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就是争家业啦。』
这话让猫猫莫名地耿耿于怀。
她不觉得有雀说的那么单纯,却也没理由让猫猫来管人家闲事。
(现在做什么好呢?)
猫猫看得见的各种问题得到解决,这会儿要回西都了,但待在马车上实在闲得发慌。一道乘车的小红睡着了。雀待在车夫座,因此猫猫除了看着车窗外发呆之外实在没事好做。
(来整理一下目前所知吧。)
不知派不派得上用场,总之猫猫想起西都那四兄弟的事。
玉莺的长男,鸱枭。此人受过英才教育但缺乏干劲,目前在经营镖局。只要本人有干劲,猫猫觉得根本没什么争家业的问题,好像一切都能顺利解决。虽然本人没传闻那么恶劣,但同时猫猫感觉他有些不够精明。
长女,记得名字叫做银星。她是小红的母亲,看似是个泼辣的女子,但生活在戌西州或许令她喘不过气来。与护卫大叔他们告别时,猫猫托他们捎了封关于小红的信给她,不晓得送到了没有。猫猫让他们白跑了一趟,打赏的珍珠也白白浪费了,也许晚点可以向鸱枭索讨赔偿金。银星是四兄弟姊妹当中唯一的女子,对于遗产的分配恐怕不会服气到哪里去。
次男,飞龙。可能是拿长男引以为戒了,这名男子为人似乎相当切实负责。猫猫只见过此人几回,也没说上一次话,但没听到过什么奇怪的传闻。
最后是三男,虎狼。猫猫早已对此人有些疑心,这次的事件更是突显了这家伙的鬼鬼祟祟。现在回想起来,猫猫感觉玉莺死后,大多数的麻烦事好像都是这三男带来给她的。此人表面上像是一心辅佐次男,因此以暗杀长男的理由来说似乎是带点说服力。
(可雀姊说这是争家业。)
的确,如果说这是长男与次男在争家业,那是可以理解。三男属于次男阵营,想把长男打垮。这样解释的确说得通。可是——
(总觉得好像话中有话。)
雀有时候会不说真话。
猫猫一面左思右想,一面在马车地板上写名字。
(四兄弟姊妹名字里都没有玉字。)
她感觉新来的杨家彷佛有一套独特的命名规则。
也许是男子以动物为名,女子以颜色为名?这样很好懂,或许也称得上是常见的命名方式。
(假若长男是自己舍弃了玉字,那我能理解。否则也不会取鸱枭这种名字。)
鸱枭虽是枭的别名,但也会用来比喻「凶徒」。就某方面来说,她感觉长男像是自愿扮演反派。
假如说他的父亲玉莺把自己错当成了戏曲里的英雄,儿子就是走上了正好相反的路。这又是一个负面的借鉴了。另一方面,此人故意耍坏却为人坦率,猫猫感觉他比玉莺要来得更符合武生形象。
(不会是故意等我被熊货追着跑,才闯进来的吧?)
他那时的行动简直就像戏曲里的决战场面。
次男名叫飞龙,这是很常见的名字。起这名字是期望儿子一登龙门,扶摇直上。
可是,那三男呢?
虎狼,从名字来说就跟鸱枭一样没什么太好的含意。主要是形容一个人贪婪残忍。
(会不会是中央与戌西州对这个词的解释不同?)
不,在放牧绵羊或山羊等牲口的游牧民族心目中,狼这个字不可能有太好的涵义。
猫猫从车窗探出头去,看着在车夫座上哼歌的雀。
「雀姊,雀姊。」
「猫猫姑娘,猫猫姑娘,有何吩咐呀?」
雀始终握着缰绳,没有左顾右盼。风声让她的声音听着有些模糊。
「在戌西州,有什么习俗会给么子取不好的名字吗?」
「嗯——这我不清楚~应该是没有取个坏名字避免孩子早夭的习俗吧~」
雀比看起来更为博学多闻。猫猫也有听说过一点这种习俗。为了让宝贝孩子不会被老天爷看上带走,有些地方会故意给孩子取肮脏的名字。据说其中甚至有人被以屎尿命名。
「姑娘问这个做什么呀?」
「没什么,只是觉得虎狼这名字还真像个反派。」
「噢,你说他呀?好像是因为是么子,又最不适合成为家主,于是夫人就给他起了这名字喔。」
(夫人取的?)
就是小红的祖母,猫猫去为她看诊时见过面。
「夫人起名字的方式还真是奇特。」
「也许是因为在异国待了数年,感受事物的方式稍稍有了改变吧。」
「是有说过这件事。」
说是虎狼在四兄弟姊妹当中年纪差得最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件事好像让夫人在各方面有些失常,生下虎狼少爷之后就完全失了魂了~」
「原来是这样呀。」
无意间,猫猫产生了荒谬的念头。
(倘若虎狼并非玉莺之子呢?)
假若是在异国怀上的孩子,会取个负面意义的名字就有原因了。
猫猫想了一下该说不该说,后来觉得反正都说开了,索性问个明白。
「难道说,虎狼少爷并非玉莺老爷的亲生儿子?」
「噗哧!」
不知道哪里好笑了,雀一听哈哈大笑,从没看她笑得如此开怀。雀平素虽然总是笑容可掬,但这还是猫猫头一次看到雀这样捧腹大笑。可是缰绳还是稳稳地握着,驾车技术着实一流。
「哈哈哈,失礼了。绝、绝对没有那种事啦。」
「你怎能说得如此肯定?」
「他是在夫人回国一年之后出生的,所以不会是在异国暗结珠胎才回来的啦。啊,当然,是在府邸里偷汉子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雀大概是觉得太好笑了,时不时想起来还在窃笑。猫猫跟她的笑点好像有点小差距,不明白哪里好笑了。
(什么嘛,原来不是啊。)
猫猫关起车窗。还得再跟着马车颠簸一段时辰才行,她决定还是安分睡个觉好了。
从这里回到西都得花上几天时日。人数比去程多出了许多,因此途中不在城镇逗留,而是野外扎营。队伍里似乎有很多人原为游牧民,营地扎得又快又好,简易帐篷没两下就搭了起来。猫猫发现那里边待起来超乎想像地舒适。
由鸱枭吆喝众人扎营。猫猫与小红不用说,就连雀也像是来作客似的只旁观不动手。
「舅舅好厉害。」
看到鸱枭指挥部下有方,小红两眼闪闪发亮。喝热山羊奶的模样,就跟她这年纪的孩子没两样。
(这次最大的功臣,说不定是小红。)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让猫猫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听话的小孩。很多大人交代了事情都不见得做得好,这孩子却吩咐什么都做到了。猫猫开始动歪脑筋,心想回中央时若是把她一块儿带走,栽培成药师说不定很有意思。
「猫猫姑娘猫猫姑娘,你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呀?」
「雀姊雀姊,我可没有胡思乱想什么喔。」
猫猫装糊涂。看来不能像路上的小猫小狗那样捡回家去。
「不过话说回来,大家做事真是俐落。没想到野外扎营还能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
他们把用火热过的干酪放在烤得微焦的面包上吃。拉长的干酪带点咸味,配着面包吃美味无比。汤虽然几乎没有放料,但可能是用家畜骨头熬的高汤,喝了让人胃口大开。
「雀姊个人希望分量可以再多一些~最近都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
雀假扮成女镖师时饭量与一般人无异。假如她照平常那样大吃的话,猫猫大概早就认出她的真面目了。猫猫甚至忍不住瞎猜她平素的那些特殊举动,会不会是为了乔装易容不被看穿才刻意为之。
「野外扎营要吃到饱腹恐怕有点难吧?」
「可是,竟然连土匪也有饭吃耶。把他们那份给雀姊吃岂不更好?」
「罪犯肚子也是会饿的,总不好在送到官府之前就先把他们给饿死吧?」
「反正都是要吊死,不如一口气给他们个痛快比较好啦。」
雀语气开朗,讲话内容却很狠毒。
(的确是等着被吊死。)
他们占据了一座城镇,又杀害并奴役居民。岂止如此,他们还谋划诱拐异国要人,这下是没得争辩了。
因此,一些小喽啰已经在邻镇扭送给官府了,听说很快就会处以绞刑。土匪头子熊货与其他几人由于罪大恶极,现在正要送往西都——
「不知被迫协助土匪劫掠的居民会如何处置?」
「嗯——大概不能坚称无罪吧。虽然是有酌情减刑的余地……」
(但那个什么老师的恐怕很难脱罪吧。)
有那么多居民保住性命是老师的功劳。但是在过程当中,他以宗教异同为根据筛选了人命。不只如此,他也为了保命而选择迎合那帮土匪。
「老师会有什么下场?」
「脱不了罪责,况且就算受罚后再回到镇上,恐怕也没他的安身之处了。对异教徒见死不救的他不可能再恢复原本的地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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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啊。」
猫猫觉得人世间真是无奈。虽说是迫不得已,但人心并没有那么容易释怀。
「猫猫姑娘不必为此感到内疚。我想老师那人无论落得何种下场,都不会为了保护同门而后悔的。」
雀讲得好像很懂似的。从雀的反应来看,以前应该有在戌西州待过。
「更何况这次的事发原因,可以说都怪鸱枭兄办事不够漂亮。上回碰上熊货时就该把他双眼都弄瞎,而不是只毁掉一只眼睛。这回也是,何必把熊货扭送给西都的官府,当场一刀解决就没事啦。」
「舅舅心肠好。」
小红偷偷瞪着雀。她似乎认为雀在讲舅舅的坏话。
「而且我觉得舅舅最适合做家主。」
「你好推崇你舅舅呀。」
猫猫喝了山羊奶。
「是呀,小红的大舅心肠好又能做领袖,或许是很适合成为家主吧。可是呢,偏偏就是不适合做继承人。」
「这岂不是矛盾了?」
「没有矛盾。」
雀依依不舍地舔掉手指上的面包屑,把山羊奶喝光了。
翌日,马车走的是不同于来时的另一条路。
「这走的是不同方向吧?」
猫猫向雀问了。这天雀没坐车夫座,和她一块儿待在篷车内。小红和她舅舅一起骑马。这样比乘马车看到的风景更美,似乎让她觉得很好玩。
「是呀,正在沿着山脉走~」
猫猫觉得穿越草原比较快,却不知队伍为何要绕道。
「为何要改变路径?」
「若是就这样往前直走,会碰上跟鸱枭兄同年龄的叔父啦。之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同年龄的叔父,所以是否就是玉袁的六公子或七公子?
「你是说那件事吗?好像说他们拿真刀真剑一决胜负?」
猫猫想起之前听得不太真切的事。
「是呀。鸱枭兄之所以来得比我们还晚,八成就是为了躲他吧。因为就某种意味来说,一家亲戚当中就属那两人最臭味相投了。」
雀感触良深地说了。
(真是个找麻烦的死家伙。)
猫猫再次环顾四周。此地与其说是草原更像是岩漠,两侧是悬崖。
「所以就得走这种路?」
「从距离来说是近道嘛。去程只有一辆马车所以绕过了,但若是大阵仗的商队就会走这条路。」
人数少的时候走不得,换言之就是有可能出现土匪。不过现在队伍带着护卫,想必没有人会笨到袭击他们。
猫猫虽也这么觉得,但仍难以去除内心的不安。
「我还是喜欢普通的路。」
这是山边道路。坐马车颠簸得厉害,弄得她很不舒服。
「就没别条路可绕了吗?」
「北边的迂回路在这个季节已经下雪了嘛。马儿走那条路会累得很快,扎营时也会需要大量燃料。」
既然是从整体判断才选择这条路就没法子了。
然而,雀也同样表情略显阴沉。
「真希望能快点走过这段路~」
猫猫向外看,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荒凉大地。
为了不让马匹累坏,一路上需要频繁歇脚。马车当中有一辆负责搬运喂马的草料与水。马匹津津有味地吃着木桶装的干草。小红好像也在喂马,手里拿着某种白色的东西。
「她在喂马吃岩盐啊。」
「是呀,因为马儿会流很多汗嘛。」
虽然很花钱但大概有其必要吧。听闻栖息于遥远北方的巨鹿爱舔人尿。
「嗯——」
雀一脸复杂地张罗吃的。
「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事挂心的时候怎样就是坐立难安。」
雀灵巧地转动用来削肉干的小刀。乐天知命的她竟这样忧心忡忡的,可见事情非同小可。
猫猫看到她的这副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雀姊,在我面前说这些没关系吗?」
猫猫问问看做个确认。
雀表情一愣。
「……对耶,真是疏忽了。不过,我现在的责任是保护好猫猫姑娘,所以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请放心。」
连猫猫都看得出来雀罕见地心里着急,这岂不是一件大事吗?
「但我看你好像很担心。」
「别看雀姊这样,其实雀姊是很讲求完美的,所以会想把所有隐忧都去除干净啦。」
「还有什么隐忧?熊货不是已经插翅难飞了吗?」
「是呀。被五花大绑,两条手臂也折断了,想持刀弄棒也不成。只是……」
雀的睫毛微微低垂。
「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谅他也不能怎样了吧?」
「雀姊若是跟那熊货硬碰硬,是打不倒他的~因为就算把手脚绑起来,熊这种生物只要张嘴一咬就分出胜负了。」
雀张大嘴巴学熊的动作。
「况且最可怕的啊,其实不是老虎那种猛兽,而是像鳖一样紧咬不放的人~」
(好吧,我懂。)
熊货似乎因为眼睛被弄瞎而怀恨在心,多次妨碍鸱枭走镖,这次要不是逮住了他,大概以后还是会继续骚扰不休吧。
而且经过这次的事,他对猫猫必定也产生了深仇大恨。
「但我看他应该逃不掉了吧。」
「真是如此就好喽。」
雀放下小刀。
猫猫心想:最好什么事都别发生。
然而,事情却被雀的直觉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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