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敦房了。」路近说完,重重地坐了下来。「据说,他打算把您们连同哨月楼一起烧死。他点火之后,就从后方逃走了。不过,我的部下很快就追上他,那些背叛的山内众也都逮到了。」
路近继续补充道:「那个叫一巳的人也平安无事,只不过受了点伤,已经找人包扎了,但都是擦伤和跌伤,没有大碍。他也是我的部下找到的。怎么样,我的部下很优秀吧?」
路近显得十分得意,皇太子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对,多亏了你,救了我一命,谢谢。」
「我不是说了吗?不要向我道谢。要谢的话,就谢长束亲王,或是我的那些部下,我并不是为了您卖命。」
路近对皇太子的态度很冷淡。
「敦房说什么?」长束问。
「什么也没说。」路近立刻回答,然后不屑地冷笑一声说:「他很清楚即使现在狡辩也没用,所以就像贝壳一样紧闭着嘴巴,什么都没说。我猜想,当初十之八九是敦房直接唆使北四条家的和满。」
「应该是……」
在谷间的聚会时,和满之所以到最后都没有招出幕后黑手,就是因为敦房也在场。当时,和满露出求助的眼神看向上座,原来并不是看着长束,而是看着敦房。
「请问,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雪哉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开口问道。
目前已是夜晚了,而这里是位在谷间和中央花街之间的长束宅邸,皇太子、长束、澄尾、路近和雪哉围成一个圆圈坐了下来,没有上座和下座之分。
在不久之前,完全无法想像这些人会聚在一起,皇太子和长束也感情和睦地相邻而坐,这也是雪哉第一次见到。
迎接皇太子之后,自己被带去其他房间治疗伤势,天黑之后,皇太子才终于把雪哉叫来这里。雪哉被带来的这个房间,似乎是长束的寝房。
这时,皇太子和澄尾吸入的伽乱已经失效,两个人都恢复了正常。正当他们相互关心彼此的身体时,为善后四处奔波的路近回来了,一回来就盘腿坐了下来。
皇太子听了雪哉的要求,看着他说:「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皇兄是最支持我的人。其实在我离开皇宫之前,就已是如此了。自从将日嗣皇太子让给我之后,皇兄就一直默默守护着我。」
「长束亲王,所以您真的并不想成为金乌……」
长束听了雪哉的问话,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那当然,因为我不是南家的人,而是宗家的人。」
长束让位给皇太子时,上一代的代理金乌还在世。长束从小身为日嗣皇太子,上一代的代理金乌对他进行了身为宗家人的教育,所以他发自内心地让位给皇弟。
「祖父大人最先教导我,什么是真正的金乌,代理金乌又是什么,这是身为宗家人最需要瞭解的事。既然奈月彦是金乌,我对日嗣皇太子的身份也没有丝毫的留恋。」
长束主张说,金乌就是宗家。
「无论在任何时代,真正的金乌诞生都具有意义。当山内动乱,就连山神也弃而不顾的时代,才需要真正的金乌。只要看目前的山内,就可以清楚了解到这一点。」长束说完,突然咬牙切齿了起来,「到了父皇那一代,宗家的势力明显衰退。大紫皇后完全没有对自己身为宗家人感到骄傲,反而一味优待南家,导致其他三家也不把宗家视为主家。如果有南家血统的我成为代理金乌,南家的势力会进一步增强,其他三家为了与之对抗,就会更加为所欲为。」
长束认为,从四家的关系来考虑,他成为代理金乌,对宗家并非好事。无论是自己身为宗家的人,还是为了保护宗家,都必须保护皇弟。
只不过长束的生母大紫皇后,以及大紫皇后的娘家不愿善罢甘休。
「无论祖父和她说多少次,大紫皇后就是不承认我让位一事。不久之后,祖父和奈月彦的母妃都相继去世,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可以保护奈月彦。」
就连宫廷的膳食中也被掺了毒,皇太子不得不逃去母妃的娘家西家。
「不过,当皇兄得知我在西家也没有容身之地,便代替当时还年幼的我,安排我外出游学。老实说,父皇都对那些高官言听计从,如果没有皇兄,我可能早就死于非命了。」
当时的状况让皇太子几乎走投无路,于是,宗家的兄弟共谋了一项计划。
首先,让胞弟逃离山内,安排他可以在宫外生活,等他有最低限度保护自己的能力后,再回到宫中。在这段期间内,由兄长掌握宫中情况,等胞弟回宫之后,兄长便能成为胞弟最坚强的后盾。
幸好南家旗下的宫乌都丝毫不怀疑,一直认为长束想夺回日嗣皇太子的宝座。于是长束就反向加以利用,他并没有向那些宫乌澄清误会,让积极想要对皇太子不利的人,都聚集在自己身边。
「所以你才不愿意张扬自己遭到暗杀的事。」
雪哉静静地听他们说明后,忍不住嘀咕道。
皇太子之前说,别人不相信他说的话,所以极力隐瞒自己遭到袭击的事。如今终于知道真正的原因——之所以用各种理由不向朝廷求助,是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这对兄弟正秘密而确实地铲除皇太子的敌对势力。
「之前在御前会议上发誓效忠皇太子,也是为了挑衅拥护长束亲王的那些人吗?」
长束可能想起了皇弟在当时的态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本身无所谓,但那次的举动不是也会招致没有属于任何派系的官人不满吗?」
皇太子反驳道:「我相信只有那些想要借由皇兄实现个人野心的人,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产生反感。」
原来皇太子和长束就是借由这种方式,掌握宫廷内的势力版图。
今天,他们兄弟两人说好一前一后去找南家家主,就是想要试探南家家主的真心。
「路近,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皇兄的真实想法?我完全不知道你也是我们的同路人。」
「那当然啊!」路近点了点头。「我很久之前就发现长束亲王把消息透露给您,但长束亲王直到最近才亲口告诉我。」
路近说,是在他向长束报告敦房最近举动有点奇怪时,才知道这件事。
「虽然我原本希望等长束亲王主动告诉我,但后来形势越来越紧迫。完全没想到敦房会在今天采取行动,如果更早确认长束亲王的想法,或许可以预防今天的事发生。」
长束听了路近的话,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在奈月彦刚回来时,我无法瞭解你和敦房对奈月彦有什么想法。正因为不知道……」
因为长束派内部也有不平静的动向,所以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
「说到底,还是无法相信我。」路近一针见血地说出了长束没有说出来的话。
长束虽然一时语塞,但并没有辩解,而是点了点头说:「没错,我为怀疑你道歉。」
「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姑且就认为您最后还是决定相信我,之前的事就不计较了。」路近说完,轻轻转动了肩膀。「话说回来,我在长束亲王身边这么多年,能够看出来并不稀奇。雪哉,你真是太厉害了!」
路近突然对雪哉露出无邪的笑容,让雪哉的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
「什么?」
「你之前不是并没有发现皇太子殿下和长束亲王在背后联手这件事吗?为什么会在紧要关头发现这件事?」
路近感到好奇,但雪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刚才始终不发一语的澄尾也开了口。
「这次让殿下和你遭遇这种事,都要怪我。多亏了长束亲王提供消息,只要有可疑的动向,通常都可以马上解决。因为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所以就大意了,都怪我疏忽了。」澄尾懊恼地说道,「差一点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束,幸亏你机灵,救了大家。但是为了能够汲取这次失败的教训,我想瞭解自己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完善?这次虽然很幸运,但下次可能就不是这样了。所以拜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雪哉对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感到不知所措,把眉毛皱成了八字形。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只是想起了殿下要求我当他的近臣时,对我说的一句话。」
当雪哉不想成为近臣时,皇太子对他说——
『如果你不到一年就回去的话,不是会被送去劲草院吗?』
「……为什么这句话会让你觉得长束亲王是皇太子殿下的盟友?」澄尾困惑地问。
「这很简单啊!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武家的出身,却把去劲草院当作是一种惩罚。如果北领的人听到,一定会笑死。」
不是武家的人可能难以瞭解,但垂冰的家里会觉得这件事是奇耻大辱。
而且当时只有雪哉的家人和长束听到『如果雪哉逃回垂冰,就要被送去劲草院』这番话。
「我父母很爱面子,我的长兄和么弟比我自己更讨厌别人把我当笨蛋,所以只有长束亲王会把这句话告诉皇太子。」
此外,若认定长束是盟友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皇太子对长束阵营的事瞭若指掌。虽然这种推测不足以断定,但他认为值得孤注一掷。
他之前在谷间生活了一个半月期间,曾经听说长束就住在谷间和中央花街中间。当他在连滚带爬逃出隧道之后,没有跑回中央,而是直奔长束的宅邸。
「多亏你的机灵,救了我和殿下。」澄尾感激不已地握住了雪哉的手。
「雪哉,真的很庆幸你帮助我皇弟,我也要向你道谢。希望你以后无论台面上和暗地里,都要继续支持他。」
就连长束也这么说,雪哉感到坐立难安,慌忙把被澄尾握住的手抽了回来。
「你们别再说这种话了,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我了。」
更何况满一年之后,雪哉就要回去垂冰了。既然已经知道想要杀害皇太子的凶手,他已经完成了最低限度的约定。
没想到澄尾和长束完全无视雪哉本人的意志,说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话。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你当然要继续留在朝廷当殿下的亲信。」
「不会有任何人有意见的。想到奈月彦从此有了参谋,我也就放心了。」
「……啊?」
他们的态度有点奇怪。雪哉感到哪里不对劲,皱起了眉头。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只是地家的次子,即使去了朝廷,最多也只能打杂而已。」
「别开玩笑了!」长束一笑置之,开朗地说道,「你不是北家家主的孙子吗?在山内身份最高的孩子之一,竟然开这种玩笑。」
「皇兄!」皇太子紧张地制止道。
不过,长束不知道是否因为松了一口气,无法收起打开的话匣子,澄尾也无法住嘴。
「等到二十一岁,你就可以靠荫位制加入高官的行列。」
「以你的实力,会比你的表哥喜荣更加出人头地的。」
「如果可以趁这个机会拉拢北家就太好了,只要你直接把皇太子的现状告诉北家族下的宫乌……」
「皇兄!」皇太子再度尖声叫了起来,长束才终于住了嘴。
刚才一直神情愉悦地滔滔不绝的澄尾看着雪哉,也突然露出紧张的表情。
「……雪哉,你怎么了?」
即使澄尾这么问,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果然是北家的人吧?只要看你的长相,就知道身上流着北家的血。」路近不理会现场的气氛,慢条斯理地问:「你说只有你的母亲和其他兄弟不同,难道是说谎吗?」
皇太子用压抑的声音代替回答:「并没有说谎。在垂冰乡的三兄弟中,只有雪哉的母亲是北家家主的女儿,他的长兄和么弟的母亲都另有其人。」
「这样啊!没想到由侧室生的儿子成为继承人,真是太少见了。」路近说。
「不是侧室,两个母亲全都是正室。」雪哉冷冷地反驳。
「两个都是正室?什么意思?」
皇太子的近侍突然态度大变,澄尾和长束都有点不知所措。
「路近,你可能不知道。因为无论在垂冰或是北领,我的生母是我父亲的第一位正室这件事,都被当作没有发生过,但我的母亲的确是北家家主的次女。」雪哉没有感情地补充道,「因为她天生身体虚弱,所以大家都认为她无法生孩子,也活不久。」
北家家主之前觉得短命的女儿很可怜,希望她至少可以体会普通人的幸福,想让她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于是她说出了垂冰乡乡长的嫡子,也就是雪哉父亲雪正的名字,母亲似乎对父亲一见钟情。
对雪正来说,这段姻缘也来得正是时候。
当时是垂冰乡乡长的爷爷生了病,希望可以退休,但因为雪正年纪尚轻,所以亲戚中有人认为是否将乡长一职交给其他人。迎娶北家的公主成为正妻,足以让这些声音闭嘴。因此雪正娶了北家的公主之后,就接班成为垂冰乡的乡长。
接下来的几年期间,雪哉的母亲虽然躺在病床上,但日子过得很幸福。原本以为可能活不到一年的生命,没想到活了两年、三年。照理说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但随着雪哉母亲的寿命越活越长,发生了一件伤脑筋的事。
北家家主开始担心继承人的问题。
北家家主知道女儿的身体虽然稳定,但并没有恢复到可以生儿育女的程度。原本打算在女儿去世之后,让雪正另外娶妻,但目前的情况延续下去,垂冰乡的乡长会一直无后。
不知道这是不是北家家主,对愿意照顾女儿到死的男人,表达感谢之意。
在北家公主嫁到垂冰的第六年春天。北家家主问自己的女婿,是否愿意娶侧室?虽然不知道雪正是不是无法拒绝,总之雪哉的养母梓成了雪正的侧室。
毕竟是北家家主亲自挑选的人选,梓无论家世还是性格都无可挑剔,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女人。她来自效忠北家多年的中央贵族家庭,北家家主夫妻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疼爱。梓和雪正生下的长子是雪马,北家家主得知后,就像自己有了孙子般喜不自胜。
但是嫁到垂冰乡的北家公主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晴天霹雳,她是在雪马出生之后,才得知雪正有了侧室,而且对方竟然是和自己情同姐妹的梓。
原本在病床上过着幸福生活的北家公主怒不可遏,也可能是满腔悲愤,她不顾一切地生下了雪哉,却也断送了性命。其实她在生孩子之前,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雪哉的母亲完全不顾众人强烈的反对,执意要生下孩子,最后甚至来不及拥抱雪哉便香消玉殒。
此后,雪哉失去了母亲,在梓的养育下长大。
「和皇太子殿下很像。」雪哉仍然面无表情地说:「虽然我是次子,但曾经有一段时间,北领认为我会把长兄踢开,成为父亲的继承人。」
雪哉的母亲去世之后,梓立刻成为雪正的正室,但这件事完全没有意义。
那是雪哉五岁那一年。
他曾经比长兄更早学会了难度很高的诗文,北家旗下的宫乌和垂冰的亲戚都向父亲试探,是否要废除长兄的嫡子身份。那些亲戚肆无忌惮地到处谣传,北家公主是被侧室害死的,甚至有人故意大声地明示,死去的北家公主太可怜了。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件事很荒唐,但雪正当时真心为这件事烦恼。
雪正对北家家主察颜观色,不敢光明正大地保护雪马和妻子。梓无法依靠丈夫,亲生儿子的地位又岌岌可危,当时她承受了很大的痛苦。
「当时我就觉得,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
长束看到雪哉彻底轻蔑的态度,悄悄吞着口水。
「原来……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装出废物的样子。」
「否则家里不是会发生家变吗?别看我这样,我很爱我的家人。」雪哉回答时,知道自己的眼神咄咄逼人。「既然父亲无法保护他们,不就只能由我来保护吗?我身为垂冰的次子,必须保护家人。正因为这样,我无法原谅这次的事。」
雪哉说完,突然看向皇太子开口问道:「所以您知道这一切?」
虽然雪哉以为自己的语气很平淡,待说出口后,才发现语气冰冷。
皇太子在雪哉毫无感情,就像看着路旁灰尘的眼神注视下,死心断念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知道。」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在招阳宫见到你时,就已经知道了。」
当时雪哉也自称是「垂冰的雪哉」,不过他认为提起这件事是不智之举。
「因此,您知道我发自内心讨厌被别人视为北家人,而且还是在瞭解这件事的基础上,把我视为北家的人加以利用?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雪哉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原来您想要利用我拉拢北家!」
在四家中,北家最有可能被拉拢,而且有益无害。
北家家主的孙子,也是在北领中具有最高血统的宫乌后代,若成为皇太子的近侍,会有什么结果?
皇太子等人采取的所有行动,都是为了让雪哉瞭解皇太子的现状。之前带雪哉去参加御前会议,是为了让他瞭解四家的动向。特地安排他亲眼目睹皇太子遭到袭击的现场,应该也是为了让他告诉北家家主或是喜荣。
『只要你能够瞭解目前的状况就足够了。』
事到如今,雪哉终于瞭解澄尾之前说那句话的意图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在花街遭遇袭击时,您是不是已经知道袭击者是藤宫连?」雪哉瞪着澄尾问道。
「不,那是……」澄尾结巴了起来。
「没想到追查之后,竟然发现了北家也牵涉其中的线索。你们完全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对吧?」
「虽然是这样,但是……」
「不能让北家的人去调查北家,所以在得知袭击者和北家有关之后,就立刻把我送去谷间隔离。在得知是北四条家的人擅自行动,袭击皇太子之后,就马上把我叫了回来,然后让我去樱花宫确认。是不是这样?」
雪哉几乎用怒吼的声音确认,澄尾脸色大变,完全陷入了沉默。雪哉看到长束和澄尾面对自己时,犹如孩子般畏缩的样子,不禁感到好笑。
「雪哉,你不要激动,先听我们说。」
看到长束拼命解释的样子,雪哉淡淡地笑了笑。
「我很平静啊!长束亲王,您倒是很着急呢!」
回想起来,当初是长束推荐雪哉成为皇太子的近侍。可是在得知背后竟然有如此肤浅的算计,突然觉得原本一表人才的长束变得十分滑稽。
「请你听我解释!」长束用力挤出这句话后,走到雪哉的面前,说道:「我承认我和澄尾有这种算计,如果因此伤害了你,我感到很抱歉,也坦诚地向你道歉。但是,奈月彦不一样!」
长束指着自己的皇弟主张道:「他并没有听从我和澄尾的建议。我们劝说了好几次,希望可以透过你拉拢北家家主,但他从来都没有同意。」
「否则就不可能在你成为近侍的第一天,就叫你做这么多事,当初我曾经劝阻殿下……」澄尾也一口气解释道:「我说你是北家的公子哥,不要派你做这么多事。但你比任何人更清楚他派了什么工作给你,只有皇太子没有把你当作北家的人来对待。」
「不,他的确把我视为北家的人。」雪哉冷然地开口说。
皇太子沉默不语,闭上眼睛,好像在承受这一切。
雪哉露出锐利的眼神看着他,继续说道:「否则不可能把我赶去谷间一个半月。当初不是别人,而是我指出那件事和北家有关。无视我个人的身份是『垂冰的雪哉』,不让我参与调查北家,不正是把我视为『北家的雪哉』吗?」
当初说要带雪哉去谷间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太子。
「所以,你只是利用了我身上流着北家的血。」
遭到指责的皇太子露出有点为难,又有点难过的眼神注视着雪哉。
长束和澄尾看着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陷入了沉默。
「你冷静一点。」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粗暴地拍了拍雪哉的脑袋。
「路近!」雪哉不满地斜眼瞪着他,却发现路近的眼神很真诚。
「你说的这些话都太任性了。你希望别人这样看你、这样对待你,因为无法如愿就大发雷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不是傻瓜,只要稍微冷静一下,应该马上就能瞭解。」路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完全无意袒护皇太子,但身为旁观者听了这些事,就觉得他这次和你保持距离的理由,完全合情合理。无论怎样否认、无论多么不愿意,你身上流着北家的血这件事,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在瞭解这件事的基础上,不让你参与调查北家一事,当然是正确的决定。光是没有掺杂任何私情这一点,就应该加以称赞,根本没有理由指责。」
雪哉用简直好像要杀人般的眼神看着路近。
「但这并不是把北家视为我的一部分加以认同,反而是擅自利用,我怎么可能保持平静!」
「在政治的圈子内,根本没有余裕去斟酌和谋略无关的人心里在想什么,到处都是利害关系,失去良心是理所当然的事。」路近淡淡地说出了犀利的言词。
「你大吵大闹说你不知道这种事,只能说你太天真了,这是自作自受。」
路近毫不留情面的话,让雪哉忍不住火冒三丈。
「那你不也是被长束亲王利用了吗?」雪哉用力瞪着有点畏缩的长束说道,「你在无法明确瞭解长束亲王是否真心的情况下,为他做了很多肮脏事,结果导致许多人都怕你、恨你。难道这不是被利用吗?」
长束可能有点心虚,闭上了眼睛,默默承受着雪哉的指责。没想到路近的态度和主子相反,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我很高兴自己有利用价值,这正合我意。」路近说完,似乎觉得很好笑,调侃道:「小鬼,你不要搞错了,我很清楚自己很适合压制宫廷那些家伙,而且我是在瞭解这件事的基础上做了这一切。」
路近一脸得意地表示,是他自己对长束说,如果有他的用武之地,请尽管利用他。雪哉难以理解这种事。
「更何况除了利用和被利用之外,彼此之间还存在什么关系?所有人做任何事都是为了私心,这就是宫乌的圆滑和钻营。我也是基于我的私利选择跟随长束亲王,别人没有资格对此说三道四。」
路近似乎对教训雪哉乐在其中,雪哉无语地咬着嘴唇。
「你不也是为了自己才成为皇太子的近臣吗?」路近断言地道
「不是!」雪哉大叫着,「才不是这样!」
路近完全无视雪哉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敦房也一样。之前,敦房和长束亲王的利害一致,所以他们才会在一起。这一次,敦房为了自己的私利采取行动,但不符合长束的意志,就这么简单而已。」
雪哉听闻顿时说不出话来。
路近探头看着他的脸叮咛道:「你不要被忠诚或是自我牺牲这种漂亮话给迷惑了。」
这种漂亮话只是……
「只是美丽的借口。」路近很干脆地说道。
雪哉被他的气势吓到,整个人显得有些怅惘若失,但随着渐渐地体会出路近说的话,他实在很难以接受。
「这只是你这么想而已,至少我不这么认为。即使你基于个人得失,觉得被利用是如你所愿,就认定敦房也和你一样,这未免太轻率了。」
雪哉还是想相信,敦房是发自内心效忠长束。
而这也正是雪哉对皇太子和长束不信任的根源。
「也许敦房根本没有背叛长束亲王。」
「你说什么?」
雪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轮流看着路近和长束的脸。「也许敦房相信了长束亲王说的话,为了长束亲王建立了暗杀计划。」
敦房知道皇太子不是阿斗。若照长束所说的,等待皇太子即位,不难想像永远等不到长束治世的那一天。
无论敦房再怎么表达这样的意见,长束都不会接受,因为这正是长束内心的期望。如果敦房在情急之下,决定自己动手杀害皇太子,不弄脏主公的手,简直太一厢情愿了。
「难道敦房不是为了长束亲王计划了这次行动吗?我当然也认为他的行为有问题。但是……他被他想要保护的人背叛,你们不觉得敦房很可怜吗?」
这次的事件,难道不是敦房无法瞭解长束的真正想法导致的悲剧吗?
「路近,请不要把你认为的常识套用在所有宫乌身上。」雪哉喘着粗气低声说道。
「这种气势不错,我很欣赏你的态度。」路近从喉咙发出了笑声,仍然一脸开心的表情。「既然你这么说,要不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路近,」长束满脸疲惫地叫着,「算了,我的确背叛了敦房,这件事确实无误。」
「长束亲王,您眼中的『确实无误』和我所知的『确实无误』似乎不太一样。」路近说完,转向皇太子问道:「皇太子殿下,对不对?我想让他和敦房见面,没问题吧?」
皇太子注视着路近的眼睛,诚恳地点了点头说:「交给你处理。」
「那我就这么办了。雪哉,你跟我来吧!」路近的脸上露出可怕的笑容,用夸张的动作指了指门外说:「他就在隔壁那栋房子的库房,你只要对哨兵说经过我的同意,他就会放行,你可以自己去瞭解敦房的真意。」
A004-001
库房内比想像中更黑暗,只有月光勉强从小窗照射进来,投下格子影子的明亮月光,让无声飞舞的灰尘闪着银光。
敦房坐在那里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遭到逮捕。他的双手被铐住了,背靠墙坐着。他茫然地看着半空,察觉到走进来的雪哉,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但很快就镇定地笑了笑。
「……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你。」
「我也……」我也一样。雪哉越说越小声,最后语尾几乎听不到了。
「你看看,你害我变成了这样,真是被你害惨了。」敦房若无其事地苦笑。
雪哉无言以对。太奇怪了,这简直就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雪哉内心感到慌乱,视线飘忽起来,猝然瞧见敦房的衣服被染成了黑色。
「你的伤势还好吗?」
听说敦房身上的血几乎都是野兽的血,但刀伤是他自砍的真伤。
虽然问想要杀自己的男人这种问题很荒唐,但敦房落落大方地回答:「谢谢关心,原本就是很轻的伤。」
「这样啊……」他们的谈话中断了。
雪哉正在思考该怎么开口,敦房似乎也察觉到了。
「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雪哉听到敦房平静的探问,忍不住咬着嘴唇。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啊呀啊呀,你怎么抢了山内众的工作?」敦房开朗地笑了起来。
「好吧!我就特别回答你的问题。这全都是………为了长束亲王,虽然最后失败了。」敦房说完,难过地低下头。「即使我说不可轻视皇太子,也没有人愿意听取我的意见,所以我别无他法。我不能让皇太子殿下即位,必须在那之前干掉他,这是唯一的方法……」
敦房接着歪着头对雪哉说:「但这件事你要保密喔!因为这是我独断独行的结果,长束亲王完全不知情。」
「敦房,你别再说这种话了。」雪哉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不需要再袒护他了,因为长束亲王……」雪哉一度说不下去,双手捂住了脸。「长束亲王和皇太子殿下暗中联手。」
雪哉很痛苦地说出这个事实。敦房得知被他崇拜的主公背叛,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长束亲王和皇太子殿下暗中联手?」敦房平静地反问。
雪哉听闻用力闭上了眼睛。但是……
「我早就知道了。」
听到敦房无动于衷的回答,雪哉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茫然地移开了遮住脸的双手,和一脸纳闷地看着他的敦房四目相对。
「路近那家伙察觉到长束亲王的想法,我怎么可能没有察觉?我知道长束亲王真心想要让皇太子殿下即位。」
敦房充满愤慨的话,雪哉充耳不闻。
「我还知道路近选择和长束亲王合作。正因为如此,我今天才采取了行动,避免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唉,只差了一步……」
敦房发自内心地感到懊恼。
「为什么……」雪哉发问的声音不住地颤抖,「为什么?你不是发誓要效忠长束亲王吗?你刚才不是说,这次的事是为了长束亲王吗?」
「是啊!」
「既然这样,你明知道长束亲王拥护皇太子,为什么还想要杀皇太子呢?」
「因为不管长束亲王的希望如何,都无关紧要。」
敦房似乎觉得雪哉明知故问。
「啊?」雪哉忍不住惊叫一声。
「对长束亲王而言的理想,其未来显而易见。只要为长束亲王着想,即便违反了他本人的意志,也应该要为了主公最理想的未来而尽力,这才是真正的忠臣。」
雪哉的手臂不知不觉中起了鸡皮疙瘩。敦房到底在说什么?
「……你所说的,对长束亲王而言的理想未来,到底是什么?」雪哉问。
虽然他内心有极度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努力不让想法浮现在脸上。
敦房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似乎正在等待雪哉问这个问题。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抚子公主嫁给长束亲王后入宫,生下皇子。这个皇子也会在大紫皇后的祝福下,成为下一代金乌。这绝对是最完美的未来。」
雪哉听了敦房的这番话,想起了以前听说过的南家情况。
抚子是南家家主的女儿,也是大紫皇后的侄女,更重要的是,她也是敦房的表妹。
想到这件事,雪哉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为长束亲王所描绘的未来,而是你和大紫皇后期望的未来吧?」
「都一样。」敦房回应得很干脆。
「无论长束亲王在想什么,他最终会如大紫皇后所愿,不得不成为金乌,所以我只能采用这种方法。」敦房挺起胸膛,继续说道:「都怪长束亲王和南家家主有那种愚蠢的想法,事态一定会朝着大紫皇后所愿的方向发展,他们竟然想要违背她的旨意。为了避免长束亲王继续招致大紫皇后的不满,在皇太子即位之前,就由我来杀了皇太子。」
敦房的话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舒服,慢慢从雪哉的脚下爬了上来。
「太奇怪了。」雪哉轻声嘀咕着。
敦房听闻抬起了头问:「什么太奇怪了?」
「如果你真是长束亲王的忠臣,为什么不和长束亲王一起对抗大紫皇后?」
「怎么可能有办法做到这种事?」
「我无法理解你所谓的做不到是什么意思?因为你很优秀,在宫廷内不是也很有实力吗?而且还有路近,长束亲王本身也是很出色的人才。更何况,你当初不就是因为长束亲王的器重,才会有今天吗?」
敦房听了雪哉的话,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这才是最好的证明啊!我姑姑嫁给了南家家主,长束亲王才留意到我。而让我遇见长束亲王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紫皇后。」
敦房之前在招阳宫充满怀念地说,『当初提携了我』的人,真的是长束吗?
「而且你提到路近,这真是太可笑了!路近那个家伙来自南橘家,完全不需要做这种事,他根本一事无成。」敦房笑弯了腰,接着叫喊着说:「就是这么简单。在宫中,血缘和关系决定了一切。我的确很优秀,但如果姑姑没有嫁入南家,我现在应该仍然穿着淡青色的官服。无论再怎么优秀,一旦出生在弱小家庭,这种优秀就无法发挥任何作用。你不也是因为有北家的关系,才会在这里吗?」
敦房并没有察觉,他的话深深刺进了雪哉内心最脆弱的部分。雪哉不知不觉地按住了胸口,茫然地看着敦房。
「我向你透露一个秘密,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这次的事件对大紫皇后来说,只是牛刀小试而已。」敦房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我被抓之后,大紫皇后就确信长束亲王背叛了她。不过,正因为被抓的是我,才能够拯救长束亲王的未来。」
雪哉猛然感到胆战心惊,也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敦房到底在说什么?
「我为什么甘于沦落到目前的境地?一切都是为了长束亲王。只不过长束亲王还不了解,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雪哉不自觉地悄然后退,但敦房没有察觉,继续满脸陶醉地描绘着未来。
「大紫皇后一定会杀了皇太子,到时候长束亲王就不得不成为金乌,这无关他本人的意志。到时候,只要大紫皇后一声令下,我马上就会回到中央。因此当一切结束之后,长束亲王会感谢我。有朝一日,当长束亲王在大紫皇后面前垂下头时,会由我来安慰长束亲王,为长束亲王求情。长束亲王会在大紫皇后的安排下成为新的金乌,抚子公主则会成为新的皇后,我也将成为长束亲王身边唯一的亲信。」
敦房丝毫没有放弃他之前的梦想。
雪哉咬着嘴唇,用力摇着头说:「但长束亲王并不希望这样的未来。」
「他现在的确会感到不高兴,但他终究会明白。」
敦房露出充满希望的眼神,发自内心渴望那一天的到来。
雪哉觉得他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当他抱着与抚子公主所生下的新任日嗣皇太子时,长束亲王必定会恍然大悟。我就是为了这个瞬间而活,为了长束亲王而活的真正忠臣啊!」
雪哉听闻相当错愕,脑海中浮现了路近刚才说的话。
『不要被忠诚或是自我牺牲这种漂亮话迷惑了。这种漂亮话只是……』
「只是美丽的借口……」雪哉怔怔地嘀咕,觉得全身泛起阵阵鸡皮疙瘩。「你、你才不是什么忠臣,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长束亲王,但其实是为了你自己。你只是做着对自己有利的梦,根本没有为长束亲王着想!」
敦房听了雪哉的话并没有生气,只是露出平静的微笑。
「你总有一天会瞭解的。只要你生活在宫中,迟早一定会瞭解。」
敦房的眼神并没有失去理智,这反而令人更加毛骨悚然。
A004-001
雪哉踉跄地走出库房,在门口迎接的皇太子态度和刚才完全一样。看着说不出话的雪哉,仅说了一句:「我们去散步吧!」就转身走去庭院。
雪哉无力反对,跟在皇太子身后。
「敦房当初是因为他的姑姑嫁给南家家主,生下了抚子,才有机会挤进高官的行列。我之前就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敦房来说,长束是否和抚子结婚,关系到他的血统能否会进入宗家。只有还俗的长束,对他来说,才是有意义的主子,因此他难以接受长束发自内心不想还俗的事实。
「每当皇兄和南家家主表现出旁观的态度,敦房就更加坐立难安。」
比起长束和南家家主,敦房的想法更接近大紫皇后。
一旦抚子和长束结婚,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八咫乌将成为新的金乌,如此一来,敦房的地位也跟着鸡犬升天,至今为止毫无实力的家族也将得到安泰。
因此,敦房和利害关系一致的大紫皇后,把皇太子视为眼中钉。
「对敦房来说,其实并不是非长束亲王不可……」
「不,非皇兄不可。」
「您还不了解吗?都一样。」
皇太子陷入了沉默,似乎在细细体会雪哉说的话,然后叹了一口气。
「你刚才离开后,路近说:『在政治的圈子内,失去良心是理所当然的事。敦房应该承认这一点,但他硬要把自己想成是忠臣,所以才会出问题。』路近还说,他就是讨厌敦房的这种个性。『他不仅欺骗他人,甚至欺骗了自己的内心,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雪哉听了,没有表达任何意见,无精打采地走在皇太子身后。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再指责皇太子。
月光下,皇太子头也不回地继续说:「敦房说的话基本上都是事实。只要我死了,皇兄就不得不成为代理金乌。」
长束发自内心拥护皇太子,路近也会继续追随长束,不过,如果皇太子死了,所有的情况都会不一样了。
雪哉想起路近之前说过的话。「『既然要动手,就非成功不可』,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没错,只要我还活着,路近就不可能违背长束的意思对我下毒手。相反地,他应该会全力保护我。」皇太子说到这里,露出了苦笑。「但是,当我因为某种原因死了,他一定会很高兴长束成为代理金乌。我相信除了路近以外,还有其他宫乌也这么想。」
雪哉终于正确了解到,无论是像敦房那种认知的人,还是和路近想法相近的人,本质上都不可能成为皇太子的盟友。
「因此,雪哉,虽然你似乎对于我选择了你感到很生气,但我并没有半句谎话。我真的需要可以信任的、坚强的盟友。」
一阵风吹来,被月光镶了银边的浮云飘过漆黑的夜空。月光明亮,空气中却带着雨的味道,应该很快就会下雨了。
「您想说什么?」雪哉的嗓子破了音。
皇太子停下脚步,地上的圆碎石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好半晌才转头看着他。
「我不会强迫你,但你是否愿意按照自己的意志支持我?」
风吹动着皇太子的黑发。月光映照着他白净的脸庞。
这个男人既英俊又讨厌,但雪哉认为他也是一个温柔的男人。
雪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皇太子的脸,约莫过了片刻,才小心谨慎地开口。
「……我知道自己现在说这种话很卑鄙,但北家的白珠是我的堂姐……我瞭解你对四家公主的体贴,内心得到了一丝救赎。」
至少皇太子并不单纯只将四位公主视为政治工具。
皇太子的确很任性,很冷漠,也很容易招致误解,但和他在一起并不坏。
雪哉好似在欣赏花一样打量着皇太子端正的脸庞。
「我当初之所以想成为您的近侍,是因为您不是选中我的家世,而是看中我这个人。」雪哉怔怔地说:「当您说我值得信任时,我真的很高兴。」
不等皇太子开口,他又补充说:「现在仍然这么觉得。」
「你值得信任。」
「我瞭解了。」雪哉下定了决心,打算赌一下。「如果您答应我的请求,我就愿意当您的近臣。」
他直视着皇太子的眼睛,皇太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的请求是什么?但说无妨。」
「如果您真心希望我当您的下属,」雪哉没有移开视线,也不想移开视线,「那请您放弃日嗣皇太子的地位。」
「……你是在开玩笑吗?」皇太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雪哉绝对没有开玩笑。
「幸好您和皇兄之间的感情很好,所以不一定要站在顶点。既然宫廷上下都希望长束亲王即位,那就让给长束亲王,您为什么要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当金乌?」
皇太子没有回答。两个人都没有吭气。
一阵微风吹皱了池塘的水面——
雪哉注视着皇太子的眼睛,淡淡地向他吐露了心情。
「我并不讨厌您,如果可以,我不希望您死在这里。」
皇太子依旧没有回应。
雪哉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会被称为金乌,也不知道是基于多么崇高的理想,有什么目的想要成为金乌?但这些事有这么重要,值得您拿生命去交换吗?」
皇太子的眼眸深处微微闪烁着。
「……即使如此,」皇太子沉思良久后开口,却没有回答雪哉的疑问。「如果失去了金乌的身份,我便一无所有了。」
雪哉听到皇太子平静的回答,感到有些受伤,他闭上了眼睛。
老实说,雪哉渐渐喜欢上皇太子。即使这个人令人火大,也很任性,话还经常说得不清不楚。虽然他有很多问题,让人无法坦诚表达好感,即便如此,雪哉还是无法讨厌他。
雪哉知道自己提出了非分的要求,也不认为皇太子会答应他的请求,却仍然觉得遭到了背叛。应该是自己太任性了。
如今,他能够意识到自己提出了无理要求。因为他不想成为像敦房那样的人,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受伤的表情。
「既然这样,我只能说您是自作自受。真是太遗感了!」
虽然雪哉露出冷漠的表情说了这句话,但在内心深处,为无法成为这个男人的心腹感到极度遗憾。
「那您就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和我无关的地方。」
宽乌七年,樱月之际。
从五位note守刑部少辅note南大宫敦房,因企图暗杀皇太子遭到逮捕。
注:(注7)从五位,为日本官阶与神阶的一种,位于正五位之下,正六位之上。古代的日本位阶制度来说,从五位下以上者为贵族。↑
注:(注8)刑部省,是日本古代律令制下的八省之一,主掌全国司法,判决重大事件并执行刑罚。刑部少辅,为刑部省职员,官阶为从五位下。↑
翌年春天,皇太子从樱花宫挑选了一名公主之后,雪哉便辞职回到了北领垂冰乡。
雪哉担任日嗣皇太子的近臣约一年,几乎和当初约定的期限无异。
从「近臣雪哉」恢复到「垂冰的雪哉」的身份。
长束和其他众多宫廷之士惋惜不已,纷纷慰留,但雪哉皆置若罔闻。
有一名官人见状,调侃他「愚蠢之至」。
雪哉笑着回答——
正所谓「愚蠢一世,聪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