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欧拉丽日落的很早。原因就在于包围都市的巨大城墙。与此同时,迷宫都市的居民也知道从现在到晚上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时代,大人会去喝酒消磨时间,孩子们也会在街头玩耍乱跑吧。而现在谁都在畏惧暗派阀的身影,匆匆忙忙地完成采购。
琉无言地走在如此寂寞的黄昏的商店街上。
「…………」
年仅十四岁的蒙面的年轻妖精相貌十分美丽。
沐浴在夕阳下的侧脸,却充满了阴郁的忧伤。
琉侧目看着无法融入的熙攘人群,沉浸在回想之中。
──你们的『正义』,究竟是什么呢?
男神(厄伦)询问的那句话语,至今仍在她的心中回响,卷起波澜。
她在蒙面内侧咬紧牙关,回应记忆中的神明。
「这还用问……我们的正义是……我们心中、所抱有的是……」
独白只有被舍弃的呢喃。
无法找到明确的答案。
愚蠢的自己,肯定了那位神明的说辞。
作为正义女神(阿斯特莉亚)的眷族还真是可耻的姿态,琉苛责着自己。
无比痛苦,持续迷茫。
「莉昂! 找到你了!」
就在那时。
不合时宜的明亮的声音响起,温柔的冲击覆盖到了琉的背上。
「阿、阿荻?」
「是哦! 是之前说自己很擅长像狗一样抱住别人但就算如此也最喜欢猫咪,结果反而被伽尼萨大人劝说『大象也很棒!』的阿荻哦! 锵锵!」
「为什么你每次出场都要进行自我介绍!」
面对搂着两臂抱住自己的友人之一,琉边吐槽边吃惊。
「不要突然抱着我,很危险的」
「抱歉抱歉,突然就特别想抱住你」
阿荻一边道歉一边毫不畏缩,脸颊和琉贴在一起,把比琉更丰满的双丘压在她的身上。和姐姐(夏克缇)一样遗传的好胸部。
琉不知不觉脸色通红,过了一会儿阿荻似乎已经心满意足了,一下子放开了琉的身体。
「现在你一个人?」
「是的……在街上巡逻。为了让『作战』不被察觉,我和阿莉泽她们决定继续做和平常一样的事情……」
琉和阿荻肩并肩,再度迈开步伐。
两天前的对策会议──『扫荡作战』的内容从阿莉泽和辉夜的口中也传达给了琉她们。面对这无疑会成为契机的巨大战争,【阿斯特莉亚眷族】采用各种方法养精蓄锐,同时也在伪装出一如既往的自己。
「这样啊。我也是,直到刚才都在工作! 在制作镇压的恶党的违法市场的调查书! 终于弄完了!」
阿荻咯咯地笑着附和道。
然后两眼放光,窥视着琉的脸庞。
「呐,莉昂听我说啊! 扣押的物品里,有你的故乡的『大圣树』──」
想要分享喜悦而兴奋不已的阿荻,此时却注意到了琉的脸色。
她的意识飞到了别的地方,甚至连说话声都听不到。
「……发生什么了?」
「不……没什么。我只是稍微在想事情……」
阿荻一询问,琉就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阿荻看着她回避谈及的侧颜,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别这么疏远嘛! 毕竟莉昂既不会说谎,也完全藏不住心事!」
「阿、阿荻……」
面对虚弱不堪的妖精,人类少女依然露出了亲切的微笑。
「和我说说吧。然后,我来陪你一起烦恼吧?」
在街道旁边旁边,高度正合适的花坛砖块上坐下,琉断断续续地诉说。
坐在旁边默默倾听的阿荻,话一说完就垂下眉毛道歉。
「发放粮食的那一天,竟然发生过这种事……。抱歉呢、那时,我没能帮上忙」
「你和夏克缇她们按照【勇者】的指示去攻击敌人别的部队了。没有必要心怀罪恶感」
琉缓慢地摇了摇头,「嗯ー」地、阿荻若有所思地仰望着头顶上晚霞的天空。
「话说,那个厄伦大人……总感觉是比想象中,还要坏心眼的神明大人?」
「真的只是坏心眼的程度吗……。要说是为了享受下界的神明异想天开,或许也确实如此……」
「听了莉昂刚才的话,我倒觉得是那种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男孩子!一样的感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荻轻佻的语调让琉不由自主抬高了嗓门。
心中的愤怒和羞耻浑然一体,马上又发出低沉的声音。
「那,肯定不是这样啊……肯定不是……」
在琉的脑海里,前几天的光景再度复苏。
露出浅笑的男神,现在也在注视着琉。
──如果回答不了的话。
──那你们称作『正义』之物,果然是极其扭曲、比『恶』还要丑陋的东西。
回想着那不仅在耳朵深处甚至于内心回响的话语,琉回过神来,向阿荻询问。
「……阿荻。你觉得真正的『正义』是什么?」
「嗯~……很难回答呢。我觉得答案会因人而异,但神明大人不是这样吧?」
阿荻的回答也没有蕴含确切的回应。
她松开托着纤细下巴的手,闭上眼睛,继续说道。
「我也不像姐姐那样脑袋很聪明,这种事情,感觉越是思考越会陷入泥沼」
「…………」
阿荻说的话听起来像是正中靶心。
如果并非这种状况,琉也能表示接受吧。
然而,在被问到『正义』为何物的如今,就既不能对此视而不见,也不能逃避拖延。
至少必须要不断思考,自问自答。
为了证明『正义』并没有比『恶』丑陋。
琉感到自己一个人被困在迷宫之中,几近垂下眼睛。
「所以说,这样的正义如何? 『把全部的武器变成乐器』!」
不过,阿荻突然话锋一转,声音明快起来。
「……? 武器变成乐器……?」
「没错! 把剑和枪吊起来当金属钟,凑齐两张盾牌代替打击乐器! 大炮之类的东西放空炮不知道能不能作为太鼓呢!」
面对不知所措的琉,阿荻伸手比划地说道。
双眸弯成弓状,宛如小孩子一样。
「就算是伤害别人的武器、也能变成为大家带来笑容的何物。莉昂也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就好! 像我一样!」
对于像这样轻松、温柔地让琉放松身体,『安慰自己』的阿荻。
琉沉默了半晌,否定了少女的话语。
「…………阿荻、你在说谎」
回看着心地善良的少女的眼眸,这样告诉她。
「比起我,你才是一直在更为深刻、更为沉重地思考关于『正义』的事。……那时也是如此」
那是七天前、暴徒从男神(厄伦)那里夺走钱包的时候。
她轻柔地开导了主张应该按照秩序严厉取缔的琉。
『大叔刚才说的话也没有错。我们能说『正论』,是因为我们拥有力量』
『虽然不能作为理由……莉昂,宽恕不能成为『正义』吗?』
正是那时,琉对自己抱有的『正义』感到困惑,重新进行审视。
「当我还在盲信墨守成规的死板『正义』时,你就已经一直在寻找……普遍的『正义』的存在方式了」
暗红色的晚霞照耀了两位少女。
听到琉的发言,阿荻停止了淘气的举止。
「没错呢……『正义』很难定义呢,莉昂」
然后,有些落寞地笑了。
「不能去强迫他人,也不能去独自背负。而且只将其藏在心里的话,也会有无法改变任何事物的能力。我也想过,或许并不存在什么真正的『正义』」
「阿荻……」
少女的侧脸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琉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琉也悲伤地注视着眺望一无所有的虚空的少女。
「不去想什么困难的事,不去伤害任何人……明明只要大家都露出笑容,变得幸福就好了」
她的愿望很孩子气,但又比任何事物都更为珍贵。
无比简单、而又非常困难的愿望。
知己(阿莉泽)会怎么说呢。女神(阿斯特莉亚)又会怎么说。
还有我(琉),能够认同那些吗。
众神会引导下界的住人。
但是,绝对不会告诉『答案』。
这是眷族(你们)的故事。
就像要告诫这点一样,只会稍微出手帮助,此外就是持续守护着孩子的旅程。
在不知会延续到何处的旅途中──我(琉)们真的能抵达『答案』吗。
沉浸在思考中,反复扪心自问。
在昼夜的夹缝之中,许多事物都染上了淡淡的虚幻红色,琉以伫立在茫茫荒野的心情,凝视着并非这里的遥远远方。
「──
但是,像这种止步难行的时候,我决定要对自己坦诚」
就在此时。
阿荻的嘴唇上又浮现出笑容。
「咦?」
「坦诚面对,现在的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就这样,猛地从花坛旁站起身来。
「所以说,我现在的『正义』果然是,要让莉昂露出笑容!」
「!」
回过头来听到这句话,琉瞪大了空色的眼睛。
阿荻笑着牵起琉的手。
「莉昂、来跳舞吧! 就在这里!」
「哈? 阿、阿荻? 你究竟要做什──!?」
然后,跃到大街的正中间。
手指缠绕住吃惊的琉的双手,开始即兴的舞步。
自己带头作为引领,而一味惊慌失措的琉则成为搭档。
阿荻露出笑容,踏着轻快的步伐,立刻引起了周围人的注目。
「怎么了、怎么了?」
「在大街正中央,妖精和人类突然……」
「冒险者大人在跳舞ー!」
矮人劳动者、毫无霸气的人类男人、双眼发光的兽人少女都各抒己见。
没多久就人声鼎沸,路过的人们纷纷驻足。
对于周围的这种反应,琉的脸即使蒙面也能看出来变得通红。
「阿、阿荻! 等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以前的英雄似乎这么说过哦! 童话『阿尔戈』里这么写的!」
琉发出惨叫般的叫声,阿荻则回以童心未泯的笑容。
「『来、跳舞吧,美丽的小姐。请愉快地跳舞,让我看到你的笑容』!」
「哈、哈!?」
「这是我喜欢的故事! 大家、所有人都露出笑容就好! 没错,这就是我『正义』的实践!」
她提到了小时候曾经沉迷,现在也喜爱着的英雄谭的一段话,加剧了琉的混乱。妖精突兀地发出不像自己的古怪声音,只是单纯被人类少女卷入其中。
正如同被卷入小丑喜剧的女孩(女主角)一样。
「虽然刚才还在想……真是群奇怪的家伙……」
「是啊……总感觉不错呢! 很棒啊,小姐们ー!」
「冒险者大人好漂亮!」
周围也发生了变化。
原本漠不关心的大人仿佛被少女(阿荻)的笑容所吸引,放松了紧绷的脸庞,发出了欢呼声和口哨声、或者是半开玩笑的起哄声。孩子们嬉闹、跳跃的声音紧随其后。
不知何时,形成了包围住琉她们的圆形人墙。
「看啊,大家都露出笑容了! 用手打拍子、用脚踩节奏,气氛越来越热烈了!」
「暴、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还是这么不体面的姿态! 这种事,对我来说只是屈辱! 请停下来、阿荻!」
「不ー要! 在莉昂露出笑容之前都要继续跳下去ー!」
「怎、怎么会……!」
完全不接受自己羞耻的控诉,琉感到非常为难。
在这种情况下琉也被迫踩着笨拙的步伐,这时一位路过的冒险者从人群中探出头来。
「我还在寻思怎么有这么吵闹的声音……到底在做什么啊,你们两个」
「亚、亚丝菲! 你也一起如何! 和莉昂一起跳舞!」
阿荻回头望向一脸惊讶的亚丝菲。
「我就不用了。在故乡的王城里早就跳够了」
「安、安朵美达,请救救我!」
琉抱着一线希望求救,然而亚丝菲无情地耸了耸肩。
「做不到。凭我是阻止不了阿荻的。而且……难得能看见你如此罕见的模样,请让我在旁边好好欣赏」
「安朵美达~~~~~~~~~!!」
亚丝菲最后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琉忍无可忍地发出叫喊。
舞蹈还在继续。并没有弦乐器的音色。也没有管乐器演奏的乐曲。同时,也不会有哪首乐曲能够胜过人们的喜悦之声。
少女们的身影继续愉快地跳舞,仿佛要将悲伤和痛苦全都吹走。
「──莉昂! 『正义』是会循环的!」
「咦?」
在琉忘记了曾经阴郁的思绪,羞耻感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
阿荻说了那样的话。
「即使并非真正的答案,即使是错误的! 即使改变了姿态,我们的『正义』还是会循环的!」
那就是她所想的『正义』的源头。
尽管并非琉所寻求的答案,她也要明白地说出自己看到的、感觉到的、珍藏在心中的事物。
「说不定有时柔软的东西会变得顽固,曾经温柔的东西会变得冷漠! 即便如此,我们所传达的正义,一定会绽放出不同的花朵! 说不定不是花朵,而是化作星光照耀大家!」
琉不知不觉间睁大了空色的瞳眸。
「我们帮助过的人们、也会去帮助别人! 今天的温柔会为明天带来笑容!」
那也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少女的愿望。
那也许,只是阿荻一个祈愿的未竟的梦想。
「我、想要如此相信!」
然而在琉的耳中却听起来弥足珍贵,宛若羽翼怀抱着展翅高飞的希望。
「阿荻……」
「所以莉昂,笑一笑吧! 为了循环的『正义』,要为今天露出笑容!」
舞步一瞬间停止了。
停下舞步的琉,静静地拿下蒙面。
然后对看着自己的少女,露出她所希望的笑容。
「……嗯!」
阿荻也再度满面笑容。
少女们再度起舞。原本只有周围人声音的旋律,不知何时又加进了乐器的音色,和煦晚霞下的舞会一直持续。
人们的身边诞生出笑容,幸福的声音也一直在奏响。
「……正义是循环的、吗」
守望着妖精她们的亚丝菲微微一笑。
在温柔眯起的眼睛深处,烙下视线前方的光景。
「我也牢牢记住吧。记住这句晚霞之下的话语……」
直到夜晚从东方迫近,夜幕降临的那一刻为止,少女们都被包围在祈愿『正义』的歌声之中。
琉从少女的笑容中看见了光茫。
发誓绝对不会忘记她说过的话语。
距离『大抗争』、还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