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月三日 星期三
坪谷菜穗从大学时代开始就被选为日本女子篮球队的成员,大学毕业后成为JW联赛东方能源队(Orient Energy)不可动摇的组织后卫,赢下了诸多殊荣。虽然身高只有168厘米,但通过多变的左传(southpaw),准确无比的传球和投篮,创造性的指挥思路,以及可爱的娃娃脸,都是她的闪光点。《月刊篮球》的专栏上报道着她因腰和膝盖的伤病在二十七岁时抱憾退役。
之后坪谷取得了教师资格证,作为体育教师被藤野高中录用,在麻生身边经过了一年的教练修行,两年前代替麻生成为了女子篮球部的教练。麻生则转为男子篮球部教练,同时就任篮球部总教练。
坪谷成为教练的第一年,女子篮球部在高中综合体育大赛、国民体育大会、冬季杯上都留下了4强以上的成绩,但都认为是麻生遗产的余热,去年也在拥有伊达,网川这样强有力的攻击手的情况下取得了同样的成绩。尽管如此,以伊达为首的麻生锻炼出来的高三生们还是在背地里被说成是主力。担任教练第三年的四月开始就是完全由坪谷的孩子们参加大赛。发掘选手、培养、战术,一切都考验着她的能力。《月刊篮球》的专栏这样写道·坪谷教练的关键时刻即将到来。
身处此种立场的坪谷菜穗老师站在我面前,把衬衫前襟过分的敞开,强调着自己的乳沟。扎在后面的鬈发。嘴角上的痣。大人的气味。“可爱的娃娃脸”多半掺杂了作者的主观想法。
我和坪谷在A栋一楼的视听准备室。位于校舍的东边,除了上课几乎不会有人靠近。狭窄的房间两侧是放着投影仪和各种电线的架子,中间只有工作台。坪谷喜欢使用这里。上午的课刚一结束我就被邮件叫了出来。
坪谷靠在架子上,双臂挽在胸前。
“昨天的事,祥子告诉我了。”
“那就没必要问我了。”
我的声音苍白无力地沉入房间。坪谷把我叫出来的理由是关于身体垮掉,自暴自弃的网川,有一半是谎言。真是如此的话就不用把我叫到这里来,更没必要锁门。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问问当事人。”
“那直接问网川不就行了吗?”
“她说身体不舒服,下午才来。退部的申请也收到了,但我没有答应。今天要和麻生老师一起面谈。”
“那么叫我来这里的意义是……”
“昨天你不是一直和绿在一起吗?”
坪谷打断了我的话。
“不是一直,只是在回家的路上偶然碰到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平时很熟呢。”
“不是很熟。矢野应该更了解……”
突然,坪谷靠近过来。比平时早,来不及逃跑。坪谷抱住了我,我闻到了化妆品的气味,脖颈处传来喘息。昨天回家后脱下的校服就这么穿在身上,因此我有点在意体味。
“教师的自觉性远远不足啊,老师。”
我有意地使用冷淡的语气。我知道坪谷因为网川的问题左右为难。所以我虽然会露出厌恶的表情,但不会拒绝。
“你觉得绿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我不知道。”
“椎名也帮她忙了吧?”
“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是身为选手的热血使然吗?”
“听起来只是挖苦。”
坪谷的手指慢慢地在背后游移。
“不是挖苦哦。”
耳朵内侧传来被吸吮的感觉。脊背涌上一股冰冷的电流,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绿在想什么呢?”
“昨天你不是直接问她本人了吗?”
“只是站着说话而已,根本无法交流,虽然彼此都有些感情用事,但完全搞不懂绿在想什么。饶了我吧。理事会的笨蛋们认为只要有绿就能夺得Inter High的冠军,那个东方能源队也让我多多照顾网川绿,明明从高野中把她抢了过来,为什么要这么一意孤行地浪费才华,折磨自己的神经和自尊呢?真是的!”
三年前,高野中作为东京都代表称霸全高中。网川是当时的冠军成员。东京近郊的强队高中关于她的争夺战非常激烈。
“佐纪也是,当初明明是为了挖角绿才招她来的,现在却恩将仇报。要是绿就这样退出的话,我一定要杀了她。”
“嗯,就当刚才没听到吧。”
“小孩子不要这么多虑。”
坪谷的手指拨开毛衣和上衣,直接触碰我的皮肤。
腹、胸、背、腰……
“你穿得太薄了,会感冒的。”
寒气从腰缝里钻了进来,有点冷。
“领带也松了,藤野的学生要注意仪容。”
“早上要迟到了……”
今天没有体育课,只要不脱毛衣就行了。如果坪谷没有把手伸进来就不会冷了。
坪谷的手指画着螺纹,慢慢地往下行进。
“难道下面也没?”
“怎么可能,再不适可而止我就要揍你了。”
“那样的话,我就大声喊人,被救护车运走,然后起诉你吧。这样可能会退出篮球部的大赛了。麻生老师有洁癖。不过那样会比较轻松吧。”
“明明是大人却这么卑鄙……!”
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堵住了。明明一切都是被强迫的身体却变得燥热,无奈地只好闭上眼睛,想着网川。昨晚彻夜难眠,在床上苦闷地煎熬。知道网川的苦恼,思念着网川,回想着网川的触感才终于入睡。太差劲了。
坪谷的嘴唇分开了。
“你刚才在想绿的事。”
无法反驳。我好像出人意料地容易被他人看破。
“如果你知道绿的事,可以告诉我吗?”
“都说了,我没有和她交往。”
“那也没关系,告诉我吧,计较这些是不能说服绿的。”
坪谷用力抓住我的胳膊。“我是真心想要椎名。”
坪谷说完就走出了视听准备室。我和坪谷在忠实于眼前的欲望这一点非常相似,但若是痴迷于此,不在关键时刻摒弃邪念就会万劫不复。
过了一会儿,我也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和网川见面后必须要把保管的运动背包还给她,那么,我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呢?
樋口双手托腮,呆望黑板。老师忧郁的声音。写在黑板上的汉诗,看上去就像召唤睡魔的咒文。樋口看也不看我一眼。是在照顾我?亦或只是置之不理?从窗户观察下方的中庭,大概是在上美术课吧,几个高一的学生拿着画板坐在那里,一片祥和。
还没驱散沉积的睡意下午的课就结束了。早饭没吃,因为坪谷的缘故连吃午饭的机会都错过了,这应该是血糖值没有上升的原因。
“要去的时候给我发短信或打电话。”
我跟樋口打了声招呼,没听回答就走出了教室,左转。我在准备回家、参加社团活动的汹涌的人流中窥望F班。网川不见了。正当我认为她已经去面谈了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回过头来,胸口被突然拽住。
柴田佐纪。
“能不能赏个脸?”
柴田不等我回答就抓着胸口在走廊里前进。擦身而过的视线,教室里射来的目光让我感到心烦意乱,但如果反抗的话呼吸就会变得很困难,听一听柴田想说什么也不错,于是就被她拉了过去。
柴田爬上西楼梯,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的平台上终于将我释放。
“你的力气还是那么大。”
我一边整理毛衣的领口和歪斜的领带一边说道,柴田回以充满敌意的视线。
裙子是正规长度。没有经过修饰的校服并无一丝褶皱。她的头发像运动社团的示范一样剪得简短整齐。一双争强好胜的眼睛瞪向我。与网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打法非常稳健,忠实于基本功,使其更加高速、精准、强悍。只要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会毫不犹豫地贯彻到底。
“椎名,是绿的什么?”
声音很低,给人一种压迫感。
“应援团长。”被赏了一记轻拳。
“别胡闹了。”
“当着别人面前不由分说地揪着我的胸口,这难道不是胡闹吗?”
“你是说对明美做的事不是胡闹吗?”
矢野的声音……
“我并不是为了伤害关户才这么做的。”
“所以就算关户受伤你也没有责任?”
“我没这么说过。”
矢野把柴田拽开,我只是看着。没用的队员。虽然对这一点后悔莫及,却不想被柴田这么说。
“你和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给绿灌输了什么?”
从医院回到学校肩并肩牵手来到活动室的时候被高一的部员看到了,极有可能是田丸在胡乱揣测我们的情况,夸张地渲染了一番。但此刻被误解也没关系。
“跟柴田没关系吧?”
“反正就是为了身体吧?”
“能不能别随便下结论?”
“那是怎么回事?”
“去问网川
,这样就一清二楚了。”
柴田想知道什么。
“喂,你,和绿做了吗?”
“什么?”
我也挑衅地回答。柴田的双眸炯炯有神。是焦躁,还是嫉妒?
“这是你一直在做的事,毫无节操地一个接着一个。”
“你说得好像亲眼看到了一样。”
“已经,被人看到了哦?”
这误解过于粗犷的连反驳都不想了,但我想看看她的反应,所以决定挑衅一下。
“就算要做,也不会在有人打扰的地方做。”
柴田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一个巴掌打了过来。在击中脸颊之前抓住了那只手。
“扇我,莫非是嫉妒?还是对喜欢的人使坏的类型?”
“你在说什么?胡扯什么?”
“我在想,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我果然还是不擅长交流。
“话说在前,我并不知道关户留下来练习,如果矢野不在更不会去体育馆的。她没有告诉你吗?”
柴田强行甩开我的手。从楼梯下围在远处看热闹的人开始增多。总觉得事情正变得很麻烦。
“况且原因出在绿的身上。想要退部简单地退出就好了。但又是谁让绿变得不正常的呢?”
“都说了我不知道。”
柴田慢慢把脸凑了过来,在相距几厘米的地方交换了视线。接着,柴田的嘴靠近我的左耳。
“我知道你对伊达同学做的事。真是个人渣。”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思考机能崩溃了。
“你也对绿这样做了吗?强行地。你诱骗并扒光绿了吗?我听着是这样的,从刚才开始。”
心慌意乱会剥夺思考的自由。呼吸紊乱,心跳不停地在耳朵深处敲击。
“你就是个畜生啊,加入篮球部也是因为有伊达同学吗?我不知道你的想法。这就是猪的逻辑吗?被伊达同学无视后你又发现了绿,于是又像头猪一样哼哼地向她靠近。”
“不是的……”
本想打断柴田的话,却半声也发不出。
“啊?什么?我听不见,说清楚。”
夸耀胜利的语气。没有反击的材料。但是,这与网川无关——
“网川——”
“嗯?你想坦白吗?”
我确信,把网川逼上绝路的就是柴田。打败王牌很开心吗?那么想要王牌的称号吗?速度上不如网川,耐力上不如网川,决断力上不如网川,运动量上不如网川,训练量上不如网川,细腻程度上不如网川,独创性上不如网川,正直程度上不如网川,明明不被网川信赖……
我突然撞向柴田的脸,视野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膜。这是前奏。限制器坏掉的预兆。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
“去死吧……”
喃喃自语的瞬间,我抓住柴田的胸膛,用力将她摁在墙上。柴田的后脑勺和墙壁发出讨厌的声音。那一瞬间我回过神来,但却无法阻挡汹涌而上的情绪。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了小小的尖叫。除了被感情驱使的自己还有冷静的自己。后者叹息着事情变得更麻烦了。
有很多话想对柴田说但又无法出口。柴田咬紧牙关,表情扭曲地瞪着我。我无法控制手臂的力量。这样下去柴田可能会窒息。
我希望有人能阻止我——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揪住了我的刘海把我往后拉。我抬起下巴,全身无力,松开锁住柴田的手,发出毫无感情的“啊啊啊啊啊”摇摇欲倒地后退。几个人跑向跪在地上的柴田。那只从背后抓住我刘海的手把我拉到其身后走下楼梯,人墙就像摩西渡海一样左右分开。
“之后会对动粗这件事道歉的,现在能不能都冷静下来?”
耳边传来的清凉通透的声音穿过人墙将我的怒气平息。是樋口。
“混蛋同性恋。”
从人墙那边传来了不屑的话语。快要冷静下来的感情又沸腾了。“柴田你这家伙”刚要开口,一个大个子男人的后背便挤了进来。
“这我可不能当耳旁风。”
是鸟越。他对着我落落大方地点头致意后又将视线回到人墙上。
“刚才那句话听起来好像同性之间的恋爱是一种罪过。这只是一隅之见,是偏见。”
鸟越慢慢环视沉默的观众。“你们在看新闻吗?欧洲已经立法开始允许同性结婚了。那个艾尔顿·约翰 (ELTON JOHN)不是也和男人结婚了吗?”
为什么在说这种事情?别说了。别再演讲了。我瞬间泄了气。
“恋爱的一切都是自由的。我喜欢椎名也好,椎名不喜欢我也好,都是出于自由的意志。所以恋爱是艰难而疯狂的、富有风险的、纤细脆弱的。”
“啊!”人墙里传来一阵骚动。在这种地方堂堂正正地……像是和鸟越的脱力演说相呼应似的,拽刘海的力度加大了。我“啊”地叫了一声。就算不被拽也不想待在这种地方。樋口抓着我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前进,直到一楼才被释放。樋口掏出手帕擦着手。
“昨天你没洗头啊。”
“我倒不觉得脏到要用手帕擦。”
昨天没有洗澡,别说头了,连身体都没洗。
樋口捂着嘴“呵呵”地笑了。
“起码说BL之类优美的词汇吧。”
“我很羡慕你能这么积极地思考。”
梳理头发的时候楼上又吵了起来,听到了我的名字。语气听起来并不友好,恐怕是柴田一派。
“麻烦的种子啊,会不会消失呢?”
樋口握住我的手。体温比我低一点,手掌比我软一点。樋口拉着我的手穿过B栋一楼离开走廊。没有选择显眼的露天球场而是从社团楼后面穿过,就这么直接出了北门。虽然还穿着室内鞋,但情况紧急。
出了门后两人依旧同行,樋口没有松开手的样子。
“要握到什么时候?”
我狼狈地问道。
“伪装工作。这样的话,谁都不会认为是椎名和我。因为是BL。”
“你好像很开心?”
“如果你答应不回去惹麻烦的话我就放你走,我觉得现在的椎名需要时间冷静下来,柴田同学也是。”
“没关系,我不会逃跑,也不会对柴田动手,根本不想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反正鸟越那边说了可以请假。”
樋口终于松开了手。
我们穿过马路,进入树林公园。缓缓地走在步行道上,穿过树木来到拥有宽阔草坪的广场。附近的老人正在散步,年幼的孩童跑来跑去,大大小小的狗拉着主人来回走动。我和樋口沿着树林的边缘踱步。
“要是带条围巾就好了。”
天空阴沉沉的,仿佛冬天又回来了。
“都怪椎名惹了那么多麻烦。”
“是柴田起头的。”
我抱着自己的双臂。冷风毫不留情地穿过毛衣的纤维缝隙。
步行道旁边的长椅空着,我们在那里坐下。
“再抱在一起就暖和了哦。”樋口说。
“你明明没那个意思。”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随处可见的恋爱纠纷?”
和预想的一样改变了话题。这是让我困扰的探求的开始。
“嗯,也不能说不是。”
我说了昨天在体育馆发生的事,同时说明了网川和柴田的对立,那个团队的构造也一并脱口。说着说着,我明白了。不是对立,网川一个人被包围了。
“所以你昨天丢下我回去了?”
“是我不好,因为我缺乏忍耐和平常心。”
“但如果那是原因的话……”
樋口想了想,歪着头思考。“刚才的柴田太奇怪了。”
“奇怪?哪里?”
“我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看,柴田的反应让我觉得很奇怪。”
“如果你一开始就看到了为什么不阻止。”
“因为看起来很有意思。”
果然很享受。
“椎名被她说的时候没注意到吗?我也不能具体说明什么,只是觉得对话的展开很不自然。柴田同学到底想说什么?”
“她生气地问我为什么要做出伤害关户的事情,顺便问我影响了网川什么,网川变了,不是吗?”
“嗯,光听她的话是这样……她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我知道你对伊达同学做的事。对网川也像伊达同学那样做了很过分的事吗?柴田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此。
“……问我对网川出手了吗?”
试着相当粗略地说。
“肉体上?”
“真直接啊。”
“你做了吗?”
樋口用看透一切的眼神观察着我。
“没有啊……”
“明明身上有坪谷老师的味道。”
“什……”
今天也刚刚和她亲密接触过。
“啊。犹豫了。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辩解。椎名就是那种接近不到自己的梦中情人就会妄想全开,每晚都会传出“哈—哈—”那样的人,完全可
以想象。”
哑口无言。只能发出不明所以的一声“啊”,舌头和声带都无法动弹。尽管如此,脸上的毛细血管却毫无遗漏地完成了工作,我的脸迅速燥热起来,脸颊恐怕已经通红。
“在妄想中做什么都不算犯罪,所以我不予追究。”
樋口抿嘴笑道。
“对了,你到底听到了什么?我不会强迫你,但我很想知道。”
强制的表情。我对伊达同学做的事——不知道柴田为什么知道。我不认为是伊达同学说的。
只有我和伊达同学才知道的我的愚蠢罪行——
与网川相遇前不久,也就是即将升入高中的两年前的早春,我被邀请到同一所中学许久未见的伊达前辈的家,为了祝贺我毕业和考上藤野高中。并非什么豪宅,只是河边的一栋纯白西式二层小楼,独自前来还是第一次。
在学校时总是扎着的纤长秀发自然地垂到肩上。她曾是久留米北中的王牌亦是队长,但在比赛中却从不大声说话,从不表露感情。同伴用优雅、似蝶、如风来形容她。虽然有些陈腐但我也想不出可以代替的表达方式。深蓝色的眼睛,标致的美丽嘴唇。这形象甚至让人觉得神圣。
我加入了篮球部后一直只关注着伊达同学。现在想来,这种“感情”比起纯粹的恋爱,更多的是对上层人物的崇拜和敬畏。与其说是喜欢伊达,不如说是想沉浸在和伊达绚子交往的自己里。想要成为胜利者·椎名康。当时的自己对这种事既不自觉也不理解。
我告诉伊达自己考上了藤野高中。伊达同学微笑着对我说:“你很努力啊。”我被学习和篮球兼得的成就感包围了,我还可以在伊达同学身边打篮球。
伊达同学比我早一年进入藤野高中,眨眼间夺去了组织后卫的位置。紧接着以未尝一败的战绩参加了高中综合体育大赛,作为让人惊异的新人在全国出道。看着伊达同学渐行渐远的身影,我感到有些焦躁。但是一句“你很努力啊”让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我被带到伊达同学的房间。伊达同学说道:“现在谁都不在。”自己准备了红茶和曲奇端了过来。这样的家庭形象感觉很新鲜。房间整理得很干净,毫无装饰的白色房间、白色的床、白色的衣橱、白色的壁纸。桌子是浅米色。只有两个人。我终于成为伊达同学特别的存在。我被伊达选中了。坚信着自己依靠努力和实力奠定了地位。这……
“这次有个很厉害的新人要入学,网川绿小姐”
伊达同学一边递给我红茶一边说。她的谨慎和稳重中夹杂着些许兴奋。
“哦,是吗?”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激动的心情多少有些低落。
高野中的网川绿在我们这一代无人不晓。在任何一场比赛中独自一人就能斩获总得分的一半。据说编入男生中依旧可以。
“我和坪谷老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说服了她。她本来打算因为家庭的原因去都立,但是她说愿意来。于是我和坪谷老师动员了理事会,同意了推荐和特别奖学金的待遇。她,是个非常直接的人,我很期待呢,康也要和她搞好关系哦。”
不仅仅是因为篮球。个人的感情也在推动着伊达同学,我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隐约觉察到伊达同学对男人不感兴趣。所以我拼命让伊达同学对我刮目相看,我全身心地投入了篮球。持续着自己讨厌的跑步,向自己讨厌的顾问低头行礼。为了变得比谁都强,比谁都快,拒绝互相安慰舔舐。只是为了想要得到和伊达同学处于对等关系的认可。
“真无聊。”“你怎么这么认真?”“好可怕。”
我虽然获得了作为选手的信赖,但从一开始就不具备作为朋友的资质。篮球白痴的怪人。这就是在学校的我。舍弃形式上的朋友关系也没关系。一天几小时,一天几公里,一天几趟车。如果每天不完成规定的数值就会因为不安而无法入睡。在训练中无数次倒下无数次呕吐无数次被送往医院。依旧无视了医生和顾问的劝阻。膝盖传来剧痛、脚腕发出惨叫、但我没有放弃练习。被强制停止社团活动的时候依旧在附近的运动公园个人练习,只要这么做就能再次成为胜者,伊达同学也会再度关注我。我一直这么想。因为篮球就是我自己,因为篮球会升华我。
但是——伊达同学竟然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直注视着网川这个女人。我不甘心,妒火中烧。明明已经当上了久留米北中的队长,被称为王牌。组建了夺冠热门球队。
“伊达同学好像很喜欢网川绿呢。”
我如同拼命维持着被狂风席卷的小船一样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开玩笑地说。对有点颤抖的声音感到不安。
“是啊。”伊达同学想了想说。“我认为能让那孩子发挥作用的只有我了。希望那孩子能自由发挥。不要在意团队的事情,前辈的事情。不管周围的人说什么我都会保护她。”
保护她——简直是一场空。这是什么啊,挑战极限的每一天。这是什么啊,带着疲惫的身体拼命学习的日子。为什么在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的时候,她会那么开心地谈论网川绿呢——不停地向自己提问,就在头脑饱和的时候,眼前瞬间闪烁起白色的光芒。如今也不太清楚那之后几分钟的记忆。大概是我内心的沉淀全部转化成了暴力的冲动,冲向眼前的伊达同学。
断断续续记得的事情——
伊达同学倒在床上。
抵抗。压制。
拳头的触感。手指的触感。
肌肤摩擦的声音与,我的呜咽。
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眼睛。
白色的房间和白色的裸体。白色床单的上面,被红色沾染。
后悔与看开。
“这就是……康的回答吧?”
一切结束后,伊达同学毅然决然地对我说道。
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又是怎么回家的。冷静下来后,只是等待警察和学校的通知。大概进不了藤野高中了。我是这么想的。但是伊达同学没有任何反应。她什么都没做这件事让我的自卑感和自尊心从此冰封千尺。难道我连这种价值都没有吗?
我在这种不上不下中,开始了高中生活。
我给自己定下规则。不再忍耐,挑战极限,不再堆积,顺从欲望。对我来说女孩子就像是防止走火的安全阀。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同时也被空虚支配着。但我安慰自己说只是不值一提的代价。
后来,我遇见了成为一切的缘由的网川,了解她,爱上她。
虽然,已经属于伊达同学了——
回过神来,手掌在眼前飞舞。
“喂”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公园的长椅。
“做白日梦了吗?”
“没什么……”
“椎名沉思的侧脸有点色情。”
“要是在教室说这句话会引起恐慌的。”
我看了看手机,站起身来。
“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樋口点点头也站了起来。如果是平时应该会进一步追问才对,但樋口什么也没说,准确地解读了我的心情,这种洞察力有时也会让人感到忧郁。
“啊,得装摄像头。”
我想改变话题,拍了拍手。
“那个,在午休的时候就解决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椎名不在吧?”
被坪谷叫去了。
“没事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危险是从放学后开始的。要是椎名每次都跟过来我可要烦死了。”
“那么,等我下定决心了就去向柴田道歉。”
“我觉得你也不必拘泥于此,是柴田同学主动挑起的。柴田同学也不认为你真的会去。”
“不过,我不想让樋口说谎,我能做到。”
“那就一起去吧?”
这是诱惑——坏心眼的虐待狂的陷阱,不能给此人惩罚我的材料。
“嗯……我一个人没问题。”
尽管如此却还是吞吞吐吐地说着,有些厌恶自己。
2 当天 放学后
我和樋口穿过马路,从北门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四点十五了。柴田正在参加社团活动吧。我会在社团活动结束后道歉,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坚持自己的立场,不容他人反驳。但不能期待自己有那样的随机应对能力与饶舌功夫,正常地道歉吧,柴田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被揍一顿也无所谓。接下来要让大脑冷静下来的同时制定归还网川背包的脑内计划。
与在走廊回到广播部室的樋口分别,正要进入俱乐部楼的时候就看到矢野穿过露天球场,一脸严肃地从体育馆跑了过来。
“让开!”她如疾风般从我面前穿梭,跑进社团楼,以漂亮的步伐向右九十度转身,毫不减速地跃上楼梯。楼梯大厅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还是往常的矢野。
我沿着矢野的路径慢慢走上楼梯,从二楼的男子篮球活动室拿出看了一半的文库本。在社团活动结束之前的漫长时间需要一个能够整理思路的地方,于是我继续往上爬。
从三楼往屋顶走的时候看到矢野从女子篮球活动室跑了出来,我下了三级台阶
问道:“怎么了?”她正抱着比赛用的急救箱。
“不能去,屋顶禁止入内!”
矢野跺着脚指着我。
“谁受伤了?”
“游未,虽然只是接球失误,但肿得很厉害。”
手指吗?篮球选手来说司空寻常的宿命之伤。
“那可不得了。”
“反正你也不会帮忙吧?哼!”
矢野改变步伐,发出“扑腾”的一声跳了三级台阶往下跑。这么着急不说是手指肿了还以为骨折了。远野游未代替久不练习的网川获得了更多的出场机会,这对她本人与球队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最后是开私家车来上班的麻生边给肿胀处降温边把她带去医院。
这么说来——麻生和坪谷本是要和网川面谈的。面谈是取消,还是推迟到明天?面谈的地点大概是B栋一楼的前途指导室。虽然有一瞬间想去看看,但没有做好被网川发现的心理准备。我在楼梯平台跨过禁止入内的铁链来到屋顶。
空气开始急速冷却。别说脑袋了,全身都冰冷无比,但太暖和的话就会昏昏入睡,只好忍耐。
正在施工的铁围栏正处于基座整理阶段,应急围栏和昨天没有变化,楼梯间旁边堆着木箱,我在那里坐下,不那么冷了。
为了消化时间我翻开书。以年轻的OL为主人公,是介于纯文学和娱乐之间的小说。虽然很流行,但我没办法专心阅读。即使描写OL的心理,能让身为高中生的我产生共鸣的部分也少之又少。为什么要对有妇之夫的上司动心呢?为什么要轻易地和那种家伙H呢?无视自己的所作所为,思考着这样的话就算被勒索也没办法并且继续往下读。
有时会因为寒冷而发抖,有时会因为感觉到了视线而抬起头,有时注意力因被风飞起的书页迅速涣散。读了几页,确认一下时间,换了换脚,眼睛继续追寻文字。反复几次之后时间真的过去了,察觉到文字已经看不清楚的时候天色已暗。看向手机,下午五点十分。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离社团活动结束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合上书,深吸一口气。公园路上的钠灯比平时更早地亮了起来。我靠在墙上,抱紧自己的肩膀,要是咲罗在身边会很暖和吧。从稍微打开的楼梯间的门在此时传来了轻微的上楼脚步声。逃跑、躲藏什么的太麻烦了。如果是老师的话就老老实实地道歉然后离开。
楼梯间的门打开了。我抬起头。裙子。奶油色的毛衣。
“啊……”我发出一声惊叫,慌忙站了起来。文库本掉在脚边发出沙沙的声音。
是网川。面谈果然取消了吧——但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那个……我想在屋顶消磨时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连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的笨拙反应。得好好说清,为昨天的事道歉,把运动背包还给她——
“网川,我……”
话还没说完,网川走了过来,把包放在一旁。左手握着美工刀,熟悉的握法。是篮球部的美工刀。
“昨天那个,该怎么说呢……”
网川没有回答,把美工刀放在一旁,掀起毛衣和衬衫的袖子,露出左手腕,缠着绷带的手腕。网川毫不犹豫地开始解绷带,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网川取下绷带,注视着左手腕。还未拆线的新鲜的伤口与数道众星拱月般的伤痕。
“本以为只有麻生老师和坪谷老师……为什么伊达同学会来啊……”
从网川嘴里挤出来的话语。面谈的时候,伊达同学也在?
“为什么不让我老老实实地退部呢?麻生老师还把伊达同学叫来,太卑鄙了。”
网川拿起美工刀,匆忙地取出刀片。噼里啪啦的金属声响彻神经。
“伊达同学常来学校对明美进行个人指导,不止跟祥子进行自主训练吗?把伊达同学都牵扯进来了吗?明美她到底为什么会为了我那么认真……”
网川将美工刀的刀片放在左手腕上,动作中断。刀刃嵌进皮肤里,却还未切断。
“昨天,椎名和樋口同学帮了我……但是我想割……想割想割想割!”
“网川,冷静点……”
“没关系,我不想输,我想克服……”
她回过头。混乱的呼吸、急欲回避他人,湿润的瞳孔。
“马上就好了,没关系的……”
泪珠从眼角流下。
“我不在比较好吗?”
网川微微地点了点头。对于网川来说割腕就像是防止走火的仪式。虽然模糊不清,但我有这样的感觉,樋口也没有否认这一点。
“那我去拿消毒液,我会慢点走的。”
我下到二楼,寻找男子篮球活动室的公用架。急救箱不见了——昨天拿到广播室去了,还在那里。矢野把女子篮球活动室的比赛急救箱拿到了体育馆。说了慢点走,绕远路的话也正好。我走出男子篮球活动室。
下了楼梯,正要走出社团楼时,感觉到人的气息和呼吸,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昏暗的走廊中央有一个穿着校服的人影。红色领带标志着高三学生。
光看轮廓就明白。
伊达绚子——
太大意了。听到她也来面谈的时候就应该提高警惕。
“康。”呢喃般的呼唤。
四下无人。只有我和伊达,无法无视。
“你好……”
我点点头,尽了作为后辈的义务便打算从旁边走过。不能紊乱呼吸,不能自乱阵脚,不能露出破绽。
“等一下。”
出乎意料的温柔声音抚摸着我的脖颈,我停下脚步,回过头。淡化的室外光线和临近更换时间的日光灯在伊达同学端正的脸庞上洒下阴影,看不到她的表情。
“绿不见了,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消失了。”
有点甘甜,却渗透到内心深处持续回响,解读真心的声音。因为远野的受伤面谈中断,网川趁机溜了出来,大概是因为麻生、坪谷中途离开了吧。
“康知道什么吗?”
社团楼的屋顶——网川正在举行仪式。
“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我听说绿想退出篮球部和康有关系。我们俩换了个地方聊了一下,但她突然不见了。”
毫无根据的传闻已经传到了伊达同学的耳中,这是谁的指示我感觉得到。
“和我无关,我不知道是谁灌输了什么。”
“那康也去找绿,说服她。”
伊达同学向我靠近,轻轻地用双手包住我的右手。
为什么要这样做?事到如今,你还想干什么……
“绿是不可缺少的孩子。”
伊达同学肌肤的触感——两年没有接触过的伊达同学不由分说地接近我,比起我的愚蠢行为,比起自己所受的身心创伤,比起这些还是网川更重要吗?但是,美工刀和沾满鲜血的手腕——那样的网川不想再看到了。
“我觉得不可能,本人的心情不会改变。”
“绿是这么说的吗?”
右手的压力增加。
“虽然没说,但一看就知道了。”
“康,不愿意帮我吗?”
伊达同学的眼睛反射出淡淡的光。不能看。我垂下眼睛。
“你觉得我……有资格帮伊达同学吗?”
沉默和从右手传来的体温。
“康的那些传闻,我本不相信的……但你真的变了啊。”
伊达同学说着,默默地放开我的手。“见到绿后,能告诉她我还有话要说吗?”
感情的动摇似乎只有一瞬,伊达同学穿过我,消失在校舍里。我倚靠墙壁,把手放在胸口调整着呼吸。
入学以来我一直在躲避伊达同学。虽然追逐网川的步伐加入了篮球部,不过,伊达同学的身影从我的视野消失了,在校内也小心翼翼地不和她相遇,迫不得已擦肩而过的时候也尽量避开她的视线,她的气息。深呼吸。无论理性被如何乱搅,现在我该做的事是明确的。把消毒液送到网川身边——
确认伊达同学已经消失后我朝A栋走去。打开广播部的门,里面还有人。部长吉野和一些部员。樋口不在。
“哎呀呀,你想入部吗?”
正在阅读印刷品的吉野抬起头来。
“我忘了点东西。”
桌上散落着印有学校公章的文件。“毕业典礼”几个字映入眼帘。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吗?
“忘东西了。”吉野用手捂着下巴,夸张地做出反应。“是那个吗?”
吉野指着窗边的椅子上放着急救箱。我拿起急救箱。与其让我独自回去不如和樋口一起——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樋口呢?”
“去拍体操部了。”
“广播部的工作?”
“嗯,是我拜托采访的。体操部今年好像也能冲击全国大赛。五点半就能接到报告,再等十分钟左右就能回来。”
樋口也没闲着。
“要等吗?”
“不,我拿走了。”
我右手提着急救箱,走出广播室。途中发现自己毫无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便放慢了速度。内心
要平静下来。已经拿到急救箱了,无论如何都要开口说什么,就说一些坪谷或麻生的坏话吧。要治疗网川的手腕,如果伤口很深的话再带她去医院。就是这么简单的打算,不必惊慌。
再次回到社团楼。快到楼梯间的时候,突然,网川在厕所里大出血的身影变成了鲜明的图像闪现于我的大脑。是预兆,还是莫名其妙的预感?我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平台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虽然也想让她慢慢地进行仪式使其平静,但如果像昨天一样严重出血呢?二选一。是网川的心情、还是身体?听从心声。当我看着在厕所割腕的网川时在想什么,应该快送她去保健室或医院,那个时候的我如此思考着。
网川身体的伤最重要。在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一股焦躁的情绪灼烧了神经。这样的话,伊达同学说话的几分钟,和吉野的几十秒,在这里犹豫的几十秒,都是致命的。
——声音。好像是重物掉落的声音。从平台的小窗外传来。
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快点回到网川的身边。仅此而已。
我跑上楼梯,在楼梯间做了一次深呼吸,打开门。
渺然无人,鸦雀无声 。冷风袭来。屋顶上没有网川的身影。
“网川……”
我再次环视四周,书包就放在木箱旁边。绕了一圈楼梯间。网川不在这里,应急围栏旁边有血滴下的痕迹。我以为是去楼下拿纸巾了,但只有紧急围栏周围有血迹。
记忆闪回——毫无畏惧地坐在围栏上的网川。刹那间,在楼梯平台听到的声音意味深长地在耳边回响。怎么可能——我扶着靠向公园一侧的围栏探出身子向下张望。
天色昏暗,背阴处一片漆黑。但在水泥道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形。奶油色的毛衣和两条白色的腿在黑暗中浮现。
我面如死灰,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来不及想就飞奔下楼梯。从走廊的入口跑到社团楼外面。脚下一滑,失去了平衡,右手的急救箱丢了出去,发出一声巨响。我的脚在颤抖。无法接受的现实和恐惧缠绕着我的双脚。我迈出了步伐。有人仰面倒在沿着社团楼外墙修剪的杜鹃花树篱边,我跑了过去。
是网川。失焦的眼睛,茫然地睁着。
“网川!”
触碰她的肩膀,在耳边呼唤——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手心有滑溜溜的触感——是血。毛衣和衬衫的肩膀都被鲜血染红了。发生了什么事,即使视觉上通过了,内心依旧无法接受。我明明说过很危险的。
血渍在慢慢扩散。快叫救护车。这么想着站起来的瞬间,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脖颈出现了强烈的压迫感——有什么东西紧贴着我的后背,脖子上缠着什么,艰难地抬起右手,碰到了,是人的手臂。胳膊虽然不粗但肌肉钢铁般结实。耳边传来呼吸声。恐惧瞬间勒住了我的身体。想发出声音却怎么也做不到。无论怎么挣扎身体都无法动弹。
“抱歉,不是你的错。”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甜美而略带悲伤的声音。紧接着,眼前一片黑暗。
寒意刺骨、睁开眼睛、夜幕笼罩。低垂的云彩反射出些许灯光。我一时不知身处何处。仰躺在坚硬的地面。后背感觉很咯,有点发痛。我坐起身,看到了校舍。风景和建筑物的布局与记忆完全匹配。仓库、游泳馆和社团楼之间的过道。校舍和社团楼都亮着灯。收回视线,看到自己还穿着室内鞋的脚尖。环顾四周,寂寥无人。
我知道自己在哪里却搞不懂情况。离开广播活动室后,我正一个人……我开始捡回自己的记忆,突然感到头痛。接着身体各处都发出哀嚎。深呼吸。稍微冷静下来后,我察觉到了异常。
我赤裸着上半身。肩膀和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冰冷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逃进口袋,口袋里也被什么东西弄湿了。伸出手,新鲜的血液粘在手上。这么说来,双腿就像被湿布缠住一样难受。全部都是血吗?毫无办法,只好抱着自己的肩膀。我到底……
“网川?!”
记忆瞬间恢复了。我得叫救护车。我想站起来,但重心不稳,直接瘫倒在过道。我感到鼻子附近隐隐作痛,用右手擦了擦,手背沾满了血。我放弃了站起来的念头,匍匐于过道。左侧摆放着高度一致的杜鹃花,部分形状已经变形。网川倒在这附近……没有。一个人也没有。网川消失了。
那我看到的网川是梦还是错觉?不——我确实摸到了网川,眼前有一个人倒下的痕迹。我四肢无力,双手撑在过道上。就像刚干透的水洼,不由得抬起手。白色的水泥路面上出现了直径二十厘米左右的黑色污渍。虽然不太清楚但感觉像是血。黑色的污渍像是被擦过似的粘在了地面上。
已经有人把网川搬走了吗?混乱。好像听到远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有人在摇我的肩膀。等下再回应。因为本应该在这里的网川消失了。因为有必要考虑原因。毫无反应可能是我的错觉,网川也许自己站起来去疗伤了。她的运动神经非同寻常。那个人还在叫我。突然被揪住了刘海,那个人强行把我的脸扭过来,拍了拍我的脸颊。来回好几次。
“别烦我!我在思考!”
我大叫,抬起头。樋口在瞪着我。
樋口或许知道些什么。
“啊,樋口……网川……不见了。”
明明应该条理清晰地进行说明,却无法随心所欲地说出口。
“哪里难受?有没有痛的地方?”
樋口询问着我。语气很冷静,我也稍微平静了一些。痛苦的地方……难受的地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披着樋口的校服。尺寸有点小。樋口身后是抱着急救箱的矢野祥子。
“不明白……网川消失了。她好像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倒在这里,没有别人。”
樋口听完点头说:“知道了。”之后樋口会妥善处理的。安心的瞬间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模糊不清。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抱着,看到了矢野的脸,还看到樋口站在那里拍摄着什么。是梦境还是现实。气息与脚步声。坪谷的身影出现在侧门。为什么那么慌张?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警笛声。太刺耳了——我捂住耳朵。
“这是什么声音?”
“没关系,先深呼吸。”
樋口的声音。我忠实地执行了指示。迅速地、利落地、多次地。呼吸立刻停不下来了。为什么明明在呼吸,却感觉喘不上气?我想求助,但身体动弹不了。樋口大叫一声,把我硬按在地上。越来越响的警笛声。地面好冷。能感觉到人越来越多。是谁。在我的头边,跟我说话。下一个来的是一个戴着白色安全帽的男人。“你呼吸过度了”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被人用袋子一样的东西捂住了嘴。红色的旋转灯和乱舞的声音。旋转的夜空。我被抬上了救护车。然后我意识到自己受伤了。被送到医院后,被白衣男子说“呼吸过度”。之后,强烈的睡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