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这是我还没有向任何人说过的,小时候的回忆。
我出生的故乡深邃之森比拉,是个很重视传统与风俗的古板国家。 【译注:深い森のビエラ/有点不确定台版有没有出现过,我先根据后记提到的,暂时翻这样,如果有人有印象还请告诉我,感谢。】
国家周围被森林包围,切开森林的这个街道,并排著白色砖瓦的家。似乎我出生时这个国家就已经存在很久了,民家多半都很旧,都有龟裂或是常春藤攀上去。
彷佛整个国家都想要回归森林一样,不只是古老陈旧,而是好像整个国家本身都与森林共存的样子,我很喜欢。
我喜欢这个国家的景色。
然而这个国家本身则不怎么喜欢。
「啊啊,已经十二点了呢──」
作为消遣,我沉迷读书的途中,街上的钟声响起。每天晚上十二点,这个街上的钟声都会很守规矩地响起。
虽然我想这有宣告一日结束的意思在,但主要的理由应该是别的。
这个街上,每到晚上十二点,有一件必须得做的事情。
「…………」
我打开窗户,闭上双眼,双手交握向群星闪烁的天空献上祈祷。
闭上眼睛整整三十秒。像这样持续祈祷,是这里的风俗之一。
从五岁生日那天开始就要进行祈祷。从那天开始,孤儿院的大姊姊就说过:「钟声响时就要像夜空献上祈祷喔。」
当时还在孤儿院无所事事度过日子的我,回答「我知道了──」后含糊地点头,直到晚上十二点前都醒著,之后和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们一起向夜空祈祷,每天过著这样的生活。
由于我不擅长熬夜到晚上十二点,总是几乎快睡著的我,就揉著半睡半醒的眼睛献上祈祷。有时候也会站著睡著。也有过等不到十二点就睡著,而让孤儿院的大姊姊非常生气。
在深邃之森比拉,献上祈祷的风俗比任何事都还要重要。
我平常都抱持著疑问,做这种事究竟有什么意义,但在这里,有那种疑问的事不是只有我一个呢。
就算问同学,或是问我长大的孤儿院的大姊姊,谁都不知道做那些事的理由,不如说,
「那种事,我从没想过。」
结果反而被这样反问。
至于孤儿院的大姊姊,当我说出疑问时就被带到暗处,并强烈叮咛我:「知道吗?绝对不能问外面其他人喔。」
她这么说了。
「这个风俗是我们出生的很久以前就持续到现在的──因为我是外面搬进来的人所以不清楚详细部分,这个国家的风俗大多都是连问理由也被禁止的。所以,不能问其他人。」
嘘──她将食指贴上我的嘴唇,如此说著。
「那是禁忌的意思吗?」原来如此。
「没错。如果不想被选上祭祀仪式的话,就更不能做出显眼的事情喔。」
她对当时五岁的我,摸了我的头。
即使在那之后过了大约九年,我还是对过去持续到现在的这个风俗抱有疑问。
这个国家每年春天,就会执行称为祭祀仪式的活动。
为了祈祷一年丰收,被选上祭祀仪式的女性会关进街道中央的祠堂,必须得彻夜祈祷。被选上祭祀仪式的基本上是一个人,根据那年有可能会是两个人,好像也有可能是三个人。虽然不知道选拔的基准是什么,总之这个国家每年都会进行这样的仪式。
到底为什么要进行这种仪式呢。
如果问实际体验过的人的话,说不定能知道真相,但很遗憾,长到十三岁的现在,根本就没有交情好到可以随便地问这种事的人。
在我十岁时被选上祭祀仪式的孤儿院大姊姊,也在仪式过后,从这个国家消失了。
那一天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
她穿著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衣服,脸上画上漂亮的妆,不和任何人对上眼,以空虚的眼神凝视著地面,在繁星闪烁的夜晚,她被人群围绕,最后消失在祠堂中。
「被这个国家选上的无名少女,现在进入祠堂──」
主持祭祀仪式的这个国家的首长,一边这么说著,关上祠堂。
听说她在祠堂里彻夜持续祈祷。
期望这个国家一年的丰收,据说她一心持续祈祷著。钟声响起,我们祈祷完入眠的时候,她应该也持续祈祷著。
隔天我早起,前往祠堂了,但是那时候祠堂已经打开,有人正在进出。
她的身影没有在里面。
街上的人们说著:「那孩子已经从这个国家离开了喔。」「应该是对这个国家的风俗感到累了吧。」「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连告别都没有,她就这样忽然地消失了。
那之后也自己努力进行各种调查。
最近都在重复著去学校、回孤儿院、前往收集了这个国家的书籍的大书库,过著这样的日子。
不知是因为我是孤儿院的人,还是因为自己就不想和人扯上关系,可以被称为同窗的人,一个人也没有。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会热衷于去大书库调查事情。
「……还真奇怪呢。」
但是这个国家的历史书籍少得惊人,要说能知道的情报,就只有:「从很久以前这个国家就相继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个国家拥有意志。」等等,都是这些难以相信、又很可疑的传说或口传文艺。
至于资料本,有几卷遭到虫蛀,而且写著别国事情的那几页都被涂掉无法阅读,类似这样的,这个国家的大书库完全没有这个国家以外的情报,几乎可说是刻意而为。只写了连我都知道的、可说是常识的东西。大书库只放置了可见范围的常识。
那么不可见范围的常识究竟放在哪里呢?
「那个,不好意思。有没有这本书的下一卷呢?」
我拿了数本遭虫蛀的书,去寻问图书管理员。
管理员紧紧盯著我看后,问我:「……为什么想读?」
我则支吾地回答「……单纯只是,稍微有点兴趣。」然而管理员则摇头回应:「……很可惜,这里没有。」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只调查书籍似乎有极限。
事已至此,好奇心早已抑止不住,于是我最后放弃去大书库调查,决定用别的手段。
「──咦咦?你说外国的事情?」
深邃之森比拉有时会有商人或旅人拜访。当时的我看准了商人或旅人来访的时机,四处访问他们国外的情况。
「没错。请告诉我。」我靠近商人的脸,说著:「我对外国有兴趣。」
「……呜嗯。」但商人露出困扰的笑容,别开双眼。「……抱歉小姑娘。入境的时候被严重叮嘱过不能说国外的事情,想说也不能说啊。似乎就是这样的老规矩。」
那时我知道了,看来这个国家的规矩,也会强硬地将外国来的的人卷进来。
隐瞒到这种程度反而更让人在意了。这个国家究竟隐瞒了些什么呢?虽然说不定这个国家的人,连国家隐瞒了什么都不知道。
总而言之,燃起好奇心的我,之后也四处找旅人或商人打听。那么就把成果写在下面吧。
「你想知道外国的事情吗。话说小姑娘,怎么样呢,要不要跟我──」虽然我无论如何都想出去国外,但我不想和商人一起。恕我拒绝。
「小姑娘。你看,这种蝴蝶,可是非常稀少的品种呢,能卖高价。似乎栖息在这个国家周边的森林,你知道些什么吗?」说起来我根本没出国外,但如果看到蝴蝶就抓起来吧。虽然不会让给商人。
「喔。想知道国外的事情吗……那么就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哎呀这个是有益情报的预感。「话说在那之前,你有没有男友?可以的话就去那边的咖啡厅──」谢谢不再联络。
「比起国外的事,你不认为我的事情更值得在意吗?啊。不认为……?啊啊,这样啊……」
综上所述。
重点就是。
要说彻底打听后明白了些什么。
「根本没得到像样的情报!」
到了傍晚,再度回到大书库的我大叫。
说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啊。商人还有旅人都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混蛋吗。每个人都只会把「你真可爱」、「要不要喝杯茶?」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尽是说些好听的话。我只是想打听事情而已却谁也不明白。 【译注:要不要喝杯茶/流行于1980年代的搭讪用语。】
再说了,这个国家都只有一些认真对十三岁小孩求爱的大人会来,到底怎么回事呢。
正当我不爽地打开书本的时候。
「图书馆请保持安静。」
不知从哪里传来清澈的声音。「你没有常识吗?」
我左右摆头寻找声音的主人,眼里出现一名女性。
那是美丽的魔法使。
发色是接近白色的灰色。眼瞳则是琉璃色。穿著黑色长袍加上三角帽子的简单装扮。胸前别有星星胸针。大概是想打扮好看吧?年纪看起来好像二十左
右,但正确的年龄光看无法明白。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或者只是稳重得不像是年轻人。
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不,也许一直都在那里也说不定──她看著我,然后靠近我。
「你对外国有兴趣啊?」
她歪著头。她的视线倾注在我的手上。
那是这个国家的资料。
「…………!」
没想到只是看到我阅读的一册资料而已就能明白到这种程度……!魔法使真厉害……!
我在心中悄悄兴奋起来。
讲出来很可耻,但由于我从未走出深邃之森比拉,加上也没有遇过魔法使,所以我完全没有关于魔法、魔法使的知识。
因此,当眼前的她一瞬间就说中我在寻求什么,比起惊叹,感动先涌了上来。
为什么能知道呢。
「难、难不成魔法使能看得到人的脑袋里面在想什么吗……?」
我带著惊讶与期待回问她。能读心的人可以成为魔法使吗?是这样吗?
「不,单纯只是看到你在国家大门那里打听而已。」
但是她与我的期待相反,乾脆地摇头。
「…………哈啊啊啊啊啊。」不知从哪里出现超大的叹息。「啊啊……是这样啊……」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我的叹息。
「能不要如此明显地失望吗…」
据她所说,看来这个魔法使似乎是我开始打听调查的数日前就已经入境的旅人,她说她现在正随心所欲地一个人旅行。她也说了她不是魔法使,正确来说是魔女,但我根本就不知道魔法使与魔女的差别,当我知道魔法使和我想像的不一样时,我就觉得随便怎样都行,左耳进右耳出了。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她是旅人。以上。
「但还真稀奇呢。这个国家的居民中,居然也有对这个国家的风俗和规矩抱持疑问的人。」
她看著明显失望的我,她这样说著。
「…………」我回以沉默后,回应:「……你也是,对抱持疑问这件事觉得很奇怪。」
我如此回应。我知道,她对于我那带刺的语气,稍微动了一下眉头。
然后她摇头。
「不。不如说相反。我很佩服喔。」
「…………?」
「我只是认为,这个国家还有拥有感性的孩子在喔。」
她想说什么我完全搞不懂。
她或许是知道我在思考这种事情,又或许魔法使果然可以读心吧,她向依然感到疑惑的我,接著说下去:
「所谓法规或规则啊,是因为有人会因此而得利才制定的东西。抱持疑问是好事喔。这个国家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因此得利还是损失,跟他们比起来,你还比较聪明喔。」
她说。
借用这个国家的人所说的话,或是要在这里说出一句很像这个国家的人会说的话,我该回答的话只有一个。
「那种事,我从没想过。」
对于说出这句话的我,魔法使笑出来了。
「你似乎不是个会思考自己是否聪明的人呢。你的脸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我只知道自己现在被瞧不起了。」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就完蛋了。」十分惊讶的她叹了一口气。
我隐约觉得,这个人或许能给出我期待的答案。她和我在白天遇到的那群没用的商人或旅人不一样,我觉得她好像能满足我的欲求。
「……那个。」所以我看著她并说了:「魔法使小姐,能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吗?」
我硬挤出那一点点的勇气,向她说出这句话,而她则爽快地点头,
「可以啊。」
但是她马上又摇头:「但是今天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天快黑了。」
「……为什么不行?」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因为被她卖关子而感到迫不及待,但她则像是要安抚我一样,轻轻摸了我的肩膀。
「明天的话可以。但今天不行。」
她露出笑容重复同一句话,然后将目光拋向大书库的窗外。
「今天的夜空会很美丽喔。」
窗外已经天黑到可以看见星星了。
会不会很美丽,从这里看不清楚。
明天再来大书库吧。我会告诉你很多东西。
她要我等到明天后,就从大书库离开了。她离开后,我也稍微读了一点书,走出大书库。
那天的星空非常美丽。
天空无云,繁星闪烁,彷佛会倾注到大地上一样,无限延伸著。
街上的人都聚集到道路上,似乎是来欣赏夜空的。
「…………」
不。
看来街上的人会聚集到道路上,好像是和我完全不同的原因。
「啊啊不好了……!」「怎么会这样……!」「那是什么……!好可怕……!」
群众骚动著,不理会繁星的美丽,只是注视著西方的天空。
「…………」
然而确实,发生了奇妙的事情,让人足以无视繁星的美丽。
在夜空闪闪发光的星斗。在那之中,有格外闪耀的大星星。彷佛要前往天空的尽头一样,拉著闪耀光芒的尾巴,奇妙的星星忽然出现了。
昨天为止应该都没有这颗星星才对。对于突然出现的星星,人们吵嚷著,每个人都很混乱,说著:「不吉利啊。」「这是天崩地裂的前兆。」
我打从出生第一次看见那颗奇妙的星星,但街上的大人们似乎有见过的样子。
「二十二年前的死之星再次出现了──」
有人如此说著。
「快点,不赶紧再次进行祭祀仪式的话就会太迟了──」
有人如此回答。
那个时候,我察觉到这是自我出生以来,春天第十三次造访。
「────」
然后,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我的意识开始朦胧。
我在窥探街上状态时,有人从我后方用布压住我的嘴边。我呼吸困难,闻到了很奇怪的味道。每次吸入味道,脑袋就会发晕,身体准备进入睡眠。身体和眼睑逐渐变得沉重,之后我就在路上失去意识了。
「──恭喜你。你今年被选上祭祀仪式了喔。感到光荣吧。」有人对我说著。
「──来吧,换上这套衣服。为了在祠堂祈祷,必须要穿上这套服装。」有另一个人说著。
「──哎呀真漂亮。非常合身呢。」又不知道是哪个人,高兴地拍著手。
「──准备好了呢。那么,开始祭祀仪式吧?」然后有人拉著我的手,开始迈出步伐。
那之后到底过了多少天我也不记得了。虽然由于晚上十二点有祈祷的习惯,数祈祷的次数就能知道了,但我连那个也做不到,我的头从那天开始就很朦胧。或许说不定还没过一天,也说不定才过了一小时左右。
「…………」
回过神来我就被选上祭祀仪式了。但我对此没有疑问,甚至也没对有疑问这件事产生过一丝疑问。我越想要运转脑袋,我的身体就越是拒绝,只是一直往祠堂那里前进。
祠堂打开时,虽然我尝试拒绝,但身体彷佛被吸进去一样,持续走著。
里面只有几支蜡烛发光。
「被这个国家选上的无名少女,现在进入祠堂──」
我听到我的背后,这个国家的首长如此说著。就算我想回头,那个时候祠堂出入口就被关上了。
连月光都照不进来的黑暗中,只有蜡烛的些微光芒。
「…………」
我注意到这个祠堂中充满了奇怪的味道,但那时就已经失去正常判断力了。
我开始走在通往祠堂深处的窄道上。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像个魁儡一样动著。
祠堂深处连蜡烛都没有。又黑又阴湿,奇怪的味道也变浓。
不久我停下脚步。
「……啊啊。」
祠堂深处开著几朵花。那是白色的、漂亮的花。
花开在许多骸骨上。花朵华丽的盛开在和我穿著同样衣服的白骨尸体群上。
事到如今,我才终于注意到了。
告诉我很多事情的孤儿院大姊姊,根本不是离开这个国家。
我察觉到了。
祭祀仪式的真正目的。
「那种事,我从没想过──」
这个国家的人们,之所以每次被问到风俗或规矩都会这样回答,并不是因为谁都没有抱持疑问。
而是因为,抱持疑问的人全都被肃清了吧。
孤儿院大姊姊也是其中一人而被选上了吧。
这个国家比我所想的,还要腐烂。
「啊啊、啊啊……」但当我注意到一切时,早就已经太迟了。「不要……我不要……!我还不想……死……!」
连月光都照不进来的密闭空间里,逐渐削减判断力的奇怪味道,也开始慢慢变强、变浓。
大概是把味道混合进蜡中吧。又或者是眼前的花所散发的味道吧。
就算想思考、就算想逃跑,然而,身体的自由逐
渐被夺走。
在群星闪烁的天空下,就像是被布压住嘴的时候一样,我倒在了骨骸上。
呼吸变得困难,呼吸也无法如愿。只有睡意,覆盖到我的眼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天再来大书库吧。我会告诉你很多东西。
当我明白那个明天不会到来时,我变得十分悲伤。好不容易遇到可以沟通的人。好不容易有了能尽情聊天的时间。
然而我会无法达成约定,在这里丧命吗。
啊啊,反正都会变成这样,早知道就问一下那个魔法使的名字了──
我呆呆地思考著,将逐渐变重的眼睑,缓缓闭上去。
在这个大家都说一的国家,只要有人说二,那个人就会被当成敌人,然后被关起来,变得无法呼吸。
眼睛闭上去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许多景象。大概是叫做走马灯的东西吧。在孤儿院度过的每一天、在大书库沉溺阅读的日子、没赶上晚上的祈祷而被骂的记忆、傻傻看著被选上祭祀仪式的大姊姊的愚蠢记忆。我那样的日常,流进我的脑海中并消失了。
然后。
最后。
我短短十三年的一生,画下了句点。
○
这个地区据说每二十二年为一周期,能看见非常漂亮的彗星。
今年春天正好是这个时节,邻近各国都卖著彗星有关的商品,或是举办那类的祭典,吸引观光客。
随心所欲自由旅行的我自然也被钓上钩,在许多国家被各种东西吸引,差点买下手。
比如说露天摊贩的老婆婆叫卖著:「彗星面包喔!」但只是普通的面包,或者有骨董商说著:「这个石块啊,是彗星的碎片喔。」但只是路边的小石子。
我想大概是因为能再次看见二十二年一度的彗星,所以情绪沸腾的观光客都被当成脑袋开花的傻子了吧。如此荒唐的买卖居然能成立,真是火大到不行!
「呼嗯呼嗯。」总之这件事先放一边,那个一边吃著彗星面包、一边骑在扫帚上的没规矩魔女,到底是谁。
没错,就是我。
「…………」
哎呀哎呀我好像听到有人质问我最后还不是买了彗星面包吗,但我希望大家别误会。我绝对不是被露天摊贩的老婆婆骗才买面包。
「听说这附近以前好像有名为深邃之森比拉的国家,你知道些什么吗?」
没错,是贿赂。我的意思就是:「我会买你卖的面包,给我有用的情报你这家伙──」
我现在想前往的深邃之森比拉,在很久以前就被国民拋弃变成废墟了,所以很遗憾的并没有记载在地图上。所以我才要买通老太婆,让她快点把所在地吐出来。
「嘿欸。你想去深邃之森比拉吗?真困扰啊……那个国家存在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还记不记得啊……记忆很模糊呢。」
「嗯嗯。」
只买面包你不会松口吗。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请收下这个。」我又用一枚金币贿赂她。
「深邃之森比拉的地方呢。我记得很清楚喔。稍微借一下地图。」
老太婆很爽快地在地图上做标记。还真好解决。
由于以上原因,所以我现在正用扫帚飞行。虽然牺牲了一枚金币,不过算了吧。这是必要花费。
「但是你去那里到底要做什么?那里什么都没有喔?」
老婆婆在把地点画上地图时,好像把我完全当成了怪人一样,眯著眼仰望我。
就算问我要做什么。还真为难啊。
我接下来的目的地什么也没有。那里早在我出生前就被民众拋弃,只留下街道本身寂寞度过余生。当然,因为没有人,而比任何地方都还要安静吧。
「所以我才要去。」
因为从那里仰望的夜空,一定比其他国家的天空还要明朗、美丽吧。
话说理想与现实大致都会不同,与预想不同这种经验,在旅行途中也是偶尔会有的。
深邃之森比拉就是那个经验之一。
「……这是什么啊。」
但是要说完全与理想不同,还是说偏离了预想,在这个国家好像都不是这样。
地图上标注的地点──茂密森林里的那个废墟,样子很奇怪。
或许是趁著人都不在的好机会,街上混杂著绿色。以前应该是白色的、美丽的街道吧。但是大道上的民家都攀上了常春藤。
我走在的大道上,应该以前也是铺满了石板,但现在从那些缝隙中长出杂草,开著色彩多样的花朵。
这个国家的废墟,已经没有住人了。
到此为止都还在预料内。
预料之外的是,在街上的一角。刚好是右侧能看见的一间住宅。
「好。那么大家。今天来唱歌吧。有什么想唱的歌曲吗?」
从小小的窗户看进去,有个女性对孩子们露出笑容。
哎呀哎呀。这不是有人吗──我走过去后,然而孩子们与女性的身影,都如同一瞬间的幻象一般消失了。
留在那里的是,和这条街上几乎所有民家一样陈旧的住宅。看来这里曾经是孤儿院──即使再怎么靠近、再怎么张大双眼,女性与孩子们的身影都没有再度出现。
「恭喜你!你被选上祭祀仪式了喔──」不知道在哪里的某人,对另一个人说著。「来吧,换上这套衣服──」转过去看后,有个壮年的大叔将白色的衣服递给年轻女性。
「自从不吉利的星星过去出现已经过了二十二年──」「时候到了呢。」稍微往前走,路上的大人们在说话著:「这么说今年春天又会出现吗。」「应该没错吧。」「怎么办?要选谁去祭祀仪式?」「……对了。刚好有个适合的女孩喔。」
我想要向他们搭话而走过去,但是再怎么接近,他们也都没有看我这里,只是带著不太高兴的表情说著什么。
于是我尝试喊一声「那个──」插进他们之间。然而,
「那个小女孩好像对这个国家的规则抱有疑问的样子。」「听说最近在大书库调查。」「因为管理员有来告密了所以没错。」
被无视了。
他们没有看我。我试著「你好──」在男人面前挥手,「过得好吗──」在他们面前跳来跳去,「我是旅行的魔女伊蕾娜──」在他们面前摇头晃脑,但男人们依然无视我。
被如此不放在眼里就算是我也多少有些不爽。
「我说。你有在听吗──」我打算要碰一个男人的肩膀。
我将手伸了出去。
「…………」
但我的手却穿过男人的身体。我伸出去的手切断了肩膀,但男人依然摆著严肃的脸。
「那就按照程序,今年也把女孩关进祠堂吧──」
男人说著,将目光转向街道前方。
「…………」
原来如此,那时我注意到,看来我是看到这个国家的幻觉了。
男人目光的前方,有个小小的建筑物。
这个国家中央的祠堂似乎也和其他建筑物一样因为时间过去而变得陈旧。门上则像是要封住门一样长了青苔。
「…………」
我稍微有些在意我摸不到的男人们之间的对话,我将手碰上祠堂的门。
如果他们的话属实,那么这个国家就有将少女关进小建筑物的,如此残忍的风俗。
总觉得很在意里面。
就是基于兴趣。
「你好……」
长满青苔的门轻轻一推就开了。门外的青苔似乎也延伸到里面,阳光照进的祠堂的中,覆盖著绿色。
我将脚踏入祠堂内。令人惊讶的是祠堂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个空洞,让人感到很扫兴。
被人民舍弃的国家。而在其中央的耐人寻味的一间祠堂。我本来还以为,这里面说不定会有宝物,但完全没有那种东西,不管走了多少都还是只有青苔。
走进深处也是一样。
什么都没有。哎呀哎呀这还真是无趣。虽然杂草上躺著一名穿著白色衣服的黑发少女,但那大概又是我刚刚看到的幻觉之一吧,那就跟什么都没有一样。
这个被人舍弃的神秘国家说不定会留下点什么有趣的东西──或许这种想法,才是单纯的幻想吧。
当我因为现实偏离我的期待而失望时。当我往祠堂深处前进的时候。
咕妞。
「呜嘎。」
脚边冒出声音。应该踩著青苔的脚那里传来了奇怪的触感。
「…………」
我原本以为黑发少女应该也是幻觉,所以当作空气继续走过去。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的脚踩到了她的脸。没有穿过她的身体,脚确实碰到了她。
「…………咦?」什么鬼?真的假的?我铁青著脸移开脚,蹲在她旁边,将手伸过去。
我戳了戳她的脸。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呜呜。」黑发少女发出呻吟。
我这次试著拍了拍她的脸。明显有触感。
「……好痛。」她很明显存在
于此。
「…………」
我一阵沉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管怎么看都还活著呢……
怎么想都不是幻想呢……
……不,话说回来。
谁会想到这种地方会有活著的人在啊。
●
我应该确实死了,应该是这样没错,但我醒过来时,就看见明亮的天空。
刺眼的蓝天就在眼前。
我眯起眼,移开视线,接著看见书架竖立眼前。常春藤缠在上面,看起来非常不好阅读的书籍排在书架上。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哪看过这个景象,又好像没看过。
外观确实毫无疑问是大书库。但是,那和我记忆中的大书库不一样,好像变了很多。
「……这里是?」
到底是哪里呢。
我爬起身体,旁边有人发出「哎呀」的声音。
「你醒了啊?」
我被那道声音吸引而转过去,有个灰色头发的魔法使在看著我。
「不好意思。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睡在那里,但把你放在那里也不太好意思,所以把你搬到这里了。」
「…………」
我现在无法理解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事情。
从我看到西边天空拉著尾巴的星星的瞬间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都彷佛梦境或幻觉一般,只在脑中留下模糊印象。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选上祭祀仪式,回过神来身体就不听使唤,然后被这个国家杀害,醒过来时在陌生的大书库中有个陌生的人,回顾记忆后,到底到哪里到哪里是现实,还是说全都是梦境,我不明白。
或许说不定,是因为在祠堂中闻到的味道的缘故,我的大脑还没从中恢复过来。
「…………」
但是在我模糊的记忆中,那最鲜明的恐怖,一直没有从我心中消去……
我很害怕。害怕这个不容异己的国家。对于抱持了谁都没有抱持的疑问的自己。只不过是有点兴趣,生命就被盯上。对我很温柔的人很早之前就死了。
害怕得不得了。
「……啊、呜……」
脸颊传来温温的触感。视野变得模糊,嘴角颤抖,我发现自己正在流泪。虽然我尝试挡住眼泪,但越是做无谓抵抗,眼泪就越是流了下来。
我比我自己想像的,还要害怕。
眼前的魔法使看到突然哭出来的我,她为难地笑了笑。
「你梦到可怕的梦了吗?」
然后温柔地摸著我的头。
由于摸著头发的那只手传来的温度,并非梦境或幻觉,因此我更加、持续流著泪。
○
因为她突然哭出来,我本以为自己在不知情之下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内心非常慌张,但停下眼泪的她开口说出来的故事,是与我没什么关系的这个国家的故事。
或者说是一名少女的不幸的故事。那是个被好奇心驱使,结果性命的盯上的少女,她所经历的不幸的故事。
但如果她所说的都是事实,如果她体验的事情并非梦境或虚幻的话。
「……也就是说你是来自很久以前──恐怕是二十二年前来的人吧。」
彗星每二十二年能看到一次,所以眼前的她最短也是来自二十二年前,甚至是更早之前的人。「虽然是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话说到底为什么会从至少二十二年前过来──虽然有过这种想法,但回过头来看,自从来到这个国家后,就一直遭遇难以理解的现象。
恐怕本应是废墟的这个国家本身发生了什么变异吧。不论是她、我、还是我看到的幻想,都只不过是变异的其中之一。
但是要说的话,比起我,她应该更困惑自己身处的状况吧。被关了起来,醒来后过了至少二十二年以上的时间,莫名其妙也要有个限度。
而从与我的交谈中,得知这个国家早已灭亡的事实的她,
「…………」坐在大书库的椅子上仰望天花板,然后细语著:「……那么,我现在身处未来啊。」
她看起来好像很冷静。
「……这……或许是梦?」
「好通(好痛)……」她全力捏著自己的脸颊,然后眼眶泛泪,从这里来看似乎不是很冷静。会把脸颊捏下来喔。没事吗。
「真奇怪……好痛……」光是捏脸还不够,她开始打脸颊。有被虐倾向吗。感觉不像没事呢。
「请停手。漂亮的脸蛋都糟蹋掉了喔。」当我制止她的时候脸颊已经红肿了。
「…………」流著泪的她环视周围,说著:「……这是真的吗?」
「如你所见是真的。」
我点头。「比起你的时代,现在已经变得十分和平了。」
「……这不就是毁灭了吗。」
说的也是呢。
「所以我才这样说喔。」
或许眼前的黑发少女与我有相似之处也说不定。
一旦燃起好奇心后就难以停下来,总之就是在意起来就会在意到不行。
对这个国家也是。
我想要确认国家灭亡的理由。由于要找理由,大书库就是最佳场所,姑且将书拿出书架,摆在被绿色缠住的桌上,我开始一本一本阅读起来。
要是能明白毁灭的理由,说不定就能找到让她回到原本时间的线索。
「咦。我并没有想回到原本的时间喔。」
「…………」
我说你,反正很闲不是吗?很闲的话就来帮我调查吧?虽然我打算让她帮忙,但是她却歪头寻问:「咦?为什么非得做那种事情不可啊?」
真奇怪呢……在她的回想中,她应该是稍微有些认真的孩子才对……
「不,那是因为有在意的事情才会那样调查而已,我自己并不是那么认真的人。」
她乾脆地摇头。看来这才是本来的她。「不如该说,我想要睡一整天。」原来如此看来她的个性十分吊儿郎当。
再加上她,
「话说魔法使小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她说著,接著靠近我的脸。漂亮的蓝色眼瞳窥探著我。
她来到会感觉到呼吸的超近距离,以充满强烈意志的眼神,对著我说著:
「能教我魔法吗。」
「咦。我不要。」我立刻回答。
如你所见我现在在调查,非常的忙。
「不可以。请教我。」不可以是什么。
反正你很闲吧?很闲的话教我魔法又不会少块肉──她有些赌气地如此说著。
「…………」
果然我和她好像有相似的地方。
结果我和她进行了一段无聊的对话:「请教我。」「我不要。」「教我啦。」「我不是说不要了吗。」「不教我的话我就到处宣扬你把我诱拐了喔。」「……不这里又没有人。」「总之请教我啦。」「…………」
「……如果能帮我调查的话,当作相抵,我就教你魔法吧。」
我屈服了。
关于她从过去到未来这点、还有关于这里毁灭的理由,说真的,不明白的事情很多,但考量到她回到过去的可能性,我想在这里教她魔法应该不会是徒劳吧。
我对她伸出手。
「话说还没听说名字呢──」
虽然我不太清楚她是不是能用魔法的人。
如果不能用魔法的话,就让她乖乖地帮我调查吧。她来到这里的理由,还有回到过去的方法,我认为可以的话就在那时之前找出来就行了。 【译注:作者原文是写:过去に戻らない方法も,我觉得可能是手滑了,所以就擅自改掉了;然后原文的那个时候,我认为应该是指彗星来的那时候。】
「我是灰之魔女伊蕾娜。我是旅人。」
「……谢谢你。」
她轻轻握住我伸出去的那只手,然后也些腼腆地笑了。
然后。
「我的名字是──」
她对我说了。
她是不是能用魔法的人、为何从过去而来、我和她有相似之处,这些都不过是芝麻小事罢了,比起这些,她说出来的那个名字,更让我不可置信。
有著及肩黑发、以及漂亮的蓝色眼瞳的她,说出了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
「芙兰。」
就只是个芙兰。她对我笑著说道。
○
此时有几点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我的师父、教了我很多东西的那个懒散魔女,也就是星尘魔女芙兰其实过去有见过我,但她至今似乎都将这件事当作秘密没告诉我,然后眼前的她似乎早晚会回到过去,不,在那之前,眼前的她确实越看越像是我的师父小时候的样子芙兰老师从以前到现在就一直是个美人呢欸嘿嘿嘿嘿我这么想著总之我在这时已经十分混乱已经搞不清天南地北了。
「伊蕾娜小姐。那个,可以请你放手了吗……还有被这样看著,那个,有点……」
芙兰小姐有些害羞地咕哝著。她真的越看越像她,
「…………」
总之被她称呼为伊蕾娜小姐,而有些心理痒痒的,又
有些难以言喻的,非常复杂的感情从我心底涌出。
「……咳咳!」我赶走胡思乱想。将手放开后,对她说:「知道吗?现在开始就是你的师父了,所以今后要用老师来称呼我。」
「我知道了。老师。」芙兰小姐老实地点头。
「…………」
芙兰老师称呼我为老师……
「老师怎么了。表情好像很复杂的样子……」
「这是天生的。」
「啊、好……成长过程还真是复杂呢……」
先把这个拋在一边。
「总之先决定今后的行程表吧。因为调查和魔法的学习都要兼顾,所以会很忙喔──」
一边教魔法一边调查很困难,而且也很麻烦。
这里还是把时间切开分成两半会比较好呢。
「总之早上到中午要调查。接著魔法的学习从中午延续到晚上,这样如何?」
「……这样的话我就只需要学习魔法而已了,可以吗?」
「等一下为什么是以睡懒觉为前提,你在开玩笑吗。」
「我早上起不来……」
「这我知道。」
「?我有说过我早上起不来吗?」
「…………」想也知道未来的你就是这样了,那年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没错吧,虽然我这么想,但很难启齿。「……不,我只是隐约觉得就是那样而已……总之我起床的时候会去叫醒你。」
毕竟在我修行时,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老师拉下床。
才这点程度根本称不上辛苦。
「那么,由于今天已经到下午了,所以等一下会教我魔法,是这样没错吧?」芙兰小姐歪头询问。
「没错。就是这样。」我点头。「听好啰?我说会教魔法就会好好教你喔。」
「请多多指教。」
「我和某人不同,我会认真教喔。做好觉悟喔。」我再三确认。
「……这是在说谁的事情啊?」
「……这是我的师父的事情。」
「老师的师父都没有好好地教魔法吗?」
「嗯……算是吧……」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可恶呢。」
「…………」
芙兰小姐点著头,而我则保持沉默。
「老师的老师是个王八蛋呢。」
「…………」
你现在在骂未来的自己喔──但我嘴巴裂开也不会说出口。
我和她不可思议的日常,揭开了序幕。
毕竟都能在未来当我的师父了,理所当然,她有某种程度的魔法才能──不,是具备了我想像以上的才能。
「先进行魔法操作的训练吧。这个瓶子里面有水对吧?试著不用手碰将水拔出来。」
「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芙兰小姐轻松地用我借她的法杖将水从瓶子中拿出。水在空中漂浮著。
第一次握法杖就能如此轻松使用魔法,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这么想,但由于很不甘心所以就没有说。「……那接著把水弄成漂亮的球体。」
「是这样吗。」
芙兰小姐轻松地将空中的水变成球体。
「…………」
她感觉不像是第一次使用魔法,似乎是受到魔法所眷顾的样子。虽然我本来以为会多少有些辛苦……
「那么这次试试看风魔法吧。」我将瓶子从她身边放到远处,说道:「对瓶子放出风,把瓶子吹倒。」
「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
瓶子被吹飞了。
「……你有使用魔法的经验吗?」
「……?不,没有……」
看来她是天生的天才。喔喔原来如此。她所拥有的才能,足以把日夜努力的我搞得像笨蛋一样呢。
「那个,老师。难道说我有点魔法的才能吗……」
她能某种程度使用法杖时,她沉思之后并说了这句话。
「啥?你说什么啊这点程度很普通喔。少得意忘形了。」
这里有个看准她不谙世事这点,灌输她错误观念的坏魔女。
实际上何止有一点才能,她拥有著他人望尘莫及的才能。
「…………」
不过,这样的话为了让她回到过去也能对她有帮助,就能一个个地教她魔法了呢。
我们从那天开始就睡在大书库中。就算想睡,大多数的家就连家中也有青苔之类的入侵,都有霉味根本睡不著。所以不得已只能睡在大书库了。我从附近的民家回收床,并用魔法修理后,将我和芙兰小姐的床并在一起。
「睡在大书库里……这还真是棒呢……很浪漫呢……」
芙兰小姐躺在床上仰望星空,有些高兴地微笑了。
我从旁凝视著她的样子,回以「能高兴真是太好了。」后走去桌子那边。
「老师还不睡吗?」
「我还要调查一下这个国家。」
「……大书库没放什么像样的书喔。只有这个国家的常识而已。」
我则回答她:
「对我来说这个国家的常识并不是常识喔。你先睡吧。」
「…………」
她稍微回以沉默中,蕴含著像是烦恼、像是顾虑,类似那样的感觉,但是她想必也是累了吧。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她回答这句话后,大书库中回响著睡觉时的鼾声。
我认识的芙兰老师生来就是就是懒散的性格,看来从这个时代就能看见其性格的冰山一角,隔天早上我睡醒时,她在我旁边睡在舒服的被褥中。
「起床了。早上了喔。」
「再让我睡五分钟……」
「不行。快点起来──」
「嗯ー」芙兰小姐蜷曲到被褥里。
「…………」
看来完全没打算起床。
……算了,毕竟她昨天第一次用魔法,而且她才刚经历过痛苦的过去──就算稍微睡晚了点,应该也不至于遭报应吧?
于是我一边如此对自己找理由,轻轻敲了她的被褥。
「……那么我今天就自己一个人去探索啰。」
结果像这样放弃叫醒她的我,肯定是太宠她了吧。
她──芙兰小姐的回忆中有一件事情很明显,那就是在这间大书库什么都查不到。
或许是审查过了,表面上没有保管对这个国家不利的情报与类似的东西。
这样的话──既然如此,探索大书库这件事可以往后推迟也没关系吧。
比起那个,在这个国家到处看看还比较有意义。
「虽然这么说,但也不认为会这么刚好就能明白这个国家灭亡的理由呢……」
我喃喃自语著,走在街上。
从我昨天造访这个国家就突然出现的幻想,不论时间或时机,都没有停歇过。
晚上睡觉之前、在大书库阅读时也几次出现过陌生人的身影。
「来来欢迎光临!很便宜喔!」「今天晚餐要来做些什么呢……」「不好意思。我是今天刚来这里的人,请问孤儿院在──」
然后像现在光是走在废墟,幻想就如泡沫般不断冒出后消失。
一段时间后,我来到这个国家的大门。
虽然有看到昨天走过的道路,但有一件事我昨天没注意到──根据年轻的芙兰老师所言,这个国家应该比较不喜欢和外面交易才对,也就是说这个国家当然有大门,而且平常不关上门就很奇怪。
但我没有任何阻碍,很普通地走进国内了。
「…………」
门坏掉了。有个很大很大的洞,贯穿了大门正中间。
「啊啊,怎么会这样……我国的大门被……」
从某处传来了声音。但是要找身影时幻想就已经消失了。
也就是说,有人把这个国家的大门打穿了──是这么一回事吧。
但是,到底是谁做了这种事呢──
「…………」
我暂时呆站在门前,但是偏偏只有像这种时候、偏偏只有在随便乱找的时候,来得刚好的幻想才会出现。
于是我们两人的过著日常生活:
早上醒来,摇著芙兰小姐低语:「早上了喔──」,然后她说著:「再五分钟。」这种永远不会到来的时间,于是我闹别扭:「好好。那我就一个人去啰──」一个人去探索。中午芙兰小姐起床后,就来缠著我:「来吧教我魔法!」而我则装作不情愿地对她做出永远不会实现的约定:「那你明天要早起喔。」接著教她魔法。
为了让她回到过去也没问题。
我想,这就是现在我被赋予的使命。
为了让她成为在未来教导我魔法的出色魔法使,我竭尽全力教她魔法。
说句老实话,比起探索这个国家──比起这个国家灭亡的理由,教导芙兰小姐魔法的时间还比较有意义。
比起寻找再怎么找也找不到的东西,教导她多少魔法,而她就学了多少魔法,这样说不定还让我比较有充实感。
「…………」
不,一定不只这个理由吧。
这一定是,很漫长很漫长的报恩。
因为在我过去教导我魔法的她,对我来说就是如此重要的人。
虽然我不知道在她过去教导她魔法的我,对她来说是怎样的人。
●
从老师开始教我魔法以来过了六天,一如既往地,就算睡著还是醒来了我也还在未来。
那天晚上我醒来了,但我依然还在腐朽的大书库。
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去呢──每次睡觉时,我的心中就会冒出模糊的恐惧。
结果我到头来,还无法完全从过去的痛苦记忆中振作起来。即使表面上装作没事,我果然还没有从讨厌的回忆中得到治愈吧。我会不管在大书库调查到很晚的老师,说著「啊,我先睡了──」就钻进被窝里,一定也是这个原因吧。
老师大概是察觉到我的内心了,从来没有强迫我去探索街上,上午似乎就一个人去探索了。
虽然早上醒来没看到老师实际上让我感到有些寂寞,但如果说出来了,老师一定会格外困扰吧。
虽然我对于还能在未来醒来感到高兴,但我很清楚说出口的话老师会感到困扰,所以我不论睡觉还是醒来都还是游手好闲地度过。
「…………」
天还没有亮,仰望天空就会看见闪耀的星星。
没有看见像个扫把一样的不吉利的星星。就只是普通的夜空。
这道天空,是从我的时代算起来几年后的天空呢──
「──这位客人,非常抱歉,这里不能过去……」
当我陷入沉思时。从某处出现了好像很困扰、困惑的声音。
虽然我想要爬出被窝寻找身影,但也不必寻找,在很久以前就毁灭的大书库中,混进了一个幻想。
「哎呀哎呀别这么说啦。这前面藏了些什么对吧?没错吧?」有个魔法使纠缠著图书管理员。
「不,所以我说,先不谈有没有藏东西,这里就是外人禁止进入的……」然后管理员很困扰并坚决不让魔法使通过。
不论哪一位都是有见过的面孔。
在那里的是,过去与我有过对话的两人。
「…………」
这说起来确实是很奇怪的事情,我所读的这个国家的资料都有缺漏,或者只写了谁都知道的常识。不利的东西都被恣意排除掉了,也就是说很明显地,对这个国家来说所有不利的事物,不是被丢了就是被藏在某处,否则就很奇怪。
「对这个国家来说不利的事物完全没有放在大书库。藏在里面对吧?」
那么魔法使小姐就是猜测藏在大书库的深处吧。魔法使小姐更加逼问管理员。
「我想没有那种东西……」
然而管理员只带著困惑的样子说著这句话。比起藏了什么不能公开的东西,那副口气大概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魔法使小姐眯著眼盯著困扰的管理员,结果她只说了:「……算了。我还会再来。」然后转身离去。
过去大书库深处,有管理员挡在那里,所以没办法进行像样的调查。
「…………」
但是现在大书库就只是个空壳。要调查很容易。
虽然很想赶快把这个事实告诉老师,但回头一看老师还睡得很香,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该叫醒她吗?把她叫醒吧?我不知道我何时会回到过去,应该要赶快把这个事实告诉她吧?
我东想西想的结果,我决定去摇老师的肩膀,「老师、老师。」地呼唤睡著的她。
然而。
「……嗯嗯。」老师轻轻吐了口气,说著:「再五分钟。」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没有起来。完全没有起来。
怎么会这样。这样的话就算把她拉下床也要叫醒她吗?
「老师──」
我再度摇老师的肩膀。
接著从她的衣服里,掉出了一本书。大概是老师的私有物吧,我捡起漂亮地装订过的书,因为好奇心就不禁翻了一下,漂亮的手写文字密密麻麻地写在上面。
「…………」
那是本日记。似乎已经写了好几本,很可惜没有旅行刚开始的记述,只写了最近的事情。
从街上买的面包很好吃之类的琐碎小事,到相遇与别离的故事,都写在上面。
例如和不死之身的魔法使相遇的故事。或是在某个国家与友人重逢的事情。又或是四处奔波解放奴隶的冒险者的故事。
上面写著我憧憬不已的外面世界。
最近的日记也有。就是和我相遇以来的日子,她把这些日子也写到日记上了──虽然这不是我能擅自阅读的东西──但已经开始翻页的手忘了停下来,我阅读到了最后。
她的日记上写著:
××月××日
教她魔法对我来说是使命吧。我隐约这么觉得。
虽然可以的话我想把我的所有知识都灌输给她,但无奈我不知道我们剩下多少时间。把悠闲的时光往后推延,目前应该最优先考虑把魔法教给她吧。
要什么时候调查这个国家都可以,但能与现在的她在一起的时间,可没有那么多了。
顺带一提,国家的探索完全没有进展。
××月××日
她今天也睡很久都不起来。有没有能治疗睡懒觉的魔法呢?
果然她的魔法才能似乎非常罕见的高,恐怕其潜在能力远远超过于我吧。我教给她的魔法都能很简单地上手,我不只对这样的她涌起一抹嫉妒心,同时也再度认知到自己:「哎呀哎呀难道我有教导魔法的才能吗?」
至于国家探索的部分,过了两天的现在,我明白在这个国家看见的幻想并没有大致的规律。
我所看见的幻想不论时代等等的都很散乱,就只是不断出现这个国家的记忆后消失。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在这个国家看见幻觉呢?
××月××日
过了三天的此时,她稍微有些阴暗的表情恢复一点光芒了。看来她并不会一直无法忘怀过去的样子。这是好事。她的魔法才能依然超级优秀,让我有点不爽,但这部分就算了吧,既然都教了她三天魔法,回到过去后应该能与普通人进行最低限度的战斗吧。
话虽如此,这种事在她面前我死也不会说出来。
街上的探索依然没有进展。
今天也不知道让她回到过去的方法。
××月××日
来到第四天了。
我和她的日子依然持续著。
我一边祈祷著这些日子还持续下去,结束今天的日记。
今天没有去探索街上。
××月××日
来到第五天了。
今天也是早上睁开眼就看到她的身影。似乎还回不了过去。
到了晚上,想起了今天还没有去探索街上。
××月××日
来到第六天了,她还是在大书库。
明天应该也会是一样的日子吧。
我在内心某处,祈祷著明天也会是同样的一天。
「…………」
老师是骗子。
说什么调查到很晚,根本完全没这回事。
趴在桌上睡著的她旁边,放了堆积如山的魔法资料。或许是舍不得睡觉的时间而一直读书吧。应该是想尽可能多教我一点魔法吧。大概是不想老实说出来,所以结果她一边撒著谎,一边教导我让我顺利使用魔法。
「……谢谢你,老师。」
我摸著她的头发,一边说著这句话。
也许只有在对方睡著时才能说出这种话的我,也和她很像也说不定。
不可思议地心情并不差。
○
隔天芙兰小姐很难得比我还早起床。
她如此奇妙的行动,让我想著:哎呀哎呀怎么回事?这是天崩地裂的前兆吗?
「哎呀哎呀怎么回事?这是天崩地裂的前兆吗?」
还索性说了出口。她早起就是如此稀奇的事。
「呵呵呵……老师。我已经不是只会对老师撒娇的那个我了喔……」
她无畏地笑著。我有被撒娇过的记忆吗?
「今天我灌注了对老师的感谢之心,试著努力了一下。」
相对于感到莫名其妙的我,她笑咪咪地在桌上放了不明黑色物体,「请用。」
盘子上黑黑的某个东西还冒著脏脏的烟。那是无法直视的谜样物体。
「……那个,这玩意是什么?」
我从桌上抬头看著她,她笑咪咪回应:
「我试著做了料理。」
「…………」
咦,我被讨厌了吗?
「我试著活用食材本身的味道了。」芙兰小姐很骄傲地挺胸。我觉得直接把食材丢进垃圾桶里都还比这东西好吃。
「到底要怎么料理才会变成这样啊……」
「欸嘿嘿……」
不,我没在夸奖你……
我很明显地皱起眉头,看来我的心情完全没有传达给她,她不知为何很高兴地说著:「这是我灌注真心做出来的……」原
来真心是如此漆黑的啊……我第一次知道……
「来来,请用。」
然后她将盘子推到我面前,催促著我:「今天早上我也预定帮忙探索这个国家,所以请快点吃吧。」
「…………」好吧虽然那是精神可嘉的好事啦。「今天是怎么了?今天还挺早起的呢。」
「我也成长了喔,老师。」
「哈啊,成长吗。」
我看了一眼放在眼前的盘子。
…………。
料理的技术……到了未来也没有成长呢……
「老师怎么了吗。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不,没事……」
「总之快吃吧。没时间了喔。我昨天晚上起来,感觉好像抓到了关于这个街道上所发生的变异的线索。」
「?怎么回事。」
我提出疑问后,她便滔滔说出昨晚看见的幻想。
那是偶然来到这个国家的魔法使,想要进入大书库深处而逼问图书管理员的一个场面──原来如此在大书库能看到的范围当然都只有审查过的书籍,但是说不定深处藏了些什么,就是这么回事吧。
但是,
「难道你看到的魔法使,是灰色头发穿著黑色长袍与三角帽子的魔女吗?」
「……!」她睁大双眼,十分吃惊,「果、果然魔法使都能看得到人的脑袋里面想什么吗……?」
「……不。」
我摇头回答:
「毕竟都看到了。」
我手指向大书库深处。有一个露出可疑笑容的魔法使喃喃自语著:「哼哼哼……非法入侵成功。」
「…………哈啊啊啊啊啊。」从某处传来超级大的叹息。「啊啊……是这样啊……」还以为是谁的原来是她的。
看来她很失望的样子。
然而,
「幻想出现的话,就代表快一点可能比较好呢──」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
「啊、但是,早餐…………」
「那个我等一下会一个人悄悄吃掉。毕竟是重要的第一位弟子做给我的料理,我会好好享用的。」我一边整理行李并稍微以较快的语气对她说。
「老师……」芙兰小姐好像非常开心。
「那么,出发啰。」
趁著幻想出现的好时机,我把她做的谜之黑暗物质放在一边,我们追著那个发色接近白色的魔女。
「话说那个人,不觉得跟老师很像吗。」
「不像呢。」
「不但是。」
「不像呢。」
○
关于发色接近白色的魔女究竟是如何潜入大书库深处的问题,她的幻想自己告诉我们答案了。
「哼哼哼……」她露出无畏的笑容,在大书库深处对自己施加魔法。
之后就变成了小小的老鼠。
原来如此她认为变成老鼠比较容易潜入吧。而事实上,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变成老鼠的她,小老鼠在大书库深处无拘无束地跑来跑去。但从未来来看就是一目瞭然了。
「啾啾。」嗯嗯,原来如此呢?看来似乎藏了很多东西呢──老鼠似乎想这么说,继续前往更深处。
「啾啾。」哎呀?这个门是什么……看起来很可疑呢──老鼠似乎想这么说,然后变回人类的样子。
「……真可疑。」
然后魔女将手伸到门那边,但门似乎被紧紧关著,门的把手部分有个很大的锁。推或拉都打不开。
然而区区一个锁在魔女面前并没有意义。
「喔啦。」
她普通地将锁用魔法打破,她打开了门。
幻想到此结束。
「…………」
「…………」
被留在现场的我们面前,只有被打开了的门。
从魔女造访的二十二年前,这个地方就一直保持在敞开的状态吧。我们没有特别犹豫,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然而。
「……什么都没有呢。」芙兰小姐一边看了一眼里面一边摇头。
「……都没有呢。」我点头肯定。
已经是个空壳了。
大房间中虽然有书架,但架上完全没有放一本书。
我本来以为能从中挖出这个国家的秘密了──
扑了空吗?
「……原来如此呢。」
呆站著的我们旁边,出现了某个人的声音。
是刚刚的魔法使。看来幻想还在继续。
「……这个国家还真是藏了不少书呢。」接著看起来,我们所见和她所见的光景是不同的。
她将手伸向书架后,拿起一本书。
魔女没有在意身处未来的我们的视线,她背靠书架,然后开始看起书来。
「…………」
「…………」
我们面面相觑。
既然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那我们能知道这个国家的过去的方法只有一个。我们一言不发,互相靠近魔法使的两侧。
就是偷窥。
「话说这个人,不觉得很像──」
「不像。」
我们持续盯著魔女的手边。
从她的手边,这个国家的历史流入我们眼中。
这个国家的历史十分古老,在大约千年前,从一颗石头由天空掉进这座森林开始算起。从空中掉下来的石头挖开了森林一部份的地面。
住在这座森林的人们,将突然出现的石头当作神的意思来崇拜,接著在其周围开始建起家园。
不知何时,本来只是聚集了民家的这个地方,就被称为深邃之森比拉了。
住在这个国家的人们,每二十二年,就会看见奇妙的东西出现在天空中。
当时的纪录是如此写著:
『每二十二年一度,夜空中就会出现一颗陌生的星星。』
那是彗星。
古代的人们应该还没有彗星的知识吧──最开始时这个国家的人们,似乎对出现在空中的星星感到毛骨悚然的样子。
人们无法理解,为何会出现、为何只有每二十二年会出现一次。
这个国家好像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比如说,居民突然消失之类的。或者是,人的身体突然著火之类的。生长出没看过的花之类的。出现没看过的生物等等。
当时住在深邃之森比拉的人们,不知道这个奇怪现象是由于什么影响而产生的。他们似乎认为,这一定是神的愤怒。
因此当时的人们为了平息神的怒火,每到春天便每晚献上祈祷。然而即使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奇怪现象依然持续发生。
街上的人们认为只要献上活祭品就行了。他们认为神想要活祭品。因此人们在街道中央建祠堂,每当彗星出现时就献上活祭品。
被选为活祭品的一直都是年轻且纯洁的少女。用白色的花做成的药让少女睡著,关上祠堂,让她作为活祭品献上去。
当时就是像这样逃过灾难。自从开始献上活祭品后,就不再发生奇怪的事情了。
相对的,被选上活祭品的少女总是会死去。
最初就只是为了平息神的怒火而形成的风俗。
献上活祭品的风俗变得奇怪的时候,差不多是在这里变得繁荣的时候。
一部分不知道这个地方当时发生的事情的人们,出现了「这种风俗很奇怪」的声浪。
对于不知道这个国家建立当时的年轻人来说,这只是浪费人命的仪式而已吧。
既然不知道当时的事情,当然就会有这样的疑问。
然而,大人们对于疑问的声浪,强迫他们闭嘴了。大人们认为风俗是正确的,如果没有每二十二年献上活祭品的话,灾害一定会变大。
然而对于规矩有疑问的小孩子从没少过。
不久后大人们决定祭出强硬的策略。
「每年献上活祭品就好了。要是谁有疑问,就在隔年春天让那个人成为活祭品,关进祠堂让对方闭嘴就好。」
在这个国家,要是有人对风俗或规矩抱有疑问,就会被当作奇怪的事情。大人们将对国家不利的资料全部封进大书库的深处,即使如此还是对规矩有疑问的人就全都关进祠堂杀掉。
于是时间过去了。只留下规矩和风俗,时代在持续前进。最终,知道风俗形成的理由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谁有疑问就杀谁,只有这个可怕的习俗,代代相传延续下去,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
然而,对风俗抱有疑问的人并不多。
因为有疑问,就会被杀掉。
而在夜空中的彗星,依然持续每二十二年出现一次。
「……原来如此呢。」
将资料阖上的魔女,双手抱胸,表现出正在思考的样子后,就消失了。
幻想结束,灭亡的国家中只剩下我和芙兰小姐。
「…………」
「…………」
我们彼此都保持沉默。
也就是说芙兰小姐在二十二年前,被卷入这国家的风俗,成为了活祭品,被关进祠堂,本来应该会死的才对。
然而,她现在在这里──这一定是因为每二十二年一次的奇妙现象,把她卷了进去。
因为她被卷入了突然的变异中,就像人体突然著火、或是突然生长出来的白色花朵、或是奇妙的生物出生之类的奇异事件。
「老师,彗星出现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如果芙兰小姐要回到过去的话,除了彗星再度出现的那一刻以外都不可能,她自己是这么想的吧。
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似乎快要分别了呢──」
和很久以前不同,现在大致能推测彗星出现的时间。明确的日期也有预测。
因此附近的国家在这个时期才会如此热闹。
「就是今晚。」
我说著:「今晚,彗星就会出现在夜空中。」
我们分别的时刻,已经如此接近。
○
我们之后在太阳落下之前的时间,都持续著魔法的训练。
时间有限,我持续教她我所知的魔法。
不,不如说,我只是把过去修行时芙兰老师教给我的魔法,全部都灌输给她而已。
「老师真的知道各种魔法呢。」
她在修行途中,这么说了:「成为魔女的话做到这点程度很普通吗?」
那么那是如何呢?
「因为魔女也有很多种,所以比我还不会用魔法的人当然也有呢。」
「……难道你刚刚有点骄傲吗?」
「不不才没有。」我耍小聪明地谦虚说著。「我能像这样使用很多魔法,是因为我的师父很优秀喔。
「老师的老师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个呢……」我稍微逡巡后回答:「比我还要有些糊涂,我修行时偷懒跑去追蝴蝶,白天基本上都在睡觉的人。刚开始修行时根本没有正经地教我魔法。」
「原来如此。」
「还有料理烂到不行。」
「那还真是废物呢。」
「…………」
「不管听几次,老师的老师真的是个王八蛋呢。」
「嗯嗯,算是吧……」
我无法否定。但是。
「但是,那是很棒的老师喔。」
只有这部分我能断言。「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一定就没有现在的我吧──」
于是直到日落为止。我们的修行持续著。
「我已经没有能教的东西了──我不会这么说喔。因为才几天,能教的魔法有限。」
开始日落的时候,我和她都没有拿著法杖。说不定我们彼此都不打算进行魔法的修行了吧。
至少最后,想静静地度过。
我们坐在一起,从大书库眺望夕阳。
「回到过去要做什么?」我提出问题后,她低声说著:「嗯──」之后。
「总之我要先离开这个国家。毕竟没有什么好回忆,而且──」
对旅人有著憧憬。
她轻轻说著。
「还真会说些开心事呢。」
「我在想总之讨老师欢心的话,说不定会给我什么饯别礼。」
「还真是卑鄙呢……」
我夹杂著叹息,将法杖拿在手上。之后「嘿」地挥动法杖,施展一个魔法。
之后,空中出现一顶三角帽子。那顶漆黑的三角帽子,和我平常用的那顶相似,是稍微有些不一样设计的帽子。
直截了当地说这就是饯别礼。
「我觉得会很适合你,就做出来了。」
我把帽子戴到她头上,说著:「回到过去后,也要戴著这个加油喔。」
「…………」
她大概是没想到我真的会给她什么东西吧。她稍微感到有些惊讶、害臊,有些扭扭捏捏的样子,说著:「谢、谢谢……」接著像是在确认三角帽子的触感一样,捏著帽子。
「老师。」
之后她呆呆眺望著远方即将日落的天空,说著:
「等我长大之后,我会再去见你喔。」
所以我淡淡地回答:
「总有一天再会吧。在那天之前,再见。」
我将曾经老师对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接著她的身影,只留下的笑容,消失了。
●
迎接回到过去的我的是平常的那个国家。
有人在,街道也不是陈旧的样子,我回到了一如往常、我所知道的这个街道。
但和平常不一样的是,是来迎接我的民众的样子。
街上的人们,对于突然走出祠堂的我──他们看著本应死去的我,感到吃惊。
但是,那并不是敌意。
「喔喔……!这还真是……!没想到还活著……!」「啊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街上的人们围绕著我,喜极而泣。
和我进入祠堂时截然不同,非常欢迎我。
「……?」
哎呀这究竟怎么回事呢?
难道我来到了不是深邃之森比拉的其他国家了吗?对现在的事态我充满问号,总觉得我好像被慰问了。
到底我去未来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呢。
「…………」
那个问题的答案,在天上。
从空中飘下很多纸张。其中一张掉到我手里。
那是这个国家的内幕──我在未来和老师看到的资料之一。
本应在很久以前藏在这个国家大书库深处的东西,从空中掉了下来。
「到底为什么……」
在感到疑问之后,我立刻得知了原因。未来的大书库深处,完全不存在一点资料,然后在这个时代的魔女小姐,不是曾经阅读过那些资料吗。
到头来,简单地说,她将这个国家藏著的资料,在我不在的期间偷出去了吧。
接著她将这些资料公诸于众。
「快醒来吧愚民们!这个国家的历史,比你们所想的还要残忍与野蛮喔。」
她在上空大声喊著:「将只不过是抱有疑问的孩子牺牲掉,你们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想要守护这个国家吗。这种风俗,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腐烂了,为什么不明白呢?」
人们被上空的她所煽动,捡起飘落到地上的纸,或是捞起空中的纸张,看著很久以前被忘却的这个国家的真相。
像是在说著这个国家死命遵守风俗中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她在上空撕下纸张丢下去。
「魔女小姐──」
我咕哝著仰望天空,看著她。
看著与教我魔法的老师长得很像的她。
「…………」
我所发出的小小咕哝,似乎是传达到她的耳中了吧。她一瞬间和我对上眼,随后露出似乎有些吃惊的表情后。
「──太好了呢。」
你还活著呢──她好像很开心地笑了。
然后她就不再多说什么,将扫帚转向,背对著我飞走了。
──明天再来大书库吧。我会告诉你很多东西。
我在那时想起来她曾说过的这句话。
因此我。
丢掉手上的纸,追在她的扫帚后面。
于是,我的旅途开始了。
○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其实我本来就打算在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呆呆地看著彗星。因为我觉得那样看星空会比较漂亮吧。
因为那样才能平静地慢慢欣赏夜空。
但是,从我来到这个国家以来,这是第一次变成一个人。因为至今身边一直都有她在──因此寂寞感涌上来,我只是挂念著她存在过的痕迹。
幻想也在不知何时变得看不到了。
我孤单一人留在毁灭的国家,寂寞地仰望天空。
虽然夜空中繁星点缀,但没看到彗星。
彷佛连夜空都拋弃我一样,我感到很孤独。
「还真寂寞呢──」
我的喃喃自语,消失在空虚之中。
应该是这样才对。
「是这样吗?明明有我在?」
但是,有道声音回应了我的自言自语。
吓到的我转头过去。
「…………」
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呢。有著黑色艳丽的头发的魔女,站在我面前。
那是很令人怀念的脸庞。
「芙兰老师……」
她确实就在那里。
并非梦境或幻象,她确实在那里。
「等我长大之后,我会再去见你喔──我不是这样说过了吗,伊蕾娜。」
可以坐在旁边吗?她说出口之前就已经坐在我旁边了。我可还没有说可以坐在这里喔……?
虽然我想问她到底为何会在这个国家,但她似乎发觉我心里想什么,又或者是读了我的心,她说著:
「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期待这一天到来。」
她笑著说:「虽然我完全没想到过去教我魔法的你居然成为我的弟子──」
她应该是一直把未来的事情记在心里吧。
然而,那样的话我有一件事无法释怀。
「……老师,你一直不说曾经在未来遇到我吧。」
真
是坏心眼。我闹起别扭。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你不也是一样吗?你都没有说是我的弟子。」
「不,我有说过啊?」
「是这样吗?」
「我不是说了我在很棒的师父门下学习魔法吗。」
「但我的认知是──在一个懒散又整天追蝴蝶的王八蛋师父门下学习魔法呢。」
哈哈,彼此的认知好像不太一样呢。
不,那个先不管了。
「老师在那之后怎么样了呢?」
虽然我大致想像到芙兰老师回到过去后的行踪,但我还是很想听。
在那之后有没有平安离开国家呢?
「大致都如你所想的喔。」
她说著:「在那之后,我到了那个魔女──师父身边,并拜她为师,然后就这样离开国家了。看来那个时候师父似乎就已经被发现惹出什么事,所以被卫兵们拒绝出境了,但她把门盛大地破坏掉了,多亏了她我们持续了一段时间的逃亡生活。」
「…………」
还真是强硬的出门方式呢……
既然门没有修好,那么恐怕在她出境后,这个国家就已经完全濒临崩溃了吧。
知晓真实的民众们畏惧著发生在这个国家的奇怪现象吧。然后纷纷离开,现在已经变成废墟了。
就是这样吧。
「接著在数年间,我和她一起旅行──途中与师妹相遇,而现在则像这样,在你身边。」
「……这样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从她身上移开视线,仰望天空。
孤独的天空依然无垠。没有看到彗星,只有无云的星空。
就是很普通,很平常的夜空。
彗星什么时候才会出现。说不定不会出现吧。
我带著不安持续仰望天空。
「……啊。」
之后,星空中出现一道光,光芒延伸至远方消失了。
那是流星。
以一颗流星消失为开端,星空中闪过一道接著一道光芒,掉落到某处。
一颗接著一颗,流星不停地相继流过。
「咦?等……」
夜空流过了非常多、数不清的星星。星空的光芒持续掉落,彷佛会让人以为是世界末日。
「……哎呀。」芙兰老师在我身边看著星空到入迷,说道:「这是流星雨呢。」
虽然我知道那是什么啦……
「为什么来看彗星却看到流星雨啊……?」
「…………」老师在我身边稍微沉思,「嗯──」地低语后。
「我有听说过。像是流星雨中,有彗星碎裂的碎片。也有听过,粉碎的彗星,成为流星雨倾注而下的事例喔──」
「…………」那还真是。「知道得还真多呢……」
「调查自己出生的故乡是当然的吧?」
说不定自从她离开这个国家后,也一直在调查自己的故乡所发生的变异。
接著她告诉我很多事情。
她说,从这个国家毁灭后,她曾数次造访此地。
这个国家中央的祠堂,在其正下方,似乎埋著很大的石头。当时的人们在那颗石头上方建立国家,谁都没有碰过那颗石头。
那个大石头也就是每二十二年一次的彗星碎裂掉下来的碎片。虽然这只是她的推测,这块碎片与彗星在最接近时候,会与森林的魔力反应产生出奇妙的事情吧──她如此告诉我。
原来如此,很符合她星尘魔女的名号呢。
「那颗彗星应该不会再度出现在我们眼前了吧。」
她在我身边,稍微有些寂寞地说道:「这个国家应该也不会再度回复原状了吧。」
因为这里在很久以前就毁灭,现在已经没有人会靠近了。
「但是,流星雨很漂亮呢。」
我说著。
就在那时。
街道出入口那边,我一瞬间看见了,一位魔女与一位魔法使并肩走在一起的光景,但马上又消失了。
说不定,我们所看见的幻想,是这个国家在临死之际所做的一场梦吧。
「怎么了吗?伊蕾娜。」
我旁边的芙兰老师露出诧异的表情,对我问著。
我摇头。
「没事。」
然后看著她。
「只是,稍微做了梦。」
我对著眼前确实存在于此的芙兰老师,如此说著。
●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粗暴地破坏大门后,她──灰发的魔女小姐让我乘坐在扫帚后面,飞翔在外面的世界。
能看见遥远后方有从深邃之森比拉追来的士兵们。但是魔女的扫帚不是区区人类追得上的,每次回头,士兵们的身影便会逐渐变小。
我们忘却街上的骚动,我们周边只有漂亮的绿色蔓延著。
风在草原上吹拂,将阳光吹成波浪状柔和地晃动著。
初次见到的外面世界,非常美丽、非常耀眼。
足以令我说不出话来。
「这附近并没有特别有趣的国家呢。每个国家我都绕过了──」
我被景色夺去目光,而在我身边的她心不在焉地思考著。对她来说,这应该是很平常的光景吧。
如果我能持续旅途的话。
说不定总有一天我也会和她一样,对如此美好的风景,认为是平常的光景吧。
「…………」
我认为,那是一件很棒的事。
「有想去的地方吗?」
她回头对我微笑。
所以我也回以微笑,回答:
「和你一起的话,去哪都行。」
○
和芙兰老师眺望星星的隔天,我们离开深邃之森比拉──离开那座废墟,来到草原。
我彻夜说著至今的旅途,对有些睡眠不足的我和芙兰老师来说,草原正上方发出灿烂光芒的太阳十分刺眼,让我们头晕目眩。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芙兰老师也和我一样感觉很刺眼地眺望著草原,眯起眼睛,如此说著。
那句话既感觉像是在烦恼自己之后的动向,也感觉像是在问我之后的旅途一样。
「老师今后打算怎么办?」
所以我直截了当地问她。
「这个嘛──总之我打算回到王立瑟雷斯特利亚……」然而。「但是,因为那个国家有点远,应该会是不算短的旅行,所以我想我可能会无所事事地慢慢回去吧。」她如此说著。
「这样啊。」
我点头。「这样的话,之后的旅途说不定会刚好要一起去同个国家吧。」
在她回去的路途上,说不定很偶然的,我会造访还没去过的国家呢。
「说的也是呢。刚好旅行到同个国家,又刚好一起去同个国家呢。」
说不定会像这样,在芙兰老师回去的路上,两人会一起旅行吧。
「…………」
我认为,那是一件很棒的事。
「有想去的地方吗?」
她再度看向我,她对我微笑著。
所以我也回以微笑,回答:
「和你一起的话,去哪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