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救救我!」
听到结发出好像撕裂般的凄厉叫声,我惊恐得丢掉手上的篮子,踢开散落在地上的棉花冲了过去。抵达库房时,朋友个个脸色铁青,一看到我,立刻移开了视线。
朋友们背对着库房,平时敞开的门现下紧闭着。
「不要,住手……哥哥、哥哥!」
库房内传来拼命求救的高喊,和持续不断的喀哒喀哒声。
我想把门打开,拉门却从内侧锁住了。
「别进去。」
有人抓住我的手臂,忍无可忍的我甩开了那个人的手,用身体不断地撞向拉门,几次下来,终于将锁住的门撞破冲了进去。
库房内很暗,农具后方堆着草堆,一个熟识的男人一脸讶异地转过头。而结正躺在稻草堆上,她纤瘦苍白的玉体浮现在黑暗中。
结被抓着头发按在地上,露出了纤白的颈项,她的羽衣下摆已被掀了起来,露出两条细腿,男人的手正打算伸进两腿深处。
脑筋一片空白,我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当我回过神时,发现男人已倒在血泊中。他的脑袋喷出大量的血,多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紧紧抱住抽抽噎噎的结,茫然地看着一动也不动的男人。
「纮,你竟然……」
听到有人惊叫着我的名字,我缓缓地抬起头。
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不好,已经有好几个人跑去公馆了。」
「没时间了。纮,你带着结逃离这里吧!赶快!」
我听从了建议,背着结冲出了库房。
一大片正值收成期的棉花田闪着白色光芒,我穿过这片宛如下了雪般的棉花田,跑向没有房子的山中。
我忍耐了一天又一天,持续忍隐至今。然而,这种日子终于要画上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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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出劲草院的书库,强烈的光线令人眼花。
灿烂的阳光刺痛了眼睛,他立刻怀念起刚才离开的阴暗清凉的空间。
这时,他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唤住。
「这不是澄尾大人吗?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回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对他露出笑容,手上拿了好几本书。
「雪哉,最近还好吗?」
「托您的福,结交了几个朋友。」
澄尾是平民阶级出身的山内众,但因为儿时的缘分,在皇太子回到山内后,一直担任皇太子的专属护卫。
雪哉以前在宫中当差时,每天都会见面,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并没有相隔太长,却觉得好久没见了。
「交到了能够信赖的朋友,真是太好了。如果还无法找到其他能胜任皇太子护卫工作的人,我恐怕要胃穿孔了。」
自从长束公开表明支持皇太子后,澄尾便经常借用路近的手下,只是他并没有发自内心相信路近。由于这几年的山内众并不可靠,几乎都是澄尾独自担任皇太子的护卫工作。
「如果你们能够成为山内众,我也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我正竭尽全力,努力完成使命。」
澄尾忍不住欣慰地看着雪哉满面笑容的脸。
「所以……您来这里,是为了调查吗?」雪哉一脸天真邪地歪着头问道。
「嗯,是啊!」
「您要回去了吗?那我送您。」
雪哉似乎察觉到是不方便在这里谈论的内容,他抱着手上的书,和澄尾一起迈开步伐。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教官有事,让我们自习。明天开始旬试,我打算来猜题。」
旬试,是每次长假之前都会举行的考试。
澄尾在数年前走过相同的路,身为学长,无法忽视雪哉刚才这句话。
「你要认真复习,别想偷懒。」
「不,我不需要复习,只要上课听一次就记住了。」雪哉显得一脸轻松,这句话也让人无法置若罔闻。接着雪哉又一脸心事重重,仰天说道:「问题在于我的那几个朋友。老实说,即使我想教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哪里不懂?因为我无法解决他们的问题,所以被明留赶了出来,我真是太没用了。」
之前为了应付考试也吃了不少苦的澄尾只能干笑。
「明留不就是真赭薄女官的胞弟吗?他的成绩也很差吗?」
「不,他是学习会的小老师。以前他遇到平民阶级出身的人都会找他们麻烦,现在似乎洗心革面了。」
明留起初因为在意自己以前的愚蠢态度,有些局促不安,但随着热心指导其他人,彼此的相处也越来越融洽。
「他教导的方式简单易懂,现在被大家视为神。虽然他的绰号『小鬼老师』听起来像在损人,不过他没有察觉,不需要太担心。他和他嫡姐一样,十分聪颖,也很值得信赖,个性刚烈这点也很像。」
「喔喔——」澄尾听了不由得苦笑。
真赭薄被称为山内最美的公主,也是山内自尊心最强的人。由于她目前是皇太子妃的女官,澄尾和她接触的机会也很多,在意见发生冲突时,从来不曾说赢过她。
「所以您今天来这里有什么事呢?」雪哉确认周围无人后,稍微压低了声调。「果然是为了调查一百年前的事吗?」
「你猜对了。」
之前已经向雪哉详细说明了在白乌那里发生的事,而且还很慎重地在劲草院休息的日子,特地把他叫去招阳宫,由皇太子亲自向他说明情况。
皇太子去见白乌时,雪哉当时不在场,因此很在意他会有什么反应。没想到即使雪哉听到皇太子可能并不是「完全的真金乌」,他也显得十分沉着、临危不乱。
「山内开天辟地以来的记忆吗?追溯到那么久,臣反而觉得有点可疑。」
无论怎么想,都应该认为这件事很震撼,雪哉的反应却很平淡。
「你不惊讶吗?」皇太子略感意外地反问。
「臣很惊讶啊!」雪哉语带玩笑地回答。「只是不管您的记忆是否不完整,山内需要您这件事是不变的事实。如果您认为臣的忠诚会因为这种事受影响,也太小看臣了吧!」
「你是因为吾有修补结界破洞的能力,才会这么说。其实吾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清楚使用这种力量的结果会如何?」
「即使这样,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让破洞留在那里吧?这也未免太荒唐了。」雪哉冷笑着反驳。「无论使用这种力量会对未来会造成怎样的结果,在目前的状况下,就只能这么做啊!难道您打算因为可能存在的陷阱感到害怕,就哪里都不去,让自己饿死吗?」
「你说的也没错。」
「烦恼根本是浪费时间。」雪哉用严肃的语气说完,正视着皇太子鼓励道:「至少我们都瞭解,殿下您是最关心山内的人。基于这种仁心而行使的力量,是不可能危害百姓的。请您对自己抱持自信,充分发挥以往我行我素的特质吧!」
澄尾想起雪哉说这番话时的笑容,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虽然雪哉认为这件事并不重要,但长束和皇太子本身十分在意「真金乌的记忆」。尤其是长束,正全力调查朝廷留下的所有资料。由于当时的资料很少,成果并不理想,却也依稀了解到「真金乌消失在〈禁门〉外」的详细情况。
上一代金乌是在明龟二十八年春天消失。正如白乌所说,当时〈禁门〉开着,真金乌频繁出入〈禁门〉外的神域。
当时的真金乌名叫那律彦,是目前代理金乌前四代的山内宗主。除了在他二十岁左右出现一场干旱以外,在他统治期间,并没有发生任何巨大灾害,太平盛世持续。直到有一次山内发生了大地震,那律彦从〈禁门〉前往神域,打算倾听山神的神意,却从此一去不回。
长束在调查后,发现当时有一名亲信跟随那律彦一起进入了〈禁门〉。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事情不单纯。因为他明明与前任真金乌一起进入了〈禁门〉,怎么会只有他一个人回到了山内。」
「所以他把真金乌留在神域,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吗?」
「对。而且他回到山内后的经历很不寻常,因为他之后成为了〈黄乌〉。」
雪哉惊愕地瞪大了眼,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那个人该不会是博陆侯景树?」
黄乌,尊称为博陆侯。摄政者获得百官全场一致同意时,才能获此称号。当金乌或代理金乌年纪尚幼,或是因某种原因无法处理政务时,唯一可以代理君主处理国政的人。
不过,并非每个朝代都有黄乌,只有在历史上留名的大官才有资格担任,这也是朝廷内最高称号。
「没错,他在〈禁门〉关闭,且那律彦陛下失踪而陷入混乱的朝廷,辅佐当时年幼的皇太子。」
然后一手掌握所有权力,最后成为博陆侯。
目前已经查明,他原本是南家旗下的贵族,从劲草院毕业后成为山内众,被提拔为那律彦的亲信。从他在世的时代开始,南家出身的公主就持续入内,由此可见,是他奠定了南家长期裙带政治的基础
雪哉听了澄尾的说明后,露出无言以对的表情。
「……这样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博陆侯景树把真金乌赶出山内,恣意操控朝廷。」
「不,这倒不至于……但这只是目前的推测。」
事到如今,已无人知道真相。
「今天我是来调查他在劲草院时代,是否有留下纪录?」
「看您的样子,似乎并无太大收获。」
「因为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所以只剩下他当年毕业时的纪录。」
当年博陆侯景树还是以首席之姿从劲草院毕业。
「博陆侯景树是目前历史上最后的黄乌,曾经进行多项改革,也留下了大量文献。然而,那律彦陛下失踪以前的纪录,却少得很不自然。」
「我记得他曾经大规模编撰历史书,会不会在那个时候刻意删除或篡改文书?」
「八成应该是这样。」
把金乌留在神域,自己回到山内。他身为金乌的臣子,这是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严重疏失,如果之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很可能会满不在乎地极力隐瞒。
「总之,真金乌无法找回记忆,也没有文字纪录,我们没有任何手段可以瞭解过去。」
两人互看一眼后,雪哉眉头深锁地歪着头。
「……不知道一百年前的神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送走澄尾后回到自习室,室内躺满了正值发育期的男生。
「我回来了。」雪哉在打招呼的同时,为根本没有地方走路感到困扰。
「回来啦!」像尸体般躺满地的同学发出慵懒的回应。
「大家怎么了?」
「正在休息啊!休息。」
「小鬼老师去宿舍拿忘记带的东西,所以利用这个机会休息。」
「真是够了……我的脑袋都快炸开了……」
「辛苦了。」
时间过得很快,峰入至今已经快四个月,开始有人因为无法忍受训练而离开,不过参加这个学习会的人都努力撑了下来。
雪哉跳过躺在地上叫苦连天的同学,来到了墙角。
「我精简了上次猜题的范围,等明留回来之后,你们再请他讲解。」
「喔,谢啦!」
「虽然很感谢,却无法感到高兴。」
「希望小鬼老师去久一点。」
有人无奈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为了遮阳而关上的拉门突然被打开。
「真是对不起啊!我这么快就回来了。」明留站在逆光中,简直就像被华信教官附身般厉声喝斥道:「赶快都起来,你们这些懒惰鬼不要磨磨蹭蹭,现在哪有时间休息!」
躺在地上的同学纷纷发出悲嚎声,雪哉也顺手将写了猜题的纸交给了明留。
「小老师,辛苦了!他们说你忘了带东西?」
「不是我忘了带,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连这种初步的知识都不懂。我原本以为不需要这么初级的教材,结果还必须特地回去拿。」
「真是对不起啊!我们连这么初步的知识都不懂。」
「不好意思,我们就是笨。」
正当躺在地上的尸体满地打滚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室内空气顿时冻结。
「……奇袭训练。」有人无奈地嘀咕道。
下一瞬间,躺在地上的人立刻跳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我们正在为考试复习吔!」
「我们正在休息啊!」
「茂哥,珂仗,你忘了拿珂仗!」
所有人慌乱地大声嚷嚷,拿起珂仗,踢开课本和桌子冲了出去,并在全速奔跑的同时,重新编织羽衣。当抵达大讲堂前的广场时,劲草院的院生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
「动作太慢了!各学年都排成一列,点名!」
华信教官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反射性地移动身体。最初跑到华信面前的人举起一只手,其他人纷纷自动在后方对齐,接着队伍最后面的人计算完队伍中的人数后,跑到最前面。
「贞木,除了因演习不在的人以外,八人全数到齐。」
「草牙,三十一人全数到齐。」
「豆儿,三十九人,少了一个人。」
所有豆儿听到大声报告的人数,都发出了无声的惨叫。
〈奇袭训练〉时,一旦有人缺席,整个学年的院生都要负起连带责任。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笨蛋缺席,显然已经招致所有豆儿的怨恨。
华信满脸愤怒,发出了怒吼声,连大讲堂的墙壁也跟着颤抖。
「是哪个家伙缺席?」
「报告,是一之一的千早。」
雪哉听到这个回答,发现事态异常。
千早的不擅交际几乎属于毁灭性的程度,但在技术方面的天才能力,和认真的态度无可挑剔,不可能在训练时迟到。
华信可能也有相同的想法,他的眼睑抖了一下,并没有打算改变态度。
「贞木、草牙解散,豆儿去找一之一的千早,立刻将他带来这里。在全员到齐之前,不得自由行动。行动!」
所有豆儿听到命令后,立刻四处散开,在劲草院内寻找千早的身影,只是通知找到千早的钟声始终没有响起。最后,当豆儿听到晚膳的钟声回到广场上时,千早才终于现身。
千早看到在偌大的劲草院内跑得精疲力尽的豆儿,立刻察觉发生了什么事。
太阳已经下山,天色也暗了下来,食堂的灯光让饥肠辘辘的豆儿格外向往。
「你到去了哪里?」
华信平时总是大声咆哮,此刻的他平静得令人生畏,不过千早紧抿着唇没有回答。
「你的同学连续找了你两个时辰,喉咙也都叫哑了,还因为你的关系无法用晚膳,要接受〈行军训练〉,你对这件事没有任何说明吗?」
「赶快说!」
豆儿都露出充满杀气的眼神瞪着千早,他依然闷不吭声。
华信低着头不耐地长叹口气,然后抬起头,恢复了往常的怒吼。
「所有人都去绕着水练池跑!在我喊停之前都不能停下脚步!」
「队伍出发。」
所有人一致转身,不发一语地跑了起来,但内心已对着千早破口大骂,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愁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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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我这句话是双关……」
「这次会这么惨,都怪千早在考试之前惹事。」
「如果不及格,就找千早算帐。」
明留看着他的「学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旬试结束后,参加学习会的人并没有为考试结束感到兴奋,全都对其结果忧心忡忡。
「而且千早的成绩应该很好吧?简直太不合理了。」
桔苹又嫉又妒,久弥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他要一个人打扫大讲堂作为惩罚,但和我们遭到的池鱼之殃相比,这种处罚根本不算什么。」
「且慢,其实这才是最大的处罚。」
蓦然,空气中响起一个外人的声音,他们还来不及猜是谁,自习室的拉门就被打开。
「嗨,豆仔们,怎么个个都一脸郁闷啊?」
「市柳草牙。」
「你怎么会来这里?你刚才说最大的处罚,是什么意思啊?」
雪哉和茂丸看到草牙装模作样地出现,都被吓了一跳。
闯入者市柳发出了呵呵的可怕笑声。
「千早不是要从今天打扫到明天早上吗?但是,贞木学长现在要带大家出去玩乐,庆祝考试结束。」
「玩乐?」
「现在吗?」
窗外的天空已经染上暮色。
市柳看着搞不清楚状况的学弟,拼命忍住笑。
「所以才说你们都还是小孩子,我们等一下要去参加节庆活动。」
「节庆活动?」
明留听到市柳这么说,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茂丸和其他来自外地的同学则一脸纳闷,雪哉似乎也猜到了,露出了苦笑。
「而且今天是连续五天的夏季节庆的最后一天,保证会让你们觉得千早很可怜。」
「所以呢,」带领所有人走在最前面的贞木,得意地叫喊道:「今天要带你们去参加花街的鬼灯节!」
草牙和贞木都齐声欢呼了起来。
明留曾经多次去花街参加酒宴,起初对同学兴奋的样子感到很丢脸,然而花街在鬼灯节期间的确充满奇幻的气氛、绚丽多姿,就连对花街并不陌生的自己也看得出神。
弯曲复杂山坡上有许多富丽堂皇的建筑,阶梯和道路两旁都挂着鬼灯形状的灯笼,各店家也都使用了鬼灯图案的装饰,到处飘着深浅不一的漂亮朱色和淡绿色薄绸。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豆儿都迫不及待想要冲进花街,但在进入花街之前还费了一番工夫。
「赶快把那种矫柔做作的围巾丢掉!」
「我知道你们很希望好好打扮一番,其实穿羽衣来这里才是关键。」
「一旦知道我们是劲草院的院生,就会很受欢迎。说自己没钱,等以后有出息再还钱,店家还会提供优惠。」
「不过一身汗臭味会遭到嫌弃,之前的学长为院生建立了整洁有礼、前途一片光明的理想形象,你们可千万别破坏了。」
经过学长最后的严格确认,一行人才终于得以走进花街。
花街内到处洋溢着欢乐气氛,隐约传来了令人联想到黑夜和妖艳的乐曲。许多衣着华丽的美女站在不同楼阁设置的舞台上,配合着音乐声翩然起舞。
在舞台上起舞的游女可能发现院生看着她们出了神,向他们欢快地甩着袖子。
「我现在死也无憾了。」
「茂哥,你可不能死。」
「蠢蛋,别停下脚步,会堵住后面。」
茂丸如痴如醉,站在舞台前不愿离去,明留和雪哉每次都得用力拉扯他庞大的身躯,催促他继续往前走。
「千早那家伙真是太可怜了啊!」久弥笑得合不拢嘴,向游女甩着袖子。
「他是自作自受。」桔苹兴奋得声调都变尖了。
「但是事到如今,你不会感到好奇吗?那个一板一眼的千早,竟然不惜破坏规定,到底是去了哪里?」
明留在内心也认同辰都所说的话。
那天找遍了劲草院,都没有找到千早,他一定从小路溜出去了。其他人听到他们在聊这件事,也随性地加入了讨论。
「会不会是他家人病危?」
「如果是这样,实话实说就好啊!」
「所以可能是为了女人。」
「千早吗?不可能、不可能。」
「人不可貌相,越是那种家伙,搞不好私底下越是色胚。」
「这个世界上有男人不色吗?」
这些在七嘴八舌讨论的人,想起目前所在的地方,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有这种人嘛!」
「千早真是太可惜了,我会连同你的份好好享受。」
「可不能恨我啊!」
今天是花街鬼灯节的最后一天,到处都挤满了人。沿着阶梯来到花街中心的广场上,那里为鬼灯节搭建了特别舞台。从各个妓楼挑选出来的舞女,在舞台上跳着为了这一天练习的舞蹈,后方有一排演奏者和歌手。
学长带着他们前往可以俯瞰那个广场的大型店家——〈哨月楼〉。
「各位年轻的院生,欢迎光临!」
「正在恭候各位。」
每年考试结束后,院生都会来到花街庆祝,而哨月楼便成为院生经常光顾的店家,店内的人也在等候他们上门。
明留与满脸色相的同学保持了距离,这时发现和自己一样离开其他人的雪哉正看向另一个方向。雪哉并没有看着舞台,而是看着舞台周围的观众。
「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吧!」
明留不经意地顺着雪哉的视线望去,终于发现他刚才在看什么——照亮舞台的灯笼灯光很刺眼,在穿着各种不同颜色衣服的客人当中,黑色羽衣格外显眼。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绝对没有错!目前应该在大讲堂内打扫的千早,竟然难得露出了热切的表情,正在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女人的人影说话。
「明留,等一下!」
明留不顾雪哉的制止,在人群中奔跑了起来,他拨开观众,冲到舞台旁边。
「千早!你到底在想什么?」明留带着怒气大声咆哮。
千早愕然地转过头,在此同时,从背后伸过来的手捂住了明留的嘴。
「嗨,千早,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巧了。」雪哉假惺惺地向千早打招呼。
他想干嘛?明留想要挣脱雪哉的手,但嘴巴仍被雪哉紧紧捂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雪哉竟然不是瞪着千早,而是瞪着明留。
千早满脸错愕,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视线倏忽飘忽了起来。
「是谁来了?」
即使在音乐和嘈杂的人声中,依旧可以听到像银铃般美妙的声音——一个女人,正确地说,是一名少女从千早后方探出头。
她十分地娇小,手脚和脖子纤细得好像可以折断,五官不是特别漂亮,脸上表情十分柔美,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微微垂下的睫毛在脸上形成了黑色阴影,饱满的眼睑好像即将绽放的水仙花苞。
这个女生是你的相好吗?竟然不顾自己院生的身份,破坏规定出入花街,而且还无视受到的处罚,偷偷跑来这里。我真是识人不清啊!明留有满腹的话想要痛骂千早,雪哉仍然用力捂着他的嘴。
千早还来不及开口,旁边就传来惊叫声。
「咦?是千早。」
「等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来找他们的茂丸和市柳惊诧地接连提出质问。
「你朋友吗?」少女歪着头,拉了拉千早的袖子问道。
「是啊!我们是千早在劲草院的伙伴和学长。」雪哉代替千早回答。
明留对雪哉格外温柔的语气感到奇怪,乍然发现雪哉正用另一只手轻轻戳着自己的眼皮。明留这才留意到,千早身旁的少女从刚才就一直闭着眼睛,她的眼睛看不到。
中央花街的游女可说是游女中的游女,从年幼的女孩中挑选出容貌出众的女孩,接受教育,学习才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输给宫中千金的才女。
从来没有听过眼盲的女孩,也能在中央花街当游女。明留一边思忖着,一边重新打量那名少女,才发现如果是普通客人,她身上的衣服固然华丽,对游女来说还是太过简朴,也没什么装饰。
她并不是千早相好的游女。雪哉似乎察觉到明留已意识到这事实,终于松开了手。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因为他在劲草院撂狠话,说:『谁会去花街啊!』所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茂丸和市柳似乎也嗅到事情不单纯,很识相地没有插嘴说什么。
少女听了雪哉的话,讶异地「啊哟」一声,然后动作生硬地鞠了一躬。
「你好,我叫结,感谢你们一直照顾我哥哥。」
「你有妹妹!」
茂丸瞠圆了眼,看了看千早,又看了结。
「……你上次该不会也是来看你妹妹?」市柳好奇地问道。
千早依旧没有吭气,结却不安地想解释。
「没错,我平时住在谷间,很少有机会见到哥哥。我负责弹琵琶和唱歌,在庙会期间,会来这里表演。因为难得来到离哥哥这么近的地方,所以很任性地说想和哥哥见个面。是不是因此给你们添了麻烦?」
「不,完全没有。」大家不约而同地回答。
「没这回事。」
「明留,对不对?」
市柳最后的问话,几乎是以学长的身份在威胁,明留只能忍住想说的话。
「……是啊!」明留无奈地回应。
在大家简单自我介绍时,千早始终不发一语,并非因为不高兴,而是对其他人的反应略感紧张无措。
明留正在好奇事态会如何发展,市柳一派轻松地指着哨月楼的方向。
「差不多该去那里了。」
「结妹妹,抱歉,因为其他人还在等,我们就先告辞了。」
「好的,很抱歉,耽误了你们的时间。」结深深鞠躬说道。
市柳用手臂勾住千早的脖子,硬是把他的头拉了过来,以免被结听到。
「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没问题吧?」市柳小声地暗示,接着又用结也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那我们走了,结妹妹,改天再见。」
雪哉和茂丸也亲切地向结道别,两人用力抓住明留的手臂不放,明留就这样被一路拉去哨月楼的路上。
「你们刚才在那里看什么?」市柳干咳了一下探问大家。
「看舞台上的姐姐。」
「真的太美了。」
「对啊!那个舞女的确美若天仙,我和茂丸去找你们,也忍不住看出了神。」
三个人故意套招之后,同时看向明留。
「明留,你听到了吗?就是这么一回事。」
千早目送雪哉等人离去后,长长吐了一口气。
「……抱歉,他们很吵,你原本就已经够累了。」
「我没事,很高兴有机会能他们聊天。哥哥,我不知道你有这么逗趣的朋友。」
「他们才不是我的朋友。」
「你又说这种话了,不可以这么逞强。」
千早听到结的笑声,感到心被狠狠揪紧了。
他正打算开口时,「差不多该上台了。」和结一样同为乐师的人前来催促。
千早虽然依依不舍,还是将结带到舞台旁。
「我明天开始放长假。」
「我知道,你要住在那里工作,多注意身体喔!」结说话时的笑容很落寞。
「我会尽可能来看你。」
「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呢?」
「有时间就来看你。」
「好,我等你。」
「你要注意身体。」
「哥哥,你也是,千万别闯祸了。」
千早把放在一旁的琵琶交到结手上,准备送她上舞台,他向等在一旁的乐师点头致意,在结走上舞台之前便转身离开了。
千早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被市柳等人发现,不知道他们有几分真心,至少他们表示会当作没看到,不过他必须在被其他院生发现之前赶回劲草院。
千早避人耳目地走钻进小路,小路十分安静,完全感受不到节庆的喧闹。
节庆期间,会把平时放在大马路上的东西收起来,因此小路上杂乱地堆放着招牌和吊灯笼使用的竹竿之类的杂物,还有坏掉的灯笼和盘子。路虽然很不好走,因为店里的厨房面向这一侧,除了弥漫着油烟味,店内的灯光也泄了出来,可以清楚看到路面。
千早判断穿越这条小路便可以离开花街,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时,脖颈好像被摸了一下,便停下了脚步。
有人在看我。他猛然回头,看到一个人影慌忙缩回店家后方。
「有什么事?」千早质问道。
小巷里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或许是知道无法继续躲藏,慢慢选择现身的,竟然是和市柳等人一起离去的明留。
「你在跟踪我?」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想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和你谈谈。」
明留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满是尴尬。
「谈谈?」
「是的,我学过一些看相的基础知识,这是出入宫中的人基本的素养。」
千早不知道明留想要说什么,一脸纳闷不解。
「你和刚才的女孩没有血缘关系吧?」明留一脸不悦地问道。
「……你想说什么?」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无论再怎么不像,有血缘关系的人,必定会有某些共同点。但你和那个女孩从骨骼到指甲的形状,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
明留以前的跟班在调查千早的户籍时,就知道他有一个妹妹,只是明留不认为千早和他妹妹结之间有血缘关系,才认为户籍的真实性也有问题。
「你是不是说了谎?」
千早还是沉默不语。
不知明留是如何解读千早的沉默,他拧着形状漂亮的眉毛。
「你竟然虚报身份进入劲草院,到底有什么企图?」
「和你没有关系。」
「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就和我有关系,请把理由说清楚!否则我必须向劲草院的教官报告。如果你有理由,就趁现在说明白。」明留清秀的脸皱成了一团。「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和你对立。」
「偷偷摸摸到处探听的宫乌,在说什么鬼话。」
「你还是只想说这些吗?如果你不打算回答,那我就直接去问那个女孩。」
明留不耐烦地转过身准备走人,于此同时,千早解开了佩绳,将珂仗连同剑鞘拿在手上,然后毫不犹豫地砸向明留的后脑勺。
当的一声,剑鞘打在建筑物的外墙上。在珂仗击向明留脑袋的前一刻,他勉强闪开了。
明留怔愕地睁着大眼,似乎难以置信。
「你……」明留一脸茫然,根本没想到要拿起自己的珂仗。
明留可能到在前一刻都不认为,山乌竟然会真的用刀砍向宫乌。
他也和那个家伙一样。千早怒不可遏,也同时变得极其冷酷,甚至无暇对完全无法反击的明留产生同情。
明留愣怔地站在原地,当千早再度举起珂仗时,蓦然传来急促的制止声。
「住手!千早,你不要激动。」
雪哉在说话的同时,从明留身后冲了出来,他张开双手挡在千早面前。
「你让开。」
「我不会让开。」
「任何人想要危害结,我都不会放过他。」
「明留并没有这样的打算,而你其实也不想杀明留。请先冷静!」
雪哉安抚着,试图让千早放下珂仗,但他还是不加思索地推开雪哉,雪哉「呜哇」地惨叫一声,失去了重心。就像许多八咫乌跌倒时一样,雪哉慌乱中抓住了千早的袖子。
下一刹那,千早整个手臂都紧绷了起来,他还来不及感觉疼痛,手腕已经被扭转,珂仗被抢走,肩膀整个快被拉了过去。
千早还来不及仔细思考,直觉本能地双脚蹬地,身体悬空转了半圈,摆脱了雪哉。这家伙!他在落地的同时,回头想用手背打向对方的脸,却被雪哉压低身体避开了。而雪哉在闪避攻击的同时,也用力踢了过来,试图勾扫千早的腿。千早敏捷地跳向后方,躲过了雪哉的攻击,然后退了两、三步才站稳,雪哉也滚向后方,俐落地站了起来。
两个人都默然不语,等待对方出招。
雪哉的身体十分放松,在道场对战时,从来没有见过他摆出这种迎战姿势,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是常打架的人。
千早停顿了一个呼吸后,主动出击。雪哉用手掌轻扫,躲过了千早的直拳。千早察觉到雪哉想再度擒抓自己的手腕,立刻甩开绕到雪哉侧面,试图踹向他的侧头部。雪哉的上半身微微后仰,轻松闪避,并没有趁千早重心不稳时再度进攻,反而向后退。
千早确信,雪哉是故意让自己先展开攻击,然后试图对准他的关节。雪哉巧妙地闪避千早的进攻,下一瞬间,以最瘦薄的部分为起点,流利地采用肘关节进攻。这种招数虽然卑鄙,但绝对不易对付。
和擅长力量技的自己很不契合,而且这家伙的眼力应该好得不同寻常,只凭眼珠转动,就掌握了对准自己脸部的拳头。千早在暗忖这些事的同时,再度主动进攻。然而,一次次的攻击都被雪哉轻松化解,完全对他造成不了伤害。无论是否甘愿,在数次扭打之后,千早也渐渐冷静下来。
仔细回想起来,这家伙从第一次自由练习时就很奇怪。他从来不主动进攻,虽然裁判判定他每场都输,其实自己也不曾成功打败过他。那些武艺并不高强的同学可能没有察觉,但几乎战无不胜的千早很少遇到这样的对手。
千早忍不住感到背脊发凉。包括自由练习在内,也许雪哉是唯一自己无法确实打败的院生。在思忖的同时,千早差一点又被击中关节,他咂着嘴,跳向后方。
就在他们互瞪着对方,陷入胶着状态时,不知道哪里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心情平复一些了吗?」
抢走千早珂仗始终没有说话的雪哉,肩膀上下起伏地喘着气
「我没有不平静啊!一开始就只是想好好沟通而已。」雪哉苦笑着回答。
「少骗人了,我看你根本乐在其中。」
「他在所有豆儿中体术第一名,我哪有这种能耐?」
雪哉说完,吐了一口气,放松了姿势。
千早内心也觉得极度无聊,刚才对战时一直盯着雪哉的三白眼看向旁边。
市柳坐在店家和店家之间堆放的木料上,一脸受不了地单手托着腮。
「雪哉,你这么能打,在上课时也要使出全力啊!」坐在市柳旁边的茂丸愤然抗议。
市柳看似豁达的态度,实则双眼无神地切齿道:「说了也没用啦!这是他一惯的手法。他会假装自己很弱,一开始让对方猛烈攻击,当对方打累之后,他趁势一阵痛殴。」
「市柳学长,你该不会……?」茂丸倒吸了一口气。
「没错。以前在老家时,经常被他不起眼的外形蒙骗,想找他打架……结果搞得自己身心交瘁,被打得一败涂地,几乎改变了我的人生观。」
「难怪你一开始会表现出那种态度……」
茂丸一脸同情,他手上拿着雪哉的珂仗。
即使早就知道雪哉无意致对方于死地,逃到雪哉后方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的明留,仍旧是一脸苍白。
千早已冷静下来,却还是无法原谅明留刚才所说的那句话,他狠狠瞪视着明留,明留的肩膀抖了一下。
「明留刚才确实不该用威胁的语气说话,但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来,这给你。」
雪哉把刚才从千早手上抢走后丢到一旁的珂仗捡了回来,递还给千早。
「别看他这样,他受到他嫡姐的影响,对女生很温柔。」
「只要你好好劝阻,明留就不会去问结妹妹了嘛!」
「你不要因为火大就用珂仗打人,珂仗是刀剑的形状,不是用来伤害朋友的。」
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自己和明留之间的谈话?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打算要追问,千早顿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结并不知道。」千早低声喃喃自语。
所有人都露出错愕的表情看向他。
「结并不知道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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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纮,是不是你在那里?」
纮听到一个揶揄的声音在对他说话,吓得跳了起来。
「……你,不用孵蛋吗?」
「稍微离开一下没关系,你母亲不是叫你不可以来这里吗?」对方笑着说道。
「抱歉。」纮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你很听话,这样很好,这次就原谅你。进来吧!」
生下蛋之后,在孵出雏鸟之前,男人都不得靠近产屋。纮并不是不知道这个规定,却还是无法克制好奇心。
努衣是家里的独生女,她家和纮家是世交。最近才结婚的她,刚产下了蛋。她的丈夫是佃农,纮也认识,所以并不觉得彼此的关系有太大的变化。虽然大家都说努衣姐姐当了母亲,但纮还是有点不太能理解。他探头向小屋内张望,小屋内有吸满阳光的稻草味道。
母亲在产屋中孵蛋时会变成鸟形,所以地上铺了很多稻草。暂时变回人形的努衣,充满怜爱地把手放在身旁的蛋上。
「纮,你以后要当这个孩子的哥哥喔!你来摸一摸。」努衣姐姐温柔地说道。
纮战战兢兢地走向蛋。
「好温暖……」
他用整个手掌摸着白色蛋壳,表面有一点粗糙,在灯光的照射下,发现了好像皮肤颜色的乳白色。
「这里很快就会生出一个小宝宝吗?」
「对啊!刚出生的雏鸟身上没有毛,所以可能不太可爱。」
「我当然知道。」
纮曾经看过刚出生的麻雀。最初看到时,感觉像是桃红色的蜥蜴,感觉有些可怕,但再次看到时,麻雀身上已经长满了羽毛,当时让他大吃一惊。
「母亲说,我还是雏鸟的时候,你也曾经照顾过我,所以这次轮到我来照顾努衣姐姐的小宝宝。」
「是吗?你真的变成哥哥了。」
「努衣姐姐,你也变成母亲了。」
努衣低头看着蛋的温柔眼神和轻柔抚摸的手,终于让纮有努衣当了母亲的实感。
那天之后,纮经常趁别人不注意时,溜去产屋看努衣。尽管他要一起帮忙收成棉花,但佃农都是共同作业,一旦进入一大片棉花田内,矮小的纮很容易躲起来。
那时候很穷困,却十分幸福,虽然还是有很多严重的问题,生活也很辛苦,父母还是尽量不让他知道。至少对纮来说,当时过得很愉悦,也很安稳。
纮出生的南领南风乡,是知名的棉花产地。在整个山内,就属南风乡的气候最适合种植棉花。中央贵人所穿的衣裳、所使用的棉花,几乎都产自南风乡。
拥有最多棉花田的地主一家,是在几代之前从中央搬到南风乡的贵族。地主开辟了棉花田,改良棉花的品种,在外人眼中,是一个受到众多佃农尊敬的出色地主。然则实际上,在棉花田工作的佃农待遇很差。
一旦成为佃农,地主就是主人。地主耍了很多花招,让成为劳力的人无法离开,久而久之,便将佃农当成下人对待,也有许多人在地主家当奴仆,地主一家并不把他们视为与自己相同的八咫乌。
其中,地主家的独生子最为恶劣。只要被他看上眼,无论是佃农的东西,还是妻子或是闺女,都逃不过他的魔爪。即使犯了照理说会被判死刑的罪,在棉花田内,根本没有人会追究起他的罪责,就算他对外面的八咫乌会造成危害也一样。
在努衣的蛋即将孵出来之际,她的丈夫被人从棉花田中带走了。
那天,纮一如往常地在棉花田里摘棉花,佃农也在棉花田里工作。突然,有一群看起来十分怪异的人,从地主家走了过来,粗暴地抓住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努衣丈夫。
「他的家人在哪里?」那些人大声地盘问道。
事情显然不单纯。纮听着背后传来的盘问声,悄悄溜出了棉花田,跑去找努衣。
正以鸟形孵蛋的努衣看到纮跑来产屋,立刻察觉出事了。
「怎么了?」
努衣立刻变回人形,纮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有一群奇怪的人跑来,把努衣姐姐的丈夫带走了。」
「……我夫君?」努衣轻声喃喃道,随即脸色大变。
「而且他们还在找你。」
努衣猛然站了起来,拿起放在旁边的布,准备将蛋包覆起来。
「纮,马上离开这里。」
「但是蛋……」
在孵化之前不是不能受凉吗?纮还来不及把这句话说出口,努衣一脸万不得已的表情摇了摇头。
「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些了!搞不好连这个孩子也会遭到杀害。」
努衣用布将稻草和蛋一起包了起来,打算绑在背带上,以免不慎掉落。
此时,屋外传来了动静,纮从墙上的洞向外张望,发现一群人气势汹汹地从小路向这里快步走来。
「努衣姐姐,你看!」
努衣从墙洞中看到那群人,抱着蛋失神地摇晃了一下。
「不行……从这里出去,会被他们发现……」她全身颤抖,低喃道:「来不及了。」
「你要振作!」
纮看到努衣随时会跌倒的样子,产生了危机感,正想伸手要去扶蛋。努衣骤然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纮,然后不发一语解开了背带,重新绑在纮身上。
「努衣姐姐,怎么了?」纮错愕的瞠大双眼。
努衣没有停手,对着他嘱咐道:「你听好了,这间小屋有一个地方的木板可以拆下来。我钻不过去,但你可以带着蛋逃出去。你赶快去母亲那里,不要被其他大人看到。」
「你是说我的母亲,是吗?」纮疑惑地反问。
「对,绝对不能来我家,知道吗?」努衣再次叮咛。
努衣表情严肃得可怕,纮虽然感到惶然,却还是用力点头保证。
「好,我知道。」
「真乖。」
努衣把手指伸进缝隙,将与小屋出入口相反的墙壁上的壁板拆了下来,纮先把蛋放去外面,然后爬了出去。
努衣从小屋内侧把木板放回去时,露出快哭出来的神情。
「纮,这个孩子就拜托你了。」
喀哒!在木板放回去的同时,小屋前传来了男人粗犷的声音。
「尚次的老婆在这里吗?如果在这里,马上出来!」
「你是谁?男人来这种地方,不觉得丢脸吗?我怎么可能出去?」
努衣怒不可抑,但应对却很正常。
「罪人的老婆怎么可能会有八咫乌的待遇?」其中一个人恶狠狠地撂下蛮横的话。
「努衣,你出来,否则连同你与这栋小屋一起烧掉。」一个低沉而平静的声音说道。
纮正想悄悄地将蛋放进背袋,以免发出声音,却因这个声音而停下了手。
努衣感到十分意外,立刻收起了前一刻的气势。
「……主人?」
「我再说一次,你赶快出来。」
短暂沉默后,拉门缓缓地被打开。
纮在确认蛋已经绑好后,快速逃进了杂木林,躲在可以看到努衣他们的位置。
努衣一走出来,看起来像是士兵的男人就向产屋内张望。
「蛋在哪里?」
「我是因为月事来了,所以关在小屋里,并没有生蛋。」
男人对此讯息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您刚才说尚次是罪人……」努衣露出困惑的眼神。
「你丈夫昨天晚上因为贪财,袭击了来地主家的客人。」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夫君不可能做这种事!」努衣尖声否认道。
那群人置之不理。
「山乌杀害里乌是死罪,他的家人也要连坐斩足。」
努衣听到要将她变成马,激动不已地尖叫。
「等一下,一定是搞错了。」
「你赶快变成鸟形,我们还要去处理其他人。」
「不可能!难道要在这里斩足吗?乡长还没有调查这件事。」
「乡长命令我全权处理,我已经调查完毕,也决定了量刑,只剩下逮捕罪人行刑。」
最初对着小屋喊话的男人和其他男人不同,穿着富有光泽的淡蓝色衣服。
努衣愤恨不平地看着那个盛气凌人的男人,和面无表情的地主。
「你们简直是魔鬼……」她声音沙哑地咒骂。
「虽然你很可怜,但这就是规定,你就死心吧!」
地主始终保持冷漠的态度。
「如果你不乖乖变成鸟形,也可以在这里直接把你杀了。」
士兵用刀尖指着努衣,努衣发出悲鸣声变成了鸟形,四名士兵分别按住她的双翼和两只脚,努衣痛苦挣扎的第三只脚露了出来,一名士兵举起刀,无情地砍下了那只脚。
努衣当时凄厉的尖叫声,不断在纮的耳边回荡。
他不太记得如何回到家中,一心只想着不能把蛋打破、不能被那些士兵发现,就这样一路逃回家里。
喷着鲜血的伤口,和压在伤口上的火把亮光,让努衣痛得满地打滚,接着脖子被套上了绳索,拖去地主家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在他脑海中重现。
不久之后,出生的雏鸟成为了纮的妹妹。也许是因为在出生之前着了凉,妹妹结身体十分虚弱,她的视力也只能勉强感受到明暗而已。虽然佃农都察觉到她是努衣的女儿,却没有任何人道破。
而尚次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就被砍了头,他的父母和努衣的父母也都遭到斩足。尚次显然遭到了栽赃,一旦知道他的女儿出生,一定会将她变成马。即使佃农中有人自私自利,经常向地主告密,就连那个人也没有出卖可怜的幼女。
地主儿子发现能把自己犯的罪嫁祸给佃农后,食髓知味,更加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
棉花田的生活苦不堪言,遭受暴力对待变成了家常便饭,越来越多人因为微小的疏失被强迫变成了马,深受压迫的佃农接连累坏了身体。
如果因为无法忍受而逃亡,一旦被抓回来,就会被斩杀以示众,然后再将其他家人变成马。佃农的人数渐渐减少后,又在乡长的斡旋之下,从外面找新的八咫乌加入。佃农无法去任何地方,只能慢慢等死。
在结还不到五岁时,纮的父母相继离开了。母亲因为过劳生了病,父亲为照顾母亲没有去上工,遭到了斩足,接着母亲在失意中也去世了。之后,父亲被带去其他地方,完全失去了音讯,仅剩下年幼的纮和结在其他佃农的守护下长大成人。
即使在恶劣的环境下,结仍成为一个开朗坦诚的女孩,只要有她力所能及的事,她都主动去做。她在轧棉时的歌声像云雀般优美,纮和周围的大人都对她疼爱不已。无论生活再怎么辛苦,只要看到结的笑容,就可以咬牙撑下去。
结是纮的希望。
没想到地主的败家儿子竟然想要玷辱结。结当时才八岁,那个混蛋不是人,简直是禽兽。之前就一直希望那个混蛋去死,而那是第一次纮想要亲手杀他。
纮用拳头大的石头打破了地主儿子的头,然后带着结逃进山里。尽管只能喝溪流的水,用树果充饥,但他们从来不知道不须承受暴力威胁的日子是如此幸福。
追兵当然很可怕,载着士兵的马好几次都从他们头顶上飞过,每次发现追兵在搜山时,就吓得魂不附体。然则讽刺的是,他却觉得逃亡生活远远胜过棉花田的生活。
不知道当初叫他们逃走的人是否平安无事?那个混蛋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否死了?虽然有很多担忧,结也感到极度不安,纮却从来没有把这些忧虑说出口。
这一带的人都知道,乡长和棉花田的地主交情深厚,即便表明是地主儿子试图玷污结,官吏也不会放过纮。地主的儿子若死了,纮就会被处死;就算地主的儿子只是受伤,纮也会被斩足,而唯一的家人结也会因为连坐而遭到处罚。
纮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无论如何都必须保护结。
在逃离棉花田十天之后,还没想出好方法的纮和结,被追兵活抓到了。纮在抵抗的同时遭到殴打,昏了过去。当他意识清醒时,已经被关进了牢房。
纮看不到结几乎快要发疯了,他放声大喊,也拼命挣扎,却都没有人现身。牢房应该在地下室,无法感受到外界的光,也完全不知道时间。
当纮的嗓子几乎都要叫哑时,黑暗中终于亮起了烛光,有人站在牢门外。
「结在哪里?」纮抓着牢门,劈头就怒吼质问。
「你折腾了这么久,体力还真好。」
那个人似乎吓了一跳,他手上拿着蜡烛,只是火光太暗,完全看不清他的模样。
「你敢动我妹妹,我一定会杀了你。」
「很有活力是好事,但能用这种态度说话吗?照这样下去,你和你妹妹都凶多吉少。」
纮把已经到嘴边的痛骂吞了回去。
那个人见状,低声笑道:「你放心吧!那个女孩目前在比你这里更像样的地方受到保护,她很担心你,连饭也吃不下。」
纮得知结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仍无法感到乐观。
「喔,对了,关于被你攻击的那个蠢蛋,」
纮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活了下来。」
得知这个消息当下的心情很难形容。那种人死不足惜,甚至觉得他罪该万死;但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蓦然,地主儿子还活着这个事实,让纮感到一股寒意冷到骨子里。地主儿子死了,他必定会遭判死罪;若还活着的话,一定会遭到比死更残虐的对待。
不,纮怎么死并不重要,问题在于结也会受到牵连。
「你很疼爱妹妹。」
那个声音似乎对这件事感到很有趣,纮也只是怒瞪着。
「结接下来会怎么样?」
「那就得看你了。」
「看我?」
「没错,就是这样。」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开心。「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们。」
在蜡烛的火光下,依稀看得到对方张嘴笑所露出的牙齿。
直到后来才知道,并不是乡下管辖的士兵抓到逃进山里的纮和结,而是领内的警备兵。而且兄妹两人也不是被关在南风乡的乡长公馆,而是被带到了处理南领政务的领司。
年幼的兄妹在山上逃了十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南领的官府,南家人发现在他们遭到逮捕时,纮让士兵吃足了苦头,于是相中了纮的体能。
「山内众?」
「就是宗家的近卫队。你的战斗能力很强,既然有这么强的能力,遭到斩足太可惜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和你妹妹准备新的户籍。」
「为什么?」
「因为我听说你只是为了保护妹妹,事实上是棉花田的地主和他儿子的过错,而且怠忽职守的乡长也有错。你该受到称赞,不应该受到处罚,所以我打算救你们兄妹。」
纮一时无法相信这从天而降的好消息。
「……你明明是宫乌,却要袒护杀了宫乌的我吗?」
「你不要误会,棉花田的地主只是自称宫乌,他早就丧失了贵族的资格。」那个男人说话的语气很温柔。「真正的宫乌会珍惜投入自己羽翼下的人,这才是宫乌之所以为宫乌的责任及义务,你完全不必担心。如果你日后成为宗家的近卫,我们身为你的保护人,也会感到无比光荣。怎么样?你愿不愿意试试?」
纮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当纮二话不说答应之后,那个人立刻离开牢房。接着,纮终于和结相见,他们被安排住进大宅中的一个房间,吃着以前从来没吃过的豪华大餐,还净了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看起来很不错。」
那个男人看到兄妹俩换上干净衣服的模样,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你们在这里获得了重生,我要帮你们制作新户籍,得想一个新的名字。」
「结也要改名字吗?」纮忍不住问道。
男人轻笑着说:「如果你们很喜欢这个名字,就继续用『结』这个名字,因为女生的名字影响不大,反而是你的名字有问题。」
「我无所谓。」
「那可不行。」男人摸着下巴,低喃道:「你户籍上的名字是『纮』……」
「听我父母说,当时他们刚去棉花田工作不久,是主人为他们取的名字。」
「一听就知道了,所以一定要改名字。」男人看着半空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那就祈愿你日后武运昌隆,取名『千早』。」
就这样,纮就变成了千早。
而拯救他们兄妹的男人,正是南本家的亲信,也就是南橘家的家主安近。南橘家离南家本邸最近,于是千早被安排在那里生活。
「我的么儿也准备进入劲草院,你们可以一起学习。如果你们双方都成为山内众,以后就会经常打交道。」
「是。」
「那我儿子就请你多指教了。」
安近为他引见的儿子,就是公近。
南橘家对千早有救命之恩,他觉得必须回报这份恩情,起初对公近很顺从。即使公近很任性,也很惹人厌,但与棉花田地主的败家儿子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南橘家是高贵的贵族,所以衣着饮食方面不虞匮乏,千早也曾经对有慈悲为怀的宫乌这件事深受感动。
然而,他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的日子并不长久。
「老爷,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当千早和结一起被安近叫去,从安近口中听到这件事时,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要把结送去花街?」
「千早,你先别激动,并不是要送结去当游女。」安近抽着烟管,语气轻松地说道:「而且你误会了,并不是要把她送去花街的妓楼,而是谷间的置屋。从花街退休的艺妓住在那里,教育着未来的游女。」
千早不了解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你仔细想一想,结因为眼睛的问题,在这里几乎没有她可以做的工作,但如果去置屋,就有人可以教她唱歌、弹琵琶。只要她有一技之长,至少可以出去工作。」
「除了花街,还有其他地方可以让她工作吗?即使她当乐师,如果客人提出要求,她也无法拒绝,这样根本没有意义。」
「你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那家置屋专门为由南橘家撑腰的妓楼培养游女,并没有在谷间做生意。」
只有在中央花街才会遇到客人。
「而且对宫乌来说,眼盲的山乌根本不是女人。」
千早顿时无言以对。
「……请让我去那里。」结深深鞠了躬,请求道。
「结!」千早大惊失色。
结打断了千早,继续说道:「我在这里没有任何工作可做,一直很在意这件事。只要有我可以做的工作,我都可以去,无论去哪里都没有关系。」
「很好,等那里做好迎接的准备,就会送你过去。话说完了,你们可以退下。」
安近说完,放下烟管,转身面对书案。
走出家主的起居室后,千早对结大发雷霆。
「你为什么说自己想去!你根本不了解状况!」
「哥哥,这里真的没有轧棉的工作可以让我做。除此以外,我只会唱歌,而且我也想帮上你的忙。」
「既然这样,那你就什么都别做啊!」
结听着千早怒气冲冲的声音,忍不住缩成一团,脸上的表情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
「哥哥……」
「你不要说话,先听我说,因为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突然,旁边传来有人讥笑的声音。
「到底是谁搞不清楚状况?你妹妹比你懂事多了。」
「公近少爷……」千早顿时感到不知所措。
「不劳动者不得食,是我的父亲大人决定要不要让你妹妹留在这里,而不是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公近把双手插在怀里,沿着走廊走了过来。
「宫乌是有义务施舍穷人,不过受惠的人也有义务回报我们。结在这里无法做任何事,没有方法可以报恩,就算被送去花街,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开什么玩笑!」千早第一次反抗公近。「结从出生时就受了很多苦,现在又要被卖身,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公近听了露出极其冷淡的态度。
「那又怎么样?你们是怎样的境遇,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唯一确定的是,在山内这个社会,你们兄妹不乞怜就无法生存,是我们南橘家庇护了你们。你应该表示感谢,根本没理由对我大呼小叫。」
千早立刻意识到,原来他们都一样。
棉花田地主一家和这些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因为他们比地主一家更富裕,有更多余惠可以施舍,其实本质上都一样。
「如果你生为山乌,还会说这种话吗?」千早悲痛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我才不是山乌呢!」公近一脸难以理解。
他们根本没有把山乌和宫乌视为相同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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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再对宫乌抱有任何期待。」
千早在大讲堂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是隔天早晨了。
昨晚一行人急忙赶回来,幸好没有人发现千早溜出去。而大讲堂当然还没有打扫,于是所有人分工合作,一起擦拭木地板。
在大家一起做事时,千早用一种好像顺便的态度,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明留说的没错,我和结没有血缘关系,即便如此,她就是我的妹妹。公近经常用这件事威胁我,一旦我违抗他,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对千早来说,结就像是人质。
「不过,我觉得至少你们不是那种会对女人和孩子不利的人,所以我相信你们。」
千早难得这么坦诚,所有人都拿着抹布,呆愣地看着他。
「所以有关结的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千早说完之后,不等其他人回答,收走所有人的抹布放进水桶,走出了大讲堂。
坐在地上的明留想起之前向千早提出的建议,霎时面如土色,他对自己能够理解南橘家的想法感到可怕。
「……雪哉,」明留看着木板的纹路开了口,「你上次曾经说,不要误用权力。」
「是啊!」
「我似乎用错了地方,也用错了方法。」
雪哉没有吭气,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能觉得是在帮助他们。」
基于善意想要帮助他人,想要给予受惠者没有的东西。他此刻终于明白,这是最容易让受惠者远离自己的行为。
自认是基于善意做这件事,就会认为「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当然应该感谢我」。虽然是无意识产生了这种想法,但正因为是无意识,更证明了自己内心轻视对方。
安近对千早说,可以救他们兄妹,他却必须成为山内众,而公近也对此完全没有产生任何疑问。基于单纯好意提出援助的自己,也和他们是一样的。
「这种时候,只能从两个极端中择一,才能解决问题。」
千早打开门照进来的朝阳,非常地刺眼。
「抛开一切,站在相同的立场奋战,或是意识到自己的傲慢,就贯彻这份傲慢。」
茂丸和市柳听了明留的话,都没有表达意见。
「这次不会再做错了吗?」雪哉轻笑问道。
「……我是宫乌,只能当宫乌,所以只能傲慢。」
明留说完,斜睨着雪哉,雪哉咧嘴露出很有自己特色的笑容。
「权力方面的事就交给我,问题在于资金。明留,你可以拿出多少钱?」
「只要有需要,多少都不是问题。」
「哇!」茂丸发出了很没出息的惊叹声,似乎乐在其中。
「宫乌很可怕,可是如果能成为朋友,就真的很可靠。」
「你们可别乱来……」
「咦?市柳草牙,你不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我当然要加入啊!王八蛋!」市柳豁出去地大声叫骂。「如果这种时候袖手旁观,就不是男人了。」
「市柳草牙,你太帅了!」
「太好了,表面上豆儿反抗草牙会有问题,这下子有人当挡箭牌了。」
雪哉面带笑容,但说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千早,你赶快去包厢。」
正在水井旁汲水的千早听到之前从来不曾有过的命令,停下了手边工作。
「客人好像对你有兴趣。」
「啊?」千早忍不住发出了低沉的错愕声。
「别担心。」那个人呵呵笑了起来。「他是来自东领的一个涉世未深的少爷,因为和你年纪相仿,所以说想瞭解在这个客栈工作的人的情况。我说你笨嘴拙舌,可能问不出什么情况,他说没关系。」
今年夏天,千早一直在这名雇主手下做事,既然是雇主的拜托,他当然无法拒绝。千早无可奈何地走去雇主指示的包厢,当看到包厢内的人时,差一点直接掉头走人。
「等一下,等一下!」
「你这个打杂的,别走!」
假扮成有钱人家听差的茂丸和雪哉慌忙过来阻止。
穿着华丽刺绣振袖和服的明留坐在他们身后,一副自己是老大的样子。长袖子上有好几只色彩鲜艳的凤凰飞舞,搭配一件条纹图案的五彩袴裤,全身根本无法用任何颜色来形容。
老实说,品味简直差到极点。
「……这是你的便服吗?」
「蠢蛋,怎么可能?这是变装。」明留发窘地红着脸。
「他现在的身份,是在东领做生意发了大财的暴发户。」
听了茂丸的解释,千早仔细打量着明留,发现他把一头成为他特征的红发染成了黑色,像商人一样盘了起来。
「我自己挑选的话,品味会太好,所以这套衣服是请市柳草牙挑的。」
千早记得明留之前的打扮也很闪亮,和现在这身衣服差不多,但他懒得说这些。
「有什么事?」
既然不惜变装,也要来到自己工作的地方,显然有重要的事。
一脸恨得牙痒痒,瞪着袖子上凤凰的明留,听到千早的问题,马上回过神来。
「你先看一下这个。」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千早,千早纳闷接了过来,看到上面的内容,猝然浑身发冷。
「这是你妹妹的卖身契。」明留泰然自若地说道。
「是明留花钱买下的,结妹妹随时可以离开游女屋。」
「我们利用了结妹妹寄居的置屋,由明留为她赎身,也把卖身契拿回来了。因为我们是突袭,所以公近应该还没有察觉这件事。」
茂丸和雪哉的接连说明,都让千早难以肇信。
「我今天来这里,是要和你谈一笔交易。」明留说完,露出盛气凌人的态度。「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这张就可以给你,结妹妹也能恢复自由身。但如果你拒绝我的要求,这张卖身契就归我。」
「……你这不是威胁吗?」
「没错,而且我根本没有在问你的意见!你知道这张卖身契花了我多少钱吗?如果你以为不花钱就可以拿到,简直笑死人了!穷鬼,如果你想救妹妹,就拒绝南橘家的援助,乖乖接受西本家的援助。」
千早察觉到自己握紧的拳头在发抖,瞠目瞪视着明留。
「这就是你说的『好意』吗?」
接着,他是不是也会强迫自己和妹妹为他做事?不知道是要求自己付出名为感谢的忠诚?还是要自己白做工报恩?这根本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千早正这么忖度时,只听到明留冷笑一声。
「你说是好意?开什么玩笑。」明留用夸张的动作,啪地一声打开了扇子。「像你这种完全没有一丁点可爱的家伙,即使你求我,我也不会为你花一毛钱。我可是自私自利,满脑子只为自己打算的傲慢宫乌!哈哈哈哈。」
明留放声大笑的模样,看起来有点自暴自弃,却也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既然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千早正想发问,雪哉先插了嘴。
「宫乌有宫乌的情由,说起来,这是宫乌之间的战争。」雪哉夸张地摊开双手。「因为西家和南家是敌对,明留这次是为了削弱公近的势力。」
「而且他们不想和你为敌。」茂丸指着雪哉和明留接着说道:「最糟糕的是,你成为公近的手下,将来必须与你交锋。你实在太强了,对他们来说是威胁。」
「原本应该说,希望你可以追随明留。」雪哉露出了苦笑。
明留用扇子遮住了不悦的脸,切齿道:「敬谢不敏。他怎么可能乖乖为我做事?我可没有勇气把一心只想着『我要杀了所有宫乌』的家伙留在身边。」
「既然明留自己都这么说了,只要你不再接受公近和南橘家的支配,事情就这样。」
「虽然有点麻烦,但至少要有一个理由。」
雪哉和茂丸就像在推销商品的里乌般,接连唱着双簧。
「如果你担心南橘家会报仇,大可放心。只要他们知道是西本家硬是拉拢你,绝对不敢对你动手。」
「简单的说,他只是希望你消除戒心,能和你成为朋友。」
明留听到身旁的茂丸说这句话,瞪圆了俊眸。
「等一下,你这样说,听起来好像是我为了和千早当朋友才做这件事。」
「咦?难道不是这样吗?」
「别瞧不起人,我可没落魄到需要花钱买友情!」
千早长叹了一口气,叽叽喳喳的三个人倏然住了嘴。不过,千早依旧默不作声,明留稍微移开视线。
「你不需要觉得南橘家有恩于你,包括我在内,宫乌只是利用你的境遇而已。即使被你讨厌、被你憎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并没有觉得南橘家有恩于我。」千早直截了当地开口。「如同你不听我的意见,我也没有要听你的意见。不管你是自私自利,只想到自己,还是把我当成棋子,这种事根本都不重要。」
三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千早,千早冷笑了一声。
「这句话只有我有资格说,现下我就告诉你,你所做的事或许和公近差不多,但至少对我来说……你和南橘家完全不一样。」
「千早!」明留诧异地抬起头。
「南橘家是我的敌人,但是……你并不是。」
「哇啊!」
「喔喔喔!」
雪哉和茂丸不由得欢呼了起来。
「但是一码归一码,钱我会还你。」
「以你赚钱的速度,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明留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千早对他点了点头。
「是啊!对少爷来说只是零头,但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我们会打很多年的交道。」
千早说完这句话,其他三个人立刻惊叫了起来。
「哇,千早笑了!」
「明天太阳不知道会不会打西边出来!」
「原来你会笑啊!」
明留和其他两个人为了千早的笑容兴奋地议论着,千早面对三个人搞笑的反应,立刻收起了难得露出的笑容。
「公近应该并不知道这件事吧?」茂丸好奇地问道。
明留用力咬着嘴唇做出保证。
「无论公近说什么,千早和结妹妹目前由西本家庇护,我绝对不会让他出手。」
「只是公近很不好惹,姑且不论家庭背景,他很可能会骂千早忘恩负义,对千早怀恨在心找麻烦,那该怎么办?」
茂丸道出了所有人的忧虑。
「没怎么办啊!」雪哉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说道:「事已至此,就只能正面迎战,为这件事做一个了断。」
「正面迎战?要打架吗?」
「就只能打架啰!」
千早和茂丸不约而同地回答,让困惑发问的明留脸颊不由得抽搐起来。
「特地把市柳学长拉进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啊!他应该急切地期待我们去找他吧!」雪哉显得十分开心。「心存感激地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不,应该说是求助。」
「雪哉,你不小心说出了隐藏在心里的真心话。」明留无力地提出忠告。
「都到这个节骨眼,」雪哉不以为意地说:「我的忍耐也已经到了极限,时机差不多了,就利用这个机会让他们手牵手,然后一举摧毁他们所有人。」
A004-001
夏天已到尾声,漫长的假期也结束了。
气温仍然很高,但西斜的阳光中,已经出现了盛夏时没有的暗影。
院生都回到了劲草院,再度开始训练。
即便清贤教官提出了忠告,翠宽教官对雪哉的态度依旧没有改变。在假期结束之后,持续指名雪哉为对战对手。因为已经习以为常,很多院生脸上都露出了厌倦的表情,而翠宽似乎也觉得这种行为有点像是义务。
「叛军的据点是寺院,镇压军的棋子共有四十个。一名主帅,两名军官。四分之一有马,有斥候,有间谍。叛军有主帅一名,没有军官,五十名半人半马,没有武器,有斥候,有间谍。」
雪哉平静听着条件说明的同时,打量着眼前的〈场〉,建立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场〉位在西领有明乡,叛军占领了鹿鸣寺。时间是一月。主上下令平定叛乱。」
翠宽注视着站在盘的另一侧的雪哉,行了一礼。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盘上训练〉时,无论对手是谁,一旦大意就会全盘皆输。
和雪哉对场时,翠宽完全不打算手下留情,向来都使用比其他院生难度更高的〈场〉。在假期结束后,更增加了间谍棋子的设定,使得盘面上的战斗更加复杂。
新增加的间谍棋子难度更高,虽然间谍和斥候的作用相似,但斥候的侦察范围有限,间谍可以进入对方的阵地。任何人都可以看到斥候的位置,间谍则不一样,除非正在侦察,否则敌人看不到。而且间谍侦察时,也由骰子决定可以瞭解的范围,所以是很棘手的棋子。
不过,间谍棋子的移动很缓慢,只要频繁侦察,就可以消除死角。尤其雪哉最近渐渐喜欢上持久战,因此就让间谍疲于奔命。
雪哉自从第一次大败之后,似乎展开了务实进攻。按照棋谱行棋,不让对方有可乘之机,先攻下有把握的地方,却总是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沉不住气,看不清形势,曝露出弱点,无法击败翠宽坚实的布阵。不是因为时限已到而落败,就是在紧要关头展开特攻时,被对方反将一军。
「斥候二号往二之三,人马二号至七号在三排散开,然后待命。」
在这次的〈场〉中,雪哉也最先建立守护主帅的阵容,他显然打算沉着应战。
好啊!既然你有此打算,那我们就来比气长。
翠宽为了预防间谍入侵,随时派兵侦察,同时建立完美的阵容。
照目前的形势,在进入第一天的〈夜晚时间〉之前,就可以完成防守阵型。翠宽如此盘算着,移动完棋子之后说了声:「完成了。」
「斩首成功。」雪哉用和往常同样的语气说道。
翠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裁判听了雪哉的宣言也愣在原地。在一旁观战的院生也对突然停止的对战好奇地睁大了眼,却没有一个人能够马上理解雪哉在说什么。
〈盘上训练〉的最后,是院生之间速战速决的对战,所以经常会听到这句话。
「怎么可能?」
翠宽喘着气,看向记录对战的辅助教官,辅助教官的脸色苍白。
「裁判请确认。」雪哉提出请求。
记录人员将对战记录交给了裁判,裁判顿时说不出话,露出惊恐的眼神,比对着盘上和记录,然后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举起手指向雪哉的方向。
「……确认完毕,胜者,上方。」
斩首成功,成功将主帅斩首。
「请明示棋子……间谍的棋子。」
听到翠宽平静的声音,院生也终于瞭解了状况。
在院生的一阵惊愕,或是怀疑是否出了差错的议论声中,辅助教官出示了原本看不到的棋子,只见辅助教官从箱子中拿出三个间谍棋。
翠宽在对战中发现了第一个间谍棋,那个棋子出现在他所掌握的位置,第二个棋子也放在他预料中的位置。问题出在,第三个间谍棋的位置异常。
辅助教官拿出最后的棋子,直接走向翠宽的方向,然后露出怯生生的眼神,微微颤抖地将棋子啪哒一声放在翠宽阵营内,主帅棋的正后方。
一旦间谍棋出现在这个位置,主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走。然而,通常不可能发生这种奇袭,简直就像是奇迹般的暗杀。
太荒谬了!自己并没有放松警惕,即使没料到间谍这么快就会入侵,刚才随时侦察敌情,不可能没有发现。翠宽暗忖着,他从辅助教官手上抢过战谱备忘录确认。
雪哉的第三个间谍以好像线穿过针的精密程度,沿着侦察的死角前进,简直就像完全掌握了翠宽看不到哪一个格子,否则不可能用那种看起来极其不合理的方式多次前进和后退,最后顺利入侵翠宽的阵地。
那绝对不是巧合,雪哉正确预测了翠宽侦察的范围。
但是,他到底怎么办到的?侦察的范围由骰子决定,根本不可能猜到随意丢出的点数。雪哉那家伙到底看到了什么?
院生窃窃私语。不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连辅助教官也都开始议论。
「翠宽院士,您以前曾经说过,」雪哉始终保持着一如往常的态度,并没有对惊人的胜利感到得意,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弱者没有资格说话,如果对您的做法感到不满,等赢了您之后再说。借用院士的这种说法,我现在有资格说话了。」
雪哉面带笑容,停顿了半晌,慢条斯理地再度开口。
「老实说,我之前就对您身为指导教官的能力有所质疑。今天您输给了院生,而且还是输给刚开始学〈兵术〉不久的豆儿。请问,您有什么资格担任劲草院的教官?」
前一刻还闹哄哄的讲堂,骤然鸦雀无声。
「翠宽院士,请您辞去教官的职务,这无论对您还是我们,都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听到公近怒气冲冲的质问声,茂丸不禁抖了一下,雪哉却仍是一脸若无其事。
「你在问哪件事啊?」
「少装蒜,现在教官都乱成一片。」
午膳时间,雪哉和茂丸在前往食堂的路上,被公近和一群南家旗下的宫乌包围。
上午的〈盘上训练〉,豆儿打败了负责演习的教官,还建议教官辞职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劲草院。公近可能对一直袒护自己的翠宽面临危机感到震惊,特地前来责问。
「你是不是作弊?」
「怎么可能!雪哉只难得赢一次,就被怀疑作弊,实在太冤枉了。」茂丸插嘴回答。
公近露出愤慨的眼神怒瞪两人。
「我也看了战谱,无论怎么想,都觉得那种赢法很有问题。」
茂丸也很清楚这件事,因为雪哉今早要去上〈兵术〉课前,曾经扬言:「今天要去干一架。」虽然不明白雪哉具体做了什么,显然并非巧合,他肯定动了什么手脚。
然而,当时都是由劲草院的职员协助〈盘上训练〉,完全看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而且根本没有人察觉雪哉做了什么?
「你不仅靠作弊赢了比赛,还要求教官辞职,到底有何居心?」公近显得心浮气躁。
「我才没有作弊,又不是你。」
「我什么时候作弊了?」
「听说你学科成绩很差,却因为翠宽院士的『特别照顾』,才能晋升成为草牙。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才这么生气?一旦翠宽院士离开了,你就无法顺利升级。」
雪哉明目张胆地挑衅,而公近果然中了圈套。
「你在说什么鬼话!是谁在散播这种毫无根据的谣言!」
「市柳草牙说的啊!」
「他就在那里。」
顺着茂丸手指的方向看去,聚集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明留和千早分别在两侧抓着市柳的手臂走了过来。
「是你在随便乱放话吗?」
市柳听到公近的咆哮声,脸上明显露出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表情。
「不光是市柳草牙而已,我们也认为你有问题。」
明留涨红着脸提出疑点,千早也难得表示认同。
「我曾经是你手下,也同意这种说法。即使你的考试成绩没有受到特别『照顾』,我也认为你不适合成为劲草院的院生。」
千早难得这么伶牙俐齿,让公近惊愣得不知如何是好。
「……千早,你到底支持谁?」
「我支持市柳草牙。」
「你以为是谁让你有今天?是我们南橘家拯救了原本会变成马的你,在你和你妹妹差一点曝尸荒野时救了你们。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公近理所当然地喝斥,明留闻言露出遗憾的表情。
「想到我以前和他一样,就感到心惊胆寒啊!」
「至少你现在不一样了。」
明留听了千早的话,似乎重新振作了心情,点了点头,露出严厉的眼神注视着公近。
「公近,你不要以为状况永远都不会改变,我已经为千早的妹妹赎了身,千早不会再受你家的指使了。」
「怎么可能?」公近嗤之以鼻。
「我就是做到了你口中不可能的事,即使你现在想要挽回,也来不及了。」
公近原本从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虑。
「太可笑了……我的父亲大人和我都对他有救命之恩。」
「就连你有恩于他的手下都放弃你了,可见你大有问题。」
公近还来不及反驳明留说的话,雪哉就呵呵笑了起来。
「公近草牙,恕我失礼,我即使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你身上有任何让我觉得你是学长的地方。不,这不是揶揄,我是真搞不懂。」
雪哉故意露出困惑的表情,眼神中却带着讥笑。
「即使你武艺很差,脑袋不灵光,这些都不能怪你,因为你无法改变与生俱来的东西,但是,」雪哉停顿了片刻,露出发自内心感到愉快的表情,「唯一最大的问题,就是你的八咫乌本性简直就像垃圾,完全没有任何值得尊敬的地方。同样身为学长,市柳草牙比你值得尊敬一千倍。你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吗?」
雪哉的话才刚落,公近就挥起了拳头,但千早在拳头落下前,已抬脚踹向公近。
双方人马顿时大打出手。
「打架了!」
聚集的人群中,有几个和双方阵营都没有关系的人跑去找教官,大部分看热闹的人都留在原地。
公近的跟班和南家旗下的手下,包括草牙和豆儿在内的公近派,总共十个人。市柳派则有平时参加学习会的人相助,所以在人数上势均力敌。
虽然之前就听说了传闻,还是没料到公近的动作如此敏捷。只不过他的对手是教官口中的天才千早,也许是内心压抑了许多憋闷,千早生龙活虎地对着公近一阵猛踢。即使公近使用了珂仗,千早可能忠实遵守市柳之前的叮咛,仅徒手和公近对打。
茂丸虽然忙着对付两名扑过来的草牙,依旧能听到雪哉的放声大笑。
「这是什么?你打算用这个来打我吗?苍蝇都快停在上面了,你没问题吗?」
雪哉用最小限度的动作,闪过了对方挥下的珂仗,同时积极挑衅对方。当对方因发怒而松懈时,迅速直捣黄龙对着关节攻掔,把对方甩在地上。
「好痛!」
「你还好吗?很痛吗?那真伤脑筋吔!」
对方已经倒地不起,雪哉仍然乘胜追击,继续踢得对方满地打滚,简直太狠毒了。
「千早!」
听到桔苹紧张的叫声,雪哉转头一看,发现明留陷入了苦战。
而此时的千早正用脚后跟踢向公近的后脑勺,耳边听到雪哉说:「这里交给我。」他点了点头,冲向明留等人的方向。
千早一离开,雪哉站在公近面前。
「混帐,混帐,你这个皇太子的走狗!」公近甩着头咒骂着。
「走狗也没关系,至少比无法成为任何人走狗的你厉害多了。」
雪哉一脸陶醉的微笑,公近怒不可遏地对着雪哉挥下珂仗,雪哉轻松闪避后,顺手抓住公近的手腕,轻轻蹬地,身体一跃而起。公近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雪哉的脚就已勾住他的脖子,用全身的力量将公近整个人拖向地面。公近被拉直的关节,发出了喀嚓一声可怕的声响,就连旁边的人也可以清楚听到。
「啊啊啊啊!」公近的惨叫声令人想要捂住耳朵。
雪哉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并没有放开他的手腕。
「被狗咬的感觉怎么样?嗯?学了一整年,却还是打不过自己看不起的对象,这种感觉怎么样?如果你再稍微可爱一点,我或许会考虑手下留情。哈哈哈哈。」雪哉嚣张地狂笑。「如果你要恨,就恨你自己太笨了吧!」
茂丸把两名草牙打趴在地,原本打算帮忙,却看到雪哉开心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
「……呃,雪哉,你玩过头了,要适可而止,否则对你没好处。」
雪哉听到这句话,马上装模作样地瞪大眼睛。
「这样啊!嗯,既然茂哥这么说,那我就手下留情。」
雪哉松手起身离开,而公近按着被雪哉打伤的手腕,冒着冷汗,蜷缩在地上。
这时,明留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不知道哪里受了伤。
「茂丸,雪哉,你们有没有受伤?」
「没事,你们呢?」
「没有人毫发无伤……但对方可是受了重伤,因为千早把每个人都打昏了。」
这应该算大获全胜吧!茂丸如此思忖时,便听到了大人口齿清晰的声音。
「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茂丸转头一看,只见清贤带着几名教官赶了过来。
虽然早就预料到教官会出现,教官身后的男人却完全出乎意料。他的风貌让人只要见过一次面,就绝对忘不了。
不知道哪里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不会吧?他怎么会来这里?」
市柳一看到那个人,不由得畏惧了起来,茂丸也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这人就是长束的亲信路近,也是刚才被雪哉打倒在地的公近的兄长,他正和教官一起走了过来。
「是谁先动手的?」
清贤看到是哪些人打架,似乎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雪哉听到清贤的质问,立刻举起了手。原本以为他会厚脸皮说「是市柳草牙」,没想到他并没有这么做。
「是我。」雪哉很干脆地承认,然后转头看向路近说:「路近大人,很抱歉让令弟受了伤,但是……」
「不必!」路近低沉浑厚的声音,粗鲁地打断了雪哉的辩解。「我已经听说了劲草院的近况,也知道有人抢走我家下人的来龙去脉。」
「兄长,」趴在地上的公近可怜兮兮地向路近求助,「请你一定要惩罚他们,他们根本忘记自己的身份,也不恪守本分,竟然愚弄长束亲王!绝对不能原谅他们!」
「对,无法原谅。」
公近听到兄长如野兽低吼般的怒叱,放松了脸上的表情,下一刹那,只见路近大步走到他身旁,无情地踢向他的脸。巨大的冲击让公近的身体飞了起来,连牙齿都从嘴里喷出来。
看到公近在地上连滚的样子,就连刚才打架的人也都吓破了胆。
「公近!你没事吧?」公近派的人慌忙将满身是伤的他搀扶起来。
将胞弟像球一样踢飞的路近,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恪守本分。我都听说了,」路近低头俯看着公近,「你竟然厚颜无耻地自称是长束亲王派,在劲草院内贬低皇太子殿下,简直蠢到极点。你持续轻视皇太子,这种态度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山内众。」
「兄长,你在说什么?不是你叫我……」
「少啰嗦!」路近又甩了公近一巴掌,硬是让他闭了嘴。
「路近,够了,不要太过分了!」清贤挡在公近面前,沉稳冷静地看着路近。
「这是我家的事,外人不必插嘴。」
「这里是劲草院,他是院生,你才不该干涉。」
路近看到清贤毅然的态度,露出一丝戏谑的表情。
「你忘了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吗?我是来让公近退学的。」
原本呆愣在那里的院生听到路近这句话,都失去了平静。
「兄长……?」
路近残酷的眼神看着茫然若失的胞弟。
「从现在开始,他已经不再是院生了。对,没错,各位院生!」
围观的院生听到他跋扈的语气,以及刚才激烈的责打,全都吓坏了。
「我不知道愚弟之前说了什么,不过长束亲王真心发誓效忠皇太子殿下,如果违背长束亲王的心意,将个人欲望强加在亲王的头上,或许就会落入像愚弟一样的下场。」
路近说完,抓起发出凄厉惨叫的公近头发,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公近喘着气,脸又红又肿,嘴里鲜血直流。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路近歉意的口气中带着蛮横。
「住手!」清贤怒吼着想阻止。
路近无视清贤,拖着动弹不得的公近离开了。
A004-001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把你叫来这里吧?」
「是。」
即使面对尚鹤院长,这名院生丝毫没有怯色,一脸温和的表情站在那里。
在这个豆儿峰入之前,院长就听说了他以前曾经是皇太子殿下的近臣。
二号楼十号房,垂冰的雪哉。
这里是〈盘上训练〉所使用的讲堂,中央设置了〈场〉。除了尚鹤院长和雪哉以外,还有豆儿的术科主任华信院士,学科主任清贤院士,以及在上午的〈盘上训练〉中大败的翠宽院士。
瞭解打群架的原因之后,尚鹤决定先解决成为斗殴起因的雪哉作弊疑虑。
「我看了战谱后也大吃一惊,那显然不是巧合,你有计划地把间谍的棋子变成了暗杀者,是不是这样?」
「是。」雪哉再度坦诚回答。
「说来惭愧,但我们都不知你究竟如何做到的?无论怎么想,都认为你应该掌握了下一次骰子的数目。问题是丢骰子的是辅助教官,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辅助教官并没有刻意想让我赢,也没有动任何手脚,更何况根本没这个必要。」雪哉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请各位看好了,我接下来会丢出一。」
雪哉说完,拿起放在桌上的骰子,然后用指甲弹了骰子的侧面,骰子在桌上旋转起来,不一会儿,果然如他所预告的,出现了一的数字。
「是不是能轻易做到?这是谷间的赌徒常用的手法。」雪哉语气轻快地说出了玄机。「把想要丢出的数字朝上,像这样弹手指一样将骰子丢出去,骰子必定会旋转三次。不了解内情的人会以为只是骰子正常旋转,但只要用这种方法,几乎可以任意丢出想要的数字。」
他记得以前曾经在谷间的赌场见过辅助教官,才会察觉这件事。
「至少在那一个多月,他来过四次,他可能向那里的赌徒学会了这种丢骰子的方法。」
「该不会……?」
「没错,他在演习时练习。」
那名辅助教官的工作,就是坐在桌前丢骰子,记录骰子的数字。虽然他一脸认真,但陷入持久战,盘面没有太大变动时,也会开始厌倦,玩起了骰子。
「他的动作很生硬,峰入后不久,丢出来的数字也很不稳定,最近越来越得心应手。即使没有丢出想要的数字,最多也是加一或是减一而已,所以我认为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等一下,你知道他想要丢出什么数字吗?」
「是的,当然知道,因为有简单的法则。在一次又一次进行单调作业后,他似乎渐渐觉得,随时决定骰子下一个要丢出的数字很麻烦。」雪哉戳着骰子,一派轻松地解释。「战况表旁放着记录了之前对战的战谱,于是他就根据前一局盘上训练骰子的数字,按照由下而上的顺序掷骰子。」
翠宽脸色苍白地发出呻吟,华信惊愕得哑然无言。
「你是怎么发现的?」清贤急忙问道。
「因为看他的目光,就发现他在丢骰子之前在看东西。我在打扫时,就顺便确认了桌上放了什么东西。」
「但是,你在对战时,根本看不到辅助教官在看的战谱啊!」
「只要记住上一次的对战内容,不就解决了吗?我以院生的身份,看了其他同学的〈盘上训练〉。」雪哉若无其事地回答:「只要认真上课,根本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事。」
他说得太理所当然,太过轻松了。尚鹤揉着太阳穴,似乎在缓解头痛。
「实在难以认同……这已经不算是〈盘上训练〉了……」华信难以置信地嘀咕道。
雪哉听了这喃喃自话,双眼倏忽炯炯有光。
「所以,您认为在盘外较量智慧的行为很卑鄙吗?华信院士。」
雪哉叫唤华信头衔的声音,不像是责难,听起来竟然有一丝训诫。
「您这么说,简直就像是在遭到巨猿袭击时,说什么因为巨猿没有事先公告,所以就无法采取措施之类的借口。对巨猿撒娇说它们太狡猾了,绝对无法认同有用吗?这样有办法保护山内吗?」
雪哉的质问立刻让华信无言以对。
「但是……即使这样,你要求教官辞职,是否逾越了你身为院生的分际。」
「那倒未必。」一个带着笑的说话声从后面传了过来。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讲堂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
「路近!」从雪哉进来之后,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翠宽尖声叫着路近的名字。
路近露出得意的笑容,大步走了过来,轻轻纵身一跃,跨过了隔开座位和〈场〉之间的栏杆。
「公近呢?」清贤看着跳进〈场〉内的路近,露出严厉的神情。
「已经派人送他回去南橘家了,目前应该正在治疗伤势,至少他的伤势并不至于严重到无法复原。」
翠宽听了放心地吐了一口气,用手遮住自己的一只眼睛。
「你说,雪哉未必逾越分际是什么意思?」华信不解地问道。
路近用夸张的动作指着雪哉。
「我的意思是,这家伙原本不该以院生的身份,而是以营运方的身份加入讨论。」
「路近大人!」雪哉微微拧着眉。
「难道不是吗?」路近不理会他,露出开朗的笑容。「因为劲草院会变成这样,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翠宽听到这句话,仰头看着天花板,清贤则叹了一口气。
「喔喔,看来你们也已经发现了。」路近感慨地点了点头。
尚鹤院长并未参透这句话,而华信也一脸困惑。
「我之前就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在一些明显可以做得更好的事上,他好像故意偷懒。但你说目前这种状态是他一手造成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路近痞样地摊开双手。「他来劲草院有两大目的。首先是惩罚自称是长束派的人以儆效尤;另一个目的,就是培养能够成为皇太子派的人。以结果来说,你应该很成功吧?」
即使路近这么探问,雪哉还是缄口无言。
「皇太子不是针对今年度的宿舍分配下达了指示吗?那都是雪哉仔细研究新院生和旧院生的评定后决定的。」
在进入劲草院之前,雪哉就注意到几名院生。
其中一人,就是平民阶级出身,来自风卷的茂丸。
茂丸的术科考试成绩仅次于千早,名列第二。他的体能很强,也没有棘手的贵族成为他的后台,从他希望入峰劲草院的理由来看,很容易拉拢他进入皇太子派。唯一令人担心的是,他的学科成绩敬陪末座这件事。于是,雪哉安排他和自己同室,一方面有助于日后将他拉进皇太子派,同时也可以协助他加强学科上的不足。
第二个人,是和雪哉有相同经历的贵族,也就是西本家的明留。
明留虽然已经自称是皇太子派,雪哉和皇太子都认为他的态度有问题。他的入峰考试成绩是榜首,但今后的发展堪虑,担心他无法顺利毕业。于是,打算观察是否能够在劲草院内矫正偏差的认知,再决定他日后的去处。
第三个人,是南橘家的下人千早。
在入峰考试时,他在术科方面发挥了超强的实力,脑袋也绝对不愚笨,雪哉很希望把他拉入自己的阵营。于是,认为只要利用千早最关心的妹妹,便可轻易解决这个问题。
「他向我借了金子,事先拿到了那张卖身契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清贤露出复杂的眼神,凝视着沉默不语的雪哉,「在进入劲草院时,千早的妹妹已经属于雪哉了吗?」
既不需要复杂的交涉,也不需要动任何手脚,结的卖身契已在雪哉手上,只要雪哉愿意,随时都可以让她自由。
然而,雪哉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在等待最佳时机,确实将千早拉入自家阵营。
「真是很为朋友着想啊!」
即使听到路近的嘲讽,雪哉也始终默不作声,面无表情。
此外,雪哉还相中了另一个人,最后这一个人正是南橘家的公近。
路近满不在乎地继续大放厥词。
「他还特地来征求我的意见,询问是否可以利用我胞弟?由于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因此我就答应了。」
雪哉也是确认了旧院生的成绩,并看了院士对公近性格的评价,忖度可以让他成为长束派的代表。公近在新院生入峰之前,还只是普通的宫乌,与明留有相同的问题,只是程度上的差异。
不过,路近和雪哉事先讨论后,怂恿公近自称是长束派。因为哥哥是长束的亲信,所以公近很快就成为拥护长束的院生头领。
「因为这个原因,原本没有明确表态的长束派都浮出了台面,而且院生的想法通常都代表了成为他们后盾的家族想法。」
劲草院内的派系,无视皇太子和长束的意志激烈对立,雪哉思考该如何妥善处理他们。
雪哉和路近一开始就决定要利用公近杀鸡儆猴,只要大肆惩罚公近,就可以让劲草院内自称是长束派的笨蛋彻底消失。
「没想到有人妨碍这件事,试图保护公近。」
翠宽在路近意味深长的视线注视下,一脸发自内心的厌恶转过头去。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雪哉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翠宽也用压抑的声音回答:「看到入峰考试的答案,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不能对你和其他院生一视同仁。」
雪哉明显潦草应付课业,翠宽便猜想雪哉已经掌握了三年期间必修的学科内容。当雪哉和公近发生纠纷时,更加确信了这件事。
「虽然那次因为清贤院士出面,事情平静落幕。听说你又挑衅公近,让他动手打人。」
透过这件事,翠宽察觉到雪哉的意图是在突显长束派的蛮横,激化劲草院内部的对立。正因为这样,翠宽才会执拗地指名雪哉成为对战对手。
「我不记得我们曾经谈过什么,不过我从第一次对战时,就清楚感受到你想要表达的意思。」雪哉依然保持着冷静的态度。「我选择了针对棋谱漏洞的作战方法,你也用棋谱迎战,而且在中途改变作战方法,完美化解了我的奇招。」
每次〈盘上训练〉时,翠宽必定全力应战,以持续打败雪哉为目的。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可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翠宽一逮到机会,就只惩罚雪哉一个人,尽可能断绝他和其他院生之间的关系。
「以你的能力,如果想要揪出拥护长束亲王的人,应该还有其他温和的方式。」
翠宽用充满憎恨的双眼怒瞪着雪哉。
「你即使离开这里,也有无数的生存方式,赶快去当皇太子的近臣啊!」翠宽激动地大声吼叫。「院生中有很多人和你不一样,劲草院是他们唯一的栖身之处,你却为了尽快达到自己的目的,彻底利用了他们!」
翠宽愤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被你们认定是长束派的人也一样,即使他们家族在政治上和你们对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们都是下级贵族的次子或是三子,根本无法进入朝廷,还有的因为是庶出,在家里根本无立足之地。这些人的追随者中,有的人无依无靠,举目无亲!」
既然公近落得如此下场,之前跟随他的那些人,不知道今后是否仍然能够持续院生的生活,翠宽很担心他们的未来。
「你还是这么天真啊!」路近似乎十分乐在其中。
「闭嘴,你这个冷血动物!你竟然用那种方式对待公近!」
翠宽充满嫌恶地对着路近怒目而视,接着又将锐利的视线移向雪哉。
「你哪里是院生?」翠宽一脸悲愤地谴责。
「既然你不把我视为院生,那我就以皇太子殿下臣子的身份表达意见。」
雪哉的反应十分冷然,他环顾在场的所有教官。
「你们认为劲草院的本分是什么?」雪哉口气严厉地斥问。
两年前,有年轻的山内众参与了皇太子的暗杀未遂事件。
「在那个时候,山内众就已经不是『为保护宗家而存在』,培养出那种山内众的劲草院也显然有问题。照理说,院方应该要好好追究这件事的责任,院方却完全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既然如此,只能由我来处理这件事。」
雪哉毫无怯色地说明事由。
「如果各位对我的行为有意见,我首先想要请教院长阁下,为什么没有做该做的事,以及今后打算把劲草院带向什么方向?」
「我……」在雪哉责备的眼神注视下,尚鹤悠悠叹了口气。「我身为劲草院的院长,和当代金乌是命运共同体,我必须打造一个符合当今陛下利益的劲草院。」
「当今陛下期望什么呢?」
「……至今为止,当今陛下从来不曾下达任何指示。」
当今陛下讨厌山内众,从来不主动与山内众交流,甚至对于支持他治世的劲草院院长,态度也是如此。
尚鹤刚就任院长一职时,受邀前往紫宸殿去晋见当今陛下。当隔着帘子面对当今陛下时,却只有站在一旁的秘书官开口说话。
秘书官顽固地命令他:「长束才是皇太子。」
院长听到这个与上代意向相反的命令,深感疑惑地反问:「陛下,这样真的可以吗?」
然而,帘子后方却传来一句敷衍的指令:「随你的便。」
最后,由于院长的举棋不定,劲草院内部也分裂成皇太子派与长束亲王派。
「照理说,山内众试图暗杀皇太子是天理不容的事,当今陛下却完全没有为此动怒……所以你忠实地遵守了当今陛下说的那句:『随你的便。』导致了劲草院的现状吗?真是精神可嘉。」雪哉说话的语气难掩轻蔑。「精神可嘉,而且愚蠢之至。」
「我知道,即使如此,我的主公仍然只有当今陛下一个人。」
「正如你是当今陛下忠实的仆人,我也是真正的金乌陛下忠实的仆人,为了保护主公的生命,即使是教官,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雪哉横瞥了翠宽一眼,翠宽懊恼地咬着嘴唇。
「目前只有皇太子殿下具有对抗巨猿,保护山内的能力。」
雪哉说完,停顿了半晌,再度看向尚鹤。
「若不消除山内众对皇太子的叛意,日后做出危害皇太子的行为,终会导致你忠心耿耿的当今陛下,以及整个山内都毁灭。你是否该清醒一下?对当今陛下来说,目前面临的威胁并非朝廷那些愚蠢之辈,而是真正的鬼猿猴,现下已无暇极力维持四大家的平衡了!」
雪哉的情绪越说越激动。
「我太生气了。至今为止,皇太子殿下曾经多次向你探询,希望能安排面会,与你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你或许是对当今陛下有所顾虑,每次都断然拒绝。身为劲草院的院长,也许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无法用『无可奈何』的借口来推诿。由于你的关系,导致原本可以成为宗家财产的优秀人才流失,更无法培育出能成为真金乌陛下的左右手,保护山内的珍贵八咫乌。院长阁下,你难道没有发现,只因为你自始至终守护的『忠诚』,导致整个山内,乃至当今陛下的生命都面临了危险吗?」
「够了!」清贤伸出手,制止雪哉的连续逼迫,他平静温柔地说道:「院长阁下应该已经充分瞭解你身为皇太子殿下的臣子想要表达的意见,进一步的内容不该由你,而是该由皇太子殿下本人来说,才合乎道理,你说是吧?」
雪哉闻言气愤到扭曲的脸,才终于恢了无忧无虑的表情。
「……的确,我太过分了,很抱歉!」
雪哉鞠躬表示歉疚,清贤露出平和的眼神看着他。
「不过,有件事要声明,虽然翠宽并不把你视为院生,我却一直把你视为一名院生。」
「……是,我知道。」雪哉闻言愣怔住,随即露出淡淡的苦笑。
「所以,即使你身为皇太子殿下的臣子,甚至曾经利用本院的院生,我还是认为你同时也身为院生,真心为同学着想。」
遭人破口大骂也无动于衷的雪哉,难得心绪被微微动摇。
「你认为『只有自己变成魔鬼,才能打倒魔鬼』,对吧?」
雪哉想要开口反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原地。
清贤一脸悲伤地凝视着他。
「你或许会说,即使变成魔鬼也没有关系。但你千万不要忘记,另一个不是魔鬼的你,也是真真切切地存在。」
雪哉在清贤的注视下,冷不防露出了束手无策的表情。
「即使是这样,也不允许我这么说,是吧!」
A004-001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明亮。
茂丸轻松地走在院内,因为尚未接到通知,要如何处罚他们打架一事,所以他们在伤口接受治疗后,分别乖乖回到各自宿舍。
茂丸很担心独自被院长叫去的雪哉,不知道是否被骂了很久,一直不见人影。
「我去看一下。」
他向市柳和千早打了声招呼后走出宿舍。
白天被太阳烤焦的泥土味,以及吸收了水分的杂草的青涩味,迎面扑鼻而来,天空高挂着好像半熟蛋黄般色彩浓烈的满月。
茂丸走向〈盘上训练〉使用的讲堂,蓦然瞧见一个无精打采的身影,正走在建筑物的影子里。茂丸愣怔了一下,立刻在月光形成的阴影中奔跑过去。
「喂,怎么这么久?你是不是累了?」茂丸叫唤着。
「茂哥……」雪哉讶异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茫然。
他似乎很沮丧。茂丸一边这么想,一边举起手上的纸包。
「你肚子是不是饿了?我去厨房拿来的。」
「啊!感谢你特地帮我去拿。」
雪哉试图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只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很无趣。他坐在石墙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早已冷掉的饭团。
他的样子果然和平时不一样!
「被骂得很惨吗?」
「嗯,被骂得很惨呢!」
「教官骂你什么?」
「嗯,教官大发雷霆,说我个性很差。」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教官会说的话,但茂丸猜想教官应该用了不同的表达方式,他思忖着该怎么安慰雪哉。
「你的个性真的很差。」茂丸语气坚定地表示。
「啊,呀呀!」雪哉倒吸了一口气,小声地嘟囔道:「连你也这么说吗?」
虽然雪哉努力掩饰,但脸上的表情显然很不自在,茂丸假装没有察觉。
「因为你个性差是事实啊!」
起初看到雪哉整天面带笑容,以为他很好相处,渐渐发现他个性别扭,执拗顽固,而且越瞭解他,越觉得绝对不能与他为敌。
「你还真……」雪哉比刚才更加沮丧了。
「但是,」茂丸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说道:「无论我还是明留,还有千早、市柳学长,以及桔苹他们,都是在瞭解你为人处事的基础上和你在一起。所有八咫乌都有优点,也有缺点,只是你的情况严重了一点,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是因为你们对我的缺点瞭解不深的关系吧!」
「任何人都会隐藏自己一些黑暗面,但更重要的是,根据肉眼可以看到的光明面,决定是否能够相处下去。」
即使听了茂丸的鼓励,雪哉仍旧愁眉苦脸。
「……你有时候看起来,就像是独自跑腿的小孩子。」
「蛤?」
茂丸意外的发言,让雪哉错愕地叫出声,茂丸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我不是说你个子矮小的意思。因为你知道自己该走的路,也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所以绝对不会哭。只不过,身旁没有陪着你的大人,脸上会露出很不安的表情。」
雪哉倏地闭上嘴,似乎被说到了痛处。
茂丸不曾将这件事告诉雪哉,他以前认识一个男孩,脸上的表情和雪哉像极了。
那名少年表现得十分坚强,努力完成大人交代他的事,很有礼貌地离去的身影,已永远都无法再看到了。虽然茂丸无能为力,还是忍不住懊悔不已,早知道应该更加关心那名少年才是。
「我脑袋不太灵光,不明白你在跑腿做什么事?也完全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但我知道你很努力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而且也察觉到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事。」
雪哉低着头默默不语,茂丸粗暴地揉着他的头。
「反正无论你要去哪里,无论你要干什么,无论你有多么腹黑,我都会和你在一起,不会抛弃你的,你不必担心。」
「你吗?」
「是啊!其实不光是我,我相信虽然嘴上抱怨,但愿意跟上来的人比你想像中更多,只是也许不见得马上就能够找到。」
雪哉听着他的话,手里紧握着饭团,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你不要忘记,我们会跟在你身后。」
雪哉沉默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好,那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