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 道节兄妹为浜路彻夜未归大吵一架之卷

浜路走在路上,看见一大早就有人群聚集,心里奇怪,便竖耳倾听,这才知道清早又有人被伏攻击了。

捕快抱头说道:

「什么?镰鼬?就是那个块头很大,手臂是刀,一面滴水一面砍人的家伙?」

「是啊。我半年前看过他一次,错不了,是同一只伏。」

男人似乎躲在暗处目睹惨剧,只见他比手画脚拼命说明。

「可是今早的被害人是被人徒手折断脖子,如果下手的是同一只伏,为何不用刀?」

「我哪知道?或许是他不小心弄丢手臂上的刀。」

「我说啊——」

浜路一面不安地皱起眉头,望着束手无策地抓抓下巴的捕快,一面拔腿跑开。

快,快。

脚步声和吐出的冰冷气息都被皑皑积雪所包覆。

冬天的早晨既冰冷又安静。

屋檐,小路,桥梁,烛台……

一切都被染得雪白。浜路吐着白色气息,跑过雪季的江户,总算回到破旧长屋……

说来遗憾,她晚了一步。哥哥道节早已醒来,站在门口等待妹妹回来。他的站姿让人联想到戏里的弁庆站着死去的模样。

坏掉的纸门并未修理,长屋门口显得通风良好。

只见道节以粗壮的双臂抱胸,皱着一张胡须脸。

至于浜路则是顶着一张冻得红通通的脸蛋,仍为了彻夜听来的美丽公主与白犬的奇妙故事心荡神驰。待她跑到远远可以望见长屋之处,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停下脚步。

她躲在灯笼之后哨哨窥探。

远处传来道节的可怕声音:「啊!浜路,总算回来啦?你这个不良少女!」浜路吓得跳了起来,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三步……

她掉头就逃,没往后边瞧上一眼。

「喂!别跑!」

「哥,你的脸、你的脸好恐怖!」

「那当然!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害我这么担心……」

道节的声音越来越细,但却步步逼近:

「这里是可怕的江户,到了晚上就有妖魔鬼怪、镰鼬、夜鹰、伏,还有佩带长刀的混混出没,和山里可不一样。喂,慢着,浜路!」

「咱们冷静下来,边吃早饭边聊吧,哥。」

「早饭?该死,这个时候哪里吃得下!」

浜路一路引着道节冲进饭铺。老板娘回头问道:「哎呀?怎么了?」浜路像个孩子一样躲到老板娘丰腴的身后。

「浜路,你太狡猾了……」

「老板娘,哥一大早就想杀我。」

「咦?怎么回事?」

「喂!浜路,不要撒这种乱七八糟的谎。」

老板娘独力经营的小饭铺。

每到晚上,毛贼同伙便会趁夜前来,和老板娘头抵着头窃窃私语的诡异饭铺……

然而到了早上只是和平悠闲的寻常店家,已经有好几个客人坐在店里,以淋了酱油的腌瓜和突然上演的兄妹吵架戏码为菜,默默地扒饭。厨房传来火花劈里啪啦爆开的声音,十分热闹。

饭铺内一张古怪矮桌的两头。

这头站着浜路和船虫,那头站着道节,一大早便凶恶地大眼瞪小眼。

试图抓住妹妹的道节一往右动,两人便往左;道节往左踏,两人又往右。

道节大概是觉得窝囊,泪眼蒙胧地说道:

「你这丫头,才来江户没几天,就变得跟黄脸婆一样精打细算,彻夜未归,甚至还撒这种乱七八糟的谎话。我可爱的妹妹,那个乖巧、温顺又真心仰慕我的浜路究竟到哪里去了?」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呃、我只是清晨出去散步,哥却说我是不良少女,说我彻夜未归……」

道节断然摇头:

「不,你昨晚就不在了。虽然我喝酒睡着了,但我感觉得出来。所以我才生气!我气也是应该的吧!」

「你喝酒睡着了,怎么会知道?」

周围的浪人啼笑皆非地反驳道节。

道节沉默下来,接着说道:

「可是我早上醒来时,身旁的被窝冷冰冰的。再说我昨晚睡觉时一直觉得很冷。」

「啊?」

「所以一早醒来看见浜路不在,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

「就觉得好害怕……好寂寞……所以我才发脾气。喂,你有没有在听哥哥说话?浜路!」

「咦?这是什么啊?」

老板娘诧异的声音传入耳中。

众人都抬起头望向她。

只见浜路的衣袖里露出一个黑白条纹的东西,飘啊飘的。浜路猛省过来,连忙藏回去,但是船虫快了她一步,拉出来一看,满脸喜色地叫道:

「哇啊!」

「啊,糟了。」

「怎么了?老板娘,发出那么恶心的叫声。」

「恶心两字是多余的。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这个……好棒!是犬山黑白的戏票!」

「犬山黑白是谁?」

浜路一脸诧异地反问,道节代替面露错愕之色的老板娘回答:

「就是最近当红的少年歌舞伎演员,长得很标致,那双媚眼活像会勾魂,教人受不了。」

「怎么,哥看过啊?」

「不,没看过。看戏要钱的,我全是听人家说的。」

老板娘不可思议地说道:

「这个戏票很抢手,但是你却有三张。浜路,你是打哪里弄来的?」

「是啊。连演员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有票?果然有问题。」

「呃、那是……」

浜路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一个刚出深山的十四岁小丫头,当然不知该如何摆脱这种局面。

道节大概是一时怒极攻心,居然摆出拔刀动作。一名惊讶的浪人连忙制止他,就在他们争执之际,长刀应声滚落地上。

浜路更加慌张。

情急之下,

「呃、我刚才散步,突然飞来箭书……」

她胡乱扯个谎。

「啊?箭书?你是说在箭上绑信的那个?」

「对,我一把接住,发现箭上绑的不是书信,而是、呃……这个!」

语毕的她心虚地把视线从大人身上移开。

道节与老板娘歪着脑袋,面面相觑。

随着火花爆裂声,饭铺的狭窄厨房里传来盐烤溪鱼的阵阵香味,教人闻了忍不住吞口水。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道节更加生气,双手胡乱挥舞。

道节手一伸,正好打中一面旧纸门,纸门松开倒下,道节在制止他的浪人推挤下撞上橱,藏在壁橱中的诡异长刀——村雨丸无声无息滑落,仿佛拥有意志一般自行选择主人,冲向道节的粗壮手臂……

道节顺手握住刀,由于太过顺手,他甚至没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刀。另一名浪人又上前来压住他,那张胡须脸涨得更加通红。

「喂,浜路!」

他放声大叫:

「我可没把你养成这副德性!」

「咦?哥又没养我,只是常写信给我而已。」

「我、我不是在说这个!啊——鼻子灵光,精打细算,伶牙俐嘴的妹妹!你才十四岁,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黄脸婆了!」

「不要叫我黄脸婆!听了就火大!」

兄妹扭打成一团,浪人及老板娘也被卷入争端。此时不知是谁踢了一脚,把道节的长刀踢进饭铺角落的暗处。

一阵混乱之中,船虫突然瞥见地上的长刀,连忙捡起来塞进壁橱,心里还觉得奇怪:(咦?怎么好像缩小了?那道阴森的黑光也不见了。)然而卷入争端的人越来越多,船虫无暇顾,也没放在心上。

烤鱼的香气、白米饭的甘甜白烟及男人的大嗓门混在一块,小小的饭铺显得热闹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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