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出差错的?
在一片黑漆漆的商务饭店的房间内,我没有开灯,懊恼地缩在床上的一角。
外面开始下雪了。
……天气这么冷,雪音有做好保暖吗?
这样的念头闪过了我的脑海,我有一股想要立刻打电话给她的冲动。
刚才我一度想去报警。
当然了,直到现在我还是狠不下心把侄女抓去送交给警察处理。
而且……那个男孩说的话一直令我耿耿于怀。
——以大人的立场而言,您说的或许没错,可是那不是为人父母应该说的话。
——您只是过度保护而已!
——还没做好沟通准备的人不是雪音妹妹……
——而是您自己才对吧!?
「……」
嘴炮……只不过是高中生的嘴炮。
没有社会经验也没有实际养育过小孩子的臭小鬼随口胡诌的不负责任发言……
我好几次想要说服自己这样相信,可是不知何故,他说的那些话一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坎里。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难得去外面的便利超商买了一堆酒。
打破了自从我生下雪音后就滴酒不沾的惯例……
「……我快被搞疯了。」
小孩子擅自离家出走,我丢下工作舟车劳顿地跑来樱庭这个鸟不生蛋的乡下地方,结果却束手无策……
现在落到除夕却一个人躲在旅馆伤脑筋的下场……
我到底在做什么?窝囊到眼泪都快不听使唤地掉下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
我放在床上的智慧型手机震动了。
「!?雪音!?」
我一如要捕捉在水中游泳的鱼般扑向智慧型手机……
一看到萤幕上的显示画面后,我立刻皱起了眉头。
「……臭老哥。」
来电的人是我的老哥佐藤和玄。
本来我是打算假装没听见的,可是他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来,很有可能是为了雪音的事情。
我在电话响了第五声的时候接听。
「……喂,有什么事?」
『冬乃,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可以。」
哥哥的声音还是一样道貌岸然的,让人听了就讨厌。
他的声音就跟已经去世的臭老爸一模一样。
「怎么了?你要跟我说雪音的事情吗?」
『不……关于那个……』
「?」
『你现在手边有电脑可以用吗?』
「……?我有带工作用的笔记型电脑以备不时之需。」
『是吗?那太好了,啊……那个……』
「干嘛?」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哥哥讲话这么不干不脆的样子。
有一点……不,应该说感觉相当恶心。
「……没事的话我要挂断电话了。」
『等一下,我有事、当然有事,所以,那个,该怎么说呢……』
哥哥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做了一个即便我在电话的另一端也感觉得到的大口深呼吸后,说:
『要、要不要一起喝酒?我们很久没一起喝了。』
「……什么?」
真是意外的要求……
应该说我完全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答覆,所以我也忍不住发出了毫无修饰的声音。
「……什么叫很久没一起喝,我们从来没一起喝过酒好吗?」
『是、是吗?这样子啊,无论如何偶尔一起喝个酒也没什么不好吧,反正现在是除夕,透过远端视讯稍微喝个几杯也没关系……』
「……」
我当了这个人三十几年的妹妹了……
我敢说,哥哥绝对、绝对不是那种会邀人一起喝酒的那种类型。
更何况他现在不是为了结婚纪念正在夏威夷旅行吗?
『我有取得清美的许可了,所以那个……好吗?』
……我是无所谓啦,可是哥哥你约人喝酒的技巧会不会太烂了啊?
很明显他另有其他目的,绝对不是单纯想跟我喝酒而已……算了。
「好吧,我去准备一下。」
我正好买了一堆酒。
「反正我现在闲得很。」
而且雪音也不想理我了……
『……看到你的影像了,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听得见。」
哥哥的脸映在笔记电脑的萤幕上。那个留着七三分发型,让人看了就气的老哥。
唯一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现在身穿夏威夷衬衫和短裤吧。
他应该是全世界最不适合这身打扮的人。
再加上那个充满浓浓夏威夷风的背景,愈看愈像是在演搞笑短剧的场面。
「……你住的房间还挺高级的嘛。」
『还可以。』
「清美姊呢?」
『在床上躺着……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我想也是。毕竟好好的纪念旅行老公却在跟人视讯喝酒。
「你们那边现在几点?」
『这边现在是十二月三十日的晚上十一点。夏威夷和日本相差十九个钟头,所以说你那边现在应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晚上六点吧。』
……他这个人还是一样,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听了就厌烦。
『别管时差的事情了,总之先干杯再说吧,我买了好几罐夏威夷当地制造的酒……这是什么?兰姆酒吗?第一次看过这种酒……』
「……真的没问题吗?」
『你是指什么?』
「还问我指什么……哥哥你的酒量不是超烂的吗?」
『啊?我的酒量至少比你好。』
「你哪来的自信。」
『废话少说快点干杯吧,很快就知道谁的酒量比较差了。』
「好啦好啦,干杯干杯。」
我对着笔记电脑的镜头端起烧酌调酒的酒罐做干杯的动作。
今天是除夕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三十分钟后。
「那个,呃………………奇怪?刚才我们在聊什么事情来着……」
『就是那个啊……那个…………我也忘了……』
——两个人都喝到酩酊大醉了。
太久没喝酒以至于都忘了。
我和老哥都遗传了那个滴酒不沾的臭老爸的不会喝酒的基因。
即便整颗脑袋彷佛蒙上了一层雾,「我到底在做什么啊」这个念头还是三不五时会自己跑出来。
『……对了,你是不是有跑去见小春啊……?』
老哥口齿不清地说道。
「对啊对啊,上次见到她好像是盂兰……不对,是去年一月的时候了……?她长大了呢……」
『呵呵……是吧……小春是全世界最可爱的……』
「什么?我家的雪音才是最可爱的吧……」
……雪音。
一说出这个名字,就有热热的东西从眼眶深处涌现。
明知我必须忍住才行,可是我的克制力受到酒精的影响而变弱,终于……
「雪音……」
『……干嘛,你在哭啊……?』
「我才没有哭呢……!」
有够烂,这是我这辈子过得最糟糕的除夕。
而且我现在这副最不想被人看见的模样,被最不想让他看到的那个人给看见了。
『很少看到你露出这么脆弱的样子哪,小春跟你说了什么吗……?』
「她没有说什么……」
『再不然——是押尾飒太跟你说了什么?』
「……!?」
我惊讶的不是被老哥猜中答案,而是从老哥的口中听见押尾飒太的名字。
那个把女儿当掌上明珠的老哥,居然会提起自称是他女儿的男朋友的男人的名字?
『……押尾飒太吗……那男孩相当不错喔……』
而且还对他赞誉有加!?
「老哥居然会夸奖人……!?今天要下红雨了吗……!?」
『……你也太失礼了吧……即便是我,该夸奖人的时候还是会夸奖的……』
恕我失礼,可是打从我自娘胎出生以来,真的从没看过这个场面。
眼神看似昏昏欲睡的老哥继续说道:
『……他的优点呢……就是心态很健全……』
「健全……?」
『没错……他的心态一点都不扭曲,无论这样是好是坏,总之很平凡、率直……跟我们兄妹完全不一样呢,呵呵……再加上他是个老好人……也因为这个缘故,他的身边聚集了一群奇奇怪怪的人物……清左卫门那家伙……我本以为他连大脑都长满了肌肉……想不到还挺会教育小孩的嘛……』
「……」
『而且押尾飒太……只要在他的身边,事情一定都会有所转圜的,不管是再怎么奇葩的人,原本的问题都能解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才好……』
「……你口中的那个圣人君子对我做了一番指教。」
『指教你什么?』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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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以父母的标准而言我做错了。我只是过度保护小孩。还没做好沟通准备的人不是雪音,而是我。」
『嘻……嘻嘻……』
「啊?有什么好笑的?你是看不起我吗?」
『不……因为他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所以我觉得很好笑……』
「类似的话……?」
那个意思是……
「那个小子也跟老哥你杠上了!?」
『那叫辩论、辩论……什么杠不杠上的,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我惊吓到甚至瞬间酒醒了。
和那个满嘴歪理的臭老哥吵架?那个小子到底哪来的勇气啊!
『……那次我差点辩输他……虽然我当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我内心受到相当大的震撼哪,呵呵……』
「……」
我看着憋也憋不住地笑得好不愉快的老哥,不知怎的……
愈看愈觉得老哥是全世界最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一把无名火油然而生。
「……哥,我从以前就很讨厌你。」
『噢……?』
实际说出口后,感情在酒精的催化之下不断宣泄而出。
我隐忍了三十几年的郁闷一口气爆发。
「我真的……从以前就超级讨厌你的。你从小时候便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我做什么,大家总是拿我跟你比较。我真的痛苦极了……」
『……』
「坦白说,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自己一直被人拿来跟你比较。『你哥哥人生一帆风顺,还建立了平凡的家庭,那你呢?你有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吗?』感觉上大家都是像这样拿我们比来比去……我……」
我「呼——」地深深地叹了一口细长的气。
「……我说什么也不想让雪音尝到这种痛苦的滋味……」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就这样罢手了……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老哥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冬乃,其实今天我会邀你经由远端视讯一起喝酒,是因为有人拜托我这么做。』
「有人拜托你?谁?」
『小春。』
「小春她……?」
『她刚才打电话来,希望我可以跟你聊聊。平常没来由地看我就讨厌的小春竟然低头向我拜托。我已经想不起来上次她拜托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她似乎已经从雪音的口中问出她离家出走的理由了……』
「!?你、你说什么……!?」
『先别急……我传送影片的网址到你的电脑了,等一下你再找时间看吧。』
影片?什么影片啊?
当我的头上浮现了问号时……
萤幕上的哥哥不知何故突然向我低头。
「什么?等一下,你这是在做什……」
『——这些年来很抱歉。』
「咦……?」
就算没有喝酒,我应该也很难相信眼前的状况吧?
那个老哥居然向我低头致歉?
那个完全没把人情世故放在心上的老哥他?向我?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对冬乃你造成非常巨大的压力,可是我却坐视你受那股压力折磨,甚至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为什么?」
『因为——我从以前就很羡慕你。』
「羡慕……?我吗?」
『没错,因为你过得比我自由太多了。』
一听到「自由」这两个字,我立刻脑充血了。
「说那什么可笑的蠢话!你知道我活在你的阴影下那个感觉有多么的不自由吗……!」
『你有可以无视那种比较的自由。单纯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
『我……毕竟是长男,只能乖乖照那个该死的臭老爸安排的道路前进。所以打从心底羡慕你,同时也觉得很可惜。因为你一心一意想要去回应旁人的期待,以至于忘记了你所拥有的自由。』
「怎么可能……」
『我因为无谓的嫉妒而没有点醒你这个事实,这就是我所犯的过错……我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
「这……就算你现在才跟我道歉,也已经……!」
『……雪音她还来得及吧?』
「……!」
我用力咬住下嘴唇,垂低视线。
他之所以约我一起喝酒,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情吗?
……这个该死的臭老哥,我真的超级讨厌他的。
明明这么得天独厚,直到现在还是一样拥有我所没有的——
这个念头才刚浮现,下一秒——
有某个白色的物体从画面外飞向了哥哥。
『呜喔!?』
……是枕头。
日本和夏威夷的时差是十九个小时,换句话说夏威夷现在是半夜十二点。
清美姊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了。
『好、好啦,到此为止了,我等一下就会去喝水,当然我没有忘记明天要带你去威基基看跨年倒数的烟火!……冬、冬乃!』
「……干嘛?」
『——你一定要记得看影片!明天日本时间一月一日的下午三点去cafe tutuji一趟!你要在那里重过一次圣诞节!呜噗!?』
最后,哥哥的脸又被另一颗枕头砸个正着……
视讯通话就此被切断了。
「cafe tutuji……?重过一次圣诞节……?」
我一头雾水。
总之,现在我得先看过那部「影片」才行……
「……有了。」
老哥确实传了一个影片网站的连结给我。
到底是什么影片啊?我没有多想,直接点击了那个网址……
结果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到都跨入新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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