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盛开时节,抚子来到樱花宫。
南家这次登殿排场很大,和滨木绵当时无法相提并论。
南家认为不能让抚子衣着寒酸,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看在那些知道抚子并不想嫁给当今皇太子的人眼中,这种豪华铺张简直有点滑稽可笑。
即便如此,仍然是滨木绵比较美。
这么想的应该不只有自己,真赭薄乃至五加在看抚子时的眼神,都似乎觉得美中不足。
滨木绵离开樱花宫已经几个月了。
正如滨木绵所说,在夏殿搜出了很多皇太子写的信。苎麻等人对宗家的人毫无抵抗,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于是和南家之间取得共识,将由抚子重新登殿,同时决定滨木绵正式回府。
只是这和普通的回府不同,代表滨木绵再也不会回樱花宫。随着抚子的登殿,滨木绵回到了原本该属于她的地方,也就是被剥夺身份后遭到流放。虽然在做出这个裁定之前,她就不知道已经逃去哪里了。
早桃死亡事件似乎和夏殿有关,这件事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
南家绝对不会对会危及自己政治生命的事视若无睹,如果滨木绵没有逃走,而前往山中的寺庙,隔天就会变成不会说话的尸体。
樱花宫所有人都已经瞭解南家的险恶毒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态度。虽然知道滨木绵拦截了皇太子的信,但在恨她之前,反而产生了一种怜悯。滨木绵成为南家的棋子,为南家做了不少事,最后却被一脚踢开。
如今应该躲过南家的耳目,屏息敛气地过日子,也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抚子登殿的几天后,举办了一场花宴。
这场花宴不是由春殿,而是由夏殿主办,也邀请了许多乐人,规模相当可观。以前滨木绵在樱花宫时,难以想像夏殿的主人会举办宴会。南家家主对于较晚登殿的爱女极度呵护,希望能够早一点和其他家公主做好关系。
花宴在赏花台举行,以前皇太子曾经从那下方经过。虽然藤波不在,但花宴很盛大,丝毫不比正式仪式来得逊色。廊道上铺了红毯,高高地建在中央舞台四周的赏花台,都挂上了崭新的垂帘,酒菜都很上等,一切和滨木绵在的时候完全不同,让人觉得有些惆怅。
这一天,花宴从早上开始举行,舞台上乐声不断。
樱花在晨光中盛开,把树枝都压弯了。清新的空气中带着淡淡香气,马醉木忍不住想起了一年前的樱花。
当时的樱花很美,但现在有点不太一样。她带着难以形容的心情,看着花瓣飘落于杯子中,她向四处张望,可以看到女官们都在垂帘后方忙碌不已。
那次之后,精神状况不太稳定、经常在自己房间休息的白珠,今天也出席了花宴。马醉木正打算起身瞧瞧白珠在哪里时,发现附近有个人影。
「请问是春殿公主吗?」
夏殿的新主人抚子说话十分干脆。
马醉木发出分不清是「是」还是「呃」的声音回答后,一脸为难的表情看着抚子。
眼前的少女有双大眼睛,散发出健康的可爱。她身穿比樱花色稍微深一点的今样色note唐衣为基调的装束,模仿了春天原野的金色刺绣增添了华丽,也同时增加了细腻感。
注:(注11)今样色,意指「当下流行的颜色」,由红花染成的红色,在日本平安时代被女性们所爱戴。↑
抚子完全不在意马醉木的态度,嫣然一笑。
「我是夏殿的抚子,虽然年纪尚小,但我会努力和大家和睦相处,请多指教。」
抚子深深地行礼,看起来充满希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她完全没有任何不安。
马醉木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很快逃离了。在廊道转弯前看到了真赭薄,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抚子看起来太有活力,马醉木在她面前无法呼吸。
「真赭薄公主。」
真赭薄听到叫声,惊讶地转过头,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
「马醉木……」
「我刚才见到抚子公主了。」
「喔。」真赭薄嘀咕了一声,也叹了一口气,「很可爱的公主,和滨木绵那个傻瓜相比,真是太老实,太无趣了。」
听到真赭薄赌气的话,马醉木不由得苦笑起来。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真赭薄没有回答,转头看向舞台的方向,然后默默坐了下来。马醉木也跟着坐了下来。
舞台上正在跳蝴蝶舞,一群小孩子装上了模仿蝴蝶的翅膀,手上拿着棣棠的树枝,可爱地跳着舞。他们的衣服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亮,音乐声响彻整个舞台。
正当她们彼此都没有说话,默默看着舞台时,舞台旁突然响起一阵骚动。真赭薄微微站了起来,想要瞭解发生了什么事,结果整个人僵在那里。
「怎么了?」马醉木问道。
真赭薄没有回答,马醉木疑惑地站了起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只见一个与舞台上的场景很不相衬的男人,从对面廊道的柱子之间走了过来。那个男人一身漆黑的和服,不过山内众都穿黑衣,所以并不值得惊讶,只不过那个男人的脸很诡异。
「那是……面具吗?」
那个男人的脸特别白,仔细一看,原来戴了一张平板的面具。宫乌喜爱的戏曲中很少用这种面具。难道是山乌用的面具吗?但是,那个人的手上拿着和跳蝴蝶舞小孩子手上相同的棣棠树枝,显得格格不入。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向舞台,所有人都被他的态度震慑了,愣在原地不动。
这时,乐人终于发现那个男人是可疑人物,慌忙围了上去。男人环视了赏花台,然后将视线集中在某一点。下一刹那,乐人都纷纷跳开了,女官们尖叫起来。
只见男人的视线集中在那一点上,伸手解开绑住面具的红色绳子,下一秒,一身黑衣的身体开始扭曲,袖子变成了披着黑色羽毛的翅膀,脚也变成了有着尖钩的鸟脚。那个男人简直就像融化般从人形变成了鸟形,即使经常看到这一幕的乐人和舞人,也都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好大!那只乌鸦比马醉木之前见过的任何马都大。
乌鸦张开翅膀,舞台上被翅膀打到的人都纷纷跌倒。美丽的漆黑翅膀带着紫色的光泽,在阳光下,由紫变绿,发出不同的光。那是一只又大又美的乌鸦。
蓦然,大乌鸦的尖嘴对准了这里,竟然一直线飞了过来。风压吹走了垂帘,花瓣打转着飘进了赏花台内。此刻从栏杆上跳下来的黑影已经不再是鸟形,原本挂在脖子上的面具也匡当一声掉落在地。他把原本衔在嘴上的棣棠树枝拿到手上,转头望过来,马醉木发现那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男子气宇轩昂,有一双眼睛美得令人惊叹。
马醉木看着他出了神,他从栏杆上跳了下来,走向马醉木。
「皇太子殿下!」真赭薄马上走到马醉木前,和男人四目相对,然后缓缓鞠了一躬。「真赭薄在此恭候大驾!」
「嗯。」皇太子轻轻点了点头,走过静静退到一旁的真赭薄身旁,走向她的身后,然后动作俐落地拨开眼前的幔帐——
站在幔帐后方的人哑然无语地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她穿着像女仆般朴素的衣服,一头黑发挽成垂髻,瘫软地坐了下来。马醉木知道她的名字。
「滨木绵。」皇太子用响亮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然后随手把手上的棣棠树枝递给了她。「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泷本浑身颤抖地问皇太子。
所有人都从赏花台来到了藤花殿。白珠无力地坐在那里,马醉木也一脸茫然。抚子手足无措,忐忑不安,只有真赭薄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虽然每个人的态度不同,但她们的视线都看向大厅的中央。
她们朝思暮想的皇太子从容不迫地坐在那里,滨木绵脸色苍白地坐在他旁边。眼前的皇太子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完全超乎了她们的想像。
一头与鸟形时相同颜色的直发垂下,相容尊贵白皙,那双黑得宛如紫水晶般发亮的眼眸,有着无人能比的威严。但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丝毫来自丰姿俊秀的华丽,若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把抽出刀鞘的刀身,浑身散发出锐利清洌的冰冷。
他瞥向泷本的眼神,也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感情。他的气定神闲,反而让怒气冲冲的泷本看起来很滑稽。
「什么叫怎么回事?」
他说话冷若冰霜,简直让人想问:是不是看不起泷本?
「您向来无视各种仪式,而且竟然事先没有联络,就闯入花宴!简直是目无规矩!」
泷本忍无可忍地大叫着,所有女官听到泷本的怒斥都低头畏缩起来。
但皇太子满脸满不在乎,对于泷本的斥责充耳不闻。
「因为有比规矩更重要的事,所以也怪不得我。真赭薄公主,我没说错吧?」
所有女官听了皇太子的话,都同时看向一道垂帘。秋殿的垂帘摇晃了一下,真赭薄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是的,是我联络皇太子,请他直接惠临花宴。」
「秋殿公主!」泷本惊叫一声,狠狠瞪着她质问:「您竟然没有透过藤花殿,就直接写信给皇太子?我想您当然应该知道,这已经破坏了规定。而且,」泷本看向皇太子的身后,压低声音问道:「秋殿公主,为什么被正式赶出樱花宫的滨木绵会和您在一起?」
「是我委托山内众的澄尾去找滨木绵的。」菊野代替真赭薄回答了这个问题。「而且也请澄尾转交信,他完美地办好了这两件事。」
「看到中意的山乌,留在自己身边当女仆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我只是收留了一只流落街头的山乌而已。」
「但是,这……」
泷本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皇太子殿下。」
「嗯?」皇太子听到那个严肃的声音转过头。
滨木绵紧咬着牙根说:「真赭薄并没有任何过错,虽然我不知道您听说了什么,但事实真相是我主动去投靠她,她也正觉得很困扰。」
「喔?」
「我四处逃窜,无路可走,全都是我的过错。」
「即使你并没有犯下任何需要遭到这种惩罚的罪过吗?」
大厅内鸦雀无声,
「您在胡说什么啊……难道拦截您写的信不是罪过吗?」滨木绵轻轻喘着气反问。
「这当然是罪过,但这件事并不是你做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不懂皇太子的意思。
滨木绵迎上似乎已经看透一切的视线,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做的。」
「事到如今,没必要再说这种无聊的谎话。」
「你根本不可能有办法做这种事。」真赭薄一脸无奈地说:「只要想一下就知道了。」
「没错,我写的信是藤波透过女官交到四家公主手上,请问你哪里有机会能插手?」皇太子叹了一口气,抬起头说:「只有一个人有可能拦截我的信。藤波,是你做的吧?」
所有女官都屏住了呼吸,皇太子泰然自若地转头看向藤花殿的入口。
只见藤波站在那里,嘴唇不停颤抖。和一年前,马醉木与其他人刚登殿时相比,一眼就能看出她消瘦许多。凹陷的眼窝深处那对发亮的双眼,似乎对兄长的突然造访感到害怕。
「藤波公主,不可以!」泷本大叫着跑了过来。
可是,藤波就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似的,摇摇晃晃地走向兄长。
「皇兄,我、我……」
藤波似乎无法承受皇太子无动于衷的眼神,当场哭倒在地。泷本紧紧抱着藤波,想要隔绝皇太子的视线。
「你照顾她一下,让她心情平静下来。」皇太子面无表情地吩咐泷本。
泷本没有回答,搂着藤波走进了垂帘中。所有女官都怀疑自己的双眼,没有人说话。
这时,响起一个轻微的声音。
「为什么?」茶花问道:「藤波公主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而且果真如此的话,这个女人为什么要为藤波公主顶罪……?」
皇太子听到茶花用「这个女人」来称呼滨木绵,微微皱起了眉头。茶花虽然抖了一下,但并没有移开视线。
「姑且不谈藤波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滨木绵为什么要袒护藤波。她不光袒护藤波,而且还想袒护其他人。」
「其他人?」
「她袒护了我。」真赭薄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毅然地回答。
「袒护真赭薄公主?」
所有人都不安地议论起来,皇太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樱花宫内似乎并不是很重视,但在朝廷,很重视公主的血统。藤波犯下这个过错的责任,不是由宗家或是养育她长大的家,而是生下藤波的母亲家,也就是西家来扛。」
西家,也就是真赭薄的老家。
「也就是说,这一年来,滨木绵尽可能消除任何可能对我在朝廷内不利的要素。」
滨木绵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似乎觉得皇太子太多嘴了。
「并不是您想的这样。」
「就是这样,你就承认吧?」皇太子不假辞色地说:「只要稍微有点脑筋的人,就知道信的事是藤波做的。在你身份曝光时,你诱导泷本,把这件事推到你头上。泷本也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信,所以你们便一拍即合。」
藤波所在的垂帘内只听到啜泣的声音,就连泷本也没有吭气。沉默就是承认。
「但是,」茶花看着上座的垂帘和皇太子,有点困惑地开了口,「滨木绵为什么要协助真赭薄公主入宫?我搞不懂她这么做的理由。」
「我想也是。」皇太子对一脸困惑的茶花说。
「我也不担心会引起各位的误会……不,也没什么好误会的,」皇太子小声地改口,「一切都是为了我。」
咚。巨大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众人惊愕地转头,发现滨木绵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
「自恋也要有个程度!为了您?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更何况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
滨木绵怒吼道,简直就连柱子也都跟着震动起来。
皇太子闭着眼睛听她吼完,挑看着她问:「难道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吗?傻瓜。」
滨木绵整个人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嘴唇发着抖。
「您难道……?」
「陈年往事等一下再聊。」
「这是因为,」皇太子指着滨木绵,对一脸茫然的茶花说:「以前因为某种机缘,我和她是旧识,她一开始就积极协助真赭薄嫁入皇宫。」
皇太子又耸了耸肩说:「她为藤波顶罪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可能认为在目前的政局下,真赭薄嫁入皇宫对我最有利。大家都只想到各自的家族,所以搞不清楚。你们曾经站在我的立场想过吗?这件事很单纯,西家的公主成为樱君是最佳选择。」
「如果滨木绵入宫,皇太子一定会被南家的人暗杀。」
所有女官都说不出话,只有真赭薄似乎看到了问题所在。
「在我得知南家真的想要取皇太子的性命之后,我也终于瞭解了滨木绵的真正意图,也知道了她说的话中自相矛盾的地方。」真赭薄静静地说:「如果目的只是要废除皇太子,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地破坏其他家公主。对南家来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南家公主入宫,然后将刺客安插在公主身边。」
「这就是滨木绵经常做出一些不像高贵公主行为的真正目的。她不遗余力破坏夏殿公主的形象,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入不了宫,避免假扮成她身边女官的刺客接近我。苎麻,我说的对不对?」
皇太子露出可怕的笑容看向夏殿的垂帘。
「在此之前,滨木绵伪装成很会弹琵琶的才女,很像是大家闺秀的公主,但她在登殿之后突然露出了本性,你一定乱了方寸。」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苎麻故作平静,但声音微微发抖。皇太子虽然面带微笑,但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无论是你,还是你真正的主人都没有想到滨木绵会反抗。滨木绵为了避免危害其他家的公主,甚至没有参加管弦宴。」
滨木绵执行的很彻底,她做了所有能够为皇太子所做的事。
「东家并不需要靠将公主入宫来掌握权力。北家认为入宫很光彩,但并没有想要借此掌握政权的野心。在为我的安全着想时,显然需要集中精力对付西家。」
所以她在暗中积极协助真赭薄。
真赭薄看了一眼低头咬着嘴唇的滨木绵后,将视线移回皇太子身上。
「皇太子殿下,所以……您会迎娶滨木绵,对吧?」
滨木绵比登殿的所有他家的公主更无私地为皇太子奉献,甚至比真赭薄做得更彻底。真赭薄面对滨木绵的这种奉献精神,认为如果她是樱君,自己完全可以接受。
没想到皇太子冷冷地说:「不知道,现在还很难说,更何况这种理由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她暗中帮我,我就要娶她?那都是她自愿的。」
皇太子的冷淡话语让大家瞠目结舌。
「但是……」真赭薄说到这里,想到还没问如果没有滨木绵的事,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皇太子殿下。」真赭薄正襟危坐地唤了一声。
「什么事?」
「请问您为什么一直不莅临樱花宫?」
「因为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皇太子立刻回答,他甚至没有犹豫该怎么回答,也因此在看到真赭薄说不出话时,反而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你有什么不满吗?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皇太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
真赭薄看到他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之前都是皇太子莅临樱花宫选樱君。」
「之前的登殿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问题在于什么对我有利,什么对我不利,就这么简单。如果我认为造访这里有助于瞭解成为皇后之人的性格,就会主动来彷樱花宫。不需要别人说,我就会来。」
皇太子迎上真赭薄的视线,真赭薄悄悄吞着口水,但毫不气馁地反驳。
「但是,您有没有为登殿的公主着想?大家都很努力,希望能够嫁给您进入宫中,都引颈翘望您的莅临。这一年来,您从来不曾造访,不觉得大家很可怜吗?」
真赭薄的语气中渐渐带着责备,她认为自己也是翘首以待的人之一,所以即使这么说,也没有什么过错。
但皇太子似乎并不认为她的责备情有可原,只「喔」了一声,改变了姿势,竖起单侧膝盖,探出了身体。
「我从刚才这样听下来,觉得真赭薄公主好像误会了几件事。」
「误会?」真赭薄皱起眉头,不知道皇太子想要说什么。
皇太子露出了冷酷的笑容说:「首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樱花宫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樱花宫是什么样的地方?真赭薄听了感到傻眼,皇太子竟然问在樱花宫生活了一年的自己这种问题。
真赭薄坐直了身体,挺起胸膛回答说:「樱花宫是四家的子女为了成为配得上皇太子的女人,借由交流加深感情,相互切磋,磨练自我的地方。」
「这个回答不行,完全搞错了重点。」皇太子冷冷地摇了摇头。
真赭薄刚才回答时充满自信,所以忍不住羞红了脸。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真赭薄恼怒,说话的语气也忍不住有些不客气。
但皇太子并不在意,他竖起手指说:「磨练自我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否则的话,不管我在或不在,都无所谓吧?」
「不是这样!是要磨练成为适合您的女人!」
「不要说得这么拐弯抹角,重点只有一个,」皇太子眯起眼睛,语气突然变得尖锐,「就是成为被我挑中的女人,只是这样而已,不是吗?」
皇太子说的话太直截了当,真赭薄有点畏缩。
「虽然我不了解你们带着怎样的想法登殿,」皇太子不以为意,环视着藤花殿,「樱花宫是金乌挑选赤乌的地方,无一例外。不同时代的金乌的兴趣爱好不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有的金乌追求美女,有的金乌想要真诚的女人,但这两者我都不要。什么磨练自我,在完全不对的方向拼命努力,也只会造成我的困扰,我对你们的想法没有兴趣。」
皇太子说到这里,对真赭薄露出了令她整个人冻结的诡笑。
「想要搂美女的话,可以去花街;如果想要诚实的妻子,我早就下野了。我之所以在樱花宫挑选妻子,是因为需要具备皇后资质的人。无论再怎么漂亮,个性再怎么好,那种东西毫无价值。」
皇太子说完,视线直逼着真赭薄。
「我一直很关心樱花宫,」皇太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我并不打算凭外表或是性格来选妃,所以不认为有必要直接来樱花宫,就这么简单而已。相反地,是借由不来樱花宫看得更清楚,这么说,你可能比较容易瞭解。」
「……所以,您在测试我们吗?」真赭薄气得发抖,站了起来。
皇太子面不改色地看着她,静静地回答:「是啊!」
「难以相信……您简直可恶到极点。」
「我不知道你们对我有什么期待,但我可没有闲工夫陪你们玩办家家酒,不要因为自己的妄想和现实有落差,就对我抱怨。」
皇太子毫无感情地说完。
真赭薄激动地说:「办家家酒?您才在开玩笑吧!我们每个人都卯足了全力!可怜的白珠甚至已经有点错乱了,滨木绵原本或许也不必被赶出樱花宫。」
「那我问你,」皇太子冷冷地抬眼,看着情绪激动的真赭薄问道:「难道你觉得即使我根本不想来,也要经常来樱花宫吗?这才是欺骗吧?更何况,如果因为我目前不出现而寂寞难耐,入宫之后,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寂寞?我即使在迎娶皇后之后,如非必要,就不会去找她,到时候也要大发脾气吗?你是不是没搞清楚登殿是怎么回事?」
皇太子又再稍微提高了音量说:「我希望登殿的公主不受到我的行动影响,具备坚定不移的意志,以及坚强的信念,能够完成皇后使命的人,同时还要具备完成使命的实力。四家家主应该在瞭解这件事的基础上,把懂得忍辱负重的女儿送进宫,即使是丑女也没关系。至于你刚才的问题……」
皇太子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
对于皇太子突然改变话题,真赭薄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就是你问我会不会让滨木绵入宫的问题。」皇太子亲切地为她补充说明。
「喔……」真赭薄显得有点茫然。
「其实你也无妨。」皇太子老神在在地说。
「啊?」真赭薄微微地蹙额,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是说,即使你嫁给我入宫也无妨。」
真赭薄觉得一脸严肃表情的皇太子,简直就像是不可捉摸的妖怪,即使皇太子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到什么的想法,也丝毫没有惊慌失措。
皇太子笑着说:「你能够等我,也会像现在这样,在必要的时候采取行动。最重要的是,滨木绵看好你,才希望你成为我的妻子,不是吗?」
皇太子露出与刚才不同的笑容,看向屏息敛气观察事态的滨木绵。
「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但我可以听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想,那我还在磨蹭什么,应该好好考虑政治动向,对不对?」
「既然她这么无私奉献,我觉得娶你为妻也无妨,真赭薄公主,怎么样?」皇太子一派轻松地问:「你想不想成为我的妻子?」
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一句话。
如果是不久之前的自己,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会有多得意、多高兴。
「我……」即使如此……。真赭薄心想。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您喜欢我……」
「你想的没错,我现在也喜欢你,和喜欢其他登殿的公主一样。」
这个男人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
自己也喜欢他,现在也喜欢他。即使如此。
「您说的『喜欢』和我的『喜欢』完全不一样……」
「当然啊!你明知故问。」皇太子叹着气说:「你似乎听不懂,那我就换一种方式说明。西家家主的长公主真赭薄公主,我对你既没有特别的感情,也没有爱上你。即使你入宫,这种情况也不会改变,西家也不会因为是你的娘家,就得到我的特别对待。从今往后,只要有需要,我会娶好几个侧室,甚至可能会休掉你。但是,你无处表达你的不服气,也不允许你和我以外的男人有密切的关系。你必须抹杀自我,只为我而活。如果你做好承受所有这一切的心理准备,我可以娶你为妻。请自己做选择。」
皇太子笑了起来,冷酷的笑容和刚才不一样。
真赭薄面对他的笑容……
「菊野。」西家公主突然叫了一声,伸出了纤纤玉手,「把怀剑拿来。」
静观其变的所有人都吓得缩成一团。
真赭薄一脸无奈地看了一眼不敢动弹的菊野,轻松地从她怀中拿出了刀子。
「公主!」
「叫什么啊!我又不是要攻击皇太子。只是……」真赭薄瞪了皇太子一眼,拔出了怀剑,「只是要这么做而已。」
下一刹那,在场的女官发出了好像看到世界末日的惊叫声。
真赭薄一把抓起她引以为傲的头发,毫不犹豫地用怀剑挥向自己的发丝。但她终究不习惯用剑,富有光泽的头发无法轻易割断,只有碎屑掉落在她的脸颊上。
由于事出突然,菊野差点昏倒,来不及制止,尖叫着愣在原地。滨木绵冲了出去,一把抢走了真赭薄的怀剑,但这时她的头发已割断了一大半。真赭薄轻轻甩了甩头,头发无声无息地散落在地上,她心满意足地低头看了一眼,露出了笑容。
「皇太子殿下,恕我拒绝您的求婚!即使这是您的命令,我在前一刻已经决定要为山神奉献,恕我无法从命。」
红色的头发好像痛苦地在清爽的露草色印花裳上翻滚滑落。真赭薄今天没有穿平时的苏芳色,所以更加清楚地感受到被割断的发丝的悲哀。
「……还真彻底啊,根本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一切的皇太子语带佩服地嘀咕。即使感受到惊愕、不信任或是嫌恶的视线,皇太子也丝毫不以为意。
「为什么……?」滨木绵的肩膀微颤着,瞪大了眼看着真赭薄,再看皇太子。
滨木绵脱口而出的声音从未这么无力,但承受众人同情眼光的滨木绵,在下一刻竟然放声喊叫了起来。
「真赭薄,为什么!你想一想他的立场,就知道他只能这么说,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你不是想成为他的妻子吗?为什么不答应他?」
真赭薄在呆若木鸡的女官注视下,闭上了眼睛,重重地长吁了一口气
「滨木绵,我终于知道了……嫁入皇宫的不应该是我,或是白珠,更也不会是马醉木,从一开始就非你莫属。」真赭薄的语气似乎已经放弃了一切,平静地看着一脸疑惑的滨木绵,说道:「很少有人能够像你这么无欲无求。」
滨木绵露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表情。
真赭薄静静地宣布说:「所以,皇太子殿下,滨木绵是您唯一的选择,如果滨木绵成为樱君,我愿意成为服侍她的女官。」
「真赭薄公主!」菊野发出惨叫声。
「我心意已决,不要啰嗦!」真赭薄并不理会,说完便把头转向一边。
蓦然,有人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
茶花叹着气说:「我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状况!罪人的女儿入宫?而且四家公主竟然想要当她的女官?」
「家世又怎么样?比起家世,我认为自己的自尊更重要。既然我做了这么傻的事,我的自尊心不允许不收拾残局就拍屁股走人。我用这种方式赎罪,不容我父亲和兄长置喙。」
真赭薄冷笑一声说完,接着好像脱胎换骨般露出了无敌美艳的笑容,这也许是她至今为止最有魅力的笑。
只是这里有一号大人物,即使看到这么有魅力的笑容,仍然无动于衷。
这个人当然不是别人,就是皇太子殿下本人。
皇太子听完真赭薄的话后,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感到很扫兴。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的激情演出。我根本没有说要娶滨木绵为妻,我选妃不会受到周遭气氛的影响。真赭薄公主,我也不会用感情来选妃。」
事到如今,他竟然说这种话!
藤花殿内的气氛突然失去了温度,只有滨木绵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真赭薄,很谢谢你的心意,但这一次他说的对。」
「看吧!她很清楚状况,即使你拜托她,她也不会点头答应的。好了!比起这件事,我要先处理另一件事,没问题吧?」
皇太子突然转过头,看向其中一道垂帘,下令将垂帘打开。
茶花犹豫了一下,立刻顺从地打开了垂帘。
白珠浑身瘫软无力地坐在打开的垂帘内侧。她在艳丽的绯色单衣外,搭配了银线绣出的海浪图案的唐衣,这身奢华的和服让她看起来更娇小无助。她直到刚才都一动也不动,始终保持沉默。
皇太子没有隔着垂帘,而是直接面对她。
「白珠公主,你曾经看过山乌的夫妇吗?」
皇太子唐突的问题让陪在白珠旁的茶花露出了纳闷的表情。
「不,白珠公主没有看过那种东西。」
「我是在问白珠公主。赶快回答我!」皇太子严肃地说。
白珠垂着双眼,极度虚弱地缓缓摇了摇头。
「这样啊!」皇太子点了点头,用格外温柔的语气说:「他们没有一件我们平时穿的绫罗绸缎,甚至没有可以躺下来休息的房子,每到晚上,就会变成鸟形,在认定是自己鸟窝的树枝上依偎在一起入睡。虽然冬天很冷,但他们从无半句怨言。他们说,因为有坚强的伴侣,所以什么都不怕。你不觉得他们很坚强吗?」
白珠没有吭气,但听到皇太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于是用力点了点头。
「你觉得在柔软的被褥中看着月亮独眠,和在寒冷的树梢上夫妻依偎入睡,哪一种更寒冷?」白珠缓缓抬起头,皇太子露出了微笑,接着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
白珠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太子,拼命动着削瘦的脸颊,小声地说:「但是,已经没有人可以和我相依偎了……」
「那可未必,只是你太贪心了。」皇太子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而且你贪图的是一些对你而言,根本不必要的东西。既然要图,就要是为了自己的幸福。你要不要重新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
「不懂,」白珠无奈地摇着头,「我出生来到这个世界,就只是为了入宫……原本一辈子只能当一介宫乌,之所以能够在这么幸运的环境下长大,就是因为大家对我有所期待。我只有成为您的妻子,才能够回报这种恩情……」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如果是这样,这根本不是理由。」皇太子无情地说:「你受到大家的期待,但即使没有入宫又怎么样?只能说北家家主看走眼,没有眼光而已,根本不需要由你负责。」
「那……」白珠原本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说不出来。
皇太子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虽然你刚才说自己是在幸运的环境下长大,但如果为了这种富足优渥的生活,让自己错失了幸福,那还算是幸运吗?如果你认为饶富的生活就是幸运,就是幸福,那就没有资格叹息。但相反的,你若认为这不是幸福呢?」皇太子停顿了一下,看着白珠的眼睛继续说:「那你就必须采取行动,应该向家主或是母亲抱怨,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比起绫罗绸缎,你更想积极追求伴侣的翅膀。你知道吗?自己的意志遭到无视,和心灰意冷地认为不可能做到,这两者有着天壤之别?你现在说自己不幸,那北家家主应该也会很困扰。因为你一直随波逐流,唉声叹气,从来没有主动做过任何事。」
白珠「啊」了一声,分不清是叹息,还是悲鸣的声音,整个人瘫软下来。
「白珠公主。」茶花叫了起来。
不过,皇太子并没有手下留情。
「白珠公主,我请问你。你有做我妻子的心理准备吗?你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想做,一路走到了今天;也就是说,无论是不是消极,这就是你的意志。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可以娶你为妻,但即使你是我的正妻,我也不会特别优待北家。虽然家主的希望会落空,但你尽了自己的义务。怎么样?这不就是你的希望吗?」
「请别再说了!」茶花哭着抱着皇太子的腿哀求道:「请不要、不要再说了……我们太蠢了。所有的过错,都由茶花我来承受。」
皇太子低头看着茶花,端正白净的脸庞冷若冰霜。
「就是因为你这么娇宠,所以你的主人一直无法真正负起责任。」
皇太子接着转头看着白珠说:「你刚才说,已经没有人和你依偎了。明明就有啊!不就在你的肚子里。」
白珠茫然地看着皇太子,皇太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都没有发现吗?那是一巳的骨肉,现在已经很大了,没办法拿掉了。我虽然并不在意纯不纯洁的问题,只是这样没办法入宫的,所以,」皇太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说道,「如果你还想入宫,等生下孩子之后,必须在孵化之前就处理掉,而且你要亲手处置。」
白珠立刻站了起来,大声地说:「您在说什么?」
白珠转过身,保护着自己的肚子,露出锐利的眼神瞪着皇太子。
「不要,绝对不要,我不能再次失去一巳!我才不要入宫。」白珠大喊地叫道:「我会保护这个孩子,为了保护这个孩子,我可以逃到天涯海角!不要靠近我!」
白珠狠狠说完这句话,立刻转身想逃走,但她发现皇太子看着自己的眼神极其温暖。她气喘吁吁,视线不安地飘忽起来。
「你终于自己做出了选择,那我就赠送一个礼物给你。」
皇太子轻笑了起来,语气极其平静,和刚才判若两人。
「礼物……?」白珠毫不掩饰内心的不信任。
皇太子对她点了点头说:「进来吧!」他到底在对谁说话?正当在场的所有人都这么想时,一个男人跟着皇太子的近侍走进藤花殿。
那个人穿了一身干净的葡萄茶色的上衣和裤子,头发很整齐,个子比皇太子更加瘦高。白珠一看到他,泪水就从她那双明亮眼眸中流了下来。
「白珠……」那个人激动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北家公主。
「一……」白珠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一巳?应该只有那个男人听到了白珠带着叹息的声音。
「白珠!」男人终于忍不住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呆若木鸡的白珠。
白珠放声大哭,男人抚摸着她的背,她恍惚的双眼中滑下了泪水。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是殿下保护了我……!」
「一巳。」
一巳、一巳、一巳。白珠声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不会吧?这是不是在做梦?真的是你……?」
「对,对,是我。」那个叫一巳的男人点着头。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反到是滨木绵走到皇太子身旁,小声地问:「白珠真的怀孕了吗?」
「没有,他们应该没有做会生孩子的事吧!」皇太子若无其事地说。「但是我看她已经陷入了混乱,所以觉得很适合作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就知道……」滨木绵没有多说什么就退下了。
周围的其他人都搞不清楚状况,尤其茶花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木然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主人和山乌的年轻人紧紧抱在一起。
「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太子瞥了一眼交头接耳的女官,无声地站了起来。
「春殿公主。」
女官们听到皇太子的叫声,立刻住了嘴。
「可以请你过来一下吗?」
短暂的沉默后,垂帘慌忙拉了起来。马醉木一脸错愕,前一刻还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完全不知道皇太子为什么突然叫自己。
「是?」
「公主,赶快去吧!」卷起垂帘的五加一脸紧张地说。
马醉木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皇太子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去中庭吧!我一直想和你聊一聊。」
皇太子背对着马醉木走向庭院,五加默默地扶着马醉木站了起来。马醉木看着那对认真的双眼,带着紧张的心情,跟在皇太子身后。
「请问,您要和我说什么?」
此时已是向暮时分,暮色苍茫的天空变成了淡紫色,初春的风有点寒意。皇太子抬头看着从中庭的樱花树上飘落的花瓣,没有回答马醉木的话,说话的声音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你想成为樱君吗?」
「啊?」马醉木偏着头问。
皇太子没有看她,语带迟疑地说:「……你从小到大,并没有被灌输必须登殿的想法,所以和其他公主的心态也不一样,而且我这个人又这么不解风情,成为我的妻子,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光是这一次,宫中就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以后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就连做好充分心理准备的真赭薄也无法承受。你现在仍然想成为我的妻子吗?」
马醉木注视着并没有看她的皇太子,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但努力传达心意。
「我、我怎么可能忍受无法与您共度的日子?相反地,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放弃您。这是我内心的想法……或许您觉得我很肤浅,但是我……」
马醉木用力吸了一口气,把至今不知道在内心想了无数次的话说了出来。
「我想成为您的妻子。」
皇太子没有动静,他仰头看着盛开的樱花,仔细体会马醉木飘散在空气中的话语后,吐出了一口气。
「是喔……无论发生任何事吗?马醉木公主,」皇太子突然发出锐利的声音,「所以才会这样吗?」
「什么?」
「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皇太子说完后转过头,眼中带着之前任何时候都不曾有过的情绪——纯粹的愤怒。
「所以你对……你对早桃你们见死不救吗?」
「请问……」
皇太子为什么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马醉木发自内心感到不解,忍不住偏着头问。
皇太子从怀里拿出几张纸。
「你还记得这个吗?」
这些有樱花图案的信纸飘出了芬馥的香气,可能薰过了香。没有被虫蛀的信纸上写的文字墨汁浓淡得宜,运笔圆润流畅。
那是信,而且笔迹不只是曾经看过而已。
「喔,那是……」马醉木害羞地红着脸,低下了头,「这是我写给您的信,您已经看过了,我感到万分荣幸。」
马醉木说完,绯红的脸上喜不自胜。皇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马醉木的脸。
眼前的公主楚楚动人,也很可爱,像小孩子般纯洁,美若天仙。
「对,这是我为无法参加端午节写的道歉信后,收到的回信。」
皇太子小心谨慎地开口说道。马醉木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对,我也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第一次收到您的信。」
「但是,我给四家的公主都写了道歉信,但奇怪的是,只收到你一个人的回信,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皇太子淡淡的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马醉木回答的话中,也无法解读出任何感情。
「是因为……藤波公主把其他三封信留在自己手边吧?」
「那我想请教一下,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
皇太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马醉木瞪大了眼睛。
「呃……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马醉木一脸担心地看着愁眉不展的皇太子。
「你不可能不知道藤波所做的事,更何况藤波是为了你才而拦截那些信。」
「等一下!」
在已经清场的中庭内,突然响起了第三者的声音,五加一脸苍白地跑了过来。
皇太子露出冰冷的视线看着闯入者。
「等什么?你的主人知道我也写信给白珠和真赭薄,而且这不是私信,只是对没有出席仪式的道歉信,不可能没发现有问题。」
「这……」马醉木颤抖了一下,一脸为难地看着五加。
五加感受到马醉木的视线,露出毅然的表情走向前,用好像吵架般的语气问道:「藤波公主直接把信交给公主,完全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马醉木公主为您无法出席感到难过,然后您写信给她。请问这有什么问题?我不能理解。」
皇太子冷笑着说:「像你这么能干的女官,应该不难想像藤波做了什么。如果站在相反的立场,一定会咄咄逼人地去理论,说这是『耍心机,玩计谋』。」
「不要责怪五加!」马醉木看到皇太子发怒,慌忙哭丧着脸向前一步。
「因为我收到您的信乐不可支……所以疏忽了这件事,没有想那么多。」
「我可不认为你没有发现这种不自然。」
蓦然,一个平静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真赭薄带着滨木绵缓缓走向这里。
「虽然你很无知,但不至于笨到连这件事也不知道。我们和你相处有一年的时间,最瞭解这件事。」
「但是……」
「不是姐姐的错!」
突然有一个声音哭喊着。藤波推开滨木绵和真赭薄冲了过来。泷本想要制止,藤波推开她的手,跪倒在皇太子面前。
「是我说了谎!是我一直说,哥哥只写信给姐姐,只写给马醉木公主。马醉木公主根本没有错……所以皇兄,求求你娶马醉木公主为妻,否则我无法忍受。」
藤波拼命摇着头说道,最后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无论如何都希望马醉木公主嫁给皇兄,否则,我甚至觉得无法原谅……如果不是姐姐嫁给皇兄,我……」
「为什么?」皇太子注视着自己的皇妹,从他的表情中,完全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藤波在皇太子的注视下抬起头,但一看到兄长的脸,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因为我、我对皇兄,我对皇兄、皇兄你……」
藤波抽抽噎噎,哽咽着说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兄长的脸。她一次又一次试着开口,但每次都把说到一半的话吞了下去,最后说出来的话小声而无力。
「皇兄,你喜欢我吗……?即使在我做了这种傻事之后,你还喜欢我吗?」
皇太子毫不犹豫地点着头回答:「喜欢啊!」
藤波突然放松了脸上的表情。皇太子心疼地看着她,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你对早桃她们所做的事不能视若无睹。」
藤波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她不再颤抖,也不再流泪,露出了失魂落魄的表情愣在原地。
皇太子这句意想不到的话,也让看着他们兄妹的其他人瞠目而视。
「『对早桃她们所做的事』?」菊野问道。
「这件事等一下再说,」皇太子转过身,「马醉木公主,对不对?」
皇太子突然移开了原本看着泷本和藤波的视线,转身面对马醉木。
「是。」原本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事态的马醉木,惊恐地应了一声。
「你这一年来,除了东家的家主以外,和三个男人相互通信,这件事没错吧?」
「对。」马醉木再度坦诚地点了点头。
「那我还是要问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你察觉到藤波做的事,却什么都没说呢?如果换成滨木绵或真赭薄,我相信她们会派人调查这件事。」
「但是,」马醉木为难地说道:「藤波公主是为了我做这件事,如果我这么做,不是会给藤波公主添麻烦吗?」
马醉木说完,露出好像仙女般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
全场鸦雀无声。眼前这个笑容很美的少女,看起来就像是突然变成了其他的「东西」,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令人汗毛倒竖,也可以说是不寒而栗。
皇太子眼神更加锐利,滨木绵和真赭薄好似吃了什么苦涩的东西,目瞪口呆。
「……你说,都是为了藤波?」
「对啊!」马醉木一脸难过地看着藤波,点了点头。「向白珠公主、真赭薄公主说谎,我也感到很痛苦。但是,藤波公主是同情我的境遇,自己把信拦截了下来。」
所以,在这里指责自己很莫名其妙。
「而且,虽然我猜想有这种可能,但也只是我的想像而已,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怎么可能乱说会危及藤波公主立场的话?」
真赭薄忍不住想要开口,皇太子瞥了她一眼,制止了她,然后将视线移回马醉木身上。
「原来是这样。姑且当作我瞭解你说的理由,那我再问下一个问题,」皇太子低声问道:「你听过嘉助这个名字吗?」
「呃!」五加愣住了「嘉助是东家的仆人,他怎么了?」,马醉木听到这个名字,也完全面不改色。
「嘉助这个人,」皇太子眯起眼睛,「是包括我在内,和你通信的三个人中的第二个人,对不对?」
「对,没错,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吗?」
「闯入樱花宫,最后送了命的那个人就是他。」
「啊!原来是这样!我完全不知道……真是太遗憾了!」
「你不知道?真的吗?他爱慕你,来这里见你,最后却死于非命。」
「嘉助来见公主?」五加惊叫起来。
「你第一次听说吗?」
「但是,……为什么?」五加以困惑的眼神看着马醉木。
马醉木反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说:「因为你不告诉我母亲大人的事。嘉助说,这件事不能写在信上,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当面告诉我。」
「你明知道这样会破坏樱花宫的规定,还把嘉助叫来樱花宫?」
马醉木一脸可爱的表情偏着头,不知所措地注视着皇太子。皇太子没有移开视线,也注视着她的双眼。
「但他是仆人,即使和他见面,也完全没有问题啊!」
「他是男人。」
「但他是山乌,身份不一样。」
「在樱花宫内,无论对方是山乌还是马,都不允许密会。」
「这哪是密会这么夸张的事……而且,我当时也没有想到只是和仆人见一下面,就会违反樱花宫的规定。我误会了,真的很对不起!」
「如果道歉就可以解决,就根本不是问题了。更何况嘉助因为这个原因死了。」
「那是因为他做出了犯罪的行为。」实际动手杀了嘉助的泷本斩钉截铁地说,虽然她的气色很差,但眼神仍然很锐利。「他不仅闯入了樱花宫,而且还试图非礼秋殿公主————他犯下了该死之罪!」
「但是,嘉助只是逃命,并没有抵抗。以藤宫连的实力,完全可以活逮他,根本不需要夺走他的性命。你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其中当然有原因。」皇太子对着泷本说:「你担心嘉助说出早桃的事,所以杀了他灭口。难道我说错了吗?」
「杀他、灭口……真是危言耸听。」泷本撇着嘴说道。
藤波在她的脚下发抖,但皇太子丝毫没有手软。
「嘉助想要进入樱花宫,绝对需要有人带路。早桃接下了这个任务。」
早桃一定被马醉木的花言巧语哄骗,认为她们只是见面说话,于是就答应带路,但是,马醉木根本不想亲自和嘉助见面。
「然后,早桃发现了马醉木想要让嘉助去秋殿这件事。」
「什么!」跟着真赭薄一起来的菊野尖声问道:「怎么可能……但是,要怎么做到?」
「红色的和服。」
如果对嘉助说,宫殿的记号就是挂着红色和服。秋殿每天会将漂亮的和服挂在衣架上,西领名产的苏芳和服更是必不可少。
「等一下!」马醉木慌忙发出了可爱的惊叫声。「我的确打算和仆人见面谈事情,那个仆人也爱慕我,早桃也表示赞成,我也的确写信告诉那个仆人,红色的和服是记号,而且我也的确打算挂红色的和服。但是……」
马醉目垂下长长的睫毛,一脸难过的表情,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我没收了。」五加垂头丧气地说:「我完全没有想到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漂亮的红色和服,只有真赭薄公主送的那件苏芳和服,总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所以,这件事是我的错,马醉木公主完全没有任何意图。」五加小声嘀咕说。
「真的是这样吗?我可不这么认为。」皇太子看向五加的身后,「你服侍她多年,她可以绝对知道,如果把真赭薄送的和服挂起来,你一定会制止。」
「马醉木公主,」五加颤抖着,一口气小声地说:「她好几次都说要回府,她不可能为了想要入宫而做出这种事。」
皇太子断言道:「但是,她目前仍然在这里,而且你不是成功地制止了她回府吗?这才是最好的证明。」
「您根本不了解马醉木公主!」五加正面反驳了皇太子的质疑。
即使面对一脸狰狞的五加,皇太子仍然不为所动,丝毫没有胆怯。
「我要把这句话还给你。照理说,经历两次同样的事,应该会发现其中有蹊跷了。」
五加听到「两次」这两个字,猛然住了嘴。
「你应该不知道双叶公主为什么无法登殿吧?」皇太子对一脸疑问的五加说:「我去问了双叶公主。那是在新年宴时发生的事,她并没有得天花,那天晚上,在女官全都出去张罗宴会时,她在家里遭到暴徒袭击……」
「啊!」菊野用袖子遮住了嘴巴。
从皇太子口中说出这么惊心的事,令人感到羞耻不已。
「那……那后来呢?」五加无力地问。
「听说那个男人似乎把双叶误认为其他人,只是叫着双叶『公主大人』。」
蓦然,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真赭薄脑海中想起了闯入秋殿的男人说的话,和马醉木那封信上的收信人名字一致——『公主大人』
原来寄那封信的人,就是试图袭击自己的那个男人!
「相同的手法一用再用,简直太粗糙了。」皇太子一脸愁容地看着五加,「新年宴的时候,马醉木在哪里?」
「公主当时在别邸。」
「因为我肚子痛。」马醉木代替五加亲自回答,「因为我肚子很痛……真的很痛啊!」
「您到底想要说什么!」五加大叫着,马醉木也微微偏着头,不停地眨着一双大眼睛。
如今,所有人看着她们两个人的眼神急速失去了温度。没有人说话,只是露出害怕的表情注视着马醉木和五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红色和服的事,」滨木绵突然开了口,「是早桃发现的。马醉木应该没有想到早桃会知道自己写给仆人的信上的内容,但那个男人不认得字。」
早桃把信交给那个男人时,是当场念给他听的。然后,她来到挂着漂亮和服的秋殿前时,发现了马醉木的真正意图,于是就恍恍惚惚地走了进去,结果被菊野发现了。
「因为我发现早桃之后的态度不对劲,所以就在没有旁人时问了她,她便说出了马醉木的事……只不过她说可能是她误会了,所以并没有说出详细的情况,然后她就死了。」滨木绵用力摸着额头,「太可怜了……就这样死于非命。」
「马醉木,你是不是很担心早桃倒戈投靠滨木绵?然后就对藤波说,早桃可能做出对你不利的事,结果会怎么样?」
中庭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藤波身上。
「藤波,是你害死了早桃。」
早桃闯入秋殿的那天晚上,马醉木悄悄去找藤波。
『藤波公主,怎么办?早桃一定会因为今天的事讨厌我。』
『不瞒你说,可能会有仆人来找我。』
『早桃之前说,她会让我和那个仆人见面,这会不会代表是我带他进来。』
『如果早桃把这件事告诉滨木绵公主……我会怎么样?』
『藤波公主,我该怎么办?照目前这样下去——如果早桃去投靠滨木绵公主的话……』
『到时候我就必须回府了。』
『藤波公主,拜托你,请你……』
帮帮我——
「藤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藤波听到兄长冷静的问话,终于回过了神。
「我并没有想杀她。」藤波大声叫着,抓着自己的头,「那天晚上,我命令她马上离开这里,因为我觉得必须赶快把她赶出樱花宫……」
藤波不想让早桃在樱花宫内多停留一刻。她听完马醉木说明的情况之后,立刻找来早桃,要她马上离开。
「早桃原本就不是宫乌……所以我以为她可以变成鸟形……。而且我听说只要有那件苏芳的和服,接下来这段时间都可以不愁吃穿,我就让她穿上真赭薄的那件衣服……再把她从土用门的舞台上推了下去。」
早桃不愿意离开,藤波很生气。虽然早桃一次又一次对她说:「求求您听我解释」当听到早桃说:「马醉木也许和您想像的不一样」时,藤波火冒三丈,大叫着:「你给我滚」,然后就把她推了下去。
至今藤波的手上仍然残留着推早桃后背的感觉,听到早桃发出的惨叫声持续了很久,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早桃在黑暗中坠落,在半空中挣扎的那双白皙的手,一直烙在她心里。
她一定在坠落的时候变成了鸟形;她一定现在仍然活得好好的,就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即使藤波一次又一次这么告诉自己也无济于事,早桃的脸深深烙在记忆中,每天晚上都会若隐若现。
然后,早桃真的死了。
「为什么……?早桃为什么死了?她为什么没有变成鸟?」
藤波小声嘀咕着,声音几乎快听不到了。
「你刚才说,让她穿上了和服?」一个惊愕得颤抖的声音问道。
问话的人是白珠,她扶着一巳,走过来的脚步发着抖。
「所以早桃身上才穿着和服吗?如果是这样,即使变成了鸟形,也无法飞起来!」藤波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一脸茫然地看着白珠,白珠紧接着说:「穿和服时无法变成鸟形,即使变成了鸟形,也会受到和服的阻碍,无法顺利飞起来。」
「但是,」藤波看着站在兄长后方的近侍说:「藤宫连还是近侍,大家不是都穿着衣服吗?不论端午节还是七夕的时候,他都和皇兄现在一样,穿了黑色和服。」
「藤波,那是羽衣。」皇太子露出同情的眼神看着藤波。
「羽衣……?」藤波疑惑的皱着眉头。
还是让你亲眼看一下最清楚。雪哉!」皇太子叹着气。
「有!我在这里。」
名叫雪哉的近侍机灵地抱着白色和服跑了过来,皇太子将他递过来的和服穿了一半在身上,双手缓缓从侧面抬了起来。整个过程看起来就像是看到一棵幼树迅速长成大树。
皇太子的双臂变成了漂亮的翅膀,发出了啪答啪答拍打的声音。穿了黑色和服的手臂上,黑衣成为羽毛的一部分,形成了完美的翅膀,但另一只穿了白色和服的手臂变成翅膀后,羽毛被袖子卡住,翅膀无法伸直。
「就像这样,」皇太子轻轻挥着前一刻还是自己双手的翅膀说:「羽衣是靠意识做出来的,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只要可以变身的人,都可以做出这种羽衣,只是比较耗神,所以当然有衣服穿比较好。」
「山乌都穿羽衣,是因为他们没钱,买不起衣服。」雪哉站在皇太子身后补充说:「但是,武人也喜欢穿羽衣,因为在打仗的时候可以立刻变成鸟形。这就是武人和山乌装扮相同的原因。」
「因为穿着和服,就无法马上变身。」皇太子一挥手,翅膀又立刻变回了手臂。
藤波惊愕得说不出话,皇太子对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看来你之前什么都不知道。」
樱花宫的人都低下了头,早桃被发现时,有一半变成了鸟形,但另一半仍然是人形。如果她当时身穿羽衣,应该就不会死于非命。
早桃死了之后,嘉助就失去了和马醉木联络的方式,但是他对马醉木仍旧不死心,所以爬上了山崖,找到了来樱花宫的路。嘉助闯入樱花宫后,搞错了红色和服,进入了秋殿,当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慌忙想逃进了藤花殿。后来,泷本发现早桃的死因后,杀了嘉助。
这都是因为藤波袒护马醉木,泷本袒护藤波造成的结果。
「啊,怎么会这样?」马醉木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用双手捂住了脸,「原来全都是我造成的!都怪我说话引起了误会!」
马醉木哭得很伤心。不知情的人会觉得她很可怜。
「藤波公主,对不起,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产生这么大的误会。」
马醉木像小孩一样天真地哭泣着,皇太子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后背。
「只对藤波道歉吗?」马醉木听了皇太子的话,抬起了泪光闪闪的双眼。
「早桃和嘉助确实很不幸,我真是太遗憾了,她们——太可怜了。如果我能够代替她们受这些苦,不知道该有多好。」
「马醉木公主,」皇太子用完全感受不到丝毫体贴和温暖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马醉木哭着抬头看着皇太子,她哭泣的脸庞还是那么美。
「我有言在先,我绝对无法原谅那些知道只要没有恶意,所做的一切都会遭到原谅的人,也认为不可以原谅。」
「皇兄!」藤波叫了起来,「拜托你,等一下!不是这样,不是姐姐的过错!」
「藤波公主,大紫皇后召见,我们走吧!」
泷本抱着不知是在放声大哭,还是在大声恳求的藤波走进了藤花殿。
在藤波离开之后,中庭内笼罩着难以形容的宁静。
马醉木茫然地目送藤波远去,用那张美丽的哭泣脸庞看着皇太子,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用柔和的声音对皇太子述说着过往。
「皇太子……您可能不记得了,我小时候曾经见过您。」
皇太子把视线移到一旁,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马醉木见状,嫣然一笑说:「那次之后,我就爱上了您……」
马醉木说这句话时,看起来简直美若天仙。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极其柔美地飘动。稳重的灰樱色表衣外的唐衣上,绣满了像是代表今天这个日子的樱花。淡茶色的秀发在点缀于艳丽樱花中的金色刺绣上飞舞。
月光下,从她的大眼睛中滑下的泪水宛如大颗的水晶般闪亮,脸颊微微泛成樱花色,微张的嘴唇宛如含苞待放的花朵般滋润欲滴,看起来宛如樱花精灵化身为人。
皇太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马醉木,用极其冷淡的态度开了口。
「……我也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女人很美,你现在比以前更漂亮了。」
马醉木听了惊讶不已,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
「但是,仅此而已!」皇太子淡漠地说道。
马醉木听了皇太子的话,露出了纳闷的表情,哑然无语的表情看起来反刚有点蠢。
「但是,您在上巳节时,不是曾经对我笑……」
「唯一确定的是,我并不是对着你笑。谢谢你喜欢我。」皇太子转身背对着马醉木,「但是,我讨厌你!」
皇太子走出中庭期间,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A005-001
樱花盛开。
粉红色的樱花浮现在蓝色的夜空中,阵阵花雨宛如白浪,深蓝色在浪间摇摆。吸进喉咙的夜晚空气格外冰冷,仿佛被花吸走了所有的热气。
皇太子边走边胡乱想着,这是不是该称为「花冷」。
月光没有温度。被月光玩弄于股掌的樱花华丽而冰冷。
「喂,瘦皮猴。」
皇太子听到突然有人叫他,惊讶地回过神,停下了脚步。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白天举行宴会的赏花台前的廊道,然后事不关己地发现,自己今天难得动了怒。
「笨蛋,有没有听到啊?」
皇太子被打了一下头,才终于苦笑着转过头。
「喂……你还没有恢复身份,小心我叫山内众以不敬之罪把你抓起来。」
「正因为这样,」滨木绵目中无人地抱着双臂说:「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所畏惧了。因为没什么好失去的,做什么都不怕。」
「是这样吗?」
「当然啊!」
他们两人突然相对无言。默默凝视彼此,也同时在观察对方。
「你长高了。」
「你也是啊!」
「所以不能再说你是瘦皮猴了吗?」
「和我们家族的人相比,也还算是啦!」
「那不就代表一辈子都这样了。」
「即使是瘦皮猴,配你也绰绰有余。」
「竟然做出这种蠢事。」滨木绵故意大声叹着气说。
「相隔十年未见,你竟然这么冷淡。」
皇太子说话时,脸上并没有遗憾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滨木绵一脸不悦地低声问他。
「你是指南家的长公主是以前带坏我的损友这件事吗?还是指把我带坏的损友是女生这件事?」
「你果然知道了。」
滨木绵大叫着,皇太子忍不住开朗地笑了起来。
「阿墨,真的好久不见了。」
「奈月彦,你看起来也完全没变,我放心了。不,应该说太遗憾了,如果你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可以被调教好,不知道该有多好。」滨木绵垂头丧气地说:「也许不是没有改变,只是没有成长而已。」
「有可能,我没什么自信。」皇太子奈月彦一脸严肃地说:「先不说这些,你刚才问我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只能回答说,一开始就发现了。」
「你一开始就发现了?」
滨木绵挑起眉毛问,奈月彦坦然地点了点头。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女生,当时就猜到你应该就是失势的南家家主的女儿,为了以防万一,还调查了你的户籍。确实有人会为了逃税而男扮女装,却很少有相反的情况,当然会认为其中有原因。」
虽然他若无其事地说,但他当时只有七岁左右。
滨木绵早就知道他这个人不简单,但还是无力地抱着头。
「所以你当时就知道我是你杀母仇人的女儿?」
「这有什么问题吗?你又没想杀我,我觉得没必要在意这种事。」
奈月彦一派轻松地说。滨木绵真的开始头痛。
「然后是这次登殿,你叔叔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你的真实身份,所以当我得知你的年纪,就立刻发现就是你。」
奈月彦淡淡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实在太聪明了。」滨木绵不悦地说完,瞪了奈月彦一眼,「既然你脑筋这么灵光,你应该为自己做的事感到心有余悸了吧!你没听过『四面楚歌』这个成语吗?」
「你和四家为敌,好歹也应该顺势拉拢西家。」滨木绵一脸凝重的表情问「不,现在这样就好,正合我意。」
奈月彦在滨木绵狐疑的视线注视下,把双手放在已经收起垂帘的栏杆上,他看着下方的双眼很自然地露出了金乌的眼神。
「在山内,能够掌握政治实权的并不是只有四家而已。」
「你……」滨木绵立刻领悟了他话中的意思,瞪大了眼睛。
奈月彦一脸得意地斜眼确认了她的表情后,再度将视线移向前方。
「自从我父亲接班之后,宗家的势力日渐衰弱,没有理由到我这一代,仍然要让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所以我希望四家的势力旗鼓相当。」
奈月彦露出无敌的微笑说道。
如果选中代表四家的任何一位公主,选上那家的势力当然就会增强。
「所以你故意让真赭薄拒绝你吗?」
「我并没有说谎,但如果西家因为我的关系,进一步增强势力,的确会很伤脑筋,所以必须在顾及真赭薄公主面子的情况下,让她对我死心。虽然她本身没有过错,但我还是无法选她为妃。」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奈月彦用好像在闲聊般的轻松语气继续说了下去。「我需要一个能够尽皇后的责任和义务,又同时不会破坏四家势力关系的女人。」
滨木绵听了他的话,猛然抬起了头,奈月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对你既没有特别的感情,也没有爱上你,即使你嫁入皇宫之后也一样。从今往后,只要有需要,我会娶好几个侧室,甚至可能会休掉你。但是,你无法表达自己的不服气,也不允许和我以外的男人有密切的关系。你必须抹杀自我,只为我而活。如果你做好承受所有这一切的心理准备……可以当我的妻子吗?」
奈月彦说完之后,又立刻补充。
「你千万别误会,正如我对真赭薄公主所说的,我无意用感情来选妃,而是在进行极其高度的政治判断基础上,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
虽然光听字面的意思,会觉得奈月彦在掩饰害羞,但他很认真。他们互瞪着对方的景象,看在旁人眼中,会觉得一触即发。
「不是用感情吗?」
「没错,正因为这样,所以一直等到抚子登殿。」
等到夏殿有了新的主人,滨木绵完全被排除在南家之外的今天。
「……好,既然这样,那我就答应。」滨木绵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踌躇,斩钉截铁地回答。她傲然地回答之后,又补充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奈月彦应该没想到滨木绵会提出条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什么条件?」奈月彦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态度。
滨木绵一脸严肃的表情说:「我接受你刚才所说的一切,不管是不是因为政治的理由,只要你有喜欢的女人,爱娶几个就娶几个。这本来就是自己安排的政治婚姻,所以不必在意我,你吃喝嫖赌都没问题。但我希望可以为你送终,虽然我知道这种要求很任性。」
滨木绵露出真挚的眼神说,奈月彦回望着她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好,我可以向你保证,那就一言为定。」
滨木绵听了奈月彦的话,松了一口气,那是漂泊多年的旅人终于回到家的感觉。
「我的本名叫墨子。」
「原来你叫墨子,虽然不够深奥,但是个好名字,以后请多指教。」奈月彦低头说。
墨子沉浸在难以形容的感慨中,回想起来,这一路很漫长。
自从遇到他之后,自己的命运多舛。当年的小男孩因为自己父母的关系失去了母亲,滨木绵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他的妻子,但她没有一天不为他的幸福祈祷。
墨子疲惫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那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了。」
「是啊!」
「所以在这个时间点,已经解决了身份的问题。」
「对啊……嗯?」
「让我打你一巴掌。」
滨木绵的话音刚落,奈月彦就觉得眼冒金星。他大吃一惊,摸着发烫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还以为你很爱我。」奈月彦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打。
墨子见状,快活地笑了起来。
「女人心,海底针,多学着点!」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等到中庭的混乱总算平息之后,真赭薄正在找皇太子和滨木绵,当终于找到他们时,忍不住诧异地问。
皇太子和滨木绵同时转头看她时,两个人的态度呈明显的对照。滨木绵满面笑容,叉腿而立;皇太子一边的脸颊很红,而且跌坐在地上。
他们互看了一眼,小声嘀咕说:「在干什么呢?」
「真赭薄,你怎么会来这里?那里已经搞定了吗?」
滨木绵似乎已经不想理皇太子,转头看着真赭薄问。
「对,但是大紫皇后召见皇太子殿下。」
「大紫皇后吗?」
「她还真性急。不好意思,我先去一下。」皇太子自己站了起来,抓了抓头说。
「小心点!」
「嗯,我知道!真赭薄公主,你等一下可以来接我吗?」
「遵命。」
皇太子听了真赭薄的回答后,大步沿着廊道离去。
两位公主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相互瞥向对方。
「……他向我求婚。」
「果然!我就知道会这样……你怎么回答?会嫁给他吧?」
真赭薄有点紧张地问,滨木绵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似乎棋高一着,所以也无可奈何,虽然我并不想嫁给他。」滨木绵嘟哝道。
「虽然现在问可能有点太晚了……你真的认为这样好吗?」真赭薄不安地问。
滨木绵一下子说「无可奈何」,又说「并不想嫁给他」,似乎并不积极。
听了真赭薄这么问,知道她在关心自己,大声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你刚才不是还在说,只有我适合嫁给他吗?」
「因为你和我们这几个一直梦想嫁给他的人不一样,你真正瞭解他这个人,不是吗?所以我忍不住想,也许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想嫁给他,但又觉得你之前那么无私奉献,可能是基于对他的感情。」
真赭薄吞吞吐吐地说,滨木绵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你认为我是在将功赎罪,为我的父母赎罪。」
真赭薄听到滨木绵这么直言不讳,有点不知所措。
「呃,是啊,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是这样,我似乎太多事了……」
滨木绵目不转睛地看着真赭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简直有点不太符合目前的气氛。
「那个男人脑筋真的不灵光,如果我是男人,会毫不犹豫选你为妃,虽然可能会因为你挥金如土而破产。」
真赭薄听了滨木绵的玩笑话后,羞红了脸说:「不要开玩笑了!」
不过,真赭薄似乎豁出去了,双手扠在腰上挺起胸膛。
「约定就是约定,既然你要嫁入皇宫,我就当你的女官。」
「喂,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当然是认真的。」真赭薄瞪着双眼问:「怎么样?既然你嫁入皇宫是为了赎罪,我会思考对策。我也可以侍奉你一个人,而不是连同皇太子一起侍奉。」
「那真是太壮胆了。」滨木绵的笑容中没有一丝嘲讽,「不过,你不用担心,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赎罪的因素,但是,」滨木绵发现真赭薄愁容满面,似乎觉得很有趣,语气开朗地说:「那只是因为我无法原谅因为父母的关系,让我觉得亏欠他,就只是这样而已,绝对不是怨天尤人。更何况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和马醉木完全相反,只是他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所以才会让人有那样的感觉。」
真赭薄似乎无法苟同,滨木绵见状笑了出来。
「你以后就会知道了,那个男人,」她说到这里,突然收起了笑容,露出温柔的表情说:「他能够为杀了自己母亲的人流泪。你不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极其悲哀,极其痛苦的事吗?」
真赭薄听了滨木绵这句话,似乎略微窥视到皇太子和滨木绵之间的过去,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滨木绵突然话锋一转。
「……你赶快去找他,大紫皇后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杀他,千万不能大意。」
「怎么可能?」真赭薄紧张地问。
「你应该知道他之前体弱多病吧?但不可思议的是,只要一离开宫廷,就完全不会有这种情况。每次都是在大紫皇后的安排下一起用餐后,他的身体就会出问题。」
滨木绵一脸严肃地说完,真赭薄脸色大变,滨木绵对她点了点头。
「你也要小心,千万不能在大紫皇后的房间长时间逗留。」
「皇太子,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大紫皇后的房间内弥漫着阴沉混浊的芳甜空气,虽然有淡淡的烛光摇曳,但垂帘内几乎一片漆黑。皇太子尽可能浅浅地呼吸,看着薰香的烟飘过眼前。
「哪有打什么主意?我只是要娶您的侄女为妻。」
皇太子并没有改变说话的语气,虽然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感觉,却又带着一股云淡风轻,令人无法捉摸。垂帘内传出啪的一声,应该是拍扇子的声音。大紫皇后似乎心浮气躁。
「滨木绵已经不是四家的公主了,你选她为妻,简直是在愚弄已经登殿的几位公主,难道不是吗?」
「您的意思是,这是让四家蒙羞的行为吗?的确是这样。」皇太子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四位家主应该会怒不可遏,或是乱了方寸,觉得很丢脸吧?但那又怎么样呢?」
皇太子揶揄地笑着说道:「他们想叫,就让他们叫啊!您是不是忘记了,宗家并不是四家的狗,不需要对他们察颜观色,扭曲自己的意志。」
「你这种行为就叫做,」大紫皇后用低沉的声音嘀咕着,「狂妄自大。如果你以为能够靠一个人的能力做任何事,只会吃亏在眼前。」
大紫皇后语带威吓的声音具有让别人吓得发抖的威力,但目前站在她眼前的是皇太子,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怕她这种平静恫吓的人。
皇太子听完大紫皇后说的话,立刻露出锐利的眼神,以及不容他人轻视的笑容。
「大紫皇后,到底是谁狂妄自大?我认为四家不仅狂妄自大,而且已经习惯不把宗家放在眼里了。」皇太子说到这里,扬起了嘴角,露出了可怕的笑容。「尤其是南家,这种情况特别明显。明知道她是杀害我母亲的人的女儿,竟然还让她登殿。一旦公诸于世,绝对会在朝廷遭到抨击。」
「问题是,」大紫皇后不慌不忙地说:「你不是要让那位公主嫁入皇宫吗?」
「没错,我不会提这件事。但是,」皇太子滔滔不绝地说:「您在观相阶段就知道马醉木根本没有登殿的资格,为什么还故意放水?」
「因为很有趣啊!」大紫皇后带着恶意地笑着说:「我看好的〈乌太夫〉发挥了超乎我期待的作用。」
皇太子听了这句话眯起眼睛,小声地嘀咕:「原来是这样,果然不安好心。您知道吗?贵族口中的〈乌太夫〉和民间流传的〈乌太夫〉故事大不相同。在贵族眼中的〈乌太夫〉沦为笑柄,但在平民百姓并不这么认为。」
不可思议的是,山乌流传的〈乌太夫〉是一则兄乌和妹乌的故事。兄乌爱上了一位高贵的公主,皇太子对妹乌一见钟情,把她娶进了宫内。但是,高贵的公主移情别恋,爱上了皇太子,皇太子也对妹乌日久生厌,回应了公主的追求。最后,在感情中出局的兄妹两人都因为自己所爱的人而走向悲惨的结局。
这绝对是一个悲剧故事。
「我不会说哪一则故事才正确,这是传说。而且既然活在这个世上,我们都是乌鸦,我发自内心认为说别人是〈乌太夫〉这件事很莫名其妙。但这并不是我的重点,我要说的是宗家差不多该恢复应有的样子了。难道您不认为拥有身为宗家人这种自觉的人太少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大紫皇后的声音中明显带着怒气,「如果你在说藤波和泷本的事,这是樱花宫内部的事,你无权干涉。」
「这当然也是我说的情况之一,但我最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最缺乏身为宗家人自觉性的就是那一位,还有您自己。您的行为绝对不是身为宗家人应有的。」皇太子冷笑着继续说:「您至今仍然是南家的人,所以您轻视我,想要撮合自己的儿子和抚子。」
大紫皇后并没有回应皇太子的话。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选滨木绵为妻。我想您应该瞭解我的用意。」
皇太子暗示着言外之意,垂帘内还是没有反应。
这是皇太子明确发出的威胁。
在山内,除了四家,还有宗家也能够掌握政治实权,也就是金乌本人。日嗣皇太子奈月彦从出生时,就被认为是真正的金乌。照目前的情况,以后将继承父亲目前掌握的政治实权,到时候会怎么样?皇太子用这种言外之意向大紫皇后施压。
在两人互瞪的紧张气氛中,听到走廊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奈月彦。」身穿薄衣的男人一走进来,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叫了他一声。
男人气度不凡,眉清目秀,但此刻脸色铁青,额头上冒着冷汗。他就是刚才没有提到的,第三个和马醉木通信的人。
「父皇,好久不见。」
「我听说你已经决定娶谁入宫了,到底是?」
「是滨木绵,不是四家的任何一位公主,没有背景,绝对不是马醉木。」皇太子冷冷地说完,瞪着父亲,「您竟然做出写信给马醉木这种蠢事,藤波也对您的行为伤透脑筋。浮云和马醉木不是同一个人,您不可能在马醉木身上寻求无法在浮云那里得到的答案。」
皇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嘴唇颤抖的父皇,猛然发现一名女官在门口附近不停地鞠躬,看到她那有着漂亮发色的长发——
「有人来接我了,那我就先告辞了。两位要不要难得夫妻团聚一下?」
皇太子用很不自然的开朗声音说完,转身离开了。
拼命鞠躬的真赭薄松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
「当今陛下当时对浮云一往情深。」
离开大紫皇后的房间,走在往藤花殿的通道上,真赭薄正犹豫着该不该问,皇太子主动向她说明。
「但如你所知,结果被大紫皇后捷足先登了。浮云回了府,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无法见面。」
当他们终于能够常常见面时,当今陛下,也就是当年的皇太子,打算迎娶浮云为侧室,然而,在此之前发生了一起事件。
「浮云在入宫前就怀孕了。」
「所以,」真赭薄倒吸了一口气,说话很是紧张,「马醉木是当今陛下的……?」
「当时这么认为,至少一开始是这么认为。」
五加得知浮云怀孕后乐不可支,但迟迟没有接到入宫的消息,而且原本常常召唤的皇太子也突然不再上门。
「这时才终于真相大白,那个孩子并不是当今陛下的孩子。」
真赭薄哑口无言,皇太子闷闷不乐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谁是真正的父亲,但浮云无法入宫,最后成为目前东家家主的侧室。」
「所以,」真赭薄震惊地说:「东家家主一开始就知道马醉木不是自己的女儿吗?」
「当然。」皇太子点了点头,「那个男人也是狠角色,但他内心应该对马醉木提高警戒,可能担心她也步上她母亲的后尘。所以马醉木明明身体没有问题,却说她体弱多病,把她和之前对浮云忠心耿耿的侍女一起囚禁在别邸内,虽然最后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当今陛下如果脸皮可以像东家的家主那么厚就好了,问题是他太懦弱了,所以为了弥补失去浮云的痛苦,突然迎娶了侧室,生下了我和藤波。」
但为什么现在要写信给马醉木?
「……当今陛下应该没有对浮云忘怀,才会想从朝思暮想的人的女儿身上寻求安慰。」
气氛一度变得很凝重。
原来真相是这么一回事。真赭薄忍不住想,真是太惊人了!
「浮云公主是怎么死的?」真赭薄有点好奇这个问题,忍不住问道。
皇太子轻叹一声回答:「被人杀害了。」
「被……被人杀害?」真赭薄惊叫着停下了脚步。
「听说是被男仆杀死的,她外出赏樱时,被男仆用刀刺死了。」
皇太子不以为意,继续边走边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
「浮云的一头黑发很美,而且远近驰名,」皇太子静静地说:「听说刺杀她的男仆有一头罕见的淡茶色头发。」
真赭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默默走了一段路后,皇太子突然开口说:「听说她和我母亲很要好,那是在我出生,藤波也出生之后的事,所以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很久了。」
当时正在讨论该由谁担任藤波的羽母,最后推举了浮云和南家家主的妻子。
「我曾经见过滨木绵的母亲一次,滨木棉和她长得很不像,她母亲看起来就是小家碧玉。或许会和人勾心斗角,但不可能做出杀人那种可怕的事。」
奈月彦嘀咕道。
「夺走我母亲性命的那种毒,如果只是少量使用,可以混在薰香内作为安眠药,大量使用会导致身体失调,而且也只是会让人感到不舒服而已。但身体特别虚弱时,情况就不一样了,由其在分娩后立刻使用,就会一直昏睡不醒。」
「……是伽乱吧?」
伽乱是南领特产的香料,从十六夜枕边的薰香中发现其中含有大量伽乱。由于只有南家有办法做这种事,所以南家家主和他的妻子陷入了困境。
「当时听说是南家家主夫人送了薰香,但是长大之后,我对这件事产生了质疑,调查之后发现,南家家主夫人的确订购了特别的薰香,但并不是送给我母亲,而是送给东家。」
南家家主夫人送给了争夺羽母的对手浮云,但不知道为什么,浮云没有使用,而是送到了十六夜的手上。
「虽然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一下,这也许代表滨木绵的父母根本是无辜的,不是吗?」
外人都知道,南家兄弟不睦,弟弟很可能利用那件事,把哥哥赶下家主的宝座,自己成为家主。
「不知道滨木绵得知这件事会是什么感想!」真赭薄忍不住大叫起来。
皇太子立刻停下了脚步,真赭薄讶异地看着他。
「你认为有必要告诉她吗?」
他在说什么?真赭薄知道滨木绵很在意自己的父母所做的事,也知道她很爱皇太子,所以一旦得知这件事,一定会欣喜若狂,更自由地和皇太子相亲相爱。
没想到皇太子竟然想要持续利用滨木绵的罪恶感,简直不可原谅。
真赭薄用力吸了一口气,正想破口大骂,突然察觉了皇太子脸上的表情,立刻闭了嘴。因为皇太子露出了很不像他的无助表情。
真赭薄注视着他的脸,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怒气渐渐消散。
「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皇太子仍然一脸无助的样子。
「您对马醉木和她的母亲……有什么感想?」
皇太子可能没有想到真赭薄会问这个问题,他瞪大了眼睛,但没有思考太久。
「无论别人说什么,马醉木都会相信自己清白无辜,她的母亲应该也一样,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周遭的人陷入再大的不幸,她们都会永远幸福。正因为这样,」
皇太子的声音已经超越了愤怒,声音中也带着一丝寂寞。
「无论马醉木还是浮云公主,真希望她们的幸福不会导致他人的不幸。无论如何,浮云死了,她的确很可怜。」
真赭薄看着他黯然的眼神,暗自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滨木绵说的没错。
马醉木和那个男人简直就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相反。
既然这样,其他的事就不必追究了。真赭薄心想。
滨木绵正在等待的赏花台就在前方,真赭薄突然心血来潮地探问。
「对了,皇太子,之前您从这下面经过时,到底是对着谁在笑?」
「你说呢?」皇太子装糊涂,「我已经忘了这件事。」
滨木绵沿着廊道走了过来,皇太子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跑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