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哉在北领时雨乡乡长官邸附近的山寺,等待皇太子。
『只要你去,他必定会来找你。』不出滨木绵所料,雪哉抵达山寺不到半个时辰,皇太子就出现了。他没想到雪哉会出现在这里,一时有些愣怔,待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立刻掌握了状况。
「原来是这样,那调查完这里之后,就先回中央一趟。」
「调查吗?」
「对,我有事要确认。既然来到这里,也不会耗费太多时间,那就赶快搞定。」
话音刚落,他便走向山寺深处用围墙围起的角落。
皇太子想要调查的,是山寺围起来保护的神圣,也是禁止外人进入的场所。所有山寺都祭祀山神,在山寺服务的神官都是神只官之长〈白乌〉手下的官人。
年轻的神官满脸不知所措地劝阻:「最好别这么做!」但瞭解皇太子秉性的年长神官,只是默默地向他躬身一揖。
「因为这里是神圣的地方,所以神官才那样拼命阻止吧?」雪哉机灵地跟在皇太子身后进入了围墙内,他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背影,忍不住提出疑问。「虽然我已经跟进来了,但我进来真的没有关系吗?」
「没问题。」皇太子干脆俐落地回答,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夜晚的森林。「因为山寺的禁域并不是神圣的地方。」
「嗄?是这样吗?」
「对,只是不慎靠近会很危险。」
咦?他好像说了很重要的话。雪哉不禁停下脚步,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到不太对劲。
虽然眼前所见的一切并无异常,但在行走时整个人会有点不稳,明明走在坚硬的石头路上,却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踩在云上……而且风中隐约有股奇特的气味……
那是以前从来不曾嗅闻过的香气,虽然不难闻,却让人躁动不安。就好像明明没有风,树木却微微颤动……视野好像是两个画面叠在一起般的抖动着。
有哪里不对劲?
「……殿下,请留步!」
「怎么了?」
「我感觉不太舒服。」
那种感觉就像是空腹时猛喝烈酒,不,即使这样,也不会产生这种酩酊大醉的感觉。
走在前面的皇太子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露出担忧的神色。
「你看起来很不舒服,稍微退后一点,别走到我前面。」说完,他打开随身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了一把弓,熟练地装上了弓弦。
皇太子带来的弓明显和北领及中央使用的弓箭不同。武人使用的弓箭,都出自工匠之手,经过细心加工。但皇太子手上的弓,是用树枝做的,握把的部分缠绕着看起像是刚摘下的藤蔓,无法想像可以实际使用,而且他从箭壸中抽出来的箭,箭头竟然是石头。
就在雪哉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时,皇太子已经确认了两、三次装上弓弦后的状态,并将箭放于弦上,瞄准了空无一物的空间。
皇太子眯起眼,眼神转为锐利,在充满紧张的瞬间,只听到咻的一声闷响,箭朝向半空射了出去。原以为箭会掉落在地上,没想到那支箭完全打破雪哉的预想及常识,就这样直直地刺进空无一物的空间中。悬在空中的箭,简直就像扎进了什么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雪哉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半晌,猝然有什么东西从用干藤蔓作为绑线固定箭头的部分,不断冒了出来,定神一看,那是一大片滋润的绿色嫩芽。
一切在转眼之间发生了变化。藤的嫩芽变成了藤蔓,然后又发出新芽,淡黄绿色的柔软新芽很快转变成深绿色的叶子。蜿蜒的藤蔓发出咻噜咻噜的声响,沿着空气不断攀爬,向四面八方延伸。
那里似乎有一道透明墙。正当雪哉这么想,藤蔓生长的地方出现了棕色泥土,而刚才看起来长满杂草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土墙。
他慌忙环顾周围,隐约看到陡峭的断崖轮廓。从皇太子射出的箭长出来的藤蔓,攀满了另一侧的透明土墙。藤蔓鬈曲的前端,长出了绿色花芽,花苞渐渐长大,在花开的瞬间,立刻弥漫着甘甜的香气,周围的空气顿时变得清澈起来。
刚才还如同氤氲般的土墙,这时有了明确的实体。前一刻还是长满杂树的空间,已经变成了绽满紫藤、必须抬头仰望的山崖。
皇太子仔细观察着藤蔓生长的情况,确认绽开出紫藤花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旋即转头看向雪哉。
「现在感觉怎么样?」
被皇太子一问,雪哉这才发现,不久前那种好像喝醉酒的感觉消失了。
不过,这些事现在都不重要,因为他无法相信适才看到的那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雪哉频频轮流看着满开紫藤的山崖和皇太子的脸。「发生了什么事?您到底做了什么?」
皇太子察觉到雪哉的慌乱,语气平静地仔细向他说明。
「我只是把山内的破洞补起来而已。」
〈山内〉,顾名思义就是「山的内侧」,山内的境界当然与山外相连接。
山的内侧和外侧交界的边境,称为〈山边〉,通常让人无法靠近。据皇太子所言,在八咫乌居住的附近,也会出现和外侧相接的部分,那些地方犹如陷阱一般。
「那就是破洞。破洞和山边一样,一旦八咫乌从那里走出去,就无法再回到山内。」
由于十分危险,才会在有破洞的地方设置山寺,不让任何人进入。
「……我在山内生活了十五年,第一次知道这种事。」雪哉无力地嘟囔着。
「这不能怪你。」皇太子语气轻快地说:「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热爱故乡。以前曾经有八咫乌向往外界,主动飞进破洞。」
如果没有经过正式程序,擅自闯入外侧,八咫乌将不再是八咫乌,会变成两只脚的鸟,一辈子成为两足鸟在外界生活。然而,这是在山内与外界正式展开的贸易后,才了解到的状况。朝廷也明白八咫乌硬闯外界的末路,因此在神官之长〈白乌〉的主导下,改善了对「破洞」的松散管理,采取了目前的方式。
「目前的山内采取了易出难入的构造,之前一直坚信这样完全没有问题,当然,也有像我这样的例外。我原本猜想,也许猿猴是从山边,或是山的破洞闯进来……」
皇太子满脸困惑不解地思忖着。
「不是这样吗?」雪哉用力吞了一下口水后,呐呐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
皇太子认为那些巨猿并不像他那样,而是更像普通的八咫乌,他怀疑山边或是破洞处是否有异常,于是四处查访,同时修补山的破洞。
「破洞看起来都比之前大,但破洞的性质本身并没有变化。只要射箭就可以修补,没办法从外侧进入的构造也没有改变。因此,无法想像猿猴是从破洞进入山内。」
皇太子歪着头,脸上带着一丝阴郁。
「您说『修补破洞』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所谓破洞,就是保护山内结界变弱的部分,说是陷阱更为恰当。刚才只是暂时的处置,还得在陷阱上盖上木板,补强结界,让破洞恢复原本山内的状态。」
「……有办法做到吗?」
「其他八咫乌不行,但我可以。」
「因为您是真金乌吗?」
「你应该也听说过真金乌的传说吧?」
〈真金乌〉即使在夜晚也可以变身;可以让枯木生花;持杖戳地时,会涌出泉水。〈真金乌〉具备了真正统治者必要的一切。此外,还可以从山边自由出入外界,也能修补山内裂开的破洞。
「虽然你认为真金乌只是为了主张宗家正统性的说词,但那些并不是民间传说,几乎都是事实。」皇太子冷然端肃地解释道。「朝廷的那些明争暗斗,并不是金乌的本分。当然,从守护八咫乌角度来看,这也是必要的部分。不过,金乌真正的本分,是保护八咫乌。」
严格来说,金乌并不擅长权力斗争。
「金乌、真金乌到底是什么?」
雪哉哑然无言,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原本熟悉的皇太子突然好像变成了陌生人。
「金乌乃所有八咫乌之父、之母。」皇太子看着感到无措的雪哉,唐突地吟咏起来。「任何时候,都必须带着慈爱出现在子民面前。无论面临任何困难,都必须守护子民,教导子民。金乌乃所有八咫乌之长。」
雪哉立刻知道,那是《大山大纲》中的内容,也是山内的根本,规定山内纲要的大典。而皇太子刚才吟咏的,是最有名的第一节。
「这就是真金乌的一切,我只能这么说。」
皇太子面露难色,颇具深意地说完,转过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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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连夜策马飞回到了中央,等待他们的是早已料到的最坏消息。
「奈月彦,你回来了。之前的预测,不幸给你说中了。」
滨木绵一看到夫君回到招阳宫,立刻向他报告。
「果然还有吗?」皇太子眉头深锁,面色凝重。
「是的。但这次不是村庄,而是一户人家,所以没有及时发现。」
在栖合以外的地区,也发现了遭到食人猿残杀的灾害。地点位在北领的风卷乡,位在旧街道尽头的一户住家,距离名叫佐座木的村庄有一小段距离。
比对户籍后发现,应该有五个人遇害,现场只留下数具尸骨,和无数的血迹。距离发现已经有一段时日,前往现场的人认为,应该是将近一个月前遭到袭击。
「现场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马厩里的马还在。」
由于那匹马无法离开被绑着的地方,最后都活活饿死了,但马的尸体上没有发现任何遭到食人猿攻击的伤痕。
「中央已派了调查团前往,正进行详细的分析,可能再一天就会有较完整的报告。」
风卷乡就位在垂冰乡旁。雪哉面无血色。
「……北领果然有可以从外界闯入的途径吗?」
虽然皇太子曾说:『我不认为来自山边和破洞。』但是两个地点在地理位置上的巧合,却也让雪哉担忧了起来。更何况破洞的确变大了,也许真的跟猿猴闯入有关。
皇太子瞥了一眼满脸忧心忡忡的雪哉,沉思片刻后,转头看向澄尾。
「等确认真相后再来思考。」
「雪哉应该已经告诉你了……」澄尾说完,递上了手上的书信盒。「这是地下街的人送来的信。」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应该是听到您的名讳后,立刻动手写的。地下街的那帮人,行动还是这么迅速。」
皇太子接过信,发现一如预期,对方要求直接与面谈,寄信人果然是鵄。
「地下街的事和小梅的父亲有关。」滨木绵面色凝重地说明,她派人调查了小梅周围的情况。「我也直接见过小梅,和她谈过话,与周围人的证词并没有明显的出入。」
小梅的父亲原本是中央的卖水郎。
「卖水郎是什么?」这个陌生的名称,雪哉还是头一遭儿听到。
澄尾大感意外地说:「你不知道吗?中央有些地方可以汲取到特别营养的水。拥有汲水场,然后把水卖给人家的,就是卖水郎。」
雪哉终于恍然大悟,却觉得好像被骗了,不悦地大叫起来。
「这种水在地方上都被称为『药』,并以〈乐泉水〉这个名称在市面上贩卖。原来那只是普通的水啊!」
「那并不是普通的水。」澄尾不禁摇头苦笑。「我刚才不是说了?那些是特别营养的水,听说可以治百病,也可以成为植物肥料,这些推销说词并非谎言。因为这是做无本生意,所以卖水郎可说是无本万利。」
「原来是这样。」雪哉眼露佩服之色。
一旁的滨木绵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小梅家有一口会涌出乐泉水的水井,世世代代皆守着那口井,没想到那口井到了他父亲这一代竟然干涸了。」
原本靠水井的生意,当然就做不下去了,下人也纷纷求去。她的父亲眼看家业渐渐没落,起初还很慌忙无措,想试着东山再起,后来也心灰意冷了。
「直到最近,他才在小梅的激励下做行贾,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终于适应了普通的生意,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次的事件。小梅叹息说,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差!」
虽然多次询问和地下街之间有什么关连?小梅还是表示完全不了解,最有可能的就是父亲自暴自弃期间,曾经出入谷间的赌场,不知道是不是在那里闯了什么祸?
「这些都是向她周围的人打听到的。」
由于小梅的父亲胡作非为,母亲受不了而离家出走,之后小梅便到湖畔的店家工作养家,但父亲所引发的问题,也让她被东家解雇了。有人曾经多次看到小梅哭着跑去酒馆,将喝醉酒的父亲带回家。
原来如此,小梅说自己吃了很多苦,并不是说谎。
「目前小梅在哪里?」
「她在真赭薄手下做事。」
小梅十分向往宫中,欣然答应在宫廷帮忙一事。那是她一心向往的地方,所以到目前为止,都很认真在工作。
「雪哉和真赭薄都说了相同的话,她虽然没有说谎,但好像隐瞒了什么。不过,她看起来并没有心虚的样子,不知道是何种程度的秘密。」
「这样啊——」皇太子听了滨木绵的话之后,摸着下巴思忖着。
和地下街之间的事,尚不知与小梅的父亲是否有什么关连,照理说,可以直接说明是「误会」,和皇太子毫无关系,不需要接受地下街提出会面的要求。
不过,皇太子似乎有其他的想法………
「……我怀疑小梅的父亲可能碰触到地下街和外界相关的秘密,你们认为呢?」
「啊!」滨木绵和澄尾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原来如此,〈第三道门〉!」
「并非没有可能。」
他们立刻心领神会。
「对不起,请问〈第三道门〉是什么?」
雪哉又茫然不解了,虽然他觉得自己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发问,现在还是忍不住再次插嘴,这次由皇太子亲自向他说明。
「山内有两道与外界交流的门。」
所谓的「门」,与透过山边或是破洞前往外界不同,而是八咫乌维持八咫乌的样貌,前往外界的出口,同时也是外部进入山内的入口。
「其中一道门称为〈禁门〉,目前已封锁,无法使用。」
金乌的宫殿深处,位在山的中心,往禁域的山顶附近有一道门,据说那道门可以通往山外。但这数十年从未打开过,所以真假难辨。
那道门之所以没有打开,是因为上了锁,传说只有真金乌出生时,门锁才会打开。当皇太子出生时,那道门锁确实曾经打开过,因此白乌承认皇太子为真金乌。
奇怪的是,虽然门锁打开了,但那道门目前仍然紧闭着。白乌承认皇太子是真金乌,却无法说明那道门无法打开的理由,目前正伤透脑筋。
「第二道门是〈朱雀门〉。既然〈禁门〉目前无法使用,这也成为山内唯一的一道『门』。」
现在是透过〈朱雀门〉和外界交易。〈守礼省〉负责管辖透过这道门和天狗的交易,以及外交事务,由历任南家家主担任守礼省之长。
山内的铁和盐需要仰赖进口,这些物资的输入,就交由守礼省来处理,而〈朱雀门〉是和外界交流的唯一窗口,也由守礼省负责管理。照理说,这些物资的价格应该保持公正,但在上代代理金乌时,铁和盐的价格一度暴跌,引发了山内经济的大混乱。
「当时,大量低价的铁和盐突然在城外流通。南家的进口量适当,未见买断行为,〈禁门〉也早已锁住,显然是有人非透过门,独自从外界进口这些物资,以低价抛售。」
朝廷全力追查此事,但最后仍然真相不明。
「之后便未再发生同样的事件。于是便得出一个结论,认为是有人一下子抛售了囤积多年的铁和盐。」
当年议论纷纷——是否有〈朱雀门〉以外的其他「门」存在?
「尚不知到底是否存在?不过,未经确认的门,指的就是〈第三道门〉。」
虽然那次之后,并无明显的动向,但至今仍然会有小规模的价格跌落现象,而且这种时候在市面上出现的铁和盐,都并非正规品。
「接下来的话,即使不需要我说,你应该也知道了。」
「……〈第三道门〉掌握在地下街那些人的手上吗?」
「至少我这么认为。」
此外,那些巨猿应该来自山内之外,〈第三道门〉非常有可能成为食人猿闯入的途径。
「〈第三道门〉或许在北领的某个地方,只是朝廷尚未发现罢了。」
小梅的父亲在出入谷间时,因某个机缘发现了〈第三道门〉,更因为用和谷间的人不同的方式启动了那道门,导致巨猿进入山内,所以地下街的那些头领,都拼了命想要找到小梅的父亲……
「我认为完全有这个可能。」
「虽然对方因误会而提出会谈的要求,但也是十分侥幸。」
「没有理由拒绝,一定要赴约。」
也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掌握巨猿的闯入途径,研拟出对策。
〈第三道门〉牵扯出很多利益,所以地下街的人应该不愿透露相关内幕。不过,这事关乎可能对山内也会造成威胁的巨猿,情况可能又不一样了。
皇太子打算前往赴约,正与滨木绵商讨对策。
「等一下,你打算亲自前往吗?」澄尾乍然插嘴问道。
「当然。」听皇太子的语气,似乎纳闷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他们要你前去的是地下街。谷间的话,即使退一百步也没有问题;若是去地下街,只有我一名护卫,恐怕难以胜任。」澄尾面露难色,低声沉吟。「若派遣山内众,就不可能完全向朝廷保密了。」
基本上,谷间和宗家之间是非正式的关系,一旦动用山众内一事公开,也会有麻烦。
「那这次就透过皇兄,借助路近的力量吧!他应该有许多优秀的手下。」
路近是皇太子兄长的护卫,是名相当优秀的武人。路近向来明言不讳:『我只听长束的命令!』一旦要借助他的力量,就必须透过长束。
澄尾对于我行我素的路近并无好感,但在眼前的情况也别无他法。虽然澄尾露出了凝重的神情,但在听了皇太子的建议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那我先连络长束亲王,向路近借兵。」
虽然山内众在招阳宫周围戒备着,澄尾还是要求雪哉也留在皇太子身边待命,然后独自先行离开。
「即使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虽然雪哉是武家出身,但如果政敌真的想要对皇太子下手,他根本帮不上忙。更何况以皇太子的实力,完全不需要护卫,只不过现实可能并不允许。
「目前发生了这种紧急事态,我相信没有人有闲工夫会来攻击。只不过万一有其他状况,奈月彦单枪匹马恐怕也难以招架,你就忍耐一下。」
「皇太子殿下还是这么没有人缘啊!」
皇太子身边只有一名护卫,这种情况实在太异常了。虽然大家都认定是皇太子不合群,但其实不然,如果不是值得信赖的人,皇太子的生命反而会有危险。
众所周知,皇太子是在优秀的兄长退位后,才得以成为日嗣之子。虽然长束很愿意让位,但那些试图借由拥护长束进而掌权的人,无法轻易接受。当面反抗的都不算是狠角色,想要取皇太子性命的人多如牛毛。
皇太子之前担心自己继续留在宫中会遭到暗杀,因此在长束做好接纳他即位的准备之前,他都以游学之名,逃往外界,去年才终于得以回宫。虽然值得信赖的人脉逐渐累积,但人手仍旧严重不足。
滨木绵和皇太子正在交换外出期间的情报,雪哉也处理了一些杂务。
不一会儿,澄尾带着长束和路近回来了。
动作真快啊!雪哉正在这么想时,冲进房间的男人劈头怒斥着皇太子。
「奈月彦!你疯了吗?」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吼得雪哉缩起了脖子。
走在最前面的是长束,他一头黑发披在肩上,代表出家的袈裟外,披了一件素色布衣。
他的五官轮廓深刻,气质尔雅,很有粗犷的男人味。此刻的他却脸色苍白,简直就像鬼魂一般,他的身材和清瘦的皇太子不同,体格魁梧壮硕,情绪激动时,看起来更加高大。
劈头就挨了骂的皇太子,一脸错愕地抬头看着皇兄。
「怎么了?你在气什么?」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长束暴怒叱责,匆匆脱了鞋子,膝行靠近皇太子身旁。「我听澄尾说了,你打算去地下街?」
「对。」
「听我一句话,不要去,那里太危险了。」长束晓以大义地规劝道。
「你才别开玩笑了。我多次想与对方接触,都遭到拒绝,这次是地下街的人叫我去,怎么能够错过这个机会?」皇太子不满地看着他,心意已决。「如果只是仰赖朝廷的调查,永远都无法得知猿猴闯入的途径。既然发现了可能性,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这些情况我当然很清楚。我要说的是,如果你死了,这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长束斩钉截铁地断言,然后在皇太子面前正襟危坐。
「奈月彦,你听我说。之前你去谷间,我没有阻拦,是因为你用了假名,而且如果只是去谷间,威胁并不大。但这次的情况不同,对方知道你是宗家的日嗣之子,还叫你去他们的地盘地下街。如果你在那里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就彻底完了。」
掌管谷间的干部都住在地下街,那里的人个个都不好惹。贵族可以去谷间,但几乎禁止进入地下街。即使去了那里,也无法保证能够平安离开。
长束语气转为恳求谏劝。
「拜托你回心转意。猿猴闯入这件事的确出乎意料,但早就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既然这样,你应该很清楚,若你死了,将会造成动荡;如果你变成人质,朝廷更无法采取行动。你明知有这样的危险,仍然执意要去地下街吗?」
皇太子深邃锐利的黑眸,坚定地看着兄长。
「他们指名要我去。既然上一代代理金乌曾经与他们达成协议,就代表代理金乌也亲自出马过。如果我不去,对方必定无法接受。」
长束看着皇弟不妥协的神情,知道他无意退让,把原本已到喉咙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看来……我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垂首紧闭着双眼,沉默片刻后,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已和前一刻完全不同。
「路近。」
长束的护卫原本站在门口旁观,一听到长束的叫唤,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刀,其三名手下也冲了进来,同时把刀架在皇太子的脖子上。
雪哉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正准备站起来时,耳边传来路近喝斥声:「不许动!」他僵在原地。「一旦抵抗,我会真的砍人。」
「路近!」
「长束亲王下令,只要留下活口,即使牺牲一条手臂或是一条腿也是情非得已。你们该不会天真地认为我下不了手吧?」
皇太子轻蹙着眉宇,雪哉忐忑地猛吞口水。
路近剽悍异常的外形一如往常,强悍勇猛、目中无人的样貌,根本不像是黑色乌鸦,简直就像是在天空飞翔、四处找寻猎物的大型猛禽。
长束在宫乌中身材算是高大的,他比长束更高,而且手长脚长,即使隔着绣了花俏刺绣的厚衣,仍然可看到他一身饱满强健的肌肉。他有一双炯炯大眼,随意绑起的头发,就像在原野上奔跑的孩子般凌乱。
路近原本是拥护长束的南家宫乌,不知何故,他抛弃了高贵的身份,成为长束的护卫。他特立独行,平时就扬言,自己毫不关心皇太子的安危,只要他愿意,绝对会说到做到。
雪哉一时以为他对皇太子有叛意,内心捏了一把冷汗,但情况似乎不对劲……守在周围的路近手下虽然拿着刀,完全没有要袭击的迹象。
路近皱起他的鹰钩鼻子,狰狞地斜勾嘴角。
「说句心里话,如果你真心希望会谈成功,就去地下街吧!反正被杀被剐都不关我的事。只是既然长束亲王有令,我就无法袖手旁观了。」路近说完,放下了刀,动作夸张地摊开了双手。「你就乖乖打消去地下街的念头,否则我真的必须对你动手。反正只要你的命还在,长束亲王就没意见。」
长束态度强硬,不妥协地附和道:「没错,奈月彦,即使你断手断脚,我也有义务要保护真金乌,即便可能伤害你的是你自己也一样。」
「澄尾,你支持哪一方?」皇太子面露不悦,朝向自己的护卫求解。
在门口垂首闭目的澄尾,用力把头转到一旁。
「……奈月彦,对不起,这次我也赞成长束亲王,你不该去。」
滨木绵冷静地看着眼前一连串事态的发展,无奈地托腮坐在书桌前。
「你们不相信金乌的判断吗?」
「当然相信。」长束意外地反驳了滨木绵。「只是他的直觉对这方面的危险,完全无法发挥作用。」
「你这么说的确有道理。」滨木绵似乎表示投降。
皇太子从滨木绵身上移开视线,转而看向皇兄。
「但地下街的人不可能善罢甘休,你有什么打算?」
信上明确写着『皇太子来此会谈』,当然不可能拒绝会谈。若是随意找人代理,非但无法谈判,甚至可能导致决定性的对立。
「我去。」长束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
除了路近和长束本人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对长束坚决果断的态度感到意外。
「……你是认真的吗?」皇太子半信半疑地问道。
「我会负起阻止你前往的责任。」长束平静地再次强调。「我不会错过地下街的线索,更何况宗家的直系嫡长子前往,应该不至于不够分量。」
皇太子欲言又止了半天,犹豫了一下,旋即叹了口气闭上嘴。
长束可能认为这件事已经谈妥了,转头看着雪哉。
「雪哉。」
惶恐地看着这一切的雪哉,听见自己的名字时,吓了一跳。
「什、什么事?」
「我有事相托。」
雪哉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已经猜到了几分,心陡然一凉,收敛起惊愣表情。
「……请问是什么事?」雪哉警戒地探问。
「我希望你以北家家主孙子的身份,一同前往地下街。」宗家嫡长子坦率地说。
「皇兄!」皇太子语带责备地警告,长束并没有退缩。
雪哉看着长束挑衅的表情,一时说不出话来。
目前的朝廷有可以根据血缘关系决定官位的〈荫位制〉,除非雪哉本人要求,否则不会反映在他的官职上。以资格来说,雪哉具有和北家家主直系孙子几乎相同的地位。
不过,雪哉特别讨厌别人把他视为北家的人。因为在垂冰生活时,自己身上流着的高贵血液带给他很多不利,从出生到现在,只会造成他的麻烦。他之前侍奉皇太子时,曾经和长束有交流,长束应该很清楚这件事。
「我们面对的是地下街那帮人,手上的好牌实在太少了。」长束停顿了一下,看见雪哉默然不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按照目前的状况,显然不可能进行合乎情理的谈判。然而,一旦你与我同行,情况就不一样了。地下街那些家伙最警戒的并不是我们宗家的宫乌,而是掌握了兵权的大将军玄哉公。」
雪哉听到长束暗示他祖父是地下街的人最害怕的对象,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您要我主动去当人质?」
「我不否认。」
雪哉神情讥讽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这种想法太卑鄙无耻了,难以想像是出自宗家嫡长子之口。」
「你怎么说都无所谓,我的想法是不会改变的。」
长束毫无怯色,在他身上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以前那种受到良心谴责的罪恶感。
「不过,你和我想要保护的东西,在本质上是相同的。」
长束主张,保护真金乌和保护山内是同一件事。
「把你作为谈判筹码所获得的线索,将可以拯救你的故乡。还是对你来说,自己的矜持比故乡更重要?」
这句话确实对雪哉发挥了激将作用——一旦成为人质,不知道地下街的人会对他做什么,而且朝廷也未必会关心他的安危。他只是具有地下街的人认为有资格成为人质的身份,在紧要关头是可以被舍弃的宫乌。
长束只是基于这个理由选中了自己。然而,即使清楚瞭解这一点,雪哉除了接受长束的挑衅,没有其他的选择。因为若猿猴闯入途径的〈第三道门〉在北领的话,就必须尽速掌握相关的情报。
雪哉不希望别人将他视为北家的成员,是为了保护垂冰的家人。只要能够保护家人,阻止他成为「北家雪哉」的矜持,根本一文不值。
雪哉仔细思考良久,面对屏息敛气地等待自己回应的众人,他无声地抬起头。
「……如果我发生意外,可以请长束亲王去向我家乡的家人说明吗?」
「好,一言为定。」长束毫不犹豫地答应。
「好,那我恭谨受命。」雪哉也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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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夫妇似乎还有话要说,继续留在招阳宫。
雪哉立刻被带到长束的府邸,他被要求先瞭解最低限度的状况,为会谈做准备。
让雪哉去当人质一事,长束是认真的,他也完全不掩饰想要利用雪哉的态度,可以感受到他本身对于维护金乌的决心。
而后,经过几次的书信往来,决定在翌日举行会谈。
就这样,雪哉住进长束的府邸,迎来会谈当天。
早晨,雪哉得知他的衣服已送到,便起身走去另一个房间准备试衣,很快他发现有一位十分眼熟的女子等在那里。
她身穿素色小袿,却难掩与生俱来的美艳,一头带着朱色波浪的黑发剪成齐肩的长度,长睫毛下的迷蒙双眸如宝玉,柔嫩肌肤光滑细致,朱唇宛如成熟的茱萸果实般鲜红欲滴。她原本就像朵绽放的牡丹,如今眼中有了以前所没有的沉稳,让她的美貌更加动人。
「真赭薄女史。」掌管樱花宫的女官为什么会来这里?雪哉惊诧地睁大了双眼。
「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轻易张罗到符合你地位的少年宫乌服装?这是我从老家借来的。」
真赭薄无奈地指着身后的衣架,上面挂着一整套参加仪式用的漂亮礼装。
真赭薄目前是侍奉滨木绵的女官,原本代表西家,是山内首屈一指的公主。之前曾与滨木绵一样,为了皇太子选妃进入樱花宫候选。
东南西北四家分别派出一名公主,无论是家世或是外貌,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四名才女,聚集在同一个宫殿内候选,称为〈登殿〉。登殿的公主都会向皇太子争宠,最后赢得皇太子欢心的公主,将成为皇太子妃,也是樱花宫真正的主人。
照理说本应如此,只是这次皇太子选妃时,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宠」的情节。因为在四名公主登殿期间,皇太子从来没踏进樱花宫。
以结果来看,皇太子顺利挑选了滨木绵成为樱花宫主人。然而,史无前例的「皇太子缺席状态下的选妃」曾经引发多起事件和问题。目前除了滨木绵以外,还有几经波折终于成为女官的真赭薄留在樱花宫内,听说其他公主和她们的贴身侍女,都回到各自老家。
由于滨木绵是打破常规入宫的,几乎没有贴身侍女及后盾,原本在这种状况下,她不可能胜任樱花宫主人一职。如今能够勉强维持,是因为当时的竞争对手真赭薄的尽力相助。
真赭薄有一个和雪哉同龄的弟弟,这次就是私下借了她弟弟的衣服给雪哉。色彩鲜艳的绯红外袍在晨光下灿然发亮,内衣白得耀眼,这些是贵族的儿子在成年戴冠仪式时所穿的礼服,从额冠到配件,都是无上的高级品。
虽然穿这身衣裳去和地下街的人会谈,有点不合时宜,但长束命令准备这套衣服,应该是想向地下街的人夸示,雪哉是贵族的儿子这件事。
雪哉在宫中当差时,基于地家次子身份,选择了低官位的浅青色官服。他难以相信自己穿上绯红色衣服的样貌,但在真赭薄和另一名女官的协助下,他终于穿上了。
白色小袖note外披上深色的单衣,再穿上宽松的布袴note,染成红中带黑的苏芳色内衬袙衣外面,又套上了下袭。
注:(注6)小袖,最为常见的和服样式,一般都穿在襦袢外面,按照尺寸分长着和半着。↑
注:(注7)袴,日本和服的一种下裳,两腿宽大外加褶皱,外观看形似裤子或裤裙。↑
随着一件一件衣服穿在身上,雪哉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不再是自己。穿上豪华的外袍后,将绣了雉鸡和唐花图案的平绪note绑在腰间,佩戴皇太子交给他的装饰太刀。
注:(注8)平绪,日本和服的配件,系于腰间的细长腰带。↑
真赭薄退后几步,由上而下打量着雪哉,心满意足地轻点螓首。
「没有问题,虽然袴稍微长了点,只要注意绑绳的位置,别人就不会发现。」
真赭薄嘴上说没有问题,但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谢谢你。」雪哉向她鞠躬致谢。
「……没想到长束亲王竟然提出这种要求,这简直是要你去送死。」真赭薄好像克制着痛苦般用力抿嘴半晌,不满地嘟囔,然后直盯着雪哉,略带愠色问道:「你真的觉得这样没关系吗?」
真赭薄虽然奉命送衣过来,却无法接受雪哉得去地下街一事。她此刻的眼神,就像是家乡的女人听说雪哉要去宫中当差时,所露出的神情,或许雪哉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雪哉来到宫中之后,遇到的八咫乌个个充满杀气,真赭薄这种为家人担忧的反应,令他感到格外新鲜。不过,他不希望真赭薄为自己担心。
雪哉冲着她灿然一笑。「承蒙担心,不胜惶恐,但我瞭解自己的立场。我这次前往地下街,并不是受长束亲王逼迫,而是为了我想要守护的一切而去……」
所以不用为我担心。最后这句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门就被猛然打开。
「你脑子很清楚嘛!」长束的护卫兼亲信路近,穿着一身狩衣note,无所顾忌地闯入房间,用震耳欲聋音量粗声说道。「无论过程如何,最后是你自己决定要去。本想若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在那里絮絮叨叨,我就来教训你一顿,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注:(注9)狩衣,褐衣的一种,是低阶武官的正式服装,布料较以粗布为多。↑
说完,路近放声狂笑。虽然他突然闯入,但雪哉并不感到讶异。
「但要把尚未成年的孩子送去地下街……」真赭薄狠瞪着路近。
「虽然他的个子矮小,但也已经十五岁了。」
以雪哉的年龄,的确随时可以举行成年戴冠仪式。
「这是心境问题,简直像是将我们的重担全放在他肩上……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吗?」
「有,但长束亲王不喜欢,这也无可奈何。」路近很干脆地说完,转身打量着一身华服的雪哉半晌,觑着他的额头问道:「怎么不戴额冠?」
「因为真赭薄女史有所顾虑。」
额冠,是在冠礼note之前的替代品。雪哉认为反正只是临时的额冠,所以并不以为意。
注:(注10)冠礼,是中国、朝鲜、越南及日本传统的成年礼,于男子成年时举行。↑
不过,宫乌认为第一次在贵族头上戴冠的行为,是人生的重要仪式,真赭薄是纯正的宫乌,认为绝对不该由自己为雪哉戴上额冠。虽然不是正式的初冠,但她刚才打算提议请长束为雪哉戴上。
「别打扰他!长束亲王现下很紧张,紧绷的亲王碰你脑袋,你也不会高兴吧!」
路近率性地拿起额冠,在旁人还来不及阻止,他就绑在雪哉的额头上。
「这下子我暂时就是为你加冠的冠亲了,你有什么意见吗?」路近气势汹汹地问道。
「没有,」雪哉慌忙回答。「路近大人当然足以胜任,而且是我的荣幸。」
雪哉向路近鞠了一躬,这句话倒也并非奉承。
「你虽然顽固,说话倒是很得体,虽然有时会觉得话中带刺。」路近的粗眉泄气地皱成八字形,然后歪着头说:「而且你又回到朝廷也令人意外。以你的个性,我以为不打算再侍奉皇太子了。」
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雪哉听了路近的话,内心无奈地暗忖。
「我最近有点搞不清楚……」
「搞不清楚什么?」
「真金乌是什么?」
在雪哉眼中,路近虽然不完全是盟友,却是值得尊敬的对象。虽然他扬言,自己并未发誓效忠皇太子,却能够明确瞭解他并不会暗中对皇太子不利。他向来直言不讳,以前曾经对他产生反感,但自从发现他不说谎言和不屑虚言,渐渐愿意向他坦诚内心的想法。
「我一直以为真金乌的存在,只是为了保护宗家的说词。」
因为执着于权力,虚构出真金乌的存在。
权力对于雪哉来说,完全无法感受到任何魅力,在他眼中,长束和皇太子以这种说词为由,合力保护宗家的行为,他觉得很讽刺且滑稽。
「虽然我并不讨厌皇太子,但之前无法理解他的目的。」
为了成为金乌,不惜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到底有何目的?
伤害了那么多人,造成了不幸,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得到的金乌地位,具有和付出这些牺牲相符的价值吗?
如果不执着于「权力」这种东西,在朝廷牺牲的那些八咫乌,一定能够得到幸福。皇太子一旦放弃金乌的地位,也可以摆脱生命受到威胁的生活。皇太子明知如此,却仍投入宫廷的明争暗斗,他无法对皇太子产生同情,因为他认为「权力斗争」真的无聊透顶。
「留在宫廷,就代表要为皇太子的目的拼命。我无法为自己认为的无聊事去死拼。」
「原来如此。」路近静静听完雪哉说的话,露出了完全理解的表情。「原来这就是你没有成为皇太子近臣的原因。」
过了好一会儿,路近发出好像野兽低吼般的笑声。
「你的想法并没有错,只是让你有这种想法的前提,已经不成立了,对吧?」
「……对。」
自从皇太子去了垂冰之后,他了解到很多之前在朝廷时无法瞭解的事。其中最大的关键,就在于日前看到皇太子用藤箭做了异于常人的事。
真金乌,的确不是普通的八咫乌。
「皇太子提到,如《大山大纲》中所言:『金乌是所有八咫乌之父、之母。』但我完全搞不懂其中的意思。」
雪哉的焦虑溢于言表。
「小子,很遗憾,我也完全不懂真金乌是怎么回事?因为皇太子和长束亲王都极力隐瞒。」路近轻拍他的肩膀,然后抓了抓脸颊,转头斜觑着真赭薄,「女人,我问你,」
一直默然不语的真赭薄听到路近突然叫住她,惊吓得抖了一下。
「我对皇太子有异见,你和我不一样,曾经发誓对皇太子妃忠诚,是否知道些什么?」
「这……我不知道。」
「那我们就一无所知了,这也无可奈何。」
路近不理会移开视线的真赭薄,转身准备离开,这也表示问题已经聊完了。
不过,在他在走出去之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转过头。
「啊,对了!小子,我有言在先,今天的会谈十之八九会失败。」
路近充满确信的语气,让雪哉和真赭薄顿时瞠目无言。
「为……?」
雪哉还来不及问为什么,路近便挥了挥手。
「如果能够获得什么成果,那不是因为长束亲王,而是因为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路近说完,狂妄地大笑着走了出去。
A005-001
装饰豪华的两辆飞车,停在长束府邸的车场。
两辆飞车都气派非凡,拉飞车的马也都是高大俊俏的大乌鸦。长束坐在带路的第一辆飞车上,雪哉坐进了后方的第二辆,一行人出发前往谷间。
雪哉推开车窗向外张望,发现骑着马的护卫在飞车周围飞翔,他在庄严的武装士兵中,发现了衣着整齐的路近身影。
长束府邸位在朝廷和谷间之间,没有花太长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两辆飞车在两侧逼近的山崖之间飞行,最后降落在密集建筑物中的宽敞空地。那应该是谷间的车场,原本以为和朝廷相比,这里的车场整备并不完善,没想到飞车顺利降落了。
从车内向外张望,这里的人可能知道会有飞车出现,聚集了许多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围观。这时,有一个人从黑压压的人群中走出来。
长束察觉到迎接者已到,从前方的车上走了出来。雪哉也在长束的随从催促下,打算从飞车的前方下车。当帘子拉起后,立刻有人准备了四脚矮凳及鞋子,士兵在一旁协助,以免他踩到一身华服。
雪哉下车后走向长束身旁,内心觉得很浮夸。长束今日穿了一件有金色刺绣的紫色豪华稳重袈裟,金光闪闪的衣服和谷间格格不入,长束却丝毫不在意。
「感谢迎接,辛苦了。我是明镜院的长束,朝廷派我担任皇太子的代理。」
迎接他们的是,之前在小梅家撞见的那位年长男人,不确定他是否察觉到雪哉就是当时的男孩,不过他的态度一开始就很不友善。他好像在品评般打量着长束和雪哉,虽然没有咂嘴,却皱起眉头说了一句:「跟我来!」便转过身就走。
雪哉和长束随即迈开了步伐,前后左右都被路近手下包围,而看起来像是那个男人的部下,则走在他们前后,一行人开始移动。
雪哉边走边吸气,闻到了油耗味和廉价酒的味道。
谷间的状况和以前来的时候一样杂乱无序,却充满了上面社会所没有的活力。挂在路旁的整排红色灯笼下,女人从红漆已经剥落的格子窗内向外窥视,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手拿劣质刀和长枪远观的流浪武人。
这群衣着打扮和这里的环境很不相衬的男人,肃穆地走在层层叠叠而建的小屋之间。
顾名思义,谷间就是位在山谷之间的地方。雪哉等一行人前往的地下街,则位在山的下方,形成山谷的岩壁中。那里是经过漫长岁月建造而成的坑道,或是利用原本就存在的洞窟,修建地下道连结而成。说起来就像是鼹鼠的巢穴,但完全是他们的地盘。中央的官吏绝对不会踏入此地,甚至无法靠近地下街的入口。
一行人跟着带路的男人走了片刻,两旁围观的人渐渐不同。那些男人身穿很像中央武人的羽衣,身上绑着和带路男人头巾相同白布的人越来越多。
路越来越窄,房子也越来越少,当山崖和山崖之间变得狭窄,只剩下一条笔直的路时,在一旁列队目送他们的都是带路男人的同伙。
雪哉无视那些人瞪视的眼神,终于来到两侧的山崖汇聚,成为山谷起点的地方。山崖汇聚处和地面之间有一条黑色裂缝,几个看似门卫的羽衣男人持长枪守在那里——这里应该就是地下街的正面入口。
男人不发一语走了进去,雪哉和其他人也默默跟在他身后。当走进宛如巨大门扉般的裂缝时,雪哉意外发现里面的空气很冷。
他曾经去过从中央花街通往谷间的隧道,那里并没有这么冷。而且这里虽然修建了通道,却几乎没有亮光。有些地方有火光,可以隐约看到走在前方的人,但如果独自进来这里,恐怕会迷路。
一行人沿着蜿蜒曲折的通道持续走了一段时间,终于来到一个有好几个灯笼照亮的大厅。
这里和朝廷的紫宸殿相似的程度简直不可思议,虽然建造粗糙,也没有紫宸殿的金壁辉煌和静谧,但威严程度远胜于紫宸殿。灯笼则是嵌在露出的岩壁上。虽然墙壁是凿岩而成,但地上铺了木板,榻榻米围成一个大圆。
看起来像是干部的几个男人坐在榻榻米上,锐利阴鸷的眼神看了过来。一个身材壮硕的壮年男子,坐在离出口最远,也是最高处的上座,把手放在扶手枕上。
他就是目前地下社会的真正首脑,鵄。他一头短发,虎背熊腰,身上那件印了银色植物花叶图案的黑褐色衣服,一眼就看得出是高级珍品。眉头深锁的脸看似严肃,人品却不凡,很像在辅佐四家家主的参谋高官。
那些男人围坐在鵄的周围,长束和雪哉坐在中心。当长束打算开口致意,鵄打断了他。
「我们是邀请皇太子,为何他没来这里?」鵄沉声质问。
他响亮的嗓音,让雪哉的背脊一阵发寒。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鵄不悦的声音让他预感到这次会谈即将面临的风波。
长束似乎也感受到,一脸端肃的表情,委婉地试图辩解。
「我是明镜院的长束,虽然已经出家,也是宗家的嫡长子,因此代理皇弟来此。」
「看来你们没把我放在眼里啊!」鵄自嘲地叹了一口气。
「绝无此意。皇太子殿下很重视与鵄兄之间的关系,不过他亲自来访困难重重,才请我这个皇兄代理。敬请理解皇太子殿下无法自由行动的立场。」长束不甘示弱地回应,接着切入正题问道:「可以请教你约皇太子殿下来此的理由吗?」
「和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谈的。」鵄断然拒绝。
长束听到鵄说他是「这种人」,脸色蓦地一沉。一直以来,长束在朝廷是最受尊敬的,他应该难以承受这种屈辱。
正当长束准备开口时,周围那些男人语带不屑地你一句我一言。
「皇太子破坏了之前的协议,他应该自己来的,又不是孩子,竟然找兄长代替。」
「真是笑死人了!」
虽然他们嘴上说笑死人,但现场的气氛僵到极点。
「请等一下,这有所误会。皇太子并没有破坏协议!」长束察觉不妙,急忙澄清。
「既然这样,为什么袒护卖水郎的女儿?」
「因为她是遭到猿猴袭击的唯一幸存者。」
「我们也听说了猿猴袭击的事,但上面世界的事和我们无关。」
「上面的事,上面的人自己去解决。」鵄冷然的回答让人感到无助。「既然你们和少女没有其他交集,那就乖乖把人交出来,否则就代表你们是卖水郎的共谋。」
长束发现谈及了正题,脸色大变。
「请问,那名少女的父亲到底做了什么?」
鵄听了长束的询问,只是不耐地拢起了眉头。
「我刚才说了,和你没什么好谈。若今天是皇太子来,事情就简单多了。难以想像真金乌竟然无法解决自己闯的祸,宗家无法保护自己的百姓,真是可笑至极了。」
「长束亲王。」雪哉焦急地叫了一声。
当鵄提到〈真金乌〉这三个字时,雪哉发现长束的眼中默默闪着怒火。你对金乌瞭解什么!你污辱我也就罢了,绝对不能坐视你对金乌无礼!从长束的眼神中,似乎可以听到他内心的怒吼。雪哉暗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他用力咬着嘴唇,将怒火隐忍下来。
照此下去,会谈无法继续进行,而且鵄的态度越来越强硬。
长束瞥了一眼扯住他的雪哉,露出强硬诡谲的眼神看着鵄。
「鵄兄,我有一个提议。」
「提议?」鵄狐疑地斜睨着长束。
「虽然不知你们误会了什么,但皇太子绝无二心,也从未破坏和你们之间的协议。即使这么说,若一味要求相信我们,你们也无法采信,所以朝廷方面愿意展现诚意。」
长束说得恳切,郑重其事,下一瞬间,他伸手指向雪哉。
「我们愿意把北家家主孙子交给你们。」
「这是什么意思?」鵄深沉地眯起了双眼。
「我方借此表示让步。」长束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并没有做对不起地下街的事。既然你们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就只能拿出诚意,证明我们并没有说谎。」
「所以打算把人质交给我们?」
「没错。北家家主孙子的性命,应该不至于不够分量吧!」
鵄神情森然地注视着长束,好半晌,双眼又眯了起来。
「你们展现『诚意』的方式还真荒唐,这是宫乌常用的方法吗?」鵄冷言讥嘲道。
「我们并不愿宫乌的子弟身陷危险,但这次的情况特殊。」长束状似百般不愿地撇着嘴。「这不就是你们的作法吗?既然这样,那就按照你们的规矩行事。」
在场的男人们听了长束的发言,出现明显的躁动,这完全出乎长束和雪哉的意料。
「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了!」鵄身旁的一名干部咆哮大吼。
「你到底要羞辱我们多久才甘心!」
「这是朝廷的处事方法吗?」
「我真是惊讶得大开眼界,上面的人都是卑鄙无耻的狗吗?」
在一阵几乎要动手的叫骂声中,感受到鵄咬牙切齿的愤怒。
「你们是不是把和我们之间的关系,认为和宫乌之间无聊的纠纷差不多?难怪你会如此无礼。」鵄语气凛栗,拒绝和长束继续交谈。「你不适合成为我们的谈判对象,滚!」
「等、等一下!」长束见鵄准备离去,慌了手脚。
「果然啊!」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路近低喃着,然后单手把准备起身的长束拉了回来。「事到如今,我们已无能为力,只能等皇太子日后来处理。」
「蠢货!怎么可能这么做!」长束焦急地狂声喝斥,以免被周围的怒吼声淹没。
长束用身份建立起来的假面具,隐约看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面孔,仔细一想,他也才二十出头。雪哉用麻痹的脑袋思忖着。
此刻,鵄手下的年轻人冲了过来,准备把抵抗的长束带出去,路近的手下杀气腾腾地不让他们靠近。按照眼前的发展,真的会毫无斩获,空手而回,绝对不能有这样的结果。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路近一脸若无其事,他露出乐在其中的眼神斜睨着雪哉。
雪哉猛然想起了他早上说的话——
『如果能够获得什么成果,那不是因为长束亲王,而是因为你。』
「鵄大人,我有一事相告!」雪哉还来不及好好思考,便大声喊叫了起来。
变声前的少年高亢声音,穿透了大人的叫骂声,响彻整个大厅。
不知道是否遗忘了雪哉的存在,不光是地下街的人,就连长束和路近的手下也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不过,雪哉没有错过短暂的安静。
「我以前曾在谷间受到关照,深刻了解到鵄大人多么重视仁义。」
原本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鵄也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虽然不发一语,却似乎愿意听下去。雪哉绞尽脑汁,焦急着思考到底该说什么。
「我虽然身为北家家主的孙子,跟随长束亲王来到此地,但我明白在这里根本没有意义。因此,我不是以北家家主孙子的身份,而是身为一个向您求情的人,可以请您留步,听我说几句话吗?」
鵄无言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原本围在雪哉周围的鵄的手下,也都静静地退到一旁。
雪哉端正姿势,直视着鵄,问道:
「遭到猿猴袭击的垂冰乡是我的故乡,被猿猴啃食、流血身亡的是我的同乡,说起来就像我的家人。我之所以答应跟随长束亲王来此,也是想保护家人。说实话,我觉得长束亲王想要利用我是北家成员的想法,根本是狗屁!」
路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长束目瞪口呆。
鵄默默地沉思片刻,缓缓转过身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答应当人质?」
「理由我刚才已经说了,是为了保卫遭到摧残的故乡。因为我听说猿猴闯入的途径,可能和你们有关。」
「什么?」鵄首次露出意外的表情。
雪哉趁这个机会向他磕头,哀求道:「求求您!请您、请您救救我的家人。只要您愿意出手相救,要我做什么都愿意。为了保卫故乡,我这条命死不足惜。」
鵄闭口不语,看起来并非对雪哉的态度感到不悦,而是在犹豫该采取什么态度。
雪哉带着祈祷的心情,在一片静默中沉默中等待着。
周遭蓦然响起了轻快的拍手声。
「啊呀啊呀,真了不起,没想到宫乌中也有真性情的家伙。鵄大人,你说是不是?」
那是年长者特有的洒脱嗓音。
一听到这个声音,现场的气氛立刻发生了变化。原本坐着的人都跳了起来,和长束他们对峙的年轻手下,也都双眼发亮。
「老爷子!」鵄也愕然瞠视,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
雪哉抬起头,回头一看,对那个年长者的最初印象是,好白喔!
一个清瘦的老翁站在大厅入口,他满脸皱纹,一头银发,穿着灰白色和服便装,背脊挺得很直。他好像幽灵般浮现在昏暗的光线中,全身宛若发出银白色的光,眼神十分温和,和蔼可亲。不过,从周围人的态度来看,他显然并非等闲之辈。
「别动、别动,怎么能够让地下街的盟主轻易移驾?」
老翁笑着制止了准备走去迎接他的鵄,迈着轻快的步伐。大厅内的大部分人都为他让出一条路,老翁悠然地走到房间中央,也就是长束、雪哉和路近所在的位置。
「和这男孩相比,这位叫长束亲王的,刚才的表现太差劲了。你根本不了解地下街。」
老翁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长束无措地想开口,路近立刻走到长束的面前打断了他。
「非常抱歉,没想到会惊动到您。」
「你这身拘谨的打扮,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路近啊!并不是只要我不在,就可以乱来喔!你要好好调教自己的弟弟。」
被说成是路近弟弟的长束,一时哑口无言,原以为路近会更正,岂料他只是鞠了一躬。
在此同时,雪哉也发现了一件事——刚才大厅杀气腾腾时,只有路近一个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如今也露出了严肃表情。
「你是谁?」长束费力地挤出声音。
老翁绽开朗的笑容,说道:「我只是早已退隐的老人,和鵄大人他们不同,不会意气用事,也不必在意面子,所以来教你一点这里的规矩。」
「什么规矩?」
「你别狗眼看人低。」老翁的嗓门并不大,但这句话却让室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长束被当面威吓,愣怔地站在原地。
「又不是喽啰,被人认为只要把诱饵放在眼前就会上钩,鵄这家伙当然忿怒。」
长束可能不知道自己为何受到责备,露出好像小孩挨骂的委屈表情。
老翁见状,似笑非笑地斜觑着长束。
「这和带一只小狗来不一样,你的行为轻视了人质的价值,也轻视了我们,更轻视了你自己。这个男孩在你眼中,就和小狗一样吗?」老翁语带调侃地责问。「还是说,这是宫乌做事的方法?轻易出卖自己人,然后怪罪他人,盛气凌人地进行谈判吗?真是丢人现眼!这是在上面世界努力的人所做的事吗?」
长束终于瞭解自己闯了什么祸,不由得涨红了脸,可能他在内心的深处,还是轻视着地下街的人。在完全没有任何场面话的情况下,单方面提出「我把人质交给你,你把消息交出来」的态度,确实将对方踩在脚下。
长束并没有认知到自己在谷间身处的状况——地下街派了头领出来谈判,但朝廷只派代理出面。无论代理人的身份多么高贵,对地下街来说,都让鵄和地下街颜面失尽。
「或许你认为很无聊,但在这个世界,尊重对方面子的行为,就像在上面世界遵守法律一样。」老翁继续解释道。「你们是靠出生决定八咫乌的价值,但在这里,只有信赖决定我们的价值。一旦失去了信赖,你就没有资格在这里开口。」
「但是……」长束语带颤抖地试图解释。
「少啰嗦!」
老翁毅然的喝斥,语气虽平静,却有一种令人无法反抗的力量,长束只能闭了嘴。
不过,老翁对他不屑一顾,转头看向上座,鵄一脸好像与长束一起挨骂,瞧见老翁看向自己,慌忙挺直了腰杆。
「误会一场。」
「啊?」
「鵄,他们手上并没有你想要找的消息。」
诚惶诚恐的鵄听到这句话,才终于想起自己是地下街的头领,他惊诧地眨了眨眼,随即露出了凌厉的表情。
「所以背后是皇太子撑腰这件事……」
「没这回事。虽然我不会说毫无关系,但至少和买卖无关。」
鵄听了老翁的话,无力地呻吟着,不禁用单手捂着脸。
「简直是天大的闹剧……」
「旁观倒是觉得很有意思。」老翁呵呵笑着,拍了拍鵄的肩膀表达安慰。
到底为什么说是闹剧?
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老翁似乎让鵄了解到,皇太子并没有破坏协议。
老翁仍然把手放在鵄的肩上,转头面带微笑看着雪哉。
「垂冰的孩子,让你久等了,接下来该听听你的说词。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雪哉落落大方地走到老翁面前,向他有礼地躬身作揖。
「我叫雪哉。」
「好,雪哉,似乎要听你说明,才能瞭解造成我们误会的原因。」
雪哉在老翁的命令下,如实地将至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以及皇太子的推论说了出来。
垂冰遭到猿猴袭击。小梅是唯一的幸存者,于是把她安置在乡长官邸。在小梅的老家,撞见了地下街的人。
当说到皇太子认为猿猴闯入的途径可能是〈第三道门〉时,地下街的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鵄不发一语,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瞥了老翁一眼,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老翁听了雪哉的话丝毫不为所动,片刻后,再度开了口。
「我们已充分瞭解状况。我现在想问你:雪哉,你希望我们帮什么?但说无妨。」
「任何事都没有关系,」雪哉急切地表达。「我们想要得到有助于阻止猿猴侵犯的任何线索。对于是否真的有〈第三道门〉完全没兴趣,只是想要瞭解猿猴的真面目。」
老翁摸着下巴,沉吟地「嗯」了一声。
「地下街向来会诚心回应真心求助的人,我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真的吗?」雪哉激动得声音都变尖了。
「但是,」老翁态度冷然地补充道:「我并不知道是否能够成为线索,只能给你或许能得到消息的可能性。但也可能非但得不到线索,甚至有失去性命的危险,即使是这样,你也没有关系吗?」
「没关系。」雪哉毫不犹豫地点头回答。
「很棒的决心。」
「老爷子……」四处响起劝告声,但在一旁听着老翁和雪哉对话的鵄并没有出声制止。
「……我们的谈判对象是皇太子,和垂冰人的谈判是另一回事。」
鵄的意思是,雪哉的事就交给老翁处理。
老翁夸张地对着鵄一鞠躬,转身离去。
「跟我来。」
雪哉察觉到老翁是在对自己说话,急忙站起身追了上去。
老翁仅同意雪哉和他同行,长束只能默默目送雪哉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