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某个富裕的家庭里,出生了一对健康的双胞胎女孩子。
看著诞生出来的孩子,双亲都很开心,但同时也抱持著复杂的心情。
在这个国家,曾有将双胞胎当作忌讳之子的过去。同样的脸、同样的声音。由于这个国家的人认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是特别的,而双胞胎就像是照镜子一样有著一样的脸。这让这个国家的人感到毛骨悚然。
双胞胎是同一个人的这种想法,不得不说是非常粗暴、又很旧时代的思维,然而很遗憾,两人就出生在那种错误时代的国家中。
这对双胞胎出生在那个国家的时候,许多的亲戚想把其中一个赶出国家。
因为双胞胎是忌讳之子,所以不能一起成长。这样的认知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国家的人们。
然而,那对双亲无法选择其中一边。对双亲来说,这对姊妹看起来不像是同样的人。
周围的人们嫌恶著双胞胎姊妹。直接说出很恶心的人也有。也有人对双亲施压,要他们赶紧将两个人都赶出去。
即使如此双亲依然拉拔两人长大了。这两人不可能是同个人,这两人是完全不同的人──双亲这么说著,坚决不顾周围反对养育她们。
为了不让两个人变成相似的人,双亲彻底区别了两个人。
「不可以穿一样的衣服。」「不可以读一样的书。」「不可以留一样的发型。」「不可以在一样的地方玩。」
类似这样,严格地教导她们。
两人随著成长,变成了不需要刻意用外表区别的个性相异的女孩子。
妹妹非常优秀且心地温柔,成长为一个被多数人所爱的好女孩。
姊姊则相反,总是关在家里,成长为一个只玩玩偶的阴沉的孩子。
即便容貌瓜分为二,两人的表情也完全变得不同了。
两人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双亲理想中的不同的人。
但是。
那看起来,完全就只是一个人类的光与影分开了。
心地温柔的妹妹名为露娜莉可。 【译注:ルナリーク/暂译】
内心生病的姊姊名为芙蕾德莉卡。 【译注:フレデリカ/暂译】
然后她们在十五岁时发生了某件事情,最后分开了。因为芙蕾德莉卡小姐深深伤害了心地温柔的妹妹的心。
到最后,她们就如同这个国家出生的双胞胎一样,迎来了分别的结局。因为发生了不得不这么做的事情。
「伊蕾娜小姐。」
对我坦白一切的她,向我寻问。
「现在的露娜莉可,如果看到现在的我,会不会原谅我呢。」 【译注:这里原文是用赦す。】
○
灰色头发、琉璃色眼瞳。穿著黑色长袍与三角帽子的魔女,在高级旅馆附设的闲静餐厅中享受晚餐。
四人座的桌子上只放了几个朴素的面包。对于还在成长的少女来说,晚餐有些太简单。只吃这种东西营养会不良,能长大也长不大吧,但是她会像这样含泪吃晚餐是有理由的。
「没有……钱……」
没错,缺钱。
她是魔女也是旅人,但是她有稍微缺乏计画性的一面,她每天过生活时,「哼哼。钱是用来干什么的知道吗?没错,拿来花的。」然后就买了没有太大必要的东西,因为她的这种个性,缺钱这件事在她的旅途中已经逐渐变成惯例了。
「库……为什么只有买面包的钱啊……!」魔女敲了桌子。
就算说为什么,不管怎么想都是因为没有确认钱包的余额就边走边吃,还心血来潮住在高级旅馆的关系,她很想把原因归在其他事情上,虽然那只是迁怒。
总之。
像这个样子,在高级旅馆装作贫穷人的魔女是谁。
没错,就是我。
「去你的!」
顺带一提这句恶毒话是对自己说的。总之在这里住一天后必须尽快赚钱。就这么做。
晚餐的餐桌上只有面包的我的座位,似乎在其他座位上的优雅旅人或是旅行者的眼里有些奇怪,从刚刚开始就有人瞄向我这边。
那时我连带著难耐的屈辱,把面包吃下肚。啊,真好吃……
「…………」
最后,我就这样一个人寂寞地度过晚餐时间。
果然逞强装作有钱的贫穷人的晚餐,在其他真有钱的人眼里是很奇怪的事情吧。
某处有人一直看著我,吃饭时也一直缠著我。
从餐厅回到房间的我,凝视著这附近地区的地图,心不在焉地思考著下个要去的国家。
这附近的国家似乎不怎么多,就算是距离最近的,也有一段距离。不用扫帚飞一整天的话就到不了的地方,只有名为彼方的帕拉斯特梅拉的国家。
恐怕得要野营了吧。
我抱著头。这个状况实在不太好。距离和金钱都是问题。
我试著在脑海模拟一下赚钱情境。
「火柴……有没有人要火柴啊……?」变成年幼女孩的我卖著火柴。
「欸嘿嘿……有这么多就够了呢。」男人们被可爱的女孩子钓上钩,我赚了很多钱……
「好啦,赶快跟这个国家说再见吧。」慌张地从国家逃亡的我。
「到下个国家之前还有不少距离呢……」露宿的我。
「咦?诈欺的嫌疑……要带我走?不、请等一下──」我的所作所为被发现,被这个国家的魔法使们逮个正著,然后被带走。
「…………」
不得不露宿的话,就是代表从国家逃出去后也无路可逃。
这样的话,有点过头的买卖也有些风险。就算这么说认真赚钱又很花时间,况且在找到工作前说不定就会先垂死路边。
「姆姆姆……」该怎么办?
就在我坐在床上烦恼的时候
房间的门被温柔地敲了两次。
我不记得有叫客房服务啊?这样的话就是来客吗?但我也不记得有在这个旅馆交到朋友──那么到底是哪位呢?
没有太多怀疑而开门的我面前,有一个美丽的女性。
年纪大概跟我一样或稍微年长吧。
发色是金色。发型是强烈的波浪状的ウルフカット,长到胸口附近。眼瞳是没有沉淀的苍色。单眼似乎受了伤,用绷带斜斜包覆著。 【译注:ウルフカット/一种发型,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翻,难不成该翻译成狼切吗?】
从外表就隐约知道眼前的她也是个旅人。
黑色斗篷披在身上,斗篷下则是黑色背心与白色上衣。黑色长裙下方有长靴。
腰间有枪与短剑各一。应该是为了自卫的最低限度装备。
「晚上好。」她嫣然一笑,说著「你就是刚刚在餐厅一个人吃面包的魔女小姐对吧?我一直在看喔。」
「咦,跟踪狂……?」我打算尽快关上半开的房门。
「才不是。真失礼呢。我只是刚刚在餐厅就一直看著你而已。然后,跟著你到房间,看准时机后敲门而已喔。」
「果然就是跟踪狂啊。」关上门吧。
「才不是。真失礼呢。」她再次说一样的话,好像有些不服地鼓起脸颊。「我只是有事情要拜托你而已。」
「我拒绝。」
「你现在在烦恼钱的问题对吧。」
「…………」
既然在餐厅时就一直看著我,就代表她也看到了我说出没钱这种丢脸的话吧。不,说起来桌上只有面包的穷酸晚餐,会吃的人就不可能是富裕的人。确实很明显是为金钱所困扰。
「如果可以的话,能听听我的愿望吗?」
然后她的提议,也就是她想要帮我筹钱这件事,也是非常明显的。
「……是什么?」我被金钱的香味钓上钩而停下关门的手。
她对我轻轻笑著。
「希望你能送我去附近的国家。」
她直截了当回答。详细委托就等我回答后再说的意思吧。
所以我打开了门。
「你的名字是。」
然后她再度直率回答。
「芙蕾德莉卡。」
○
我住宿的单人房并没有放松用的沙发,所以芙蕾德莉卡小姐就坐在配置在房间的椅子。
「真不舒服呢。我住宿的套房也有会客用的沙发喔。」
要恨的话就恨明明是高级旅馆却没准备什么家具的这间旅馆吧。
「咖啡刚刚喝过了所以请喝这个。」我随意地泡了旅馆配置的红茶两杯,给她其中一杯。
「谢谢。我很喜欢喔,这个红茶。」
「就只是个爱梅尼提喔。」
「所以才喜欢喔。不管何时何地喝味道都不会变。」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以前不加大量砂糖就很苦喝不下去。但是,长大后就变得不加砂糖也能喝了。明明味道都没变,发现改变的是喝茶的我,察觉到自己变得能接受这种苦味了,所以才喜欢。」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不过对小孩子来说还早呢。」芙蕾德莉卡小姐的视线往下飘。
「想被打吗。」你在看哪里。
芙蕾德莉卡小姐对吐出这句话的我窃笑。
「然后,是关于委托的事情呢。」她东张西望寻找放红茶的地方,最后放在膝上后。她说:「希望你能送我到离这里附近的国家喔。」
我把高级旅馆中高价桌子拉过来,放在我和她之间。
我坐在床上,与她正对面。桌上有我刚刚在看的附近地区的地图。
「要到哪里?」
芙蕾德莉卡小姐将红茶放在地图旁边。
「彼方的帕拉斯特梅拉。」手指著离这里最近的国家。「我和人约好见面。」
「原来如此。」
虽说很近,但我一个人骑扫帚过去也要整整一天。免不了野营。眼前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看起来是不会用魔法的人,光是想到用走的要花不少时间就让人快晕倒了。
然而。
「虽然要我送你过去是没关系──但是,为什么呢?」
「你问为什么,是指什么?」
「你不缺钱吧。」毕竟都能住在如此高价旅馆的套房了,我明白她金钱很充裕。「马车还是什么的,从这个国家到彼方的帕拉斯特梅拉,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吧?」
「有啊。好像有定期的马车。」
「用那个去不就行了吗。」
「马车很慢要花不少时间不是吗?可以的话我想快一点。」
「原来如此。」简单地说她是个性急的人呢。
我自己对于送一个女性到附近国家这件事没有任何抵抗。也没有露骨地拒绝的理由。说老实话,对于正在烦恼筹钱的我来说,她的提议可说是天降甘霖,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那么之后就来说点粗俗的话吧。
「话说报酬的部分啊,你能拿出多少钱?」呜呵呵,我露出笑嘻嘻的表情。
「这个啊──我想反问你,要多少你才会答应呢?」
「大概金币三十枚左右吧。要是能拿出这些,我可以稍微飞快一点。」
「还真会哄抬价钱呢……那普通的速度飞行呢?」
「大概金币三十枚左右吧。」
「这不是一样吗。」
「速度放得越慢,芙蕾德莉卡小姐租用我的扫帚的时间就会延长,所以无可奈何。」
「屎一般的价格设定呢。」
「是的。设定得很便宜了。」
「…………」
好啦,这些只是玩笑。
我假装咳嗽之后,我只说了:「心意有到就足够了喔。」
反正我也预定要去彼方的帕拉斯特梅拉,只要当作后面多了个行李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反正芙蕾德莉卡小姐金钱相当充裕的样子,所以就算说心意有到就够了,应该还是可以期待拿到不少报酬吧。这是根据我屎一般的判断得出的结论。
「那么铜币一枚可以吗?」
「你明明能住套房还真小气呢。」
最后我们争来争去的结果,谈妥了金币五枚的报酬。
○
荒野在眼前延伸。晃过去的景色只能看见一点点的绿色部分,然而映入眼帘的都开始枯萎。
就像是忘记了绿色一样。
「这种经验,还是第一次呢。」
前往彼方的帕拉斯特梅拉途中,芙蕾德莉卡小姐说著这句话的声音,混杂在风声中传来。
我往身后回头。
「你是指坐在扫帚后面吗?那真是太好了。坐起来感觉如何?」对她微笑。
她遥望著远方某处,对我回答:
「这个啊……坐起来很舒服。虽然外观非常糟糕。」
她在我的扫帚──后方绑著的箱子里回答。双手抱膝坐在用魔法漂浮的箱子里的芙蕾德莉卡小姐好像洋溢著奇妙的哀愁。
也很不满地鼓起脸颊。
「一般来说,不是应该坐在扫帚上一起飞吗?为什么我,得要坐在箱子里呢……?」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你想说我说不定会袭击你吗?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啊。」
「还有,我的扫帚并不是会让不认识的人随意搭乘的轻浮扫帚。」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是坐起来很舒服吧?」
「舒服到有点悲伤了。」
实际的问题是,不习惯乘坐扫帚的人一直坐在上面会疲劳。即使飞一整天都无法到达下个国家,现在已经决定要野营了,就不能让她和我坐在一起。她似乎没办法使用魔法的样子。
不过这种以恩人自居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口。
而且。
「第一次的经验会让人著迷对吧?」
「…………」
我认为同样是旅人的她应该能理解。
「不是有句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吗?也有句话叫事实胜于雄辩。就算累积了再多知识、读再多的书,都比不上实际看见、触摸的经验。即便有知识,没有接触过就等于不知道。」
「虽然坐在箱子里的经验对我来说是否必要这部分,我还有些疑问就是了。」 芙蕾德莉卡小姐吐出叹息,似乎感到有些受不了。
话说。
「芙蕾德莉卡小姐。」
「嗯ー?」
直到刚刚都还明显不高兴的她,若无其事地歪头看著我。
而我则看著她,
「你至今作为旅人生活了多久?」提出了疑问。
「嗯ー」她将视线投向蓝天后,说著「大概四年左右……吧。」
「……还算长呢。」跟我差不多吧。
「说的对……回过神来都十九歳了呢。」
这也就是说,她从十五歳的时候就开始旅行了吧。
「既然至今都旅行这么久了──那么,至今都怎么去下个国家呢?」
「骑马移动。」
「喔,骑马。」还真是粗野呢。「那么那只马呢?」
「现在应该变成野马悠闲过活了吧……」芙蕾德莉卡小姐望向远方。
「让马逃走了呢……」
「嗯。没错……」她一边叹气对我点头,然后看著我:「没了马匹的结果被装进箱子里,真的祸不单行呢……」
「但是坐起来很舒服吧?」
「舒服到有点悲伤了。」
她再次感到无言,回头看著至今经过的路上。
今天早上还滞留的国家,已经几乎看不到了。
「来到很远的地方了呢。」
凉风吹拂,拨动著她的发丝。
「会累吗?」
「多亏了你,不会。」
她再度看我这里,单手抚著头发,露出笑容。
但那副眼神感觉好像寄宿了一些悲伤。
○
夜晚到来。
忘却白天的温暖,略含凉意的风吹过荒野,我用魔法搭起帐棚,用魔法点起焚火。树枝在火中弹跳。我一边感受到魔法带来的恩惠,让我省去一切多余步骤,一边坐在了火堆前面。
「话说回来,马上就到彗星的时节了呢。」芙蕾德莉卡小姐坐在对面,一边将树枝丢进焚火里,一边仰望天空。
这个地区的所有人,都对这个时期感到兴奋与期待。
大概十天后左右,彗星就会出现在天空。实际上上次出现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睽违二十二年,据说会有非常美丽的孤星,孤单地划过天空,然后消失。
这个地区的人们,都很期待与这颗彗星再会。
她或许也是如此吧。
我追随她的视线,我在黑暗之中望著天空。
群星闪烁,美丽的夜晚。
那时有一小道光芒在天空流逝。
是流星。
「啊──」在我前方,传来了她那天真无邪的声音。「伊蕾娜小姐,你知道吗?在流星流过的期间在心中说三次愿望,愿望就会实现的样子。」那道声音稍微高涨起来。
「还真是浪漫的事情呢。」我继续望著天空,回答了。「你许了什么愿望?」
「…………」
她依然仰望天空,一言不发。
她并不是没有听到我的话,想实现的愿望也不是会令人愧疚的愿望,她看起来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而已。
在我们之间的火头摇晃著,刚添加下去的树枝开始失去形状的时候,她终于往我这里看了。
然后,她开口。
「四年前的那件事,我想让它变成没发生过──我许了这个愿望。」
只说了这句话。
「…………」说起四年前,正好是芙蕾德莉卡小姐开始旅行的时期。「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我才会像这样旅行喔。伊蕾娜小姐。」
只要没有四年前的事情,我应该一定会在故乡平静度日吧──她耸了肩。
「……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稍微停顿一下子后,按著被绷带缠起来的左眼,开口说道:
「发生了非常非常悲伤的事情。」
然后她述说著。
那是她持续了四年的后悔,也是祈愿、也是她非常
想让流星带走的,小时候的记忆。
她成为旅人芙蕾德莉卡的始末。
○
那是两人才出生没多久的事情。
教导姊妹俩人魔法的双亲发现了,作为魔法使的一族,外表非常相似的两人,有著明显的差别。
姊姊芙蕾德莉卡小姐有著稀世的魔法才能,而相对的,妹妹露娜莉可小姐则不论怎么教导都没有太多长进。
小时候的露娜莉可小姐,似乎是有些需要费神照顾的女孩。理所当然的,双亲比起芙蕾德莉卡小姐,更关心露娜莉可小姐。为了让不能用魔法的妹妹成为正经的魔法使,这让双亲感到棘手。
从旁人眼里,那看起来就像是只将爱情给予妹妹露娜莉可小姐。
然而被晾在一边的芙蕾德莉卡小姐,没有任何怨言,静静地只将时间花在学习魔法上。若是学习魔法,若能使用更加高度的魔法的话,双亲应该会像夸奖妹妹一样,也夸奖她。
她这么想著
然而魔法越进步,双亲对芙蕾德莉卡小姐的目光,与理想渐行渐远。
「这孩子不用我们多费心。」
因此双亲变得更加关心露娜莉可小姐了。
由于对双亲来说,两人有很大差距是很高兴的事情。所以两人差别越大,两人就看起来不像是双胞胎,而是普通的姊妹了吧。
不知何时开始,在双亲眼中,芙蕾德莉卡小姐就变成了一个什么都办得到的女孩子。
双亲与芙蕾德莉卡小姐之间,从小时候开始就出现了明确的隔阂。
从两人开始去上学的时候,隔阂就扩大到肉眼可见了。
「这成绩是怎么回事?芙蕾德莉卡。」
那是某天从学校回来的事情。只有芙蕾德莉卡小姐一个人被双亲叫过去,被责骂考试的成绩。
那绝非太糟的分数。只是很平均的分数。然而双亲无法理解,什么都办得到的芙蕾德莉卡小姐,却只考了大不了的分数。
「这分数比露娜莉可还糟糕喔,你最近是不是松懈了。」
从这时开始,双亲对待露娜莉可小姐与芙蕾德莉卡小姐的态度产生很大的改变。
露娜莉可小姐不管做什么大多都会被夸奖。相反的,双亲严厉对待芙蕾德莉卡小姐。
「更加用功念书的话、变得更加优秀的话,那两人也会夸奖我。」
于是,相对于快乐成长的露娜莉可小姐,芙蕾德莉卡小姐像是入魔了一样,每天专注于读书学习。
这是还未满十岁时的事情。
终于她的努力开花结果,芙蕾德莉卡小姐变得比同学年的任何人还要优秀。不论是魔法,还是学习,都优秀到谁也无法企及。
然而。
「露娜莉可真了不起。成绩又进步了呢。」「能用扫帚飞了呢。真厉害。那妈妈下次就教你新的魔法。」
双亲没有看芙蕾德莉卡小姐一眼。
即使变得比谁都优秀,到头来,还是没有改变,只有可爱的妹妹露娜莉可得到称赞。
父母温柔抚摸著露娜莉可小姐的头。
但是那份温柔却从来没有给予过芙蕾德莉卡小姐任何一次。
「明明是我比较厉害。」芙蕾德莉卡小姐在双亲背后细语著。「明明是我比较会念书。」她手握满分的答案卷细语著。「为什么都只夸奖露娜莉可而已呢?」憎恨涌了上来。
对于被疼爱的妹妹的憎恨。
「爸爸、妈妈,为什么都不看我一眼呢?」
十二岁的时候,姊妹的立场完全颠倒了。
一点一点学习各种事情的露娜莉可小姐,变成了一个受人喜爱的心地温柔的女孩子。成绩与魔法技术都很优秀,将来值得期待。
而过去走在所有人前头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现在则关在房间里不和他人有像样的对话,性格变得阴沉。过去明明是如此优秀的──她这个人变得十分凄惨,惨到会被人像这样的无心地耳语。
「不过没关系。我不需要你以外的朋友。」
她把自己关进房间,在自制的玩偶上施加魔法,让它动起来,就像跟朋友说话一样对玩偶搭话,藉此排解寂寞。
从饭厅传来的三个家人的谈笑声,她也当作听不到了。
假装自己心里很满足。假装自己不觉得痛苦。
「这成绩是怎么回事?芙蕾德莉卡。」
因为成绩一落千丈而被针对的时间也变多了。
「明明以前是更加能干的孩子的。」双亲的说教也都重复著一样的话。「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啊?」这几年都被同样的话责骂。「懂不懂啊?我们是对你有期待才这么说的喔。」她持续保持沉默。
再多看我一点、再多夸奖我一点。然而就算努力了,双亲还是不看她一眼。
她本来很想要撒娇的,但双亲却连这点都无法允许,她感到非常非常悲伤。
然而只有在说教的时候,双亲才会看著芙蕾德莉卡小姐。
这让她感到有些开心。
因此她为了让说教多少延长一些,就只是保持沉默。
父亲终于无法隐藏对她的烦躁。
「给我适可而止!」
十三岁的时候,单纯的说教开始加上了暴力。父亲殴打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她。
芙蕾德莉卡小姐从椅子上跌落,倒在地上。母亲安抚父亲,说教结束了。芙蕾德莉卡小姐的日常,就像这样,一点一点地开始崩坏。
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和妹妹露娜莉可小姐说话。不论是吃饭时、在走廊擦肩而过时、在说教途中对上眼时。还有在走廊的阴暗处看著被打在地上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的时候。
露娜莉可小姐没有帮助过芙蕾德莉卡小姐。
也没有向她搭话过。
「听我说喔?今天爸爸和妈妈对我说话了──虽然被打了,但难得对我说话一次,我很开心呢。」
被施加魔法的玩偶温柔抚摸著她变红的脸颊。寄宿了她一部份意识的玩偶会照她的期望动作。
在她的心中,黑暗的感情开始萌芽。
到了十四岁的时候,双亲的说教几乎没有了。大概是放弃了吧。
「露娜莉可,好厉害喔。这次魔法考试听说也是学年第一呢。」高兴的父亲说著。「你是我们的骄傲喔。」高兴的母亲笑了。「爸爸妈妈都太夸张了啦。这次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妹妹好像感到很困扰的样子,谦虚说著。
那虽然是个幸福的家庭,然而,双亲将安静吃著饭的姊姊,当作不存在一样。
就算读书,或不读书,谁都已经不会对芙蕾德莉卡小姐抱有兴趣了。
对于映入眼帘的幸福家庭的景象,芙蕾德莉卡小姐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如果自己是露娜莉可的话,那该多好啊。
如果住在这个家的女孩子只有自己一个,那该有多幸福啊。
明明想被他人所疼爱,却谁也没有疼爱她。
「然后呢──」
有时在对话途中,露娜莉可小姐会往芙蕾德莉卡小姐这里瞄一眼,但如果没有向芙蕾德莉卡小姐搭话,也不会加入对话之中,只是继续与家人团圆。
大概是被看不起了吧。
──明明都是你的错我才会变成这样的。
──只要没有你在,我就能被爸爸和妈妈疼爱了。
──只要没有你在,现在在那里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只要没有你,一切都会是好的。」
芙蕾德莉卡小姐心中萌芽的黑暗情感,开始外溢了。
一直在旁边安慰她的玩偶,其中的棉花飞出,被刀刺得破破烂烂,已经保持不住原形了。
十五岁的时候。
她们家的饭厅充满了血。到处沾满了血。
那是谁的鲜血,芙蕾德莉卡小姐已经分不清楚了。
至少在她的视野中满满的都是血。
「你这家伙!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你这──」
父亲骑在芙蕾德莉卡小姐身上,抓住衣襟,殴打她的脸好几次好几次。
她发出了呜咽声。然而父亲也没有停下来。她的脸颊被打到红肿。然而父亲也没有停下来。她流出了鼻血。然而父亲也没有停下来。她的左眼被打烂了。然而父亲还是没有停下来。父亲的手上黏上了满满鲜血。然而还是没有人阻止父亲。
芙蕾德莉卡小姐被殴打的间隙,她一直笑著。
「啊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如此残酷……!」
在身旁的母亲没有阻止,也没有责难,只是流著眼泪。仓皇失措。「没事吧?振作点露娜莉可!马、马上给你治疗……!」
而被母亲抱著的露娜莉可小姐则,
「我没事……喔……」只说著这句话,按著腹部。
鲜血流了出来。将美丽衣服染成朱红色。沾满红色液体的刀掉在地上。
──只要没有妹妹,我应该会更加幸福才对。
不知何时恨意在内心开始萌芽的芙蕾德莉卡小姐,对露娜莉可小姐刀刃相向了。她用一把刀,刺伤了露娜莉可小姐的腹部。
这个家庭中的危险的平衡
,在那瞬间完全崩溃了。
「要是没有你在就好了──!」
芙蕾德莉卡小姐被殴打好几次好几次。
她从头到尾,都被殴打著
她从头到尾,都在笑著。
露娜莉可小姐的伤被母亲治好时,芙蕾德莉卡小姐失去了意识。脸被打得红肿,不成样子。
「……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的脸。」
父亲喘著气,一边擦掉沾上血的手,说著。
「你已经不是我们家的女儿了。」
于是,她只拿了最低限度的行李,被赶出家门。
「……为什么?」
被赶出国家,被禁止入境,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敬爱的双亲的那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所犯的过错。
然而,到那时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不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明明只是想要被爱而已。
敲了好几次国家的大门,但是大门都没有为了她而开启。她流著泪水,离开了国家。
于是她成为了旅人芙蕾德莉卡。
○
「我在这四年间,旅行了各式各样的国家。这四年间造访了许多国家,见识了世界,见识过很多价值观后,我回顾了我们的过去。我思考著到底哪里搞错了。」
她喝了一口从旅馆那里借来的爱梅尼提红茶,吐了一口气后。
「有错的是,我们出生的那个国家啊。」
就只是这样而已喔──她说著。
如果出生的国家不同的话,确实,她们应该会是普通的双胞胎,非常普通地成长才对。
双亲应该也不会硬是想要将她们变成不同的人。
「你出生的故乡是──」
我才刚开口,她便点了头。
「彼方的帕拉斯特梅拉喔。我明天就要回故乡。」
那么约好见面的那个人是谁自然就能明白了。
她在我插话之前,说著:
「我和露娜莉可约好要见面了。」
「…………」
「持续了四年的旅途,我终于下定决心回去了。我想要再一次和双亲与那孩子见面、和他们说些话。所以,我之前在附近的国家寄了信。」
就是我和芙蕾德莉卡小姐相遇的那个国家吧。
我看著至今走过来的路途。
已经看不见昨天还待著的国家了。
「……然后,怎么样了。」我再次面对她说著。
「我数次与双亲书信来往了,他们说:『直到露娜莉可原谅你为止都不可能见面。』所以我从那孩子那里得到了直接见面的机会。虽然两人好像还很不情愿,但是,昨天和伊蕾娜小姐见面之前终于得到了见面许可。会安排让我暂时入境。露娜莉可也想和我见面。」
所以才会明明只是要去邻国,却很急的样子啊──原来如此我理解了。
她迫不及待呢。
「话说能问一件事吗。」
但是这样的话,我有一件事惦记在心里。虽然芙蕾德莉卡小姐在漫长的回忆中很轻描淡写地提及到,但我没有笨到会看漏了她和过去的她之间的巨大差异。
我盯著她,或者说是以责备的视线,说道。
「你会使用魔法呢。」
「?嗯。我会用喔?」芙蕾德莉卡小姐坦然回答了。
「我以为你肯定不会用魔法。」
「但我不记得有说过不会用这句话啊?」
「你表现出不会用的样子吧。」
「…………」她稍微将视线移开我这里,一段时间后,将红茶送进嘴里。「这是有理由的。就因为魔法我才会变成这种状况,所以,不要再使用魔法不是比较好吗?」
「…………」乍看之下是合理的理由。「不治疗那只眼睛,也是一样的理由吗?」
被缠上绷带的左眼。
被她的父亲殴打之后,其他的伤口应该一定都治好了──但就只有左眼,还保持著那个样子吧。
芙蕾德莉卡小姐轻抚著绷带,接著平静地开口:「这个呢──」
「说老实话呢。在旅行最开始的时候,我是为了不忘掉对那孩子的恨意,才把伤口留下来。」
原来如此。
「现在呢?」
她吐了一口气后回答:
「为了不忘记自己的罪过喔。」
说完这句话后,
「我想和那孩子见面,对于至今所有的事情向她道歉。然后,我想和她重修旧好──因为我的关系,那孩子有过非常痛苦的回忆。」
也如此回答了。
我认为那句话没有虚假。
然而,那样的话。
「这个箱子不需要了呢。」
我把放在我旁边的箱子,用来搬运她的箱子抬起来,丢进焚火中。「明天请坐我后面。」
缓慢摇荡的火被突然降下来的箱子惊吓而摇晃后,开始缓缓地包覆箱子并燃烧。
芙蕾德莉卡小姐凝视著火焰的状态。
「还真温柔呢。」
她对我说著。
你说什么啊。
「你傻了吗。我才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只不过因为你是魔法使,就没有必要顾虑你,让你坐在箱子里罢了。」
才不是因为同情芙蕾德莉卡小姐,不再认为她是外人了才这么做的,请不要见怪。
真的喔。
……是真的喔?
或许是有什么好笑的,她在那之后开始露出笑容,我也跟著笑了出来,两人围著火堆,之后愉快地杂谈一段时间。
我们就寝的时间,是在快乐的时间结束之后。
焚火的光芒消落,我们被夜晚的黑暗包覆。将近睡著之前,在黑暗之中,她是不是会觉得不安呢。
「伊蕾娜小姐。」
一点一滴对我坦白一切的她,以有气无力的声音,向我询问。
「现在的露娜莉可,如果看到现在的我,会不会原谅我呢。」
○
隔天的中午过后,我们抵达彼方的帕拉斯特梅拉。
高高耸立的城墙上有一扇大门。门前有卫兵站著。「欢迎来到彼方的帕拉斯特梅拉!欢迎您!」卫兵敬了一礼。
我们从坐著两个人的扫帚上一起下来,姑且回了一礼,卫兵拿出纸笔。「那么入境前有一些想确认的事情──」
总之常有的很普通的入境审查就开始了。并没有特别警戒我和芙蕾德莉卡小姐,卫兵询问「名字是?」「入境理由呢?」「会滞留几天?」等等简单的问题,我们流畅地回答。
入境审查没有停滞的进行中,卫兵看著我旁边的芙蕾德莉卡小姐,寻问:「话说您就是旅人芙蕾德莉卡大人,没有错吧?
「?是我没错……」由于有被禁止入境过,芙蕾德莉卡小姐带著有些紧张的表情点头。而卫兵则,
「您是露娜莉可大人的姊姊,没有错吧?」
再次寻问。
「……是的。」
「我这边有您的妹妹捎来的信。」
或许是知道芙蕾德莉卡小姐会急著过来一样。应该是从双亲那里得知了某种程度的事情了吧。
卫兵将被封蜡的信递给了芙蕾德莉卡小姐。
「那么请享受在我国观光。」
卫兵再次敬礼后,从我们面前退开。
城墙中的国家,和其他国家没有太大差别,都有著平稳的街道。
「…………」
芙蕾德莉卡小姐在我的身边,开始迈出脚步。
带著沉重的步伐。
『亲爱的芙蕾德莉卡大人。
近来可好?我是妹妹露娜莉可。
没有直接见面,而是像这样写信,还请原谅。我从爸爸和妈妈那边,已经听说姊姊想要和我见面了。
我也想和姊姊再见一次面。
虽然爸爸和妈妈都非常反对,但是,我和姊姊有著同样的心情。这份心情没有虚假。如果姊姊想要和我再见一次面的话,我也想要回应那份心情。
回过神来,从四年前开始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了呢。
我们彼此,都成为大人了吧。
如果是现在的话,我相信,我们一定能以不同于过去的自己,与彼此见面。
我会在中午的喷水广场,一个人等姊姊过来。日期没有指定。
直到姊姊过来之前,我会每天等著。我相信你会来,我等你。』
彼方的帕拉斯特梅拉的大道上稍微往前走,有个喷水广场。
「……真可惜。今天不行的样子。」
她应该想马上见面吧。想和她见面并说几句话吧。
然而喷水广场上,没有人影。妹妹应该是认为今天她不会过来了吧──时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三时。
「明天还有机会喔。今天就悠闲度过如何?」
毕竟长途旅行应该累了吧。事实上我也有些累了。虽然我明白她心急如焚,但是和四年相比,只等一天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说的也是呢。」
芙蕾德莉卡小姐点头。
她以一只眼睛,静静凝视著被风吹动的水面。由于时间也不早
了,喷水已经停止,喷水广场被寂寞所包覆,就如同她的内心一样。
芙蕾德莉卡小姐叹了一口气,随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以一只眼睛与我对上视线。
「……谢谢你,伊蕾娜小姐。谢谢你送我来这里。」
那应该是临别的问候。
确实,到达这个国家的时间点,我的工作就已经结束了。我只不过是个带路的,也就是她的交通工具,不应该再继续深入这件事。
「道谢什么的,并不需要喔。」我伸出手。
「虽然只有一小段时间,但与你的旅行,很开心喔。」她露出笑容,握了我的手。「真不可思议呢。和你在一起,嘴巴就好像变松了。我还是第一次和他人说这么多关于自己的过去呢。」
「……这样啊。」
「……没错。」
话说。
「虽然现在气氛非常感动,然而十分惶恐地,我这不是握手而是索取费用。」
「还真现实……好像在看著亲人的脸一样……」芙蕾德莉卡小姐有些愣住。
「旅行要不要延长到我的老家为止啊?那样的话金额还会再往上跳。」
「身为旅人,我对你出生的故乡很感兴趣,但是算了──这里说不定就是我的旅途的终点。」
平安地与露娜莉可小姐见面,她们如果也和好的话,她就没有作为旅人的理由了。
或许她会如此详细地对我说出她的内情,就是因为说不定那是最后了。
「以后再会吧。伊蕾娜小姐。」
芙蕾德莉卡小姐把几枚金币塞到我手上,再次握住手,然后笑了。
「好──再见。」
我也跟著她笑了。
于是我们便非常普通地道别了。
那天晚上我住宿在附近的旅馆,但全财产只有金币五枚,钱包还是空空的,很遗憾地,若我没有住在附设餐厅的高级旅馆的话,也就不会去高级餐厅了吧。
「总之先给我主厨推荐的义大利面。」
在国家中也几乎没有观光客上门的简朴餐厅里,我在这里享用简朴的晚餐。这种店大致上点推荐料理就不会有错。
服务生说著「明白了。」低下头,从我桌上拿走菜单。
无所事事的我,稍微凝视店里的喧嚣一阵子。这是这个地方的居民日常。享受晚餐的情侣、与友人工作回去时小酌一杯,几乎客满的店里,有著各式各样的人们,过著没有变化的一天。
是个和平的国家。
如果她真的能回到这里的话,搞不好她一定能变得幸福──我心不在焉地思考这些事。
一会儿后服务生回来了。
「请用。」
桌上放了一杯红酒。我不记得有点过。
难道主厨不想推荐义大利面了吗?我感到诧异而皱起眉头,服务生恭敬地指著柜台座位。
「是那位客人给您的。」
服务生说著。
「…………」
那里有个女性的身影。岁数和我差不多。她对我挥手了一下子,然后单手拿著酒杯走过来。
我有看过这个人。
「晚上好。」
绑著金色的ウルフカット,穿著黑色衣服的女性。
真的有看过。
「又要当跟踪狂了吗?」我对她微笑。
那是白天才告别过的芙蕾德莉卡小姐。
然而。
「……什么意思?」
她不可思议地歪头后,指著我并寻问:「灰色头发,和我差不多年龄的魔女──你就是旅人伊蕾娜小姐,对吧?」
彷佛是初次见面一样。
「…………」然后我注意到了。
眼前的她并非我所知的芙蕾德莉卡小姐。说起来,本来应该看不到的左眼,现在很正常地张开著。
「能稍微说点话吗?」
她报上了露娜莉可的名字。
○
「自从我从爸爸妈妈那里听说姊姊想见我后,我就变得坐立难安了,我每天都去喷水广场。工作也没怎么动手。」
桌上有装了红酒的玻璃杯两个,还有空盘一个。由于不是品尝味道的时候了,所以就尽快吃完了。
「我从卫兵那里听说姊姊入境了。也包含了姊姊身边的伊蕾娜小姐喔。」
「这个国家的士兵口风真松呢。」难道不知道隐私的概念吗?
「你不知道吗?只要给卫兵一些钱,就能帮忙安排各种事情喔。比如说将信送给姊姊呢。我现在也和双亲一样在这个国家工作,所以这点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
你们姊妹俩都是跟踪狂啊怎么回事啊。虽然我很想随口说出来,但她只是长得很像,不是我认识的芙蕾德莉卡小姐,所以我没说出口而是变成叹息吐出来。
「吓到了吧。对不起。但是,我会如此拼命是有理由的。」
「我知道。」
她与我联络的理由我不用想也知道。「大概就是,你想知道她对你有什么想法对吧?」
「……没错。」她点头承认。「真亏你知道呢。」
「因为我已经听说你和她之间的所有事情了。」我掺杂著有些拐弯抹角的措辞,说了:「似乎做了很残酷无情的事情呢,芙蕾德莉卡小姐。」
「……姊姊对我做了什么事,我到现在也没有忘过喔。虽然伤口已经没有留下来了呢。」
她一边这么说著,一边温柔抚摸著自己的腹部。
「…………」我对于该如何回应、该如何说出口感到有些迷茫,于是我最后向她说出坦率的话语:「她对于至今的事情,感到非常非常后悔喔。」
虽然我明白那绝非该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然而她并不知道,和我一起旅行的那个芙蕾德莉卡小姐,现在是怎么样的人。
若由于不安而无法下定决心和姊姊再会的话,我只是单纯想帮忙扫去不安。
虽然也有想知道眼前的露娜莉可小姐本意的理由就是了。
「…………」
她低著头,凝视著如血液一般的红酒。
然后,她终于,
「我也是,非常非常后悔四年前的事情。」缓缓说著。「我和姊姊一样喔。想见面的理由,就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啊。」
她点头说著:
「所以呢,当爸爸妈妈久违四年收到姊姊来信时,我不顾两人反对,绝对要和姊姊再见一次面。虽然我不想让爸爸和妈妈感到困扰,但我就是如此想和姊姊见面。」
结果到最后,姊妹两人都抱持著同样的心情吧。
……老实说,因为我担心芙蕾德莉卡小姐到底能不能和妹妹重逢,所以明天打算悄悄去偷窥一下。而且很遗憾,我是个不坦率的人,所以我也打算对芙蕾德莉卡小姐保密。
照这个样子的话,应该是不必担心了呢。
姊妹感动重逢的时候,打扰她们实在不太好。
「伊蕾娜小姐。如果你打算旁观我们的重逢的话,能不能打消这个念头呢?」
「…………」所以我从她话中抓到空隙,也吓到了。「……好,当然,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
「太好了。因为我明天想要和姊姊两人慢慢谈话。」
「……这样啊。」
话说我要再重申一次,我是个不坦率的人。
○
因此,我隔天就悄悄前往喷水广场了。
告知十二点的钟声响彻街头。在广场中央朝天空喷出来的水旁边,有昨天还一起度过短暂旅途的芙蕾德莉卡小姐。
单眼一直被绷带包著的她,穿著平常的衣服。
「…………」
她坐立不安,如同等待恋人的女孩子一样,冷静不下来,有时候一边弄著发型,一边等待她。
她视线左右摇摆,有时候会往回头看,在她旁边的我为了不被发现,而躲来躲去,这是有些困难的事,而在隐蔽处悄悄窥视的我,也和她一样,有时看著喷水,有时则看别处装作平静,我一边做著鬼鬼祟祟的举止,等待她们面对面。
我感到有些不安。
她们真的能相互理解吗。
「…………!」
之后在喷水前等待的芙蕾德莉卡小姐露出笑容。
她的视线前方,是个有相似脸蛋的女性。那名女性缓缓挥著手,然后接近芙蕾德莉卡小姐身边。
「姊姊。午安。」
露娜莉可小姐在那里。
如说好的,正好是十二点钟,她出现在喷水广场。
钟声静止,只有水声充满她们周围。相对于露出笑容的露娜莉可小姐,芙蕾德莉卡小姐带著有些紧张的表情,多次低头后,凝视著她。
「…………」芙蕾德莉卡小姐之后缓缓开口:「露娜莉可,那个啊──」
接著她说出来的话语,是至今离别四年间的回忆。
刚开始旅行时,痛苦到不行。说真心话,她甚至对于受到无情对待这件事抱持恨意。
然而持续旅行的途中,想法改变了。
想要再次住在一起生活。
然后,
「至今真的,很对不起──」
她慢慢低下头,说出这句话。而相对于芙蕾德莉卡小姐,露娜莉可小姐只是一直沉默地倾听她说话。
「…………」
露娜莉可小姐依旧露著笑容。
她一边皱著眉头,好像很困扰的样子,只是一直微笑著。
「姊姊,抬起头吧。」
「…………」
接著,露娜莉可小姐接近缓缓抬起头的芙蕾德莉卡小姐,并抱了上去。
紧紧抱著,不让她离开。
我想我是杞人忧天了。
果然不该在姊妹重逢时打扰的样子。这个地方不需要我的存在呢──
我一边如此想著,背对喷水,向前迈步。
她们姊妹俩今后一定,会像过去一样住在一起,建立和过去不一样的关系吧。
我认为那是比其他一切,都还要幸福的事情。
因此我打算从这里离开。
「姊姊……芙蕾德莉卡。」
然而我好像搞错了。
露娜莉可小姐一边紧紧抱著,嘴里滔滔说出来的,是带刺的话语。而且还是非常冰冷的刺。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当我感到不对劲而回头时,一切就已经为时已晚了。
「当我从姊姊那里收到信的时候,我就变得坐立难安了。我也是喔,我真的很后悔四年前的事情。」
芙蕾德莉卡小姐滑落倒在地上,她的背上有一根冰柱刺著。芙蕾德莉卡小姐发出不成声的话语,而露娜莉可小姐则俯视著倒下的她,脸上依然摆著笑容,说道:
「如果四年前就将露娜莉可──将你杀掉就好了。」
○
前天,当我和芙蕾德莉卡小姐露宿的时候,她对我述说了过去的事情。
关于她从小就渴望著亲情这件事。
双亲都只关心妹妹露娜莉可小姐,都没有理睬芙蕾德莉卡小姐。自从两人作为双胞胎被生下来之后,双亲就被许多人讨厌、躲避,因此双亲更进一步地打算区分开芙蕾德莉卡小姐与露娜莉可小姐。
就结果来看,芙蕾德莉卡小姐行凶了。
──但是。
「其实呢,我才是露娜莉可,在故乡等待的是芙蕾德莉卡。」
两人被替换了。
「我成为芙蕾德莉卡的时间,是四年前喔。在四年前,芙蕾德莉卡刺伤露娜莉可的那天开始,我变成了芙蕾德莉卡。」
她开始淡淡述说著。
四年前的某天。
真正的芙蕾德莉卡小姐,对妹妹露娜莉可小姐施加了一个魔法。
那是意识的复制。
芙蕾德莉卡小姐对妹妹施加了高度的魔法。
她将真正的芙蕾德莉卡小姐脑中对妹妹的憎恨,移动到了妹妹身上。将意识、还有记忆,都装进了妹妹的脑中。
被囚禁于深深的憎恨与绝望的露娜莉可小姐,之后对有著与自己同样身姿的姊姊刀刃相向。
将自己误以为是芙蕾德莉卡。
将眼前的少女误以为是妹妹露娜莉可。
一切皆在预料之中,露娜莉可小姐刺伤了芙蕾德莉卡小姐,最后被赶出家门。芙蕾德莉卡小姐则扮演著可怜的被害者,留在家里。
「因为那孩子很擅长玩玩偶。」
一切正如真正的芙蕾德莉卡小姐所想,露娜莉可小姐被当作人偶,操控在手掌心。
刺伤了真正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的露娜莉可小姐,在那之后,被双亲断绝关系赶出家门。于是变成了旅人芙蕾德莉卡。
另一方面被真正的露娜莉可小姐刺伤的芙蕾德莉卡小姐,在那之后,则成为心地温柔,却又很可怜的露娜莉可,和家人住在一起。就算成绩比以前多少掉了一点、多少变成有些阴暗的人也没问题。她没有必要像是以前的露娜莉可小姐。
这是因为露娜莉可小姐的内心由于残酷无情的姐姐芙蕾德莉卡小姐而受了伤。
就算性格比过去多少改变了点,谁也不会注意到吧。
于是姊妹两人被替换了。
「刚开始旅行的一年左右,我还把自己当作芙蕾德莉卡。」
刚开始旅行的她,被囚禁于复仇之中。日复一日,忍受著眼睛的痛楚浪迹各国,在那期间,也一直想著可憎的妹妹。
然而。
「但是呢,我知道的。知识与经验终究不是自己的。」
过了一年的时候。离开故乡有段距离的时候,现在的芙蕾德莉卡小姐注意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最开始只是些微的违和感。应该能用的魔法不知为何用不了、应该不会的魔法却能使用,应该非常喜欢的玩偶却没有丝毫感慨涌出,明明无法看著别人的眼睛说话,却能和任何人轻松交谈。
过去为了排遣寂寞,应该会向玩偶对话的。然而,旅行中的芙蕾德莉卡小姐,就算成功施展魔法,也无法顺利地操空人偶。
她对自己抱持疑问,自己真的是芙蕾德莉卡吗?
然后在旅行途中,疑惑逐渐转为确信。
「旅行持续一年以上的时候,我真正的记忆回来了。我注意到虚假的记忆。」
旅人的她,真正的名字是露娜莉可。
被任何人所爱,心地温柔的少女,才是旅人芙蕾德莉卡。
「或许是因为我体会到芙蕾德莉卡在彼方的帕拉斯特梅拉的生活,是有多么痛苦吧。那孩子,想要透过替换我们俩,独占双亲的爱情喔。」
然后实际上,那个计画顺利执行了。
冒牌的露娜莉可小姐在现在的故乡──内心生病的芙蕾德莉卡小姐还留在那里,但是谁都没有注意到两个人被替换了。
就连双亲也是。
「但是呢,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芙蕾德莉卡小姐温柔地笑了。「不是应该到了可以相互理解的时候了吗。」
「…………」
「姊姊会变得这么奇怪,我也知道是我的错。因为在姊姊的记忆里,我是很讨厌的女人。」
被真正的芙蕾德莉卡小姐植入的记忆,应该还残存于现在的芙蕾德莉卡小姐脑中吧。
「如果我再和她多说点话、如果我再更加仰慕姊姊就好了。说真的,我应该要成为姊姊的支柱的──」
但是四年前,两人诀别了。
拥有十五岁为止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的记忆、以及露娜莉可小姐的记忆的,就是现在的芙蕾德莉卡小姐。
她背负著两人份的痛苦,持续旅行了四年。
「从四年前的那一天开始,直到往后,我都会是芙蕾德莉卡──」
所以,我想再一次,和家人住在一起。
那正是这四年间,作为芙蕾德莉卡在外面世界旅行的露娜莉可小姐的愿望。
「我相信,经过了四年的现在,我们一定能相互理解。姊姊也是,我相信她会和我一样改变。」
四年的旅途让芙蕾德莉卡小姐改变了。
如果是经过了四年的现在──两人都成为大人的话,说不定能得出和四年前不同的结论。
现在的芙蕾德莉卡小姐如此说著。
「所以呢,拜托你。伊蕾娜小姐。明天能让我和露娜莉可单独两人见面吗?」
我不想对眼前芙蕾德莉卡小姐的决心泼冷水。
「也是呢……那么,明天到达国家后,就在那里分别吧。」
然后。
一个人经历四年旅途的她,以一句话将她漫长的往事作结。
那句话就是:
「有错的是,我们出生的那个国家啊。」
○
睽违了四年的重逢,现在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确实向露娜莉可小姐道歉了至今四年间的事情。
「四年前你所做的事情,我全都想起来了。」
在喷水前面,现在的芙蕾德莉卡小姐所说的,是到目前为止两人分离的四年间的回忆。
刚开始旅行时,痛苦到不行。说真心话,她甚至对于受到无情对待这件事抱持恨意。
然而持续旅行的途中,想法改变了。
想要再次住在一起生活。
她后悔让姊姊孤独一人。
现在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确实这么说了。
然而那句话,没能传达到现在的露娜莉可小姐那里。
倒在地上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的背上,刺著一根冰柱。血流了出来,芙蕾德莉卡小姐的身体颤抖著。
「为什么──为什么不明白呢……!姊姊……我、我──」
「我打从心底恨著你,憎恨著被爸爸和妈妈疼爱的你。很可恨啊。明明是我比较优秀的。」
然后现在的露娜莉可小姐打断了倒在地上的妹妹的话,将法杖指向她。「当我听到你想和我再见面时,真的是很难以置信──因为我不是会对爸爸妈妈耍任性的女儿啊。我还很疑惑,为什么过了四年的现在,你会想来见我──原来如此呢。记忆恢复了啊。」
往下俯视的眼瞳,已经没有一丝对家人的亲情了。
「但是呢,既然恢复记忆了,那就更不能跟你一起生活下去了
。我打从心底,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都非常讨厌你啊。」
然后挥动法杖。
她对有著自己名字的妹妹──
「永别了,芙蕾德莉卡。」
宣告永别。
然而。
两人之间,有一名魔女插进来。有个打扰姊妹睽违四年重逢的愚蠢之人。
「请等一下。」
我出现了。
结果我还是个不坦率的人,不论是本尊还是冒牌货,芙蕾德莉卡小姐都说了今天不要干涉,但我无法遵从。
我弹飞喊著露娜莉可小姐名字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的法杖,顺势将法杖指著她的喉咙,阻止了她。
「……啊啊。」
飞上天空的法杖掉在地面,然后,现在的露娜莉可小姐冷笑了。「你果然在旁边看著呢──」
或许是知道我会像这样子出手干涉。现在的露娜莉可小姐没有吃惊,只是乾脆地举起双手。
「能别在这里放魔法吗?我也打不过魔女──而且我也不想死。」
「…………」刚才还想杀了妹妹的人居然能说得出这种话啊。「我也不打算弄脏自己的手,而且你应该有必须活著去补偿的事情。」
因为说不定还藏有武器,所以我拘束了现在的露娜莉可小姐。用魔法拿出绳子,团团绑著她,封住她的动作。
我想应该绑得很紧了,但露娜莉可小姐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才没有那种事情喔。」
她只是不断笑著。
「我只不过,是在保护自己而已──」
那句话的意思,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
○
两人的重逢迎来终结。
「没事吧?芙蕾德莉卡小姐。」
「…………」
虽然没有回答我的话,但我所知的芙蕾德莉卡小姐平安无事。意识还很清楚,眼睛也有看到我。
虽然意识模糊、朦胧,单眼也没有生气──但芙蕾德莉卡小姐确实还有呼吸。
我除去冰柱,对芙蕾德莉卡小姐施加治愈魔法后,将露娜莉可小姐引渡到国家的士兵了。
我一边拉著已经精疲力尽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的手,一边强行带走露娜莉可小姐。两人在被我拉著的途中,都没有说任何话。
然而,和芙蕾德莉卡小姐不一样的是。
「…………」
露娜莉可小姐虽然保持沉默,但是一直笑著。
将露娜莉可小姐引渡到士兵那里后,我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了。
睽违四年重逢的两人的故事──无法相互理解的姊妹的故事,从最初到最后,全说出来了。
然而,
「那种话无法相信。」
士兵接下露娜莉可小姐,摇了摇头。「我已经从妹妹露娜莉可大人那里,听说了姊姊芙蕾德莉卡大人是怎么样的人。包含这次入境彼方的帕拉斯特梅拉的事情经过在内,我等已经得知她们姊妹的关系。」
「……啥?」
我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
士兵将哑然的我摆在一边。
「芙蕾德莉卡大人就由我方带走。」
士兵一边说著,抓住了芙蕾德莉卡小姐。
「──等等,你干什……!」
我大喊著,想要抓住芙蕾德莉卡小姐的手。
然而,失去力气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的手,从我这里滑出去,结果被士兵们带走了。
我在那时才注意到,这一切都是露娜莉可小姐计画好的。
对现在的露娜莉可小姐来说,不论我有没有插手,其实都无所谓。
四年前打算置妹妹于死地的芙蕾德莉卡小姐被赶出国家后。久违四年入境,想要与妹妹重逢,而坚强的妹妹为了实现愚蠢姊姊的愿望,前往了喷水广场。
对这个国家的人来说这才是真相,意思就是,就算我所知的芙蕾德莉卡小姐殒命──就算途中有像我这样的人插手阻止,但是现在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人会怀疑现在的露娜莉可小姐了。
对这个国家的人来说,露娜莉可小姐是比任何人都还要有著美丽的心、比谁都还要坚强的女性。
然后芙蕾德莉卡小姐则是比任何人都还要有著丑陋的心的女性。
倒在喷水广场前,吐著血的现在的芙蕾德莉卡小姐──而在她前面握著法杖的现在的露娜莉可小姐,从周围的人看来,是什么样子呢。
他们应该是看见了,一次不够还想杀害妹妹第二次的残暴姊姊,以及要守护自己的坚强的妹妹。
相对于回来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现在的露娜莉可小姐不管对姊姊做了什么,都不会被问罪吧。
她早就知道,她的正当防卫会被承认,而不会被问罪。
「将芙蕾德莉卡流放国外。」
被如此宣告的时候,是在那之后的几天后。
芙蕾德莉卡小姐被流放出彼方的帕拉斯特梅拉了。而同伴的我,也和她一样被赶出国家了。虽然没有说到禁止入境──但那几乎是同样意思了。
我已经不会再踏入这个国家一步了吧。
○
芙蕾德莉卡小姐以单眼仰望关上的大门,她目瞪口呆了。
彷佛转瞬即逝的这几天,说不定在她心中还彷佛是幻影吧。她似乎还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了,摆出凝固的表情。
「……芙蕾德莉卡小姐。」
她注意到我的声音,转向我这里。
她笑了。
好像非常寂寞的样子。
「对不起。伊蕾娜小姐。因为我的错,连你也被赶出来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关心著别人,我对这样的芙蕾德莉卡小姐感到目不忍睹,所以我别开了脸。「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
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我只是低著头,拼凑出一句话:
「我才该说对不起。我没有遵守和你的约定。」
请不要插手──这句话不管是哪个芙蕾德莉卡小姐都说过。
然而,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放著她们不管。不像个旅人,管她们的闲事。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眼睁睁地看著她成为亡者,什么都不做。
即使我们只是共度过一夜而已。
我不希望她死去。
「没关系。」她摇头,将视线往下移。「不如说,受到你帮助,该道谢的应该是我才对。」
「…………」
「抱歉,让你看见了我的丑态。」
她应该真的没有余力去关心别人了。应该没有余力对我道歉才对。「伊蕾娜小姐,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我想要回归一个人的悠闲旅途。」
「……我也一样。」
「这样啊。」
她正在逞强吧。
我被她顾虑了吧。
「…………」
「…………」
在国家大门前,我们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等待时间流逝。
我们真的不得不在这里道别了。
「……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事情吗?」
我只是摸索著要对她说的话,然后像这样,说了出口。
低著头的她,缓缓的将眼睛往我这里看。一边被绷带包覆的苍色眼瞳,似乎能看见正在失去光芒。
她的眼神,就是如此的缺乏生气。
「……那么,能听我一个愿望吗?」
她开口,像是窥探我一样向我提问。
「是什么呢?」
我也同样表达疑惑,她踌躇、客气地回答:
「……我希望,你能摸摸我的头。」
她吐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希望你能对我说:你至今都很努力了呢。」
那彷佛是小孩子对父母的,小小的撒娇。
「希望你能夸奖我:一直忍耐到现在,真了不起。」
她最后只许了这些愿望。
「…………」
所以我没有回话,而是将手摸上芙蕾德莉卡小姐的头。
我用手指缠著她的头发。我将乱掉的发型弄平,我无数次、无数次,且缓缓地,如同太阳一般,温柔抚摸著芙蕾德莉卡小姐温暖的头发。
我的手碰得越久,她的眼瞳就不知所措地摇晃,嘴唇开始颤抖起来。双手指尖紧紧揪住裙子,芙蕾德莉卡小姐的身体颤抖著。
那没有旅人的样子,也没有大人的样子。
就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女孩子。
「…………」我说著:
如同她所期望的。
「你至今都很努力了呢──」
这一定是她一直,一直期望的事情吧。
「一直忍耐到现在,真了不起──」
那一定是被植入我所知道的芙蕾德莉卡小姐脑中的,内心充满怨念的真正的芙蕾德莉卡小姐,她所一直期望的事情吧。
如果她小时候,双亲有像这样──如果有人愿意认同真正的芙蕾德莉卡小姐的话──如果有人能做到这点小事的话,事情一定不会发展至此。
就不会亲手抹消妹妹了吧。
也不会将自己的
记忆塞进妹妹体内,取代露娜莉可小姐了吧。
这些应该都不会发生。
只要能做到这点事情,她应该就能得到救赎。
然而谁都没有做到这点事情。
千错万错,都是出生的国家的错。
「…………」
胸口彷佛快要撕裂开来。
就算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遭受了如此残酷的事情,也还是想要拯救还在自己心中的姊姊,这样的她,让我感到十分目不忍睹。
完全拯救不了自己的她,让我感到十分悲伤。
因此,
「你已经可以为了自己而活了喔。」
我依然摸著她的头,再用空著的手将她抱了过来。
「就算这个国家的人们,就算故乡的双亲都没有看著你──就算谁都没有看著现在的你。」
即使如此,
「我会看著你。」
我非常明白,现在的你是怎样的人──我说著。
「……呜」
她颤抖的指尖,紧抓著我的长袍。她温暖的泪水,传达到了我的胸口。
「……再稍微,让我哭一下,可以吗?」颤抖的声音,从我的胸口传来。
所以我,
「没关系──」
我更加抱紧她。
即使她忍耐的呜咽声不久后转变成嚎啕大哭,为了不让其他人听见她的哭泣声,我也依然紧紧抱著她。
为了离别之后,我也不会忘了她。
为了不让她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