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漂浮的一道云彩,在匍匐地面的路正上方漂泊。
蜿蜒向前的道路周围是一整片花草,四处吹拂的凉风追过我们,轻抚花草使其摇摆,远方能够看见和我们一样徐徐流逝的小河。
眼前的这一片景致传来轻快凉爽的音色。
「……真舒服。」
肩膀传来头靠上去的感觉。
艾姆妮西亚舒服地闭上眼睛依偎著我。
「不要睡著啰。」
我再度面向前方回答。「应该马上就会到了。」
道路前方是一个围绕在城墙中的国家。那就是信仰之都伊斯特──不知怎地,我就是知道。
『信仰之都伊斯特,就在前方。』
…………
应该说,都写在告示牌上了呢。
「那个,头发很痒的说〜」
我听到头旁边的她对我发牢骚。我的灰发微妙地与她的白发交缠,还顺便搔痒她的鼻尖。她闭著眼清皱起脸,终于「哈……啾!」打了个喷嚏。
「别感冒啰。」
「我想应该不是感冒……」她叹了口气说。「还要多久才到?」
「不到一个小时吧。」
「这样啊──」
「……你会紧张吗?」我们即将抵达她的故乡。
「嗯……不知道耶。我想,信仰之都应该是我的故乡没错,可是我没什么感想……啊啊,终于到了──只有这种想法而已,平淡到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接著她说:
「对伊蕾娜就不一样。」
「……?对我吗?」
她靠在我肩上点了一下头。「我今天早上才刚遇见伊蕾娜──可是,该怎么说呢。好不可思议,我希望现在这个时间能永远延续下去。」
「……」
「我也搞不懂自己的心情。不过我心里某个地方可能在想,我不想回国──」
「你还是别继续说下去好了。」我打断她的话。「等记忆恢复只会难为情而已。」
「…………」短暂的沉默后,她呵呵笑了笑。「没错呢。」
「……嗯。」
──我对这趟旅程的结束也并非毫无感想。
扫帚会被风追过在路上飘摇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害她打瞌睡,也不是为了使她焦急。
我的心情说不定跟她一样。
即使如此,扫帚还是得继续向前。
在通往信仰之都,相同的道路上。
○
信仰之都伊斯特是高耸外墙围绕的大国。
然而和夸张的围墙相反,墙上的门却小得令人讶异。只能让一台马车勉强通过的尺寸,以粗糙形容也不为过。
尽管从远方眺望外墙时眯起眼也看不到,得要靠近才终于看得见国门的存在,门依然小到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们站在那道门前。
「不好意思打扰了──!」
艾姆妮西亚咚咚敲了敲门。
不过多久,木门便无力地打开。
「…………」
从中现身的是个深深戴著兜帽的魔法师。他不发一语,伫立在原地。
「……那个……我是这个国家出身的艾姆妮西亚……」
艾姆妮西亚紧张地抬头看他。
「…………」但魔法师保持沉默。
仔细想想,她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自己来自这个国家,更没有记忆。其实出身于信仰之都伊斯特有可能是她的误会,这个国家对她来说也许是个毫不相关的地方。
这份担忧与沉默一同降临。
随后。
「那边的魔女大人是哪位?」眼前的魔法师看著我。「您是艾姆妮西亚的同行者吗?」
啊,他会说话。
我隔了一拍点头。
「是的。」
「是吗?」
「是的。」
「……那么就进来吧。我们欢迎您入境。」
接著魔法师从门前退开。
但是那句欢迎听起来却像是只对我说的。魔法师依然只看著我,对艾姆妮西亚视而不见。
不太对劲。
「……那个──」
「魔女大人,我们想感谢您。若您愿意,能请您直接前往宫殿吗?」
「感谢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要──」
魔法师交互看了看困惑的我与不理解发生何事而瞪大双眼的艾姆妮西亚,接著说:
「我们想感谢您带这个罪犯回来。」
语毕他举起魔杖指向她。
他使出拘束魔法。蓝白色的光芒宛如蛇一般延伸,一圈一圈将她团团包围。
「咦……!喂,你做什么!等一下──」
他对不知所措的她不理不睬,以蓝白色的拘束具紧紧将她绑了起来,使她完全动弹不得。
魔法师一扯魔杖,她便当场跪下。
艾姆妮西亚以害怕的眼神仰望他,他则是露出冷淡的双眼俯视她。
「大罪人艾姆妮西亚,我在此逮捕你。」
同时这么说道。
○
虽说是宫殿,宫殿中也没有国王坐镇,由此可见这个国家并非帝王专政。
抵达宫殿的我被请到宫殿最深处的房间。
房间内只有排列成扇形的桌子,以及深处的讲台。身穿长袍的大人们集结在台上,数量数之不尽。
我大致能猜出这是讨论议题的场所。
「欢迎来到信仰之都伊斯特。我们欢迎你──请问芳名?」
台上其中一人以淡然的态度低头看我。
我抬起头说:「灰之魔女伊蕾娜。我是魔女。」也以漫不经心的语调回应。
四处发出低沉的感叹声。
「还真年轻呢。」
台上那个人不以为然地说,「你什么时候当上魔女的〜?」环顾现场,语气有些慵懒的她是在场唯一一位魔女。
「大约三、四年前吧。」我回答。
「……你今年几岁?」
「我十八。」
「……还真年轻呢〜」
魔女小姐又更加不以为然地眯起眼睛。尽管不如我年轻,看起来也挺年轻的她可能开始有点年纪了。
即使身穿不像魔法师的红黑色礼服,她胸口仍和我一样有星辰造型的胸针。
在这个国家和我一样长袍与三角帽的装扮似乎反而比较少见,在场没有半个人戴三角帽。
这或许是因为没有强调自己是魔法师的必要,毕竟这个国家中每个人都会使用魔法。
「我们很感谢你喔〜谢谢你替我们带那个大罪人回来〜」台上的魔女说。
「……」
「你很好奇她怎么会是大罪人吧〜?」
「你又知道了?」
魔女点头道:
「与大罪人同行的人都会好奇呀〜就跟现在的你一样〜」
「…………」
「不过每个人听了缘由都会鄙视大罪人,打从心底厌恶大罪人,最后连同这个国家的记忆与大罪人的记忆一起遗忘离开这个国家〜把与大罪人一同旅行的记忆放在脑袋里一定很不舒服吧〜?」
「…………」我不肯定也不否定。「她究竟做了什么?」
只有确认事实。
我会做出这种反应可能也在眼前这位魔女的意料之内。她抿起嘴唇,浅浅地露出微笑。
「那个女人究竟干了什么坏事,你去图书馆或别处查查就好〜一定比在这里听我们解释还要清楚喔〜?」
「你嫌解释麻烦吗?」
「哎呀说话何必夹枪带棒呢……不是喔〜纯粹是因为就算我们告诉你,你也会怀疑我们不是吗〜?你会说那个女人是冤枉的,其实是我们刻意陷害她。」
因为你露出那种表情呀──魔女说。
「……你又知道了?」
「是呀,当然。」魔女颔首肯定。「因为,至今为止与大罪人一同造访这个国家的人们都是这样呀。所以与其听我们说,自己调查比较好喔〜?」
原来如此。
「然后──知道她的罪行后,我也会跟过去与大罪人同行的人一样,打从心底鄙视她、厌恶她吗?」
「是呀,一定会吧〜尤其是艾姆妮西亚犯下的罪孽太过深重,无法饶恕呀。」
不过你现在肯定不这么想吧──魔女小姐伤脑筋似地耸了耸肩。
不仅如此。
「总而言之,我们还是诚心诚意感谢你带那个女人回来喔〜请你不要忘记了?带回大罪人的你等于是这个国家的英雄。为了表达感谢之意,就让我们替你准备最顶级的食宿吧。」
「…………」我微微点头说了声,「那真是太感谢了。」但是其实我不怎么高兴。
反正──
就算在这个国家觉得什么东西好吃,但离开时要是记忆消失,就什
么回忆也不会留下。
即使鄙视什么、厌恶什么,亦是如此。
城墙围绕的城市十分宽广,但就所有国民都是魔法师而言,街景并没有那么特别。
紧邻大街的建筑物高大挺拔,统一漆成白色。一问之下我才知道晚上会点亮变成黄色的,使街景更添一层神圣的光辉。刚才卖面包的路边摊老板口若悬河地这么对我说了一大堆,可见他相当喜欢这个国家的街景。
除此之外,他还对我这么说:
「把大罪人阿姆妮西亚带回来的就是你吧?哎呀,真是感恩啊!这个面包送给你!这是协助行刑的谢礼!」
他不收钱,直接把我想买的面包塞进我手里。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把艾姆妮西亚带回来的人是我?
「……」
和他的慷慨相反,我一口气没了食欲。
又走了一阵子,我感觉到不知从何传来注视我,或是盯上我的视线。回过头我只看到一片喧嚣的大街。有人直接感谢我,也有人在远方跟身旁的人说「那就是带阿姆妮西亚回来的魔女喔。」更有人对我投以羡慕的眼光,到处都有人在看著我。
「……」
我只认为自己太招摇了。
在街上走了一阵子,我看见一间水晶店。大小不同的水晶排列在面相大街的橱窗中。
『各位,今天有好消息喔〜』
令人讶异的是,橱窗中的水晶全都映照出相同的景色。稍早在宫殿迎接我的魔女正在水晶另一头做出夸张的手势、面带欣喜的表情演讲。
『各位都知道大罪人艾姆妮西亚终于归国了吧〜?』
「那个,这是?」
我一问,在远方观察我的居民们便以过于迅速的动作围了上来。
「哎呀魔女小姐,你好奇这个水晶是什么吗?」「这叫做镜水晶,就是能像这样照出远方景象与声音的水晶啦!」「厉害吧,这就是我国引以为傲的魔法技术喔!」「别国可做不出这种东西啊。」
「是、是喔……这样啊……」
「顺便告诉你,我们国民每个月都会贡献自己的魔力,供这个国家的魔法技术使用。」「就跟用魔力缴税一样吧。」「然后魔力就会用在这种使用魔力的技术造福人民啊!」「厉害吧?」「别国有这种技术吗?」「怎么可能会有呢,真笨〜」
「啊,已经够了。」
「顺便告诉你,在镜水晶里头说话的魔女是蔷薇魔女爱蜜莉雅。」「她是唯一的魔女啊。」「她的能力可厉害啦!」「创造镜水晶也是她的功劳喔!」「现在不晓得究竟几岁了──她从以前开始就为这个国家贡献,总之就是很厉害的魔女──」
「我不是说够了吗,你们烦不烦啊?」
就算挥手赶他们离开,他们仍旧讲个不停。怎样,是不说话就会死吗你们这群聒噪的浑蛋。
我想这么抱怨一句,可是──
聒噪的他们也脱口说出我想知道的事情。
「你带来的那个女人──艾姆妮西亚她啊。」「她杀了这个国家的魔女,除了爱蜜莉雅大人之外全被她杀光了。」「然后,她还把毒素散布到其他国家,让别国差点毁灭。」「当然会判死刑啦!」「不过能抓到那个女人,爱蜜莉雅大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诸如此类。
这些话难以轻言相信──国民们的口中说出的事实,实在难以相信是那个艾姆妮西亚做的。
『艾姆妮西亚死刑的日子决定啰〜』水晶店内排列的镜水晶中,蔷薇魔女爱蜜莉雅笑容满面,『就在明天早上喔〜明天早上,在宫殿前的广场将那个女人斩首示众〜我们期待所有国民前来参加,拜托啰?』
我周围响起掌声与喝采。
接著爱蜜莉雅──就如同知道我在看一般,在镜水晶的另一头说:
『当然,国民以外也欢迎参加喔〜』
说完这句话,她便从镜水晶的另一头消失了。
随后镜水晶变成一般宛如镜面的水晶。
上面只剩下我一脸茫然的倒影。
○
最适合调查的地方是哪?
没错,就是图书馆。
「……唔唔唔。」
爱蜜莉雅在镜水晶中的演说结束后,我立刻跟在场的居民们问出图书馆的位置,旋即来到这里。
这个国家的图书馆设施相当完善,空间十分宽敞,天花板遥不可及。
巨大的螺旋状阶梯一圈一圈朝天花板延伸,在楼梯旁排列著绵延不断的书架。
话虽如此,我的目标也不是书架上的书本。
「我想看这个国家的报纸,全部给我。」
我是为了调查来到这里的。原因自当不必多说。
我麻烦图书馆员帮忙,他便立刻拿出过去一年来的旧报纸。我点头道了声「谢谢。」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
「…………」
我一面比较各家报纸,一面调查相关事件。艾姆妮西亚在这个国家中,能够预测到导致连续丧失记忆的事情发展,大致是这样。
事情的起因约在距今一年多前。
这个国家中有四名魔女接连失踪。住在信仰之都伊斯特的魔女一共有五名,仅存的蔷薇魔女爱蜜莉雅声明「这是对信仰之都伊斯特的背叛」,并且积极开始搜查嫌犯。犯人接连谋杀的魔女可称之为这个国家的财产,守护伊斯特治安的正统骑士团也给予她全面的协助。
然而别说犯人,就连线索也找不到。
魔女为什么会连续失踪?为什么会连遗体都找不到?一连串的事件引发更多谜团,案情因此陷入胶著。
这样下去也许会变成悬案不了了之。这样下去也许会永远无法替四名魔女讨回公道。
魔女爱蜜莉雅与正统骑士团逐渐浮现焦躁之色。
就在这个时候。
魔女爱蜜莉雅将嫌犯缉捕归案。
残杀四名魔女的犯人是正统骑士团中一位名为艾姆妮西亚的少女。
她隶属于正统骑士团,却是个连魔法都用不好的吊车尾、没能力的米虫。甚至无法骑扫帚在天上飞的她在这个国家抱有强烈的自卑感,而这份自卑感足以成为促使她犯下杀害魔女、企图夺取魔力这番暴举的导火线──就是这样。
爱蜜莉雅在报纸上留下这句发言:
『这个国家不是有支付魔力取代税金,由国家徵收魔力利用的系统吗〜?建造这个系统的人是我──某天,我与艾姆妮西亚一起调查〜结果发现她变得好擅长魔法喔〜她本人说自己努力练习,可是大家应该都知道才对吧〜?魔法的修练并非一蹴可几。我因此对她展开调查,发现她模仿我的发明自己做了一个类似的系统〜她就是藉此夺走魔女们所有魔力杀害她们的呢〜』
艾姆妮西亚的人际关系相当封闭。
用不好魔法的她受到双亲冷落,成年后立刻被赶出家门。她能够称之为朋友的人也不多,时常自己单独行动。
既然用不了魔法她便试图磨练剑法受人认同,并因此加入正统骑士团,但在正统骑士团中,她这种人仍然不受到重视。再加上,她还被后来加入的妹妹超越,使她不久便成为妹妹的部下。
她一定饱受毫不间断的自卑折磨。
蔷薇魔女爱蜜莉雅还发现了四位魔女的遗体。遗体上有遭到劈砍的痕迹,明显和艾姆妮西亚手中军刀造成的伤痕一致。
她的罪行不只如此。
艾姆妮西亚伪造由爱蜜莉雅开发,吸收魔力并加以利用的系统时,据说将大量的有害物质排进下水道。
结果污染殃及邻近国家,使他国因公害而濒临毁灭。
杀害四名魔女,以及散布污染。
艾姆妮西亚罪不可赦。
严正处理此事的信仰之都伊斯特议会,不久便决定对艾姆妮西亚处以忘却归乡之刑。
这是惩罚大罪人的刑罚。
我一查之下才知道,刑罚内容是给予罪犯每天消除记忆的诅咒,将其流放国外。不过这样还没结束。
这个国家十分了解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在外流浪的人会有何种行为。
丧失记忆的大罪人会在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的状况下,凭著身上的衣服、首饰等,寻找自己从何而来,该往哪里而去。
接著,大罪人将会迈开步伐寻找自己的故乡。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或许需要一年。但大罪人肯定会回来。每天都与他人,以及自己重复相遇与离别。
诅咒将会持续到斩首示众的前一刻。
在罪犯归国、站上断头台的同时解除。
大罪人在国外究竟会得到何种回忆?也许会有不少人温柔对待丧失记忆的大罪人。这附近的治安还算良好,也许有人温暖地接纳大罪人,也肯定有不少人替没有记忆的大罪人担心。
即使丧失记忆的原因不明,大罪人仍会心怀仅存的希望走在外面的世界。然而他最后将
会了解,这些幸福的回忆不过只是踏上断头台的过程。
最后,大罪人会在深不见底的后悔与绝望中死去。
这就是忘却归乡之刑。
也是艾姆妮西亚明天将会面临的刑罚。
「……」
这时。
看到这里的我再度感受到视线。
我在堆满报纸,以及之后追加关于这个国家的处刑资料堆积如山的桌前张望。
但现在跟在大街上不同,四下无人。
应该不可能感觉到视线才对……
「……唔?」
不,先等一下。
有个奇怪的箱子。
碰巧能容纳一个人大小的纸箱藏身在书架背后。
「……这是什么?」
太可疑了。
这么说来,我在大街上好像也看过这种箱子。不过就算在街道上看到,我也觉得那是普通的纸箱,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可是这里是图书馆吧?为什么会有这种箱子?难道是垫脚用的吗?
「……」
我站起身,蹲在纸箱前盯著纸箱看。
「……!」纸箱发出喀答喀答的声响晃了晃。
看来不是垫脚用的呢。
「那个,请问你在做什么?」
「……」
「我在对你说话,你听得到吗?」咚咚,我敲了敲纸箱上方。
「……」过了一阵沉默,随后。「不,请别在意。」
啊,说话了。
「你在做什么?」
「请别在意,这是那个……兴趣?」
为什么是疑问句?话说──
「扮成这样究竟是什么兴趣?」
「这是……那个……尾随魔女的兴趣……之类……的吧……?」
「什么跟什么啊。」
跟踪狂吗?
箱子里的她对傻眼的我说:
「你就是灰之魔女伊蕾娜对不对?把大罪人艾姆妮西亚带回来的那个人。」
「……你真清楚呢。」她大概是从镜水晶中看到的。
「自从你来到这个国家,我就一直跟著你。」
「跟从狂吗你?」
「不是!」箱子里的人有些忿忿不平。「我是想看你值不值得信任!」
「是喔。」我相信箱子里的人绝对不值得信任。「那么结果呢?我值得信任吗?算了反正我没兴趣。」
我现在有点忙,可以不要烦我吗?我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
紧接著──
「请等一下!」
箱子里的人也站了起来,变成像是箱子下长了穿著裙子的脚,模样稍嫌奇怪诡异。
「你不会怀疑大罪人艾姆妮西亚的罪状吗?所以才会像这样前来调查不是吗?」
就算箱子遮住了脸,她拚命的声音也让我明确感受到箱子里的她表情严肃无比。
「…………」我停下走回位子的脚步,回答她说:「那又如何?」
「如果可以──能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吗?」
「……那个,在那之前你是谁?」
我简洁有力地问。
连她的脸都看不到,是要我怎么相信纯粹只有跟踪过我的人?
然后她说「啊,对、对不起!我忘记了!」脱下纸箱。
白色、柔软的长发从纸箱中出现,头上绑著一圈缎带。
从稚嫩的脸蛋看来她的年龄应该比我小一、两岁。
仔细一看她穿著白色的长袍,和艾姆妮西亚一样。
她的容貌似乎也让人联想起艾姆妮西亚。两人相似到她只要把头发剪短,再将缎带换成头箍就会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
听到我的话,她点头回应。
「我的名字是艾维莉亚。」
箱子发出声响在地上滚动的同时,她说:
「艾姆妮西亚是我的姊姊。」
○
之后艾维莉亚邀请我前往她家。
顺带一提,她不知为何戴著纸箱。换言之我跟在纸箱后头这奇妙无比的一幕在大街上上演,但艾维莉亚说:「我跟伊蕾娜小姐见面,如果被街上的人发现的话会有点不妥。」不肯脱下纸箱。戴著纸箱不也有诸多不妥吗?莫名受到所有人注目喔?
「不要紧,这样周围的人都只看得到会动的纸箱。」
真的假的。
「喔喔,这不是艾维莉亚吗?」「你今天怎么也戴著纸箱呢?在跟踪谁?」「真努力呢。」「你隔壁的是灰之魔女小姐吗?」「到底怎么了?」
「…………」
根本早就露馅了嘛。
话说你平常就戴著纸箱吗?白痴吗?
「可恶──!」她自暴自弃地把纸箱丢掉走在街上。
还顺边说了句:「我是为了问伊蕾娜小姐带来那个罪犯姊姊的经过才跟她在一起的!什么事都没有啦!」回答路上的人。
「…………」
真的假的。
不久之后我们抵达她的家。
由于她属于正统骑士团,因此收入应该相当不错,她的家还算豪华。
「可能有点乱,不过请别在意。」
她嘴上这么说,但实际走进家里,颇为宽敞的房间里却塞满书、资料、论文与文件。此外还有其他种种杂物,几乎没有地方可以落脚。看来看去全部都是和工作有关的东西。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感受不到生活感,可惜了豪华的房间。
「…………」我环顾房间后看向她问:「那个,我坐哪边?」
「那边。」
「……」
哪边……?
我犹豫到最后,跨过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纸,折起脚跪坐在地上。房间里有椅子也有桌子,可是早就被资料山压垮了。
「……那么我说了喔。」
艾维莉亚这么说,一屁股在我面前坐下,歪著头问我:「……伊蕾娜小姐,看这个国家的模样,你有什么感觉?」
你问我有什么感觉……
「至少我觉得这是个有点奇怪的国家呢。流言流传的速度快到不正常,还有镜水晶这种奇怪的发明,然后──」
艾姆妮西亚还是大罪人。
我说:「她真的是大罪人吗?我说什么就是没有办法相信。」
即使报纸跟这个国家的人们把她视为大罪人,处以忘却归乡之刑。哪怕她这段旅程的终点只有死亡。
就算跟我一起旅行到现在全部都没有意义。
我还是不愿相信,至今仍感到不可思议。
我无法相信像她那样,即便失去记忆依然每天无忧无虑、绝不慌乱又开朗的人,会有杀人夺取魔力的过去。
「坦白说,我刚才在大街上说的话是骗人的。」
艾维莉亚回答我说:「其实,我是想知道你带姊姊来到这里──在经历过这段旅程之后,你还相不相信姊姊。」
「……」
「你站在姊姊那边吗?」
「…………」我看著她翡翠色的双眼。「你又如何呢?」
跟戴著纸箱一样不愿意表明自己的立场,又连珠炮似地发问,我有点难以接受呢。
她瞬间有如没料到我会这么问般一愣,但立刻这么说:
「我当然站在她那边啊。」
她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为了救姊姊,至今为止一直在宫殿进行正统骑士团的工作,同时在幕后调查。」
「话虽如此,你在国民面前还是把姊姊当成罪犯呢。」
「谁叫我不那么做就无法取得国民的信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你的姊姊是冤枉的吗?」
听到我的话,艾维莉亚静静地、严肃地点了点头。
「绝对是冤枉的。一切都是那个魔女的阴谋。」
「……那个魔女?」究竟是谁,我思考了一剎那,接著立刻想起来这个国家只剩下一个魔女。「你说,蔷薇魔女吗?」
「是的。」
「……也就是那个叫做爱蜜莉雅的人就是陷害艾姆妮西亚,把她驱逐出境的罪魁祸首。」
「是的是的。」
「……爱蜜莉雅害艾姆妮西亚被处死。」
「是的是的是的。」
「…………」是的来是的去的吵死了。
「可能有点难以置信,不过这就是事实。」
「……不会,倒也不会难以置信。」
甚至该说莫名合理,总之我确实有这种感觉。
谁叫那个魔女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疑呀。那什么慵懒的语调?根本可疑指数破表。
「可是,这么一来真相又是什么?艾姆妮西亚为什么会变成大罪人?」
我问。
听了我的问题,艾维莉亚回答:
「这件事说来话长,可以吗?」
「请你长话短说。」
「唔〜」艾维莉亚鼓起脸颊直接表露不满,随后说了句「姊姊的事是不可能长话短说的。」开始娓娓道来。
……不过,话说回来。
「你很喜欢你姊姊呢。」
听了这句话的艾维莉亚不出所料,
理所当然地说:
「我当然最喜欢她了呀。」
从妹妹艾维莉亚的口中听说与艾姆妮西亚相关的一切后,我暂时离开她的房间,在她家门前的阶梯坐下。
我将扫帚抱在怀里。
「…………」
那是个非常揪心,非常不幸故事。
那是不受上天眷顾的她的故事。
她究竟做了什么?只不过是在这个国家中罕见不会使用魔法的人,到底有没有必要受到这种对待,又究竟为什么会受到这种对待?
她明明那么善良──
「你怎么想呢?」
我问怀中的扫帚。不是人类的她,而是平凡扫帚的她直立在我臂弯内。
「您问我我问谁呢?」
她平淡地回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您在问我该不该帮助艾维莉亚大人吗?还是在向我确认艾维莉亚大人说的话是否属实呢?」
「两边都是。」
「也就是您在确认真伪之前不想帮助艾维莉亚大人吗?」
「嗯。」
「那么我不认为自己需要回答。」
她语气带刺地说。
「……今天的你说话还挺辛辣的呢。」
「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叫我出来,您把我视为方便的工具令我对您大失所望。」
「…………」
「开玩笑的。」她如果是人的模样,一定会露出浅浅的微笑。「我想,艾维莉亚大人所说的故事应该是真的吧。我有把握。」
「喔?」
「您知道为什么吗?」
「…………」
跟我经历相同旅程的扫帚具有某种我不知道的情报。她根据这点掌握了艾维莉亚所说的故事是真是假。
那个状况更加指向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比如说,在冰封之城发生的事。
「……你能告诉我,我被冰起来的时候发生了什事吗?」
那是我──在离开那里之后,看到无比失落的艾姆妮西亚,感到害怕、恐惧、犹豫,至今仍无法问出口的问题。
我在犹豫。
因为若是知道残酷的真相,我可能会因此流泪。
「当然可以。」她好像笑了。「可是在那之前能允许我先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伊蕾娜大人是不是原本在问我那个国家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就已经对解决这一连串事件──对拯救艾姆妮西亚大人采取积极的态度了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伤脑筋似地耸了耸肩。
不过我的扫帚却对我的无奈视若无睹。她看不看得到本身就值得怀疑就是了。
「正因为伊蕾娜大人想帮助艾维莉亚大人,您才会像这样以扫帚的姿态呼唤我吧?如此一来便能节省魔力。」
你说什么?
「没又把你变成人,是因为扫帚要是变成人会吓到附近的人。」
「我想扫帚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会吓到人了。」
「…………」
「而且周围不是本来就半个人也没有吗?」
「…………」我叹了口气。「今天的你还挺坏心眼的呢。」
是的──我的扫帚回答。
她的语气也十分理所当然。
「因为我是您的所有物呀。」
然后我得到了不为人知的答案。
所以我跟她约好,要全面协助艾维莉亚的计画。
打从一开始就不必犹豫,也不必确认真伪。
因为救她这点小事,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
「姊姊的行刑时间是明天早上十点。地点今天爱蜜莉雅在镜水晶中应该也说过了,是宫殿前的广场没错。」
「我愿意帮你。」看到回来的我如此回答,她喊著,「呀──!谢谢你!谢谢你!有伊蕾娜小姐帮忙肯定能成功救出姊姊!」抱住我后突然冷静下来,「啊,对不起。我只爱姊姊一个人。」又放开我,之后告诉了我行动内容。
这不重要,但她心情起伏也太夸张了吧。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首先,我在广场等姊姊恢复记忆的时机。伊蕾娜小姐就趁这个时候入侵宫殿,阻挡爱蜜莉雅。」
「你能保证爱蜜莉雅一定会在宫殿里吗?」
「程序上会由她亲自砍下姊姊的脑袋,在那之前她应该会在宫殿最深处──那个,昨天伊蕾娜小姐去的议会场。应该会在哪里待命。」
喔喔。
「也就是在砍头之前拖延时间吗。」
这个计画真是粗糙又随便呢。「那么你打算怎么救你的姊姊?」
「如果爱蜜莉雅来不及赶来到刑场,砍下姊姊脑袋的责任将会安排由我执行。」
「……为什么?」
「砍头的顺序是依照大罪人丧失记忆前恩怨的深浅顺序决定的。」
在公开场合大显身手逮捕艾姆妮西亚的爱蜜莉雅。
在公开场合姊妹不和的艾维莉亚。
原来如此,说恩怨匪浅或许真是如此也说不定。
「在走上断头台后姊姊就会恢复记忆。换句话说,这是最佳时机。只要在那时将姊姊掳走,姊姊就能恢复记忆,也不会被砍头。」
「之后呢?」
「之后就离开这个国家。我会用信号通知你抢到姊姊了,伊蕾娜小姐就停止阻挡爱蜜莉雅,之后就请你顺势而为。」
「……然后?」
「咦?以上就是行动计画的大纲了呀。」
「照这个计画走完全失败的机率非常高的说。」
那个,你懂吗?这个国家是只有魔法师的国家吧?如果逃离这个国家真有这么简单,就没有人会被消除关于这个国家的记忆,也不会变成没有人知道信仰之都伊斯特实情的这种现状了。
「唉……那你说要怎么办?」
「啊,闹脾气了。」
艾维莉亚鼓起脸颊,用指尖一戳可能会破掉。
「人家好不容易拚命想到这个计画的说。」
「……我好像看清这个国家正统骑士团的能力极限了。」
夸下身为正统骑士团成员在宫殿工作的豪语,我还以为她拟定的计画会将宫殿的内幕、人际关系与上下关系,以及国家独特的魔法技术发挥到极限。
这个计画根本就是硬碰硬嘛。
「……那要怎么办才好,伊蕾娜小姐?」
我盯著眯起眼的艾维莉亚。
「什么怎么办?」
接著回答:
「只要打败爱蜜莉雅不就大功告成了吗?」
●
这是我的回忆。
我虚无飘渺的回忆。
「姊姊你看,这个纸箱!只要用这个就能完美达成跟踪任务了!」
我想那碰巧是在她决定加入正统骑士团当天的事情。妹妹举起大约能够容纳一个人,大小有点微妙的纸箱,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她突然跑来我家,说这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正统骑士团没有多少跟踪任务喔。」
「咦?」
「我们主要负责宫殿里的杂务,而且这个国家里的坏人本来就不多。」
正统骑士团的工作非常非常无聊,基本上都能在宫殿之内完成。比如说操作镜水晶、准备会议所需的资料、清扫与修缮宫殿内部等,还有就是保护重要人士与警备宫殿。若是发生事件与意外,偶而会需要进行调查,但几乎遇不到大规模战斗。
无聊,无聊,还是无聊。
「那这个箱子……怎么办……?」
「应该没有机会派上用场了吧?」
「可是你看,只要常用这个,紧要关头不就有可能用来发动突袭吗?让敌人想『哎呀,这个箱子是什么?』再突然跳出来,或是让敌人以为『啊,有这个箱子就代表正统骑士团的艾维莉亚在里面吧?』其实我从他背后慢慢靠近之类的!」
「我想根本不会有那种场面的说……」
「……唔〜」真希望你能不要用「那么这个箱子要怎么办?」的表情看我。「这么说来,姊姊。我离开家里了。」
「咦?」
她怎么突然这么说。
「姊姊不是在加入正统骑士团的时候离家吗?所以我想我也要离开。」
「…………」
我会离开家里纯粹是因为不想被当成累赘──艾维莉亚受到爸妈疼爱,应该没有必要这么做才对。
话说。
「我搬出去一个人住的时候没有准备那种纸箱的说。」
我笑了笑,艾维莉亚又「唔〜」地鼓起了脸颊。
现在回想起来,这只是段微不足道的回忆。
艾维莉亚在一年后成为我的上司。
「明天开始她就是你的上司了,要好好听她的话。」我得到这则通知,来的人却是我的妹妹。连魔法都用不好的我不论多么努力,出人头地仍旧遥不可及、虚幻不实。
纵使磨练剑术代替魔法,在表现机会原本就少之又少的正统骑士团中,我也许跟米虫没有两样。
感觉起来像是正统骑士团正在暗示我,说我一无是处。
「姊姊──」
那时的艾维莉亚担心地看著我。
「……不要紧,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撒了这句谎话,摸摸她的头发。
其实我气愤到想放声尖叫。
我原谅不了受到这种待遇仍旧无法好好使用魔法的自己。可是我更不能原谅正统骑士团利用妹妹来欺负我。
结果在那之后,我跟妹妹的关系降到冰点。
艾维莉亚一直傻呼呼的有些脱线,但是她身为魔法师的才华出类拔萃,才会在正统骑士团内立刻受到重视。
和在表面舞台活跃、光鲜亮丽的她不同,我的存在反而日渐淡薄。
妹妹开始在正统骑士团工作一年后,我甚至不再与她见面。
这不是谁造成的,我们也没有彼此约定。
我们只是觉得见到彼此太难堪而已。即使如此,看到紧抓正统骑士团不放的我,周围的人们一定非常不愉快。
不过我自己最清楚,若是没有我身上的这身正统骑士团的制服,我就什么也不剩了。于是我才会一直以身为正统骑士团的一员,不厌其烦地继续工作。
不论多么难受,我都假装若无其事,强颜欢笑。
就在某一天。
「……嗯嗯?」
处理杂务时我会负责整理国外送来的信。话虽如此,这个国家对外面的世界完全没有兴趣,因此基本上我收到的命令是「区分为需要拆封跟不需要拆封的即可」,我也只需要这么整理就好。
总之简单来说,我在那叠信中发现一封奇特的信。
「信仰之都伊斯特排放之有害物质的受灾报告……这是什么?」
那是邻近国家,一位名为大魔女路德拉的人寄来的一封信。
简而言之,是说「贵国正在排放有害物质,为此我国陷入毁灭状况。搞什么给我快点处理。」的告发文。
有害物质──这个词引起我的好奇。
信仰之都伊斯特基本上闭门自守,并倾向极力避免与他国冲突。排放有害物质会立刻被视为重要问题。就这个国家的倾向看来,应该会进行好几次调查,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才对。
当然,这类调查也交由正统骑士团负责。
无论如何,有害物质泄漏的事实是不容忽视的问题。
我立刻向直属上司报告。
然而。
「……姊姊对不起,我现在没空处理这个。」
上司──应该说是妹妹──现在正在忙著处理别件工作离不开。也就是没有时间调查公害的意思。搞什么啊。
我不知道妹妹真正的心意是什么。她或许其实想要帮助我。
实际上,我拿信给妹妹看的时候周围还有其他部下。
「艾维莉亚小姐现在忙著调查杀人事件啦。」「跟你这种分类信件的薪水小偷不一样。」「闲闲没事吗你。」「可以不要没事找事做吗?」
我还被他们这么骂。
所以我不知道她的真正心意为何。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回去分信了。」
我不理一旁围观的人,从艾维莉亚手中把信拿走这么说。
反正这是骗她的。
既然没有人愿意做,我打算自己处理。只要自己调查就好。
「……对不起。」
艾维莉亚以细小的声音向我低头道歉,我则是对她的道歉充耳不闻迈开步伐。
坦白说,调查这个事件简单到令人讶异。只要有心我独自一人一天就能轻松解决。
叫做大魔女路德拉的人似乎以为这个国家的人是对公害毫无概念就随便排放的笨蛋,在信中附上不可思议又方便的纸条,只要接触有害物质就会变色。
「反正,就是去下水道调查就能轻松找到源头了吧。」
于是我立刻潜入信仰之都的下水道。
下面是一片昏暗到没有提灯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墙壁与天花板都统一以红褐色的砖瓦砌成,我走的步道旁流著混浊的生活废水。或许是因为只有昏暗的灯光,又或许是反射砖瓦的红褐色,水面看起来异常混浊,也像是鲜血。
「……嗯……」
想立刻撤退的我迅速将纸插进水流中确认颜色。
「啊,变蓝了。」白纸湿掉的部分变成蓝色。路德拉说,「变成蓝色就代表水中充满有害物质麻烦你们处理。」所以应该就是这样。
在那之后我继续在下水道逆流而上测试颜色。结果全部都是蓝色,甚至让人以为这个国家排出的废水是不是全都含有有害物质。
然而现实却是另一回事。
「……奇怪?」
展开调查后约一个小时左右。
插进水中的纸不再产生变化。我手上的纸没有变色,只有湿掉的纸片。
「…………」
我抬起头回过身来,发现附近有一扇门。
明明是下水道,在这种排放生活废水的地方,应该不可能有人来才对。
哎呀哎呀?我这么想用纸碰了碰从门下流出的水流。
颜色变成蓝色。
不过继续往上游却没有变色。
「……真的假的?」
看来这扇疑点重重的门就是流出有害物质的源头不会错。
眼前有一扇可疑无比的门。
该不该进去,那时我相当烦恼。
但是在此止步不前不也无可奈何吗?
所以我犹豫地停下脚步后,打开了那扇门。
比昏暗的下水道更深,犹如深渊的世界张开血盆大口。
门后是──
「………………这是……什么……」
尸体。尸体。以及尸体与尸体。
一旁散乱著某种研究资料、可疑的药品,以及玻璃瓶,瓶中塞满从一旁尸体中所取出的器官。
「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无尽的魔力」。
一叠一叠的纸写满天马行空的词汇散乱四周。
我晚了一拍才发现这里充满尸臭味,以及那些遗体全都是似曾相识的魔女。
我被迫面对独自一人无法处理的问题。
「讨厌〜──你怎么跑来这种地方呢?」
这时,慵懒的声音从背后──从正后方传来。
「什──」
我正想回头时。
「对了,我就顺便让你背黑锅吧〜──」
我的意识在这时中断。
我认识那个声音。
蔷薇魔女,爱蜜莉雅──
● ●
姊姊杀了四个魔女,夺取魔力的传闻隔天一口气传了开来。
事件的大致经过和伊蕾娜小姐在读书馆看的资料相同,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
真的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吗?
据我所知,姊姊的剑术还算过得去,可是她善良到连虫都舍不得杀,剑术也只用来牵制周围的人。
而且──这么说很不好听,不过姊姊这种只会以刀刃战斗的人,真的有办法接二连三杀害魔女吗?
我认为不可能。
可是姊姊仍被宫殿定罪,处以忘却归乡之刑。
姊姊当然从头到尾都否认自己杀人。鲜少在人前掉泪的姊姊瞪著爱蜜莉雅大声哭喊:「不是我,杀人的是你。」
然而她的主张却被魔女爱蜜莉雅接二连三以杀人证据击溃。
在场的法官都直接接受爱蜜莉雅的证据,并立即执行忘却归乡之刑。
我到现在依然认为那场审判是一场戏。
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定姊姊的说词是空虚幻想,对她的辩解充耳不闻。
但我不同。
我心底某处相信,她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这一切一定全都是爱蜜莉雅安排的。
证据什么的无所谓。姊姊一定是在被我拒绝后,自己一个人去下水道调查。
然后,她在那里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所以才会被诬陷为杀人凶手。一定是这样。
所以我得救姊姊才行。
然后,这个机会──只有在她走上断头台,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才会到来。
我说完事实后,伊蕾娜小姐说了声「啊,我去外面吹吹风。」就离开家里,开始嘀嘀咕咕地跟某人说起话来。
我偷瞄了一眼,发现她在跟扫帚说话。这个人怎么回事?是活在自已世界里的怪人吗?
我这么想时没想到扫帚居然对伊蕾娜小姐回话,而且声音还一模一样。是腹语吗?她果然是什么怪人吗?
伊蕾娜小姐回来后说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但她却像是在说「唉,这什么烂计画啊?这种计画怎么可能救得了你的姊姊你是白痴吗笨蛋吗会不会太无能了?」似地否定了我的计画。可恶。
不仅如此──
「只要打倒爱蜜莉雅不就大功告成了吗?」
她还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害我大吃一惊。
不要强人所难了。
「她可是魔女耶?而且还是一直待在这个国家的超大牌魔女。怎么可能赢得了
?」
我对她摇头。
实际上,蔷薇魔女爱蜜莉雅的难缠之处不仅止于她一人。她四周时常会有和她挂钩的正统骑士团团员保护。
直接与她对峙,与和那些人为敌同义。
「所以我才把解救姊姊列为第一优先的说。」
可是伊蕾娜小姐还是说:「我们让爱蜜莉雅下台吧。」
「再怎么说,就算顺利避免艾姆妮西亚被砍头,也完全无法保证能平安逃出这个国家吧?」
她莫名地充满自信。
然后,她说:「执行计画只需要一个条件。」伸出食指表示,「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只要知道这件事,之后只要趁势而为就好。
她说。
接著我们为了救出姊姊不停拟定拟定拟定计画,最后上床睡觉。
那天我难得睡了顿好觉。
是因为能救姊姊了吗?
「难道不是因为我帮你打扫房间吗?」
「…………」
○
『来吧各位!这个时候终于到来了!』
设置在此的镜水晶映照出欢欣鼓舞庆祝艾姆妮西亚行刑,群众过于开朗的模样。
艾姆妮西亚朝设置在广场的断头台不明就里,疑惑地一步一步走上阶梯,沐浴在有如欢呼的各种谩骂声中。
她不停向上爬,不久之后在她爬上阶梯时,一定就会恢复记忆。
「时间差不多了呢〜」
在会议场独自一人望著镜水晶的爱蜜莉雅沉重地起身,拿起魔杖。
接著她踏出──
「你想去哪呢?」
听到我的话,她停下脚步。
看到突然从房间一角现身的我,她尽管有些惊讶,却也没有立刻对我表露敌意。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她只有这么回答。
「从你一脸无聊地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开始。」
「……我自从来到这个房间就一直坐在这里呀?」
「所以我是说我从一开始就在这里了。」我变成老鼠,所以她不可能发现就是了。
「埋伏人家真没品味呢〜」
「嫁祸给无辜的少女就有品味了吗?」
「你难道是指艾姆妮西亚吗〜?」爱蜜莉雅看著镜水晶,歪了歪头一脸无所谓地说:「你是想说那个丫头没有杀人吗?」
「她不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
「明明只认识丧失记忆的艾姆妮西亚,还真敢说呢〜」
「就算失去记忆,人的本质又不会改变。」
我所认识的艾姆妮西亚即使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是会将他人摆在自己前面,爱撒娇、懦弱、熟知自己的软弱不让他人发现,努力露出开朗模样。她爱自己承受痛苦,说不定还有些乐天,讲难听点就是个笨蛋。可是,就算在无可奈何的状况下,她还是能选择不伤害别人。她是个出色的好人。
这样的人居然会因为自私自利,悄悄创造吸收魔力的奇怪装置,甚至还杀害四位魔女。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
「……你今天好像负责在广场上砍下艾姆妮西亚的头呢。」
她说了声「是呀。」点了点头。
「毕竟我是最后仅存的魔女呀──这不是当然的吗?为了被残杀的同胞,我得替她们报仇雪恨才行呀〜」
她用一如既往慵懒的语调向前走,我则是挡在她前面。
「很可惜我不能让你得逞。」接著我说:「恕我无礼,我要妨碍你。」
说完我取出魔杖。
爱蜜莉雅似乎有一瞬间不理解我在做什么。她瞪大双眼,随后哼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会袒护艾姆妮西亚〜」她边说边拄著魔杖迈步朝我走来──犹如完全不把阻挡在前的障碍放在眼里。「你自从来到这个国家就一直担心那个丫头呢〜?这些究竟是谁告诉你的?你听谁说是我嫁祸给艾姆妮西亚的呢?难道是她本人吗?」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要是我老实回答,你一定会连我和跟我说的人一起灭口吧?
「……算了,你不说也无所谓〜」
语毕爱蜜莉雅在我面前停下。
俯视我的眼神冰冷且不带任何感情。
「我可没有时间应付你喔〜?现在我有要事得去处理,能请你让开吗〜?」
「那么你就用蛮力逼我让开如何?」
「…………」
「当然,我不会轻易退开。我跟你一样是魔女,起码能跟你两败俱伤,甚至还有可能是我赢呢。」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真遗憾〜这么年轻就当上魔女,我以为你又聪明又优秀──看来你是个无药可救的大笨蛋呢〜」
「我看起来像笨蛋吗?」
「谁叫你要替罪犯说话呢?」
如今仍旧坚持艾姆妮西亚是大罪人,自己才是正义设定的她这时弹了一下手指。
「……让我更正刚才说的一句话〜」随后,这个房间到处出现魔法师──身穿正统骑士团制服的士兵。
他们一直躲起来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从昨天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你以来,我就认为你一定会反抗我〜谁叫你看起来那么相信艾姆妮西亚呢。」
看得出来吗?我以为我自己很努力装得面无表情的说。
「我在埋伏你喔〜」她这时才终于首次由衷感到愉快似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你一定是认为反正你也是魔女,一对一绝对不会输吧?但是现在这个状况又如何呢?」
四周是一片白色的制服。
深深戴著兜帽性别不明的人们举起魔杖包围我。
场面充满移动一步就会被打成蜂窝的压力。
啊啊,原来如此──所以你才高高在上地说个不停吗?
就是这样你才会迟迟不肯说出真心话,继续假装艾姆妮西亚只是普通的大罪人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以呢?」
我用魔杖用力一敲地板。
下一剎那,冰从我敲打的位置开始扩散,覆盖整个房间。就如同某个城镇一般,将我的眼界所及染成白色与蓝色。
身穿白色制服的人身上再次染上一层纯白。
除了我与爱蜜莉雅之外。
其余全都是一片雪白。
她哑口无言,我则是以叹息回应。白色的雾气如烟一般飞舞的同时,我瞪著眼前的魔女。
「打从一开始不就是一对一了吗?你没看清楚吗?」
难道说你老到不装年轻不行,视力退化了吗?
建议你戴老花眼镜比较好喔。
●
那时我全部想起来了。
我想起在下水道找到了什么,之后被爱蜜莉雅陷害。我想起始终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也没有人愿意帮助我。我想起最后被驱逐出境,还有往后每天不停失去记忆。
我想起忘记自己是谁不停仿徨的日子。我想起害怕明天到来,不敢睡觉度过的每一天。我想起自己最后还是不敌睡魔,一面思索自己是谁、一面边走边写日记。
我想起和伊蕾娜的相遇。
我想起自己说回到故乡就一定能了解什么,带著她来到这里。
「啊……啊啊啊……啊啊……!」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都想起来了。
我是艾姆妮西亚,正统骑士团的一员,有一个妹妹。我是我是我是我是──
我全都想起来了。
而如今我在巨大的断头台前,手脚反绑茫然而立。
我会头痛欲裂,是因为我的大脑因突如其来涌现的记忆而混乱,还是因为眼底无边无际的人群所发出的欢呼?
我不知道。
「来,艾姆妮西亚恢复记忆了!现在就来砍下她的头吧!」
简直热闹非凡。
担任司仪站在我身旁的,是这个国家的官员。我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愉快的表情。
「等、等一──」
等一下。
我说到一半,民众不成言语的欢呼却盖过我的声音。
「哎呀〜──其实原本想请爱蜜莉雅大人亲临现场……可是看来她今天睡过头了,就请别人代为行刑吧!」
代为行刑。
究竟会是谁──我事不关己似地四处张望,紧接著四处传来一个名字。
艾维莉亚。
我的、妹妹。
「艾维莉亚!艾维莉亚在哪里?就请你来亲手了结这个大罪人吧!」
担任司仪的官员低头看向欢声雷动的群众。
然而妹妹却没有现身。
就如同在吊胃口般,她始终没有出现。
不过不久之后,占领整座广场的群众有一部分了开来,
从中出现一个纸箱。
那是个碰巧能容纳一个人的小箱子。
每个人都知道里面是谁。
「喔喔艾维莉亚,原来你在那里啊!」
自从进入正统骑士团的那天开始,她就跟笨蛋一样戴著那个行动,还说什么「只要有这个就不会暴露真实身分。」
官员走下断头台,小跑步来到箱子旁说:「真是的──你还真爱演啊。」脸上挂著微笑。
令人不敢想像不久之后将会有人人头落地。
「好了,该解决犯人了。」
语毕官员举起纸箱。
「──?」
里面没有半个人。
别说妹妹,连个人影都没有。
空的。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每个人都意识到艾维莉亚不在那里的瞬间。
首先只有听到声音,我慢了一拍才发现她从别的地方冒了出来。
那时我早已身在空中。
「咦?等一下──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姊姊你闭嘴抓好。小心掉下去喔?」
她说。
她紧盯著前方,对俯视城镇的我这么说,同时骑著扫帚操纵魔杖解开绑住我手脚的绳索。
绳结松开后往城镇落下。
「艾维莉亚──」
我紧抓扫帚。
「就算全国没有人相信姊姊,我也相信姊姊。我一直、一直都在等这一刻到来!」
她这时回过头来看著我。
「纸箱不是派上用场了吗?」
艾维莉亚的脸上浮现淘气的笑容。
○
冰封的房内,剑、长枪等各式各样的武器散落一地。
武器只有倒在地上,没有刺进冰里。不论夹带多强大的威力飞来,不论数目多么庞大结果都一样。
我的冰不会融化。
这是模仿冰封整个城镇的魔法做出来的。
然而。
「……你不在乎同伴的死活呢。」
我看著在房间一角,一脸事不关己的爱蜜莉雅。她说了声「还好啦〜」笑了笑,说:
「我打算战斗结束后再把罪全部推到你身上呀。多么乱来都没有关系〜──话虽如此,看来是我想太多了呢。」
「…………」
「比起这个,你是从哪知道我想嫁祸给艾姆妮西亚的呢〜?能借我作为往后的参考吗?」
爱蜜莉雅的魔杖喷出地狱业火。
「这是秘密。」我将气势汹汹,宛如要将一切燃烧殆尽般席卷而来的火焰和这个房间一样变成冰块。
眼前出现一面冰墙。
「那我就来猜猜看吧〜」
受到遮蔽的视线一角传来动静。下一瞬间无数的长枪朝我飞来,我的意识转向那里时枪尖已然逼近眼前。
「如果你办得到的话,请便。」
不过仍然全都被我打落。
我从冰墙后方探头,爱蜜莉雅便如同知道我会从那里出现般使出魔法。
「……!」
超重力。
她这时正是使出这个魔法。全身受到重压似的痛楚袭来。
「啊啊──终于逮到你了〜」
她发出不以为然的低语,缓缓朝我走来。喀、喀──高跟鞋敲响结冻的地面。
「把我的计画告诉你的是不是艾维莉亚呢?艾姆妮西亚的那个妹妹。」
「…………」
正确答案。
但我不爽肯定,因此保持沉默。
「那个妹妹好像在幕后不停有小动作呢〜──会在处刑艾姆妮西亚的这个时机行动也不奇怪喔〜」
「…………」忍受难以承受的重量,我当场屈膝跪下,挤出声音说:「……既然你全都知道……你……为什么──要放任她不管?」
「当然是因为我没有时间特地去管不构成威胁的人呀?」
她说自己没有闲功夫在乎像她这种成天戴著纸箱,有如无忧无虑代名词的女孩。
原来如此。
有点道理。真遗憾。
「而且呢〜这个国家的笨蛋全都打从心底信任我呀。现在那个妹妹不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未来喔〜艾姆妮西亚会顺利受到制裁,我则是跟过去一样,能继续研究如何青春永驻啊〜」
事到如今莫名聒噪的她口无遮拦地畅所欲言。
难道她笃定自己即将胜利吗?或是她以为自己已经赢过我了?
……话虽如此,我现在也因为重量处于动弹不得的窘境中。
她在我眼前蹲下,轻抚我的脸颊。
「你的皮肤好漂亮呢〜真羡慕……你有特别保养吗?」
「…………」
「讨厌〜怎么瞪人家呢?好可怕好可怕。」
「……你为什么要诬陷艾姆妮西亚?」
抚著我脸颊的手停了下来。
「如果我为了青春永驻而杀害四名魔女的事情公诸于世,我的信赖不就会跌落谷底了吗?连这点程度都不懂吗?」
「…………」
「你知道吗?魔女的鲜血是永恒青春的源头喔〜?」
所以我才杀了她们呀?她平淡地说道。
「……你只为了这个杀了四个人吗?」
「你这种小孩一定不懂吧〜年轻是无可取代的武器。就是因为没有体验过老了以后每一天就会渐渐失去光辉的恐惧,你才能这么说的〜」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认为能为了保持年轻而杀人。」
「你也只能趁现在这么说了。」
莫非我惹她生气了吗?
她的语气一百八十度转变,变得冰冷而锐利。
我身上的重力似乎也跟著变重。
「你也是,只能趁现在这样说个不停了。」
我的回答在她耳中听来肯定不过是在逞强。
「你能逞强到什么时候呢?」
她说。
她露出胜利的表情。就在这个时候──
会议场的大门用力敞开,无数正统骑士团的士兵们跑了进来。猛力踏遍冰块的他们手中都抱著魔杖。
「…………」面对突如其来的入侵者,爱蜜莉雅显得格外冷静。
她脸色一转,「哎呀〜怎么了呢〜难道是来支援我的吗?可是不要紧了。袒护艾姆妮西亚的愚蠢之徒已经被我逮捕了〜」以矫揉作态的声音这么说道。
然而士兵们什么也没有回应。
只有团团包围。
我──不,是爱蜜莉雅。
「……你们几个,到底在做什么?」
士兵们的魔杖全部指向爱蜜莉雅。
「……您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某个人说,「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
她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我们要以杀害四名魔女的嫌疑逮捕您!」
接著正统骑士团的士兵们从魔杖中射出青白色的光芒。
「什──」
光芒转瞬之间便限制她的行动。她瞪大双眼,手脚被四面八方射来的光索完全夺去自由,手中的魔杖也应声掉落地面。
「……唉。」
我这才终于重获自由。
感觉肩膀超级酸痛。我起身扭扭肩膀,身体传来恰到好处的痛楚与嘎吱声。
「你……究竟……究竟做了什么──」
发出有如在超重力的压力下般无力声音,爱蜜莉雅抬起头来看著我。
状况跟刚才完全相反。
「只不过是有人告诉了我而已。」
然后,我为了让谜底揭晓,用魔杖敲了一下地板。
覆盖整间房间的冰立刻模糊消失,在场时间暂停的爱蜜莉雅部下们也恢复自由。
仍处于状况外的他们头上浮现几个「?」四处张望。爱蜜莉雅刚才使出的魔法也同时动了起来,因此我用水将火焰抵销。
我结冻的只有这间房间,以及在场碍事的这些人。
我自己和爱蜜莉雅则是没有结冰。
镜水晶也没有。
──只不过是有人告诉了我而已。艾维莉亚告诉了我镜水晶的使用方法。
「辛苦你自首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对她露出满面的微笑。
○
毋须多说,在结冰的房间中对镜水晶仍在运作浑然不觉,自己把一切招了出来的爱蜜莉雅受到国家制裁。
今后她会受到何种惩罚──她会遇到什么遭遇我不得而知。
我是旅人,在一国久留不符合我的个性。
洗刷冤屈的艾姆妮西亚终于回归自由。
但这个国家,以及险些被爱蜜莉雅陷害一事,在她心灵上留下的伤疤并不易痊愈。
即使国家直接向她致歉也一样。
信
仰之都伊斯特对该如何处置从大罪人一举翻身变成平凡可怜少女的艾姆妮西亚相当困扰。
国民们不讨厌她也不怜悯她,只在远方静静观察。这种日子持续了几天。
信仰之都终于决定实现她任何愿望。
他们还说,光是实现愿望还不足以补偿她。
「……是吗。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这样啊……」
在集结于议会场的大人们面前,她发出沉吟声用手扶著脸颊思考。
要国家补助你一生优渥无虞也可,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受到差别待遇也罢。不论是什么,我们都能为你实现。
国家对她说。
她终于嘀咕了声「这样啊」,接著说:
「那么可以实现我一个愿望吗?」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个宛如花开般美丽的笑容。
事件落幕隔天我便离开信仰之都伊斯特。我在这个国家已经无事可做,再怎么说,这个国家即使高揭秘密主义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物。
绿色的平原在我们面前露出和几天前不变的样貌。
──我们。
「……许那种愿望好吗?」
我看著站在身旁的艾姆妮西亚。
她点了一下头说:「可是,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的愿望只有一个。
不消除我、艾姆妮西亚以及妹妹艾维莉亚的记忆,让我们离开信仰之都伊斯特。
仅此而已。
「也对,我是赚到了……」
多亏没有失去记忆,我对信仰之都的内情无所不知。
这样似乎能做场好生意呢……生产类似镜水晶的东西拿去卖应该能大赚一笔。
结果,艾姆妮西亚决定离开国家。
原因或许是她身为旅人四处徘徊时的记忆全都相当幸福,也可能是因为在信仰之都伊斯特的记忆过于辛酸痛苦。
「……其实我不恨这个国家喔。」她眯起眼仰望巨大的城墙说,「我如果会用魔法,又遇到跟我一样的人,我可能也会跟国家里的其他人一样。」
若是再被灌输他杀了四个魔女还散布公害,可能也会相信──她这么补充道。
人常常只接收表面上的资讯。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没有办法。她放弃似地说:
「反正悲伤难过的回忆最好还是快点忘记。我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所以才能这么无忧无虑呀。」自豪地这么说的她表情看起来十分清爽。「而且呀──我在丧失记忆的时候,给很多人添了麻烦,还让他们担心……我得去跟很多人道歉,才会想保留记忆再出来一次。」
「……」
「之后再来找新的故乡或许不错呢!」
「……」
「话说回来。」就在我以沉默回应的同时,艾维莉亚从旁插嘴说道。她的脸颊有点鼓。「姊姊,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咦?嗯,因为有扫帚比较方便呀。」
「……好过分。」
「……开、开玩笑的啦……不要那么伤心……」
看到心情跌落谷底的艾维莉亚,艾姆妮西亚慌了手脚。
我有预感,这两个人一定能经历一段开心的旅途。
之后不论发生什么事,她们两个一定都没有问题吧。
「……我说伊蕾娜。」
艾姆妮西亚突然回头看我。「接下来伊蕾娜决定怎么办?」
「我打算继续旅行。」
毕竟我是旅人。
「……那么就得在这里道别了呢。」
「……」
我没有回答。
她不等我的回话便说:
「我说,伊蕾娜。我如果找到新的故乡,那个时候一定会寄信给你,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来找我吗?我一定会住在很棒的地方,过很棒的生活让你羡慕不已。」
接著她又说:
「所以,在那之前再见了。」
不是再也见不到面。
一定会再见面,所以不寂寞。
她一定是想这么说──或许只是我想这么解释也不一定。
「……也对。」
我点头回应。
「……」
「……」
短短几秒的沉默感觉像是永恒。我们看著彼此很久、很久,微风如同催促两人般擦过我们的脸颊。
离别将近。
「……」这时,艾姆妮西亚轻声笑了。她看起来有一点害羞。「其实,这种时候应该送你什么礼物才对呢。」
「……不用客气。」
我的语调可能有些不满。
「可是对不起,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所以──她说。
这时,她抱住我。
紧紧地、像是在确认我的触感般用力抱住我。
「……又来了吗?」
「你不喜欢?」
「……还好。」
我说著「好好好」无奈地把手绕过她的背。偷偷把眼神转向艾姆妮西亚背后,我看到嘟哝「……好奸诈。」的艾维莉亚。
我哪里奸诈。
艾维莉亚的嫉妒似乎也传进了艾姆妮西亚耳中,她在我耳畔笑出声来。
之后。
「谢谢你相信没有人愿意相信的我。」
她说。
「谢谢你陪我一直来到这里。」
「嗯。」不用客气。
「谢谢你救了我。」
「……嗯。」
「谢谢你愿意当我的朋友。」
「…………嗯。」
「我喜欢你。」
「嗯──咦?」
你说什么?
她趁我不知所措时放开我,转身背对我说:「那么,我们走了。」
白色美丽的短发间依稀可见红通通的耳朵。
胸口会热,一定是她留下的体温。我的脸会发烫,肯定是来自她温暖的气息。
「我说伊蕾娜。」
她背对著我说:
「我不会忘记你。」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所以我也转身背对她回答:
「我也不会忘记你们。」
天空中漂浮的一道云彩,在匍匐地面的路正上方漂泊。
蜿蜒向前的道路周围是一整片花草,四处吹拂的凉风轻抚花草使其摇摆,远方能够看见徐徐流逝的小河。
眼前的这一片景致传来轻快凉爽的音色。
接著我们缓缓向前。
踏上各自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