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七夕这一天。
这两个月来,皇太子虽然写了很多信给南家家主,但不出所料,南家家主的回信都很冷淡。照理说,南家家主早就该邀请皇太子参加七夕宴,但至今仍然没有消息。
难道敦房说服南家家主失败了吗?雪哉担心得坐立难安。
最后,直到仪式当天,仍旧没有接到任何联络。
皇太子在招阳宫的寝殿内,穿上参加仪式的简朴长衣后,仍然在等待南家的信。
「事到如今,也许南家的邀请已经无望了。」
「不,现在还不知道。」皇太子看着西家送来的信,冷冷地回答。
这两个月来,翘首盼望着南家的来信,却反而一直收到西家送来的信,而且一次又一次重复有关七夕的相关内容,让雪哉和皇太子都感到很厌烦。
「那现在该怎么办?如果南家没有邀请,您就要去参加樱花宫的仪式吧?您要选择西家公主的衣服吗?」
「不,我不会选任何人的衣服,而且也不想去樱花宫。」
「啊?」雪哉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声音。
皇太子没有察觉雪哉眉头深锁,向他说明了理由。
「因为南家的使者很可能看准时机才会现身,所以我会假装出发前往樱花宫。但是如果完全没有人上门,我会等到最后一刻才上飞车。」
皇太子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原本看信的双眼。
「西家家主太可恶,三令五申地要我非选西家公主的衣裳。这已经是第六封了。」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这关系到他可爱女儿的婚事。他应该做梦也不会想到,您竟然连七夕的仪式也不参加。」
雪哉一把抢过皇太子递给他的信,边收进书信盒,边话中带刺地说完,把头转到一旁。
「你在生什么气?」皇太子对雪哉的语气感到不解,纳闷地探头看着雪哉的脸。
听到皇太子问他有什么不满,雪哉更加不悦。
「当然就是樱花宫的事啊。」他瞪着皇太子说。
皇太子听了他的回答,「喔」了一声,「每次都让你代我受过,很对不起你。」
雪哉并不是想听皇太子道歉,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满
「这件事倒是没关系。」他冷冷地摇了摇头说。
「没关系吗?」
「不,也不是没有关系,只是我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雪哉看着皇太子的眼睛,「殿下,那几位公主自从进入樱花宫后,您不是从来都没去过吗?」
原来是这件事。皇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因为您迟迟不现身,所以她们就更加期待您的出现。端午节的时候,当她们得知殿下不会去,个个都很失望。没想到您没有特别的原因,就连七夕的仪式也要缺席?您到底在想什么?」
雪哉会用这种责备的语气说话,也是情有可原。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皇太子苦笑着移开了视线。
「……那几位公主都很失望。」
「是吗?」
「您竟然还问我『是吗?』难道除此以外,您就没有其他感想了吗?」
端午节的时候,雪哉亲眼目睹了那几位公主原本充满期待,一听到皇太子不会现身后快哭出来的表情。她们没有任何过错,却无缘无故地遭到皇太子的冷落,甚至成为利用的工具,雪哉觉得她们未免太可怜了。
进入樱花宫的公主为了能够成为皇太子的妻子,从小接受了教育,在登殿之前,都得承受相当大的压力。
尤其想到北领对白珠的期待,就对皇太子至今不曾露脸的不负责任,以及只把白珠当成是政治角力的工具感到义愤填膺。虽然雪哉和白珠素不相识,但白珠终究是和他有一点关系的公主。
「对您来说,她们只是众多女子中的四个人而已,但她们眼中只有您。您为什么不去樱花宫看看她们呢?」
虽然雪哉对皇太子坚决拒绝去樱花宫的态度感到难以理解,但也知道他面临的状况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复杂。如果事出有因,他想要瞭解;如果没有任何理由,他很想代替那几位公主揍他一拳。
皇太子听完雪哉的主张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去了之后,和她们相好,然后呢?你要我怎么做?」
面对雪哉的坚持不懈的质问,皇太子似乎终于愿意正面回答。不过,当皇太子正面反问他这个问题时,雪哉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怎么做?您不是早晚都要选皇太子妃吗?」
雪哉觉得只要挑选喜欢的公主入宫,不是就解决问题了吗?
「原来如此。」皇太子听了他的回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挑选喜欢的女子入宫,建立浓厚感情……然后被杀吗?」
雪哉一时说不出话。
「……您在说什么啊?」他很想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却无法顺利表达。
「成为我的妻子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缺乏这种觉悟,无法做到最低限度的自卫,很快就会死于非命。对我来说,如果选错对象也会致命,这等于把敌人带到自己身边。她们还不够瞭解成为我妻子的意义。」皇太子看着雪哉的脸说:「原本以为你差不多已经明白了。」
「但是……」
「我母妃身为侧室,也遭到了杀害,刚好是围绕我和皇兄继承皇位的斗争白热化的时候。如果她没有生下我,就应该不会死于非命。」
皇太子用事不关己的口吻,表达了对生母的同情,雪哉这次无言以对。
「雪哉,你是否曾经听说过,我母妃成为当今陛下侧室的来龙去脉?」
雪哉听到皇太子平静地发问,忍不住感到害怕。
「不,我不曾听说。」
皇太子诉说起自己亲生父母的事,脸上面无表情,甚至有点不自然。
「我母妃并没有在登殿时和父皇相好,虽然不知道他们对彼此的印象,但在他们建立深入的关系之前,我母妃就因病回府了。」
皇太子的母妃在登殿期间,当今陛下只召唤过她一次。
日嗣皇太子造访樱花宫时有明确的规定,初次见面时,无法同床共寝。唯一的一次召唤,应该也只是相互打招呼而已。
「之后,在我母妃回到樱花宫之前,南家公主也就是现在的大紫皇后入宫,樱花宫内所有的公主都在大紫皇后的命令下,全数被送回了老家。」
从未被当今陛下召唤的北家公主回家之后,很快就嫁给了分家的宫乌。但是当今陛下曾经多次召唤的东家公主,还有西家公主也就是皇太子的母妃,始终未嫁人。
「听说并不是没有好姻缘,但即使有人上门提亲,我母妃都不接受。」
「您的意思是,家里不准她们嫁人吗?」雪哉语带迟疑地问。
「不,我听说是她自己不想嫁人。」皇太子露出令人看了于心不忍的苦笑。
皇太子的母妃始终无法放弃当今陛下娶她为侧室的希望,苦苦等待多年。幸好六年之后,因为朝廷的问题将她召回,如愿成为了侧室。然而,即使没有将她召回,皇太子认为他的母妃应该也会持续等下去。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即使我母妃本人没有这种想法,在她还是花样年华之际,西家应该也不同意她另嫁他人。」
「这……」
「因为对西家来说,同样无法放弃自家公主成为代理金乌侧室的希望,更何况在登殿期间,当今陛下曾经召唤过她一次。」
皇太子转头看着雪哉,面无表情地说。
「雪哉,你瞭解吗?我和四家的公主之间,绝对不能只考虑男女关系。因为金乌和准皇后之间的关系太沉重了,樱花宫内到底有几个少女能够理解这一点?没有必要再让她们产生无谓的恋慕之心,进而伤害她们。」
皇太子静静地断言道。
「我无意主动让她们不幸,既然家里不允许,就不需要让她们在私下留下不愉快的记忆。如果我去樱花宫,她们的确会很高兴。」
皇太子的苦笑中带着一丝严肃。
「但是这种高兴是建立在,自己可能雀屏中选的乐观想法基础上。我只能在四个人之中挑选一位,而她们的高兴同时也建立在,自己可能成为无法中选的三个人这个现实的基础上。怎么会有这么一厢情愿的高兴?」
皇太子不悦地继续说道。
「如果她们要恨我,就尽管恨,对我恨之入骨也无所谓。如果因为我轻率的行为导致她们不幸,我会无法原谅自己。我母妃只因为一次召唤,就持续等了六年,我不知道她在这六年期间都在想什么……只要我对她们说过一次话,她们就会心生希望,但这种希望有朝一日会变成绝望。她们所看到的世界很狭小,我相信你也可以想像,我的一举手一投足会对她们的心情造成怎样的影响。」
即使她们对皇太子没有任何感情,还必须面对家里的问题。女官们会怎么想?家主会怎么想?只要自己的主子、自己的女儿有一丁点入宫的可能,会轻易让她们嫁给他人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只要我去找过她们一次,就有可能导致她们在人生中最美、最灿烂的时光独守空闺,而且入宫的那名公主也可能遭遇生命危险,所以说到底,我对她们来说就是个瘟神。」
皇太子再次断言道。
「在你瞭解这些情况之后,还仍然要我去樱花宫吗?」
雪哉在聆听皇太子说这些话时,脑海中浮现了至今仍然在垂冰等待自己回家的养母的脸。养母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但难掩一丝寂寞。
「……您说的……」长时间的沉默后,雪哉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口干舌燥。「您说的有理,我的想法确实太肤浅了,也似乎太小看您了。」
当雪哉坦诚地道歉后,皇太子立刻恢复了往常的云淡风轻。
「不,我也说得太过火了。你经常有机会遇到樱花宫的人,想要抱怨几句也很正常。我也要对你说声抱歉。」
皇太子越觉得自己必须对这几位公主坦诚,就越不得不对她们冷淡。雪哉忍不住为自己用身边的例子去思考这件事而反省。
「但这么一想,就觉得那几位公主恨您太可惜了。」
皇太子听了雪哉的话,似乎感到很惊讶。
「这种事根本不重要,无论我怎么想,都只是自以为是。」
那些公主一定会觉得皇太子想太多了。雪哉仍然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
「更何况未必完全没有人能够瞭解我的立场。」皇太子露出和刚才不同的笑容。
雪哉凝视着露出一丝温柔笑容的主子。
「所以……」雪哉正想问皇太子,是不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时间差不多了,飞车也已经准备就绪。」澄尾探头进来说道。
「辛苦了,那我们走吧!」
皇太子站了起来,雪哉正想跟上脚步,皇太子回头,用指尖按着他的额头。
「你负责留守。」
除了护卫以外的成人男子不得进入樱花宫。如果雪哉不随行,就没有人在皇太子身旁侍候,但雪哉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就听从了命令。
「路上请小心。」
皇太子还没有放弃南家会派人前来的希望。
皇太子乘坐的飞车和骑在马上的澄尾一起离开了招阳宫。
正当雪哉站在门口送主子出门,准备回屋内的时候,看到有人飞越山间而来。一看马上的悬带颜色,雪哉忍不住高兴不已。
「来了!」
那个人正是皇太子引颈期盼的南家派来的使者。
南家使者一身整齐狩衣,轻盈地骑马降落在招阳宫的舞台上,熟门熟路地跑了过来。
「这是南家家主给皇太子殿下的信。」南家使者递上了漂亮的莳绘书信盒。
「确实收到,我必定转交。」
「那我就告辞了。」
南家使者一转身,雪哉立刻打开了绑得很结实的绳子,看了信上的内容。
信上果然写着如果是现在,可以进行皇太子一直希望的会谈。
雪哉立刻走去马厩,为唯一的一匹马装上鞍辔。这匹马当然不是澄尾,而是皇太子的爱马,虽然是一匹出色的名马,但只有皇太子能够驾驭。
最好的方法,就是雪哉骑在那匹马上去追皇太子。但他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只能自己变成鸟形,和那匹马一起去追。
雪哉脱下官服,咬住缰绳变身后就立刻起飞,全速去追皇太子的飞车。皇太子乘坐的是四匹马拉的特大飞车,虽然看起来很气派,但飞行的速度很缓慢,只要现在出发,很快就可以追上。
雪哉猜的没错,当皇太子的飞车出现在前方时,他立刻发出了高亢的鸣叫声。在飞车旁骑马飞行的澄尾发现后,通知了皇太子。
「终于来了吗?」
帘子立刻打开,皇太子现了身,然后退后了一步请雪哉进入车内。雪哉越过车上防止跌落的栏杆,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飞车,恢复了人形。
「南、南家的、家主说,如果是、现在……」
「他说如果是现在,就可以和我会谈吗?」
雪哉来不及调整呼吸,递上了已经皱成一团的信。皇太子轻轻一瞥,立刻点了点头。
「好,雪哉,干得好?你直接去樱花宫,代我向所有人道歉。」
「啊?」
「道歉完之后,就马上来找我。」皇太子说完,就脱下行动不便的紫色长衣丢给雪哉,跳上了已经靠近飞车的爱马。「接下来就拜托了。」
皇太子再度叮咛雪哉后,掉转了马头,马儿一对黝黑发亮的翅膀用力摆动,用和刚才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速度一下子飞去山的另一头。澄尾也追了上去,雪哉默默目送他们离去。
樱花宫就在眼前,自己将单枪匹马去见那些翘首盼望皇太子的美丽、却又手下不留情的公主们,而且还带着皇太子无法前来的消息。
「最后还是变成这样……」
雪哉看着渐渐逼近的樱花宫,发出了无奈的叹息声。
A004-001
南家的宅邸已经聚集了许多宫乌,正在享受七夕宴。
皇太子降落在装饰了五色布的院子,负责南家戒护的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皇太子若无其事地把马交给他们,带着澄尾前往正在举行盛大酒宴的正殿。
「恕我来迟了。」
皇太子打了声招呼,便走上阶梯,打量着正殿内。
正殿两侧都是南家旗下的宫乌,皇太子走在中央,内心笑了起来,因为所有看过来的宫乌,脸上都露出了极度不悦的表情。如果换成其他人,也许无法承受眼前的险恶气氛,只不过皇太子并没有这么脆弱,不会被这点小事打败。
皇太子始终保持落落大方的态度,走到坐在正殿最后方上座的南家家主面前。
「南大臣,感谢你盛情邀约。」
南家家主和在朝廷时的态度相同,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
「没想到皇太子殿下真的会来,不胜惶恐。」
「就是啊!因为此行对樱花宫的各位造成很大的困扰,你的确该感到惶恐。」
皇太子开玩笑地说,家主露出了一丝笑容。
「请坐。」
「谢谢。」
下人立刻备座,皇太子气定神闲地在家主身旁坐了下来,一口气喝完了和家主同一个酒壶倒出来的酒,露出锐利的眼神看着身旁的人。
「我长话短说,直接进入正题。南家家主融大人,我之所以想见你,是因为想瞭解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吗?」
「没错。老实说,我很清楚南家旗下的宫乌并不喜欢我,第一号人物就是你胞姐。」
即使听到皇后的名字,融也面不改色,他不发一语,等待皇太子的下文。
「上次的御前会议上,你说并不反对我即位,请问是什么理由?」皇太子淡淡地问道。
南家家主垂着双眼,喝了一小口手上的酒。
皇太子觉得他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他或许和大紫皇后很像,只不过大紫皇后更容易瞭解。虽然看似不可捉摸,但从她那双眼睛中,可以感受到明确的意志。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甚至无法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到任何事。
近距离观察,就发现他是一个并没有太大特征的平凡人。他在四家家主中年纪最轻,所以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威严和魄力,但也完全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朝廷内的人看待皇太子,都或多或少隐藏了各种想法。如果看皇太子的视线有色彩,那一定是浓烈的彩色。对方的官位和身份越高,颜色就越浓烈,而且都是不讨喜的颜色。
然而,南家家主的视线却是无色透明,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以他的处境和周围的状况来看,他应该是最大的野心家、最讨厌皇太子,但直接面对这个男人时,却完全嗅不到欲望的味道,这令皇太子有点不知所措。
「老实说,我看不出你对我有任何祸心。」皇太子看着融的眼睛,明确地说道。
「……的确没错。」融无声地笑了笑。
「是吗?但你也不想支持我,对不对?」
「老实说,我对你根本没有兴趣。」南家家主轻松地说完这句话,无声地喝着酒。
「我身为南家家主,必须保护南家和南领,其他的事根本不重要。虽然我不知道家姐的想法,但都与我无关。只要殿下不对南家出手,我没有理由反对殿下即位。」
虽然融的语气平静,好像只是随口说的话,但这番话很重要。
皇太子把融的话牢记在心,深深点了点头。
「我瞭解了,那再请教一个问题。上次我去花街时有人袭击我,那……」
「那不是我。」融明确地回答。
皇太子听了把还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他说不是他,原本以为他会说自己不知情。
「这样啊……原来和你没有关系……」
皇太子看到澄尾在阶梯那里向他举起了手。
「光是听到这句话就不虚此行,谢谢你的美酒。」
皇太子露齿一笑说完,倏地站了起来。
「这么快就要走了?」融头也没抬地问道。
「是啊!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但这里有很多人都不欢迎我,尤其是这一位。」
皇太子视线的前方,有一道人影正走上阶梯。
「殿下,没想到您会在这里,竟然会在这里相遇。」
来者肩膀宽阔,抬头挺胸,一头黑色直发没有绑起,在一身绣满金银刺绣的紫色袈裟上静静摆动。皇太子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五官轮廓很深,很有男子气概的男人。
「向皇兄请安。原本听说你今天不会来这里。」
长束带着路近和敦房,从容不迫地走了过来,虽然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但是眼睛完全没有一丝笑意。
「我只是来这里向舅舅打声招呼。皇太子殿下怎么会来南家的朝宅?我还以为您此刻正在樱花宫呢!」
「事不由人啊!那我就先告辞了。」
皇太子微微欠身,经过长束身旁,走向澄尾。在擦身而过时,他看到在长束身后的敦房,脸色苍白。
「在这里的时候不需要护卫,所以不必跟着我。」
路近瞭解长束的意思,立刻走出正殿。
长束带着敦房走到融的面前,开口喊道:「舅舅。」
融感受到长束的语气中带着责备。
「我在他出门参加七夕宴后才送信过去,看来枉费心机了。」融面无表情地辩解。
「他无视樱花宫选择来这里吗?」
「接下来西家可能不会善罢甘休,真是麻烦!」融嘀咕着。
长束并没有安慰他,沉默不语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舅舅。
「……皇太子说什么?」
「他问,是不是我派人在花街袭击他。」融看到外甥脸色凝重也不为所动,静静地重复了和刚才相同的回答。「并不是我,我讨厌麻烦事。」
长束仍然一脸凝重的表情。
「真的吗?真的没有对皇太子说谎吗?」
「你认为我会蠢到自掘坟墓吗?」融始终保持淡然的态度。
长束停顿了几秒后,缓缓摇了摇头说:「不。」
「是吗?那就好。」融小声嘀咕后,为自己的酒杯倒了酒。「你该不会来这里连酒也不喝一杯就走吧?」
长束似乎察觉了融的言下之意,就是要他坐下,于是默默行了一礼,在皇弟刚才坐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双方干杯喝酒后,融缓缓地问道:「所以呢?袭击皇太子的到底是谁?」
两人的视线没有交会,长束对着准备喝的酒吐了一口气,然后把酒杯放回了桌上。
「如果不是舅舅,显然和大紫皇后有关。」
「家姐也真让人伤脑筋啊!」融立刻说道:「可见她多疼爱你。」
「那倒未必。」长束并没有轻易同意对融的意见,语带嘲讽地说完,在舅舅已经空了的酒杯里斟了酒,「母后执着的恐怕不是我,而是舅舅。」
融并没有回答,长束也不以为意。
「母后似乎希望您的独生女成为我的妻子。」长束继续说道。
「你是说抚子。」
「对,所以她很着急。」长束苦笑着。
只要皇太子是日嗣皇太子,长束就无法还俗,当然也无法娶抚子为妻。
「母后希望在抚子被人指指点点,说她怎么还不出嫁之前,解决掉皇太子。」
「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融的声音中带着不悦说道:「太愚蠢了,只会用子宫思考事情。」
长束听了融的话,轻轻笑了笑,突然露出了锐利的眼神。
「舅舅说的也许有道理,因为女人能够生孩子的时间有限。」
即使抚子嫁给长束,如果生不出孩子,就失去了意义。因为皇后的目的并非让儿子成为金乌,也不是让侄女成为皇后。
「母后只有一个心愿,」长束注视着舅舅,严肃地说:「就是让您这个胞弟成为新金乌的外祖父,就这么简单。」
「具体来说,她打算在这个基础上,让您成为黄乌。」长束又补充说道。
〈黄乌〉是山内朝廷中的文官之长。
这是只有具备统率百官实力者才能获得的最高称号,和神官之长的白乌一样。朝廷内并不一定有黄乌,过去也曾经有过黄乌代理金乌治理万机,君临朝廷的例子。即使翻开史书,在山内漫长的历史,获得黄乌称号的官人也屈指可数。
「如此一来,南家的实力就能坚若磐石。母后希望能够和您一起,让南家取代宗家成为宗主。」
默默听着长束说话的融,用有点粗暴的动作喝了一口酒。
「这只是皇后陛下的梦想,如果认为我也如此希望,就太伤脑筋了。」
「不过,也正因为舅舅瞭解母后的意图,所以才没有送抚子登殿,是吧?还特地收了养女,代替女儿登殿。」
融想起目前正在樱花宫内的养女,一时说不出话。
「……这件事的确听从了家姐的要求,但我并没有想那么远,尤其说什么南家要取代宗家,也未免太荒唐了。」
「那您的愿望是什么?我洗耳恭听。」长束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咄咄逼人。
融察觉之后,也丝毫没有怯懦,点了点头说:「今天或许也是一个好机会。」
长束发现两个人的视线终于交会后,缓缓开口说:「我想要守护的是身为宗家一份子的荣誉,并不像母后一样,为了私利私欲,竟然想要夺走皇弟的性命。」
长束不愧是宗家的年轻人,态度坦坦荡荡,但融察觉到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所以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长束看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没错,即使我的追随者擅自做了什么,都和我无关,我也不知情。只要皇太子是正统的宗家人,我就会支持他。」长束断言道:「支持皇太子的人,绝对不是我的敌人。即使支持我的人……并不支持皇太子。」
融感受到长束平静话语中的言外之意,微微扬起了嘴角。
「原来是这样……最近你和原本属于皇太子派的北家走得近,原来是基于这目的啊!」
长束用绝对不会让人觉得心中有愧的态度,对融笑了笑。
「今天和您谈话之后,我觉得您的想法也和我相近。」
「的确一样。」融也静静地露出了微笑。
「我们并不需要着急,没必要弄脏自己的手,只要我们不露出破绽,对方就会自灭。」
「我赞成皇弟即位,可惜因为他在宫外多年……」
「在他即位之后,可能有不少问题会浮上台面。」
「皇太子很可怜,他至今为止,都没有接受身为宗家人的教育。如果没有强大的后盾,即使身为金乌,也无法有太大的作为。」
「西家没有成为后盾的实力,我们即使想要帮忙,皇太子殿下也会心生警戒,他应该不会听你的建议。」
「山内可能会因为皇弟的统治而陷入混乱。」
「会有人对皇太子的治世感到不满。」
「虽然本非我愿,但如果皇弟的统治失当,我身为宗家的人,必须采取应有的行动。」长束露出如同贤君般气定神闲的表情笑了笑。「拯救深受暴君折磨的百姓,这是身为宗家人当然的义务,不是吗?」
这的确足以成为正当的理由。
「如果有这一天,舅舅愿意鼎力相助吗?」
「那当然。如果有这么一天,我也将扶持正道,全力相助。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也不会背叛你。话说回来,你还真可怕。」融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自己完全不出手,却要全盘皆收。」
「舅舅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甚至是以后,我只想祈求山内的安宁而已。」
两个人平静地相视而笑,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紧张的声音。
「事情有这么简单吗?」
通常宗家的亲王和四家家主说话时,任何人都不得插嘴。长束惊讶地回头张望,但融一动也不动,只是眯起了眼睛。
「你就是敦房吗?我记得你是我内人的侄子。」
敦房脸色苍白地走向前,双手伏地,跪在两人面前。
「没错,请原谅晚辈打断两位谈话。」敦房深深低下了头,长束和融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就原谅你。你说事情没这么简单,那就说说你的根据。」融催促敦房表达意见。
「恕晚辈无礼,因为两位认为皇太子统治会失败的预测,可能会落空。」敦房低着头,冒死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虽然大家都说皇太子是阿斗,但观察他的行动,发现他绝非愚笨之人。让皇太子即位是一件危险的事。」
敦房在发言时,后背也不停地颤抖。
「……你似乎很看重那个阿斗。」融眯起了眼睛。
敦房听到这句话,猛然抬起了头。
「请不要开玩笑,我绝非看重皇太子,我发誓发自内心效忠长束亲王。」
「既然这样,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因为我觉得皇太子并非阿斗,如果以皇太子统治会失败的前提讨论这件事,必定会失败。搞不好在皇太子即位的瞬间,我方将承受重大的打击。」
虽然也可以认为敦房是为主子着想,而表达了这番意见,但融面无表情,冷酷地否定了敦房的意见。
「太肤浅了,南家可没这么脆弱,会轻易被人击垮,你也太瞧不起南家了。」
敦房听了,嘴唇发着抖说:「如果家主感到不快,晚辈深感抱歉。但皇太子并非傻瓜,请千万不可小看他!」
「你虽然没有小看皇太子,却是小看了我们吗?太让人生气了,你可以走了。」
敦房听了融的话,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一脸求助地看向长束,但长束似乎认为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敦房,我瞭解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了,你先退下吧!」
敦房无语地咬着下唇,低头行了一礼后离开。
长束待等敦房离去后,叹了一口气说:「恕我的亲信失礼了。」
「别这么说,他也是我的侄子,我们都一样。」
他们相互点了点头,之后就没有再提及敦房说的话。
侍女送来了新的酒,他们为彼此倒着美酒。
「话说回来,即使你如愿成为金乌,之后也会有不少问题。」
即使如愿即位,都无法避免和拥护皇太子的势力对立。
「无论发生任何状况,四家都会继续存在。既然无法消灭,就必须有人出面。」
需要有人顶罪,一肩扛起所有的责任。虽然现在谈论此事为时过早,一旦事情顺利进行,迟早必须面对这个问题。
长束摇晃着酒杯,胸有成竹地说:「此事不必担心。虽然他目前不在这里,但已有适合的人选。」
融看向一脸严肃的长束,小声地问:「是路近吗?」
「对,他很忠诚,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不问原由,就会赴汤蹈火。」长束的脸上始终带着平静的笑容。「所以,当大功告成之后……他会愿意为我去死。」
A004-001
没想到被棘手的家伙缠上了。雪哉面对眼前这两位气鼓鼓的少年,内心感到十分地不耐烦。
「你到底是使用了什么招数?」
「你明明来自地家,却可以成为皇太子的近臣,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一定是你爸爸贿赂,否则绝对不可能。」
「你一定是用这种方法让皇太子减少你的工作,太狡猾了。」
这是在南家朝宅的南庭。
雪哉听从皇太子的指示,去了樱花宫之后,就直接来到这里,却迟迟找不到主子的身影。他去了宴席张望,也在庭院内绕了一圈,正打算先回招阳宫时,刚好撞见了这两个从未见过的贵族公子。雪哉听了他们的对话,立刻知道他们是被皇太子辞退的近侍。
所有宫乌都穿着华丽的衣服,只有雪哉穿黑色羽衣,当然格外引人注目。皇太子的近臣经常穿着羽衣一事似乎已经传开了。所以就被那两个人发现,把他带进没有人的庭院角落。
这两名少年应该是被皇太子使唤后辞退的六名近侍中的两个人,来自地家的次子竟然能够胜任他们无法做到的工作,让他们颜面失尽。
雪哉很想赶快摆脱他们,但目前身在敌方阵营,而且他不希望这种小事引起风波。正当他坐困愁城,不知如何是好,脚下突然出现一个影子。雪哉抬起头,顿时愣住了,因为有一只八咫乌出现在那两个人背后的杜鹃花后方。
「路、路、路……」
「怎么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吗?」那两名少年语带嘲笑地说。
从背后靠近的那个人,用两只手抓住了他们的脑袋。
「好痛,好痛。」
「干么!混蛋!」
两名少年惨叫着。
「既不是混蛋,也不是傻蛋,你们这两个小鬼,在这个阴暗角落干么?」
那个人冷笑一声说。
两名贵族少爷听到那个人发出好像野兽般的声音,立刻闭上了嘴。
「南橘的、路近……」雪哉茫然地小声说道。
「打架就要正大光明,否则太丢人现眼了,快滚!」路近听了,挑起单侧眉毛说。
路近把两个人的脑袋一推,他们立刻跌倒在地上,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倏地连滚带爬逃走了。
雪哉忍不住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想到和路近对上了眼。他这才发现只剩下自己和对方,吓得脸色发白。
「呃,谢谢拔刀相助!那我先告辞了。」雪哉一口气说完,想要拔腿逃走。
「等一下!」路近一把抓住雪哉羽衣的衣领,「你就是皇太子的近臣吧?」
雪哉发出了好像青蛙被踩扁的声音,缩成一团。不知道路近要找自己什么麻烦?
「你的主子早就离开了。」路近慢条斯理地说道。
「啊?真的吗?」
「我有必要骗你吗?」
看来果然在哪里错过了。他思忖着。
路近放开了雪哉的衣领,雪哉向前踉跄了两、三步,回头看着路近。也许是因为正在护卫长束,路近身上穿着有点像褐衣的羽衣。
他一如往常佩戴着大太刀,但由于身材高大反而与他相得益彰,更有护卫的架势。比之前在谷间见到嗜杀的他,现下看起来比较正常。
路近也对毫不胆怯、抬头看着自己的雪哉产生了好奇。
「你来自北家吧?长相不错,很有武人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雪哉被他的一双大眼睛打量得心里发毛,但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来自垂冰的雪哉。」
「垂冰不就是北家公主嫁去的地方吗?」
「……只有我的母亲和其他人的母亲不同。」
「这样啊!原来你叫雪哉。」路近似乎不以为意,唤着他的名字,突然露出了笑容问道:「怎么样,你要不要来当我的部下?」
雪哉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路近看到皇太子的近臣呆若木鸡,豪爽地大笑起来。
「不瞒你说,我也打算邀澄尾加入,只是他远远看到我,就好像火烧屁股一样飞走了。虽然很佩服他的飞功,但还是被他遁逃了,我真的希望澄尾成为我的手下。」路近抓了抓头,自言自语地嘀咕完,又继续说道:「但是,你只要好好磨练,应该很有意思,我会照顾你,怎么样?愿不愿意跟我?」
雪哉看到路近真诚的样子,感到大吃一惊。他想起之前听说路近在武人之间很有威望,虽然在谷间看到他时完全无法想像,但现在似乎能够理解了。
「承蒙您抬爱,但我是皇太子的随从。」
「是喔!他会派你去有生命危险的地方侦察,看来你是皇太子的信徒。」
我并不是他的信徒。雪哉正打算反驳,猛然住了嘴。
「……您想说什么?」
「之前我在谷间砍死自作主张的家伙时,躲在隔壁房间的就是你吧?我原本就知道隔壁有人,本以为是店家的人,但现在和你聊了几句之后,发现气息一样。我搞错了吗?」
雪哉正想否认,又再度勉强将把话吞了回去。
路近观察着他的反应,似乎乐在其中。虽然他好像在向雪哉确认,但显然已经确信,雪哉就是当时躲在隔壁的人。雪哉立刻知道,事到如今想要隐瞒只会造成反效果。
路近看到雪哉紧张的表情,轻声笑了起来。
「光是你没有说谎这一点,就值得称赞。好吧!就看在这一点份上,我会当作没有发现。因为我没说什么不能给人听到的话,即使被你瞧见,我也不痛不痒。你可以走了。」路近轻轻推着雪哉的肩膀,露出发自内心感到为难的表情说道:「这次就放你一马,但下不为例。与其偷听,不如当面来质问我。老实说,我很欣赏你,尽可能不杀你。」
雪哉觉得自己好像被浇了一盆冰水。
「代我向皇太子请安。」
路近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讽刺。雪哉变身后飞上了天空,路近一脸爽朗的笑容向他挥手的样子让他害怕不已,他头也不回地飞了回去。
「和南家家主谈完了吗?」路近目送皇太子的近臣飞走后问道。
当他转过头时,站在暗处观察的长束双手插在袖子中,缓步走到他的面前。
「刚才是皇太子的近臣吗?」
「您认识他?」
「去北家拜年时,我也建议他来中央。」
「别看他那样,他比中央贵族的那些小鬼更有胆识。皇太子殿下看人果然很有眼光。」路近说完,夸张地张开了双手,「只不过之前聚会时,皇太子的近臣也刚好在场,这件事绝对不是巧合,我们之中有内贼。」
路近突然用没有感情的声音,说道:「您是不是心里有谱?」
长束没有吭气,露出锐利的眼神看着他,
「敦房最近的举动有点奇怪。」路近露齿一笑说。
「……具体说说看,到底有哪里奇怪?」
「长束亲王,您应该也知道他透过某种方式和皇太子接触,之后他似乎也瞒着您我做了一些小动作。」
「确实无误吗?」
「他做小动作的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不告诉我也就罢了,竟然连您也瞒着,那就说不过去了。敦房在做违背您意志的事,照这样下去,到时候会不会措手不及?」
路近露出令人厌恶的笑容挑衅着长束。
「你想说什么?」长束眯起眼睛,警戒地瞪着自己的护卫。
「是不是该相信我?」路近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警觉眼神。「我和敦房不一样,不打算做任何违背您意志的事,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将舍身图报。」
路近在说话时,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长束注视着路近,小心谨慎地开口说道:「我自认很相信你。」
「您可别小看我。」
路近突然用粗鲁的语气说话,浑身散发出杀气腾腾的感觉。虽然长束面不改色,但看到路近的骤变,暗忖着「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路近。」
「您刚才把我支开,我就可以猜到您们要谈什么。」路近把身体转向长束,露出好像野兽玩弄猎物般的眼神。「您打算把我用完即丢。」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在南家家主的面前。长束本想这么说,路近摇头打断了他,再度恢复了恭敬的态度。
「您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这样有什么问题。如果有办法办到,那就放手去做。充分罄竭所有可以利用的对象,这在朝廷是理所当然的事。」
长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正打算问他到底想说什么时,路近再度开口说道:「我的意思是,可以充分利用我。」
长束听到如此明确的回应,眯起了眼睛。「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我和敦房不一样,只要长束亲王希望,我愿赴汤蹈火,即使被利用也无妨。但是……」路近突然睁大眼睛,亲昵地拍了拍长束的肩膀。「我想听您亲口下达命令。」
长束瞪着路近,路近只是开心地笑着。
「……你说我可以充分利用你?言下之意,我也必须做好被你利用的心理准备吗?」
「既然您瞭解这一点,就更不需要犹豫了,因为宫中或多或少就是相互利用,和任何人打交道,都必须瞭解这一点。」路近断言道,「总而言之,我刚才说的话没有丝毫的虚假,也非胡言或是欺蒙。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会默默执行。长束亲王,您意下如何?不觉得与其和我为敌,不如和我站在同一阵线更轻松吗?」
路近露出了调侃的笑容。长束看到他的笑容,闭上了眼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会做好在不久的将来,会有这么一天的心理准备。」
「届时可以直接对我下达命令吗?」
「嗯,没问题。」长束睁开了眼睛。
路近迎着他的视线,嘴角露出了笑容,当场跪在地上。
「我的期望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完全没有改变。」
长束严肃地宣告,用严厉的眼神低头看着路近。
「如果有人要破坏山内真正的安宁,即使是敦房,也不会手下留情?」
「对,那当然。」
「那我彻底瞭解了。」路近说完,放声大笑起来。
A004-001
在七夕宴结束后不久,就收到了敦房遭人砍杀的消息。那时候,雪哉正在和先一步回到招阳宫的澄尾、皇太子讨论各自遇到的情况。
「那个家伙简直就像妖怪。」澄尾听了雪哉陈述路近的事,不悦地皱着眉头。「任何优秀的武人也无法做到像他那样。他的直觉到底是有多敏锐?」
澄尾在说话时,双手和双脚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雪哉想起路近可怕的灿笑,也无法保持平静。
「从今以后,我不能再去会被路近发现的地方,因为他明确告诉我下不为例。如果下次再被他发现,我就真的没命了。」
虽然路近说话时的语气很轻松,但他绝对是认真的。更何况雪哉曾经亲眼看到他砍杀认识的人,当然无法乐观以对。
皇太子可能也想到了同一件事,坦诚地点头说:「我瞭解了,因为在他面前讲胆识也没用。一旦公开和他对立,即使是我,他最后可能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我。」
既然这样,接下来该怎么办?三个人凑在一起思考着。
「经过这一次了解到,在现阶段,南家家主并没有采取行动。我认为他没有说谎,状况可能比我们原先想得更好。」
在花街袭击的人,应该就是北四条家和大紫皇后派的人。
「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如何加以证明……」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雪哉偏着头思考。
「不,」澄尾露出了很有自信的笑容。「未必如此,只要你能够瞭解目前的状况,就已足够了。」
「啊?」雪哉正想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看到一道很小的鸟影飞过窗外,他确认悬带后说道:「殿下,是一巳。」
皇太子转头看到一巳,也皱起了眉头。
「太不寻常了,他竟然这么大剌剌地来这里。」
北家家主为了登殿一事派来一巳,但外人并不知道他和皇太子有交情。之前在和皇太子接触时,一巳向来都小心谨慎,照理说不可能选在大白天,而且来得如此慌张。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刚好在门口附近的澄尾说道。
但皇太子抢先一步站了起来。「我也去。」说完,便从窗户跳了出去,直接前往庭院。
雪哉和澄尾也慌忙追了上去,来到面向山崖的庭院角落,迎接从天而降的一巳。
「一巳,出了什么事吗?」
一巳重重地降落地面,喘着粗气,变回了人形。听到皇太子严肃的声音,抬起了满头大汗的脸。
「敦房大人……敦房大人被砍了。」
三个人都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敦房被砍!他死了吗?」澄尾激动地问。
一巳的肩膀起伏着,摇了摇头。
「目前勉强剩下一口气,但失血得很严重,听说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救活。」
「怎么会这样?」澄尾忍不住捂住了嘴。
皇太子蹲在地上,看着一巳的眼睛问:「谁砍了敦房?」
「目前还不知道。」
敦房从地下通道爬出来,逃往中央花街的某家店求救时,已经满身是血了。但他坚决不肯透露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求店家立刻堵住地下通道。除此以外,仅勉强说出了皇太子的名字,于是店里的人便通知了皇太子经常造访的哨月楼。
「目前哨月楼的楼主把敦房藏了起来,偷偷联络我,因为敦房似乎想直接和殿下见一面。楼主说,虽然敦房还有意识,若皇太子打算见他,就越快越好。」
「这样啊!」皇太子点了点头,立刻站了起来。「一巳,辛苦你了。你立刻去山内众的值勤处,召集可以信任的人前往哨月楼担任护卫。」
「遵命。」一巳调整着呼吸,深深鞠了一躬,再度从山崖上起飞。
皇太子来不及目送他离去,立刻转身跑向马厩,但走进马厩后,微微皱起眉头。
「你要去吗?」
「当然啊!」
「但现在完全不了解事态,的确十分危险,为了以防万一……」
皇太子还来不及把后半句的「你留在这里」说出口,雪哉已经把缰绳递到皇太子面前。
「我要和您一起去。」
皇太子听闻瞪大了眼睛。
澄尾早已准备将马牵出去,男子气概十足地笑了笑,丢了一把短腰刀给雪哉。
「记得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雪哉毫不犹豫接过短腰刀。
皇太子见状,接过了雪哉递给他的缰绳。「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当他们赶到哨月楼时,山内众还没有到。
看起来像是保镖的人似乎已经瞭解了状况,神色紧张地带他们走进店内。哨月楼楼主早已等候多时,一看到皇太子,立刻领着他们前往三楼深处的房间。
「除了我和保镖以外,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我也已经要求前来通知我的人,绝对不可以泄露出去。但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能够赶快移到安全的地方接受治疗。」
「我知道。他现下的状况如何?」
「很不理想,好像从肩膀到侧腹被重重砍了一刀。伤口并不深,但出血很严重,虽然试着为他止血,但目前仍然止不住。刚才从后门把他搬进来,一路上都在滴血,看了让人心里发寒。他能够活到现在,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虽然我不愿意这么说,可能已经来不及将他移去他处了。」
楼主边走边说,皇太子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谢谢你通知我。山内众马上就会赶到,在他们赶到之前,千万要提高警觉。」
「瞭解!到了,就在这里。」
来到那个房间门口时,皇太子向雪哉使了个眼色,命令他等在门口。雪哉立刻点了点头,皇太子便带着澄尾走进了屋内。
房间内门窗紧闭,为了提防被人发现,焚烧着具有镇痛效果的香。然而,空气中的血腥味和伤药的强烈气味,几乎让人想要呕吐。
躺在昏暗小房间中央的敦房惨不忍睹,他的脸色苍白,鲜血浸湿了他的衣服,就连下方的被褥也都沾满了鲜红的血。
「敦房。」皇太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原本没有动静的敦房,眼睑颤抖了一下,微微睁开了眼,怔怔地看向皇太子。
「……殿下?」
「是,我来了。」
「很抱歉,我失败了。」敦房露出了苦笑,再度闭上了眼睛,试着缓了缓呼吸后,小声地说:「路近发现我和皇太子殿下有往来。」
「路近?」皇太子皱起了眉头。
「是的……」敦房小声回答。「既然我现在还活着,也许路近并不想致我于死地……」
敦房陈述得断断续续,不知道是否想起了被砍的瞬间,他脸上露出了可怕的表情。
「殿下,说起来很不甘心。那个男人太可怕了,所以我从谷间奔逃到这里。」敦房蓦然睁开眼,有点神志不清地嘀咕。「我现在手脚都很冷,我很清楚,来这里的路上流了太多血。」
敦房沙哑的声音有点听不太清楚,似乎连说话都很吃力。
「路近真的太可怕了,照目前的情况下去,长束亲王会变成路近的牺牲品。殿下,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拯救长束亲王。」
「只要您愿意保证做到,我会立刻把想要谋害您的名册,以及至今为止掌握到能将那些人逼入绝境的手段告诉您,因此我才希望能直接跟您见一面。」敦房的呼吸颤抖着,费力地挤出声音,「恳求您,请您跟我约定!」
「我知道,我一定会帮助皇兄。」
敦房确认皇太子明确点头后,深深地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我之前就相信,您一定会这么说。」
这时,皇太子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澄尾手上的打刀掉在榻榻米上。
皇太子回头一看,刚才背靠着门、站在后方守护的澄尾,现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澄尾。」皇太子叫着澄尾的名字,正想要走过去,倏忽感到一阵惊愕——
该死,手脚无法使力。当皇太子发现这个事实时,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努力让不听使唤的身体转向被鲜血染红的被褥。敦房仍然躺在那里,但与刚才不同的是,他双眼明亮,能呈现出清明的意志。
房间内充满血腥味和药的气味。刚才在枕边冒着烟的焚香,的确具有缓和疼痛的效果。不过,这种用于镇痛和安眠的香,只要分量使用不当,不是会引发麻烦的副作用吗?
「这是、伽乱吗……?」皇太子用发麻的舌头挤出这几个字。
敦房没有回答,他掀开被子,一跃而起,伸进自己被血染红的袖子里,把装了动物血的皮革袋子丢向一旁。接着无声地跑了过来,将完全失去意识的澄尾拿着的打刀,丢到拿不到的地方。
「住手!」他轻松推开皇太子费力抵抗的手,抢走了涂成黑色的太刀,然后撕下自己的袖子,塞住皇太子的嘴巴。
这时,他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猛然停了下来。
「皇太子,山内众赶到了。」
外头传来通报声,敦房没有回答。
「皇太子……殿下?」楼主狐疑地再次询问。
敦房仍然没有说话,只听到一声闷打,接着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
片刻后,有人悄声叫着:「敦房大人,是我。」
「进来。」
房门打开后,立刻看到失去意识的楼主,和一个身穿羽衣的男人,他身上挂着代表山内众的悬带。
「负责联络的那个叫一巳的人呢?」敦房毅然开口询问山内众。
身穿羽衣的男人用袖子掩着嘴说:「不必担心,我跟在他后方,在他到值勤处之前就逮到他了,因此皇太子派的山内众并没有察觉异样。」
「已经解决他了吗?」
「不,他似乎知道支持皇太子的人,所以还没有杀他。」
「好,一定要让他吐实。」
「是。」
「除了你之外,还有几名山内众来这里。」
「有八人发誓效忠长束亲王,都已经在周围安排妥当了。即使有人察觉异常,试图从哨月楼逃出去,也会马上被抓到。」
敦房听到这里正准备点头,倏忽看向眼前这个山内众的后方,皱起了眉头。
「……在你进入哨月楼,到这个房间的路上,有没有看到其他人影?」
「没有,我对保镖说,由我们负责警卫。那些游女也都还没有来店里,楼主可能把闲杂人等都赶走了,所以也没有看到听差的身影。」
「不见了。」
「嗯?」
「皇太子的近臣不见了。那个小鬼跑到哪里去了?」敦房大叫着。
他明明听到皇太子走进房间之前,特别交代一个人等候在门外,但现下却只有楼主一人倒在门外。
「近臣在哪里?皇太子的近臣还在店里,赶快把他找出来!」
当雪哉发现房间内的状况不妙时,正准备去叫楼主。
「在这里。」
「嗯。」
他听到外面传来了说话声,知道山内众赶到了。
他原本从三楼的窗户探出头看向后门,想要向山内众求救,但最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把脑袋缩了回来——因为他认识那个向楼主点头,又向其他山内众使眼色的男人的脸。
「他不是长束派宫乌的护卫吗?」
雪哉是在北四条家的和满被杀的那天晚上看过,那个人就在众多宫乌的护卫中。
雪哉脑子一片混乱,因此当楼主和那个男人走上楼梯时,他蹑手蹑脚地走向楼梯另一侧躲藏了起来。他不敢探头,仅竖起了耳朵,立刻瞭解所有的状况。
原来自己和皇太子完全落入了敦房的圈套,必须赶快找人来救援,但是要怎么找救援?附近都没有人,即使大声喊叫,也只会被那些山内众叛徒抓到,至少必须让众多游女和隔壁店家的八咫乌知道出事了。
先趁他们发现自己之前赶快逃离这里吧!雪哉悄悄地走下楼梯时思忖着,小心翼翼地不被敦房和山内众发现。
这时,突然从二楼传来了怒吼声。
「近臣在哪里?皇太子的近臣还在店里,赶快把他找出来!」
被发现了!二楼传来有人在走廊上奔跑的声音,看向后门,其他山内众听到敦房叫喊后,讶异地看了过来。
雪哉与山内众四目相对。惨了!他甚至来不及这么想——
「他在这里!」雪哉听到声音一回头,发现身穿羽衣的男子从前门跑过来。
事到如今,只剩下一条路——雪哉突然一边大声喊着救命,并且跑向地下室的房间。
「别跑!」
他察觉到追兵从背后逼近,立刻转身面对后方,拔出腰刀迎战。「不准再过来!」
被刀尖对准的一名山内众,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你能用这把刀子做什么?」
「等一下。」山内众的同伴制止了他。
另一名山内众伸出了手。「把刀子放下来。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不会对你不利。」
雪哉假装陷入了犹豫,慢慢后退,和山内众拉开了距离。
「没事、没事,我们真的不会对你不利。」
其中一名山内众放下了刀子,试图想让雪哉卸下心防。
说时迟,那时快。雪哉立刻转过身,大叫着:「别骗我!」接着把供物全踢开,逃进了神坛内,然后关上了对开的门,硬是把腰刀插进了内侧的两个把手上。
咚。门外传来激烈的撞击声,但门没有打开,在门外想要推开门的山内众用力咂着嘴。
「小鬼!别闹了!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赶快去向敦房大人报告。」
「我先回去值勤处,如果有小孩靠近,我会立刻逮住他。」
「先去谷间埋伏比较好。」
山内众在外面拼命想把门推开。
雪哉听着他们的交谈,在隧道里奔跑了起来。隧道内一片漆黑,和上次不同,他完全看不到脚下,而且也很危险,但他无法慢慢摸索。
没错,没有时间了,现在没有时间了。
谁呢?我该向谁求救?
即使从隧道逃出去,若遇到伏兵,就什么都完了。
即使躲过了伏兵,离朝廷也很远,在自己去找援兵之际,皇太子就会遭到杀害。
即使去附近求援,如果刚好是长束派的人马,自己也会遭到灭口。
走投无路了……
这半年来,在宫中结识的人的脸,都逐一浮现在雪哉的脑海中。
敦房绝对背叛了皇太子。那些山内众说,他们发誓效忠长束。
事到如今,到底该向谁求救才正确?
他被岩石绊倒了。黑暗中,雪哉跌倒在地上,他甚至无法保护自己不受伤。
脸重重地撞到地上,虽然很疼痛,但更大的绝望让他的眼泪快流出来了。
他真的不知道该信任谁……
这时,雪哉对自己脑海中的话,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信任?
『光就可以信任这一点来说,没有比他更能够交付生命的人了。』
皇太子是什么时候用这番话,评论潜伏在长束派的内应?
没错,那是第一次去樱花宫的路上,在敦房表示愿意提供协助。也就是说,很久之前在长束派里,就已经有自己人了!
长束派内有皇太子最信任的人。
雪哉倒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暗中。
但是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即使知道对方是谁,如果那个人在朝廷,远水也救不了近火。难道该冒着被抓的危险,去山内众的值勤处吗?
想到这里,他强烈地感到不对劲,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很重大的事——某件重大的事,很基本的事,最根本的事。
「快想,快想,快想!」
答案应该就在,从自己来到宫中到今天为止的所见所闻之中——
当皇太子说,他是真正的金乌时,自己还感到很狐疑。
在他成为近侍,整天被皇太子使唤的日子;在花街的早晨,了解到皇太子的本性。成为皇太子临时近臣的那天晚上之后,那个男人就对雪哉没有任何顾虑了。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啊……啊啊啊!」雪哉忍不住叫了起来,整个人跳起来。
当脑海中闪现答案后,就发现一切都这么简单。
如果自己想错的话,皇太子就没命了。
然而,如果因为自己犹豫而错失了宝贵的时间,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
事到如今,只能孤注一掷。
雪哉下定了决心,在黑暗中全速奔跑了起来。
「被他逃走了?」敦房冷冷地问道
「很抱歉!」山内众都只能鞠躬道歉。
「那个小鬼从内侧封闭了地下道。」
「这小子真狡猾!」
敦房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拼命辩解的山内众。
「说再多辩解都无益,既然有心想要道歉,就去取那个近臣的首级来见我。虽然那个小鬼和北家有关系,但他终究只是地家的人。」敦房说到这里,眯起了眼睛,「即使出了事,也很好搞定。不必计较手段,即便把他剁成肉酱,也一定要干掉他!」
「是!」有一半山内众鞠躬后,立刻转身离开了。
「敦房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计划要停止吗?」
最初来到敦房身边的山内众,看着被晾在一旁的楼主、澄尾和皇太子。
敦房立刻回答:「开什么玩笑!怎么可以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近臣逃走出乎意料,但这只是小问题。马上动手吧!」
山内众听到敦房的命令,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能留下伤口,被烟呛死的尸体上,不可以有刀伤。」
「瞭解。」
山内众拿出一根差不多像成人食指般长的针,不知道是否想试针,他先把澄尾的身体翻了过来,把针尖放在澄尾的脖子上。
正当他打算用力扎下去时,刚才一动也不动的皇太子突然睁开了眼睛,扯断了绑住双脚的布,整个人撞向山内众,把他从澄尾身旁撞了出去。
山内众倒退了几步,皇太子张开双脚站在那里,保护着自己的手下。
「敦房,你欺骗了我吗?」皇太子扯下嘴上的布,瞪着敦房,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敦房没有回答,只是皱起了眉头。「……太令人惊讶了,您为什么可以活动?」
「并不是只有南家的人平时会用伽乱。」
只要长期少量使用伽乱,伽乱的效果就会渐渐失效。
敦房本想利用自己对伽乱有抗药性这件事,却出乎意料远离山内多年的皇太子,竟然也抵抗得住伽乱,原本是为了防范大紫皇后而锻练的,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了作用。
敦房虽然很不高兴,但看到皇太子的动作不如自己俐落,立刻判断没有问题。
「如果您乖乖死去,至少可以有完整的尸体举办丧礼……」
如果烧焦的话,就没有人知道你是皇太子了。敦房自言自语地说道。
「动手吧!这次不求无伤,但一定要在这里解决!」
「是!」
山内众丢下手山的针,拔刀迎战,皇太子立刻主动逼近。
山内众不慌不忙地砍了下来,但皇太子快了一步,他轻轻滚过山内众的身旁,夺走了其插在腰上的刀鞘。在站起来之际,用刀鞘打向山内众的后背,山内众惊险躲过。
皇太子向后一跳,急忙与山内众拉开距离,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身体不听使唤,让他很不安,但幸好意识很清楚。因为指尖仍然麻木,他用羽衣把刀鞘绑在手上,以免不小心掉落。
皇太子和山内众互瞪着,双方皆按兵不动,敦房也没有插嘴。不确定他是否不想干扰山内众,也可能打算去叫其他山内众,只见他默然不语地走出了房间,但皇太子无暇制止他。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难道你相信这是我皇兄的旨意吗?」
皇太子用激烈的语气问道,但山内众没有回答。他就像没有听到皇太子的话,猛然举刀冲了过来。皇太子用刀鞘挡住了两、三次攻击,摇摇晃晃地后退。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烧了起来,房间内渐渐弥漫着烟,应该有人在走廊上倒了油。转眼之间,房间就被火包围了。
皇太子冒着冷汗,他从刚才就多次试图变身,但身体都没有反应。照这样下去,被砍死之前,就会先被烟呛死。
情势不妙!正当他这么想的刹那,没想到又有两名山内众飞过火焰,滚进了屋内。
原本他就一直处于守势,这下子更不妙了。他想要挡住砍过来的刀子,没想到刀鞘断了,这下子连防卫都有问题。
一名山内众用脚一扫,皇太子重心不稳,另一名山内众立刻上前扭住他的手臂,让他无法动弹,最后皇太子终于被拉倒在地上。
当他回过神时,发现第三名山内众将刀子抵住了他的喉咙,显然想亲手杀了他。那名山内众抓起皇太子的头发,让他露出了喉咙。
皇太子对逼近的刀子倒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
「你们好像玩得很开心啊!」随着一阵狂妄的笑声,有人穿越窗户进入屋内。
纸窗框碎了一地,遮雨窗被割破了,刺眼的阳光洒进了原本被火光照得通亮的房间内。
咚。那人重重落地,倏地整个人弹了起来,轻松砍下了将刀对准皇太子的男人的脑袋。血溅到了皇太子的脸上,但还来不及感到惊讶,那个人甩了一下刀上的血,再度举起了刀。
「来啊!还要再来吗?还是不敢了?」
那个人大笑着说话的同时,大太刀快速一闪,把抓住皇太子手臂的山内众,从腹部砍成了两半。
皇太子在飞溅的血沫中,确认了持续发出豪爽笑声的男人。
「你、该不会、是路近?」皇太子忍不住喘着气问。
逆光中,只看到一双大眼睛和洁白的牙齿,皇太子知道他在笑。
「没错,就是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来救我?」
「如果要道谢,记得向那一位道谢。」
路近再度笑了起来,跑去追赶因大吃一惊而转身想逃跑的山内众。
看起来像是路近手下的武人,立刻冲进了房间,把皇太子及倒在地上的澄尾和楼主,都带了出去。
哨月楼周围挤满了人,纷纷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几个武人变成鸟形,载着皇太子等人离开了哨月楼,飞到附近的房子。过一会儿,皇太子看到站在那栋房子庭院内等待的两个人影,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人哭丧着脸,正是皇太子希望至少他可以顺利逃脱的近臣。
当武人放下皇太子后,皇太子坐了下来。
这时,雪哉哭喊着:「殿下。」跑了过来。
「雪哉,你平安无事吗?」
仔细一看,雪哉鼻子流着血,身上到处都是擦伤的痕迹,似乎跌倒了很多次。
「我没事。倒是您,必须马上治疗。」
「奈月彦,你哪里受伤了?」
另一个男人也心神不宁,不顾自己豪华的衣服沾到了泥土,在皇太子身旁跪下来。
皇太子看着那张因为担心而变得苍白的脸,露出苦笑。
「皇兄,给你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