸我吗?」

「神代,认真听我讲。你不是狗,是人,有点自觉行不行。」

「让我这么做的是阿雪你吧!我好不容易接住了才回来的!」

你在说些什么呢?这么一搞,我不就又会被谣传成什么对女高中生上下其手摸个不停的大变态了吗!——嗯?我刚才好像就已经说过这件事了啊?事到如今实在是……

都说了,我也没办法嘛!我重新花了十秒钟观察着面前的神代。

比起过去更像个女性,而那天真烂漫的样子也并没有消失。但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干就干了!干就干了行吧!

「我知道了。既然你的心情已经和狗一样了,我就代入一下饲养员的心情吧。」

「虽,虽然也不是这么一回事,但如果你肯摸的话那也……」

「神代,我已经有所觉悟了。乖——乖乖乖,乖——乖乖乖。」

「阿,阿雪!?要你摸的只有头吧!摸那里……肚子的话可不行!」

「乖——乖乖乖,乖——乖乖乖。真厉害呢~居然能接住我丢的糖球。」

「呀!摸那里的话,啊……不,不行了……停下……」

神代的身体扭动着。我要被判多少年啊?要是有酌量情形而减轻判罚的余地就好了……

「想起来自己是人类了吗?」

「wo shi ren lei.」

「嗯。这样我的牺牲也不会白费了吧。」

「阿雪!要是你对别人做出这种事来可是性骚扰哦!」

「不对吧,就算是对你做那也算是性骚扰啊。」

「你明明知道还干出来了!?」

「要是这点自觉都没有的话可就糟了啊?」

「就算有所自觉也很不对劲啊!」

这可真是优秀的匹配机制。这时,神代突然笑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抱,抱歉。突然就有点想要流泪了……」

「花粉过敏吗?」

「才不是。阿雪你的手已经没事了吗」

「嗯。所以你也不必为此烦恼了。」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神代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手臂。对我而言,受伤是常有的事。怎么说呢,这也算是现在我日常中的一部分了吧——也就是说我已经习惯身体上的伤痛了。

我就这样跟神代有一搭没一搭的东拉西扯着,这让我感觉我们仿佛把时间又拨回到了一年前。

即使如此,现在的我们相比一年之前,也已经出现了决定性的差异。现而今我与神代之间的关系并不对等,也正因为如此,神代她才会容忍我对她的一切骚扰而不去告发吧。

所以说,只要这样的状况继续保持下去,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永无解冻之日。

「不见了……!为什么!?丢了吗……骗人……怎么会……——!」

「怎么了,砚川同学?」

「不见了,不见了啊!我的挂饰它……」

正当我们走到山脚准备上大巴的时候,砚川开始慌慌张张地摸索自己的随身物品。她手上握着的挂饰只剩下了挂绳部分,原本吊在前面的那个粗制滥造的小熊挂饰已没了踪迹。

「那个吗。上去的时候还在吧?」

「对。下山的时候掉了!怎么办啊……没了那个的话……」

「只能放弃了吧?」

「才不要!……我去找找!」

「别乱来,大巴马上要出发了。」

「但是——!」

「挂饰的绳子会断掉也就说明它到了使用寿命吧。本来不就是个使用寿命不长的物件吗?」

「因为……因为,那是雪兔给我的最后一个……——」

「那样的东西,你男朋友不管有多少都会给你买吧。」

「别讲了!我不想再听这种话!」

砚川整个人张皇失措。她就那么在意那个粗糙的小熊吗?女孩子的喜好真是难懂。但即使这样也没法去找。由于我们是集体行动,不能为了砚川一个人就推迟所有人回家的时间。

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虽然好不容易把砚川劝上了大巴,但她却像是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般一直低着头。

这也是天谴吗?因为我时隔许久,又和雪兔说上话才会这样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太残酷了。随着大巴的晃动,无可救药的焦躁感在我的心中不断积累。那个挂饰是我和他之间的联系,是证明无可替代的那段时光曾存在过的宝贵之物。

而且,也是雪兔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如果现在我对他说自己想要(礼物)的话,大概他会送给我什么东西作为替代吧。但是,根本不是这样。

我内心真正期望想要的东西,如今已经拿不到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等到家之后就马上返身回来找吧。也不是多远的地方。在天黑之前,说不准能找到。

但是,我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的身体疲劳至极,今天根本没法再动起来。而且天气也已经开始变坏了。这个状况下我独自寻找实在太过危险,但就算这样讲,我也不想把别人卷进这种事情里面。

那就明天再去?但若是这么拖下去,找到挂饰的概率也会下降吧。

找不出答案的我拖着鬼魂般的步子好不容易回到学校后,班会开始了。我的脑子根本记不得身为班主任的小百合老师讲了什么。然而,唯独那句话我没有听漏。

「喂,九重怎么了?」

「说起来,他刚才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我完全没听说啊?巳芳,真有这回事?」

「不,我也不清楚。」

「如果只是已经回去了的话倒没什么……那个问题学生,好歹跟我说一声啊。」

他的座位空着。说起来从到学校开始就没看到他的人影。明明他和我们一起坐大巴回来的,到底怎么回事?说是身体不舒服,可他也没显露出这个迹象。是不是突然肚子疼了……之后再联络一下看看吧。虽然他一定不会回复,可我还是担心他。

难以形容的不安在心中积累。不论怎样,都只有不好的预感在不断膨胀。

「我又回来啦!」

纵使我以如此夸张做作的语调大喊了一声周围也毫无反应。真是可悲的独角戏。

一个小时之前这里还是一副被学生们挤得人声鼎沸的样子,但现在也空落落的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了。

当代人们那些所谓回到乡野过上田园牧歌式的慢节奏生活充其量不过只是妄想罢了,绝对做不到的。大家好,我就是那个如果住在徒步一分钟范围内没有便利店的地点就会死的男人,九重雪兔。甚至因为我光顾得过于频繁,好像已经被店员给取了个外号——哎,还是当做不知道,眼不见心不烦吧。

「还是没法弃她于不顾啊。」

终究是交往了这么长时间的人,她露出那样的表情,我也做不到无视。

事到如今,纵使我们只是同班同学,若是她遇到心烦的事我也还是帮一把比较好。我找个借口安慰自己不是特地为她做的,鼓了下劲就出发了。

我在脑中回想今天的行动轨迹。在山顶和砚川对话的时候,挂饰毫无疑问还在。既然如此的话应该就是掉在下山途中的什么地方了。风并没有多大,所以应该没被刮出多远,但若是被松鼠一类小动物叼了的话就彻底完蛋了,只能赶紧行动。就算以最快速度往返,到时候也过了下午五点。天空被厚重的云层覆盖,气温正在飞速下降,到日落还剩不到一个小时——

「要是一个来回还没找到的话,我就放弃了啊,砚川……」

随手将书包丢在房间里的我砰的一声躺在了床上,接着熟练地用手划着手机点开一张照片——这是我每天都会重复做的事情。

这其中承载着许多许多我曾经的快乐时光。不过这一切的快乐都在初二戛然而止——从那以后跟之前的时光截然不同,照片的数量急剧减少。快乐的往日已然褪色,而阴暗的未来仍在持续,拍下的照片中映出的自己,也显得如此寂寞而憔悴。

「已经回不去了吗?……我不要这样啊。」

那时候的我一直都是笑容满面。就算脸上是乍一看没有笑容的冷漠表情,也能看懂我心中的那份喜悦。那时候站在我身旁的,是我最喜欢的人——不,是一直以来都深爱着的人。每当我想拍一些亲密照时,他总是露出像是困扰或是害羞的表情,但最后还是以面无表情的样子向我回应。这就是我珍贵的,应该说是最重要的回忆。

——然后,如今的我失去了其中一个如此重要的回忆。

照片上的我穿着浴衣,因为每年的夏天我都一定会跟他一起去夏日祭典玩。

一开始还有家人陪同,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变成我们俩人独自前往了。

在脑海中复苏的,尽是些短暂青涩却又温柔而美好的记忆。可是如今那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因为我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要是现在我们也像之前那般两人一块出行的话又会怎样呢?在确立了更进一步的关系后,两个人一起来到夏日祭典,手牵着手,唇对上唇,回到家之后接着就——既是因为感到自己的愚蠢,也是因为知道已经失去了的那种重要的存在,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为什么?——如果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的话,简直就是大错特错。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我自己放的手,是我这个怯弱又丑恶的小心眼因为承担不住这样的幸福而亲手毁掉了一切。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已经完全无法像过去一样和他说上话了呢?

我才不要啊……想要跟他说说话……想要像以前那样与他接触……——

夏祭的那一天,他想牵起我的手的时候,我因为太过害羞,抽回了手,将他的手挥开了——因为我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内心

正小鹿乱撞。

是不是没有擦手心里的汗?——我拼命想着这样的内容,偷偷摸摸地用手帕擦了擦手。

然而,他没有再来牵我的手——不,不对。明明我反过来牵他的手就好了。

但现在我的爱恋已经传达不到,我要说的话也无法言明了。明明想让你知道我的真心,却因为说不出口,闹到了现在这幅拖拖拉拉的境地。如果能让他早点明白我的心意——那我也不用每天都这样活在悔恨当中了。

我没有胆量站在他的面前,一看到他的眼睛就害怕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的那双眼睛似乎在说话——「我现在根本就不在乎你这种人了」。

既不是同班同学,也不是朋友,更不是他的青梅竹马,只是一个他完全不感兴趣的陌生人——也许他真的是这么想的,不过这对我来说也太残忍,太可怕了。

即使如此,我却又能从他的话里听出对我的一丝关心。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嘲讽,可这居然让我想要相信就算做出那种事来背叛他的自己,在他心中仍有着重要的位置。想要相信这就是他做出这一系列行为的原因,成了我精神上的最后一根支柱,却不料这种想法让我感到更加的痛苦。

不行,我受不了了,我已经承受不住了。成为同班同学的时候,我明明因为跟他分到同班而有机会改善咱俩之间的关系而感到欣喜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又太过棘手,我和他之间本该不断拉近的距离,如今已变得如此遥远。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也一样——那个时候他受了重伤。我记忆中的他经常受伤,不如说他总是会被卷进什么事情之中,然后就受了伤。而他一次都没有对我讲过自己手上的缘由,只会说都是他自己不好。他对谁都没有说过任何这方面的内容。

为什么,为什么会落到那样的地步——

光是今日与他这时隔许久的对话,就让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一直压在心底的感情快要喷薄而出,宛如要掀起一阵狂风暴雨。

我抱紧膝盖,蜷起身体,轻轻摸着缠在脚上的绷带。

爬山的时候非常开心。他也有好好注意到我。不论何时,不论怎样,只要我向他求助,他绝对会来帮我。然而,唯独只有那个时候,我没有这样做。

我本该坦率地随自己的心情做的。这时,我想起了雪兔的话。

即使回不到过去的关系,说不准也可以建立新的关系。如果不在这里踏出一步——现在不踏出这一步的话,这一年就白白浪费了。

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准我会再也见不到他,甚至不会得到接近他的机会了。我就真的甘心做一个胆小鬼,让我俩之间的关系画上这样一个句号吗?我真的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吗?我当然不甘心啊。

「拜托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握紧颤抖的手,像是在请求某人又像是在乞求原谅一般,祈祷着自己能够夺回那互相错过的时光。

我之前鼓起勇气向他道歉。但是,在这之中,我却感觉到了违和感——无法被忽视的龃龉。

只想着道歉的我,被他的话搞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想和雪兔变成怎样的关系呢?」

回想起来,我并未和他吵过架,也没被他发过火,从来都只是我在单方面的输出。

向他坦白一切吧,告诉他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告诉他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不需要再隐瞒,也不需要再害怕了,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他。

然后,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所以,拜托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好——

「且不论理由如何,这玩意就算拼了老命也找不到的吧……」

不,这不是找到了吗!?我松了一口气,在树荫里弯下腰。我已经跑了三个来回,就算对自己的体力有点自信,但还是有点快累趴了。下个不停的雨也在不断掠夺我的体力和体温。膝盖嘎嘎作响,双腿已经迈不开步。话说也太黑了吧——!虽然我夜视能力还不错,但好像听到哪里传来了猫头鹰的声音。真是够风雅的啊,不是野狗真好,我可不想应付那种东西。

从山脚到山顶路程的大约五分之三位置,我在路边的斜面上发现了挂在那里的吊饰——大概是掉下去的时候滚到那里的。我目不转睛地凝视吊饰,然而粗糙的小熊表情实在让我火大。她到底要珍惜这样的东西到什么时候啊……

我从砚川那里收到的东西也好,回忆也好,在那个时候已经统统抛弃掉了。如今已经什么都不剩下,明明如此,砚川还——

我打断了自己的思考。时间已经剩不下多少,再不抓紧的话,就真的回不去了。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准备从斜面走下来。

哈……好歹算是找到了,也还行。要是像之前那样的话,砚川怕是会狼狈不堪地一个人过来找。如今这样,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心理。享受了这么久的大自然,对我来讲暂时也差不多够了。生活在都市的现代人无法与大自然相容。之后要不要去澡堂泡一会啊……等等,喂?我的脚在湿滑的地面上滑了一下。

「完蛋了。」

身体因膝盖摇晃而失去了平衡。啊——这可糟了。要摔下去了。

时间缓缓地流逝着,我这人生的走马灯真是短得可悲啊。

「我啊,认识的人是不是太少了点?」

在我不禁为自己人际关系的稀薄而感到惊讶时,整个人的身体就顺着斜面滚了下去。

在手提灯笼的闪光中,响起祭典音乐的旋律。吵吵嚷嚷的骚动也蕴含着愉悦,妆点着祭典的气氛。一只手拿着棉花糖的我,和她一起走在两边都是流动摊位的人行路上。

「喂,吃水果糖吧!」

不知是不是心情所致,她的脸上展露出和过去一样毫无厌倦之感的笑容。我如今已经很少见到她露出这个表情。她吐了下因吃了水果糖而略微泛红的舌头,摆出像是恶作剧一样的眼神。

名为夏祭的特别之日,说不准为她施加了回归童心的魔法吧。

「我说啊,你应该很擅长射击游戏吧。帮我拿那个!」

以白色为基调的藤色浴衣,和她那秀丽的身子十分相称。

我在她的催促下瞄准目标。她将在射击游戏摊位打下来的小熊吊饰收进荷包后,前进的脚步似乎也因为心情高昂而轻快了起来。

对我们来讲,这是每年的例行公事——我并未对以后也会继续这样有所怀疑。太阳徐徐西沉,一发烟花宛如宣告开始一般飞上天空。

「那个啊,明,明年……不对——……作为……」

低着头的她说了些什么,但却被音量不断升高的嘈杂人声盖过了。

「咚」——越发响亮的声音之下,我仰望天空。色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着。周围的人群传来「哦哦……」的欢呼声,我们也看的入了迷。

在人群的流动中,我和她的距离拉开了。

仓促之下,我握住她的手,只为不和她走散。

「——!」

她露出惊愕的眼神,啪的一下甩开了我的手。伸向她缩回去的手的我的右手失去了目标,在虚空中彷徨着。

「……啊……」

说不准她一直以来都在骗我。升上初中之后,她对我说的话就越来越难听。我本该再早一点注意到的。

明明她都告诉过我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早就已经结束了。

被她甩开的手,感受到了她拒绝的意志。

「——嗯……啊……?」

身体沉的要死。地球的重力常数发生变化了吗?思路像是被遮了一层雾般不清不楚。

被汗水浸透的衬衫粘在后背上。我想抬起身体换下衣服,可是实在太麻烦,还是放弃了。没办法之下我准备拿毛巾擦擦身体,但整个人都懒得动。

模模糊糊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这么说来,我是得了感冒。

虽然搞的狼狈不堪的我好不容易回了家,但大概是雨中的乱来之举,让我一着家就倒了下去。拿体温计测了一下,结果已经过了三十八度,真是让我吓了一跳。能做的就只是洗了个澡,然后把自己摔在床上——我能回忆起的内容就到此为止。

看了一眼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看样子我睡了半天多。

虽然还有点提不起劲,但身体状况总比昨天好了一些。烧也退的差不多了。

吃掉感冒药,再睡一觉的话,明天应该就能去学校了。

虽说如此,但上一次得感冒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大概从开始锻炼身体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被雨淋可不是什么好事。可能是因为最近一直过着慌里慌张的日子,不知从何时起产生了精神上的压力吧。我又给家人添麻烦了。

静寂之中,只有秒针咔咔转着的声音响起。宛如节拍器般规整的声音再一次让我产生了睡意。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十分怀念的梦。似乎很开心,又似乎很悲伤,抑或是两边都不着的内容。只不过,如今还残留着的,就只有失落感了。

放在桌子上的吊饰落入了我的视野。我把它

彻底忘了。

话虽如此,这玩意大概就是让砚川沉迷到那样地步的东西。说不准其实是个稀有品吗?如果是因为这样,她急成那个样子也合乎情理了。真是如此,我得早点把它交给砚川才行。

啊,不过,马上就给她的话我可能也办不到。这样思考着的我的意识,再一次落入黑暗之中。

「我有事情要问。巳芳同学,稍微麻烦你下可以吗?」

「啊,问我吗?还请稍等。」

休息时间,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到教室来了。

露面的是悠璃小姐——雪兔的姐姐。刚才还寂静无声的教室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我能听到有人低语「说不准是告白呢」,但就算巳芳同学很受欢迎,唯独悠璃小姐一个人不可能向他告白。那个人只会因雪兔而行动。

我在一瞬间感受到了包含再清楚不过的敌意的眼神——大概神代同学也感受到了。

「悠璃小姐为什么会……」

雪兔因感冒而请假了。看上去昨天他提前回去真的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明明我下定决心今天要好好面对他,可时机实在不好。

但相比这些事情,我更担心雪兔。模糊的不安感如今又在我的心中萌生。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要问的就是这个。昨天他不是还好好的——』

走廊传来的饱含困惑的声音,证明其内容绝非什么告白。过了一会,和悠璃小姐说完话的巳芳同学,一脸老实的样子走了回来。

「怎么了啊,巳芳亲?」

「不,我也不是很清楚……啊,等下。对了!难道说那家伙……砚川同学!」

巳芳同学的表情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突然变了,他慌忙向我搭话:

「昨天雪兔好像快十点才回家。」

「为什么雪兔那么晚才回去?昨天他不是……」

「对,那家伙提前从学校溜走了,然而却直到深夜才回家。昨天晚上下了雨,然后今天他就请假了。」

这种时候我就讨厌体谅不了他人的自己——讨厌自己这产生了名为「相比我,巳芳更加理解雪兔」的嫉妒感情的狭窄气量。

「我也只是在推断。砚川同学那个时候说自己的吊饰丢了是吧。说不准雪兔是去——」

我没等他说完,就从教室里跑了出去。

「等等,请等我一下!」

坐立不安的我竭尽全力追赶过去,完全忘记了腿脚的疼痛,在不断逼迫我的焦躁感下,向打算回到二年级教室的悠璃小姐喊着。

「请问……!」

「…………什么事?」

「雪兔的情况还好吗!?」

我实在是很久没和身为雪兔姐姐的悠璃小姐说过话了。过去她对我都很温柔,然而如今……

「……他只是得了感冒。早上烧已经退了,应该没多久就会好。」

「太好了……我可不可以去看望他——」

「我希望你不要逼我发火,砚川小姐。」

「——……!?」

她那冷冰冰的话语浇灭了我想说的话。

「那孩子昨天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做了什么的您是不是不知道啊?」

「啊……那个……」

巳芳同学说出的内容只不过是推断,并没有实际证据。面对理屈词穷的我,悠璃小姐毫不掩饰内心的焦躁,怒气冲冲地说道:

「您是不是又骗了他,把他弄得浑身都是伤!?」

「真的很对不起!是我不好!因为我说了多余的话才会——」

哪怕可能只是我的误会和自我满足,我还是不道歉不行。

「给我适可而止一点!你到底要把他折腾到什么程度才肯满足!」

悠璃小姐只是将视线投向不成样子的我,深深吐了一口气:

「哈啊……给我滚。我没时间和您争论。」

「请等一下,我也——……!」

「绝对不许过来。」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宛如唾弃的话就离开了,只有呆若木鸡的我留在原地。

「哎,真是闲的蛋疼啊。」

锵锵——完全复活!虽然彻底复活了,我的肚子却很饿。

老妈她因为今天一整天都要上班所以相当的沮丧。她先前还说什么要一直贴身看护我之类的有点吓人的话,被她这么一说我反而没办法好好地休息了。

体力相当充沛。闲的发慌……但也没什么事做。反正这样倒不如发挥一下自己的功夫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我正如此考量的时候,传来了正门咔嚓一下打开的声音。

回来的是不是早了点?从时刻来看也不是老妈。是老姐吗?那我装睡算了。

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下,发现玄关处有人在交谈的声音。

「……回去。」

「——但、但是!」

「我去探望他就好。您过来也只会碍事。」

「求求你了!稍微让我看一下就好!」

「你那么在意那孩子的话,那个时候又为什么——!」

「——!」

「和您这个抛弃了我弟弟的人又有哪门子关系?」

「才,才没有……」

「再见。」

紧接着门就被甩上了——老姐这脾气不好的样子让我战战兢兢。

老姐肯定会先到我的房间来,我可不能期待她有敲门的常识。她的呼吸有点急促,不知是不是着忙火燎赶回来的。

「怎么样,好点了吗?」

「烧退了不少,舒服了点……刚才是不是有人来了?」

我提心吊胆地向老姐提问。听声音似乎是她的熟人,别的我就搞不灵清了。

「……推销报纸的。」

「你撒谎的技术太不行了。」

「哈?」

「说漏嘴了。」

你糊弄鬼呢!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虽然我听不清你们在讲什么,但怎么都不像是你说的那回事吧!?哪有推销报纸推销到吵起来的啊?

然而就算我质问老姐,她也丝毫不会产生告诉我的打算。就算我在意到不得了的程度,一听老姐这句「哈?」,就知道她发出了不许我反驳的信号。这是我家不可动摇的规则。我这个弟弟真是辛苦。

「我买了好些有助于身体健康的东西哦。」

老姐把运动饮料、营养食品还有果冻什么的放在桌上。怎么全是桃子味啊。虽然让我见识到了她对桃子的谜之信仰,不过还是感激一下吧,毕竟还好入口。

「脸色比早上好了不少。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没有。」

我迅速回答——我可不能劳烦老姐做什么事。

「要我给你擦汗吗?」

「刚才我自己擦过了,没关系的。」

「那要我给你煮粥吗?」

「哈哈,别勉强自己了。」

「哈?」

「对不起我得意忘形了。」

悲伤的是,我对老姐烹饪技能的信任度早就已经埋进地底了。面对残酷的现实,我只好放弃挣扎,走向厨房自己开始煮粥。虽然老姐对我说「给我也做一份」,可你根本没生病吧。

「食欲怎样?」

「肚子好像饿了。」

「睡眠欲怎样?」

「之前一直在睡,现在倒是挺清醒的。」

「性欲呢?」

「…………嗯?」

有必要问这个吗?我掩盖不住内心的动摇。等等,这不过是老姐在问诊而已。像九重悠璃这样的人,绝不会提出毫无意义的问题!

「喂,性欲怎么样啊?喂!」

「那个……」

「回答我,性欲如何?」

「大,大概有点累积吧。」

由于遭不住她的压力,我在不留神之下老老实实回答了出来。

「这样啊。感冒好了的话就乖乖等着。」

「好的。」

总觉得再被反问回来的话很可怕,所以我只能坦率地回复她。

「悠璃小姐,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添麻烦……你为什么要——哈啊。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

「嗯。」

喝完粥的我回到了房间里。老姐的表情看上去很寂寞,这又是为什么呢?

打开之前一直没管的手机,瞬间就被通知消息挤爆了——这时我才对自己的失败有所醒悟,要是没看就好了。上面排着的全是砚川的名字,让我自然地看向吊饰。

此刻她肯定正为此而困扰着。虽然等我到了学校再给她也不算坏,但现在也没办法,赶紧行动吧。

「我稍微去一下便利店。」

一个往返也要不了多久。感冒已经完全好了。

砚川应该也在外面。不管怎么想,这样下去都睡不好。

我把上衣披在身上,向目的地急速跑去。

「雪兔!」

等下,我现在一身的汗所以别过来啊!纵使我想把不由分说就扑到胸前的砚川拽开,可她的力道太强了。咕啊啊啊啊……

「抱歉这都已经放学了。我还觉得明天再给你会

不会比较好。」

「没有的事,那种事怎样都好!感冒的情况有没有好点?」

「好得不得了,反正也闲的无聊。」

「要是雪兔出了什么事的话,我……」

砚川哭的稀里哗啦——也不像是这样。我突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难不成,你到我家来过?」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道歉?是不是和悠璃小姐吵架了?」

「才、才不是!也不是这么一回事……是我不好——」

被悠璃小姐赶回去的就是砚川吗。

「抱歉。悠璃小姐就是那种好斗的性格,估计是肚子饿了心情不爽吧。」

「呵呵,你要是对她这么讲惹她生气,我可就不管你了。」

看着她那少见的哭样,我的脑袋一阵一阵地疼。在我的记忆中,砚川的表情明明都是一脸不满,怒气冲冲的样子才对。

「喂,砚川,拿着这个糙熊回去吧。」

「——!谢,谢谢你。雪兔你是帮我去找这个了嘛?」

「反正我是个回家部,时间倒是有不少。这是你很珍惜的东西对吧?」

「嗯,谢谢……但是,别一个人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啊——!」

我把做工粗糙的小熊——简称糙熊挂饰递给砚川。本以为她会对我自鸣得意的命名方式拍手喝采,然而她却无视了。真是过分啊。

「就算这样,我也不知道这东西那么贵重。」

「才不是那样呢……这时我们之间的联系啊——」

我搞不清她的话里藏着什么意思,也不打算询问详情。既然拿回了重要的东西,我也不会再期望更多的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砚川的泪水不断将我的T恤打湿。

「肚子饿了。」

「那,那就到我家啊!吃的东西姑且还是有的。」

「天都黑了啊。我吃顿拉面回去算了。」

都这个点了,像是送人回去这种程度那个人应该也会原谅我吧。

不仅如此,虽然我请假没去上学,现在精神还不错,但砚川应该已经累了。本来她的脚就在疼,不能让她就这么一个人回去。

话说回来,我和她上次像这样二人独处是什么时候来着?心里晃晃悠悠地冷静不下来。偏偏我对最近砚川的样子和我所知的她相比总有点不太对劲这点有所在意——这是最重要的地方。像那时候一样的不爽样子已然很少见到,现在的她像是内心的石头落了地。

「对不起呢,让你送我回家。」

「脚没关系了吗?」

「嗯,没事的……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很让我怀念呢。以前也老是玩到很晚让家人生气。大概……我还不想回家里吧。」

走到家门口的砚川露出了略显依依惜别的样子。

「有什么烦心的事吗?没关系,谁都不会在意你脚上的味道。」

虽然我想安慰她,但她的脸却一点点涨红了。

「啥!?这个话题你还想拖多久啊!」

「难道不是在烦恼脚的味道这个问题吗?」

「我都说了不是这个吧!啊——真是的。我生气了。真这样你就过来闻啊!」

气息慌乱,露出一股子自暴自弃样子的砚川哼了一下,把还缠着绷带的脚往我这边伸。这个样子倒有点像是我所知的砚川了。

「我还真是没法理解你的嗜好啊,居然做出让人闻味道这种行为。」

「别对我做这种奇怪的误解!」

无可奈何之下,我凑过去闻了一会。还是老老实实承认吧。对,我就是个脱离正道的人。这就是盖亚吗……我突然回过神来。不,那个……

「我们这是在干啥呢……?」

「呜……还不都是你不好!怎,怎么样啊,应该不臭吧?」

「这个事单独讨论好了。之前恰巧路过的占卜师哭着请我喝了一杯咖啡,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别单独讨论这个事!虽然我对这件事很在意,但能不能先维护一下我的名誉啊!」

「嗯嗯。这才像砚川平常的样子。」

「……诶……?」

「之前我还以为你性格转了一百八十度。」

砚川听到我的话有点震惊又有点沮丧,但大概是逐步理解了我的言外之意,又把头低下了一点。我本以为她会破口大骂,但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

「……那个,雪兔啊。我有做到改变吗?」

「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

「……我真是恨自己恨得不得了,我一直都很过分的吧。那个无法直率的自己其实是非常傲慢的吧,只想着跟别人撒娇,只是伤害着别人。」

砚川如同要将心中的悔意倾泻而出一般,不断说着宛如自嘲的内容。

「我想改变啊。从那一天起我就一直,一直在后悔着。想不必言传就让你意会,我可真是卑劣。如果不自己告诉你的话,不好好说出来的话,根本就没有意义。」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砚川的懊悔之心,只好保持沉默。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我很高兴。」

「我已经听过了。」

「雪兔为什么会帮我去找呢?明明你一直都躲着我。」

「昨天我也说过,我们又不是在吵架。有困难了就要帮,这种程度的事我还是得做的。」

不论怎样被讨厌,我被她拯救这一点都是事实——根本就没这回事。这不过是略微重了点的有借有还,没什么别的意思。

「那是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吗?」

「和那无关。但是在有困难需要人去帮的时候,不说出来就没人知道。因为我已经没法留在你的身边了。」

「留下来啊……——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啊!」

「那不是我的职责——」

砚川的手摸着我的脸颊,她如同把字一个一个拧出来一般慢慢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啊,已经跟学长分手了。应该说是很快就分手了。」

「啊?不对,等一会儿。你这个很快是多快啊?」

「也就交往了两个星期而已。」

「等,等会,照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传播了fake news……这不符合我的原则啊……而且还违反了个人信息保护法……」

喂喂喂喂真是这样!?我可是头一次听说啊!完全没注意到。我并没有关注砚川——唯独这一点是事实。要是有窟窿我还挺想钻进去的。

「没跟你说确实是我的错!可是,我再也不想像这样没法和雪兔你说话了。我们复合好不好?让我们回到之前那样的青梅竹马关系吧!」

「不行。回不去了。」

「为、为什么?已经迟了吗?来不及了吗?你喜欢神代同学吗?」

「——不是。只是我已经想不起喜欢你的时候的心情了。」

何等甜美的诱惑。即使如此,我也未曾想过回到过去的样子。不论在什么时候,过去都只有痛苦的回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想要回去的时间点。

「我也一直喜欢着雪兔你啊?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喜欢着你!雪兔你想我告白的时候,我很高兴。我想马上回复你的!可是——」

砚川喜欢我?嗯?我幻听了?我就像是听着与己无关的事情一样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这算怎么一回事嘛。她气势汹汹倒出来的话让我的心里沙沙作响。刚才她不是说想要坦率一点吗?那又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谎呢?

她为什么要伪装自己到这样的地步呢?我的头疼的越来越严重。

传来了咔嚓一下坏掉的声音。

才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我的思路瞬间平静了下来。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位于曾做出选择的过去的延长线上。

「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会骗人啊。」

「——你在……说什么……」

都说生病的人会变得懦弱——大概砚川现在的精神状态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她大概是疲劳过度了吧。灰心丧气的她,露出了平常不论怎样都不会有的怯懦表情。我也是一旦感冒之后话就会变得很少,老姐她甚至还说过「你生病的时候看上去还正常点」。

我品味着砚川刚才说的话,还是搞不懂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跟我说这些,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青梅竹马是一种比较少见的人际关系,从外人看来这种关系即特殊又紧密,所以才显得特别麻烦。同性之间暂且不论,异性青梅竹马之间必须要处理好两人之间的关系和距离感,不然的话只会妨碍对方的恋爱关系。正因为这样的特性,她应该才会想要断绝这种关系才对。

「回到过去也只不过是重蹈覆辙啊。今后一旦你喜欢上什么人的时候,我始终是会妨碍到你的。」

「那样的事情才不会发生吧!」

不仅是砚川一个人。对谁而言,都是一样的。我已经习惯了。

「而且你说『你一直喜欢着我』?现在还撒这种谎又有什么用呢?你不是因为喜欢学长才跟他交往的吗?还是明明不喜欢学长却还是跟他交往了呢?」

砚川她肯

定是在说谎没错。如果说砚川她真的一直都喜欢我,那她为什么还要跟学长交往呢?为什么那个时候没说出来?那可是我直到那时的人生中仅有的一个愿望,是我想要伸手触碰的未来。

然而,那个未来却从我的手中如沙粒一般滑落,一如既往地没能在我心中留下任何东西。砚川肯定喜欢那个学长,喜欢到和他交往乃至连那种事都做了的地步。明明如此,砚川现在却说「一直喜欢着我」,这种话只可能是谎言。如果她说在从「和学长分手之后」喜欢上了我的话倒也不至于不能理解,但既然说「从过去以来一直都是」,那就完全没有一点可信度了。

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两情相悦?这就不可能啊。

因为我那时候确实是被甩了,所以才失恋的啊。

我回想起了如此重逢之前,砚川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骗子』。

眼神中流露出憎恶的她,挤出这样一个词后,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不论你因为怎样的理由讨厌我,我都不会在意。但是,我可没对你说过谎——唯独这一点希望你相信我。那我就回去了,你可要和灯织妹妹和好啊。」

愣在原地的我只能呆呆地望着他离开。就算我想追上他,可双脚却没有动,只有上半身往前弯了一下,差一点就摔倒了。

他的真心到底怎样,我觉得自己终于能略窥一斑。雪兔他说的没错,我的心中也为自己罪孽沉重感到深深的可悲。没办法了,已经无计可施了。

听到巳芳同学说的内容时,我就有种心脏被捏紧的感觉。

雪兔因为感冒而请假没来上学。说不准他受了很重的伤——这让我恐怖万分。他会消失,会再也不见踪影,而造成这一结果的正是我。明明想否定这糟糕透顶的想象,却怎么也做不到——我感觉自己的内心被彻底冻结了。

我低下视线。重要的联系。却没有传到他的心里。连碰都没能碰到。

那一年的夏祭上,我甩开了他的手。

心情欢快的我,当时根本就没看到他露出了怎样的表情。雪兔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我拒绝了。要不是这样,那时也没法传递过去。

事到如今我才注意到——光是理解这一点,就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是这样了。不论是想要牵起我的手,还是向我告白,他一直都是先行一步。那我又做了什么呢?我就只是和一味等待喂食的雏鸟一样,仅仅是被动面对着他,那我又有哪怕一次为他做些什么,或是告诉他什么吗?

没错,我才是那个骗子。我说出的那些谎话,既折磨着他同时也让我深受折磨。想要澄清我说的谎言其实很简单。

但是我却害怕向他坦白,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谎话。

因为我的那份感情非常丑陋,丑陋到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打击而肆无忌惮的试探别人,最后也是保护了自己而只伤害到了别人。如果当时我能够坦率地面对自己的感情,再稍微的等待一段时间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那时候的我内心焦躁不安。虽然雪兔本人没有意识到,其实他是很受异性欢迎的,因为那个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很达观能够妥善处理的他比起周围所有人都要成熟得多。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很温柔,不可能不受欢迎。他的言行偶尔也会有些出格,但正因如此更让人无法对他弃之不顾了。我知道他是个有着不协调的魅力而又喜欢着青梅竹马的男孩子。那些女生没有向他告白,是因为我在那里。结果,我就做出了这种事情。

我真是太差劲了,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我变得如此的丑恶。

当我跟学长交往这件事被传开后,很快就有其他女孩子开始接近他——神代汐里就是其中之一。

但那时候雪兔开始全身心的投入社团活动,对其他的一切都不问不顾,只专心于篮球之上。

而那时候我却因为自己的谎言而作茧自缚,而他人的恶意让这些谎言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后,事态也已经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我不仅动弹不得,甚至发不出悲鸣,只能被名为现实的荆棘重重束缚。

我没有说出真相,而是向他大骂『骗子』。

『那个啊,我永远都会是小雪的同伴!』

『要是小灯有什么困难,我就帮你。』

虽然我们儿时并没有许下过什么在将来结婚这种光彩夺目的约定,但它对我而言仍然是能够珍藏于心的重要回忆。他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吧。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法原谅。明明说了会来帮我,可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身处痛苦之中的我,而是别人——这一点让我悲伤至极。

我轻轻握住了吊饰。其实我明白,他从来不会说谎——就像今天他又这样帮了我一样。

说出谎言的人,没有寻求帮助的人,背叛他的人都是我自己。

就连那个时候,如果我坦率地寻求他的帮助的话,他也一定会马上帮我解决——因为他就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强者。

想改变的人是我。不改变就不行的人是我。如果能变得坦率,就不会再变成那种令人生厌的样子。如今的我被家人轻视,被吓到,被发火,而一直仰慕着雪兔的妹妹时到如今也还没有原谅我。

我明明这么喜欢他,却没有吧这份心情以言语的方式告诉他。等到我能告诉他的时候,已经传不过去,他对我的好意已然消失无踪。

该追上去的人是我。要让他再一次喜欢上我。

一味等待的我没必要存在下去。不管是谁都跟做白日梦一样憧憬着成为公主的吧。

可现在玻璃鞋已经粉碎,我既没有能助我一臂之力的魔法师,也没有能载我进入城堡之中的南瓜马车。但在我那还隐隐作痛的脚上还留有并未弃这样的我于不顾的,他的温柔。

绝不会放弃!我放弃不掉,也不想放弃。

如果我向他坦白自己丑恶的本意的话,那一定会被他讨厌的吧,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把这一切都埋在心底。我没有勇气坦白,也没有决意去坦白,乃至于如今我被他定下了名为「骗子」的罪行。即使如此,我也一定要对他说出来,绝不能连这一步都不踏出去。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虽然为时过晚,但我也要——

如果要让一切重新再来,必须让雪兔不再讨厌我才能开始这个过程。直截了当地暴露自身的丑陋,不得到他的认同就绝不回头。不,不是回头,现在我该做的,是前进!

「对不起……」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此而道歉了。然后,就这样被他讨厌着,再一次开始吧。

这次才是我,砚川灯凪真正的恋爱的开始——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