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说话的少年有着一双清澈的墨黑眼眸,夕阳照在他的肌肤上,宛如纯白色木莲花般闪着白色光芒,穿着薄纱的肩膀削瘦,一头柔顺的头发披在肩头。
这个人太俊美了。
那就是我对皇太子殿下的最初印象。
当时,母亲只关心嫡子的兄长,和预计将要入内的嫡姐,我内心感到寂寞不已。为了吸引身边大人的注意,整天都故意调皮捣蛋。
记得那天,也是因为侍女对我说:「不能随便去耳房,那里有贵客。」我才偷偷溜去耳房一探究竟。
至今我仍然记得很清楚,那是黄昏的时候。我钻过尚未开花的茶梅树篱,向耳房张望。如果周围没有人,我打算进去探险,没想到已经有人坐在被夕阳照得一片火红的檐廊上。
日暮低垂的天空一片深红,盛开的白木莲被染上一抹淡淡的桃色。
那人原本正在仰望花瓣纷纷飘落,立刻发现了我,自在地向我打招呼。
「你……你好。」我慌忙回应,声音显得忐忑不安,宛如蚊子叫。
「找我有什么事吗?是真赭要你来传话吗?」
即使很好奇他为何如此亲昵地称呼嫡姐,还是默默摇了摇头。
「所以这里原本是你玩耍之处?不好意思,占用了你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我顿时慌了手脚。
「不是!她们叫我不可以来这里。但是,那个……」
「你还是来了吗?」
「……我还是来了。」
我还记得侍女说的话,因此猜到眼前的少年就是「贵客」。原本以为他会叫仆人数落我一顿,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我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这件事就当作是我们的秘密啰!」
「啊?」我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他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
「你也不喜欢被骂,对吧?所以我们曾经在这里见过面的事,就是秘密,如何?」
听到他这么说,我一时之间瞪大眼睛说不出话。
若是兄长,一定会严厉地训斥我一顿。至今为止,我每次调皮捣蛋,别人都会对我皱眉,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竟然有人主动对我说是「秘密」。
回想起来,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有人可以和我一起做坏事的瞬间。
「好,我知道了,那是我们的秘密。」
我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少年对我露出了极其温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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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机成熟了。」明留对着眼前这些人说道。
这里是劲草院三号楼二号房,明留的行李搬进来后不到一个小时,和西家有渊源的院生全都到齐了。
「近年来,南家人越发蛮横粗暴,是因为他们内心焦虑所致,我们也因此吃尽了苦头,这件事迟早会解决的。」
其他院生专心听着他说话,当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探出身体。
「该不会……?」
「没错,皇太子殿下终于要即位了。」
近日来,朝廷多次召开御前会议,要求当今陛下让位给皇太子殿下的声音越来越强烈。虽然以南家为首的长束派表示反对,但缺乏足以阻挡皇太子派气势的说服力,预计皇太子即位这件事很快就会成为朝廷的共识。
「当皇太子成为真正的金乌陛下时,山内众中绝对不能有像上次那样的败类。我奉皇太子殿下的谕令来劲草院,协助你们更加团结。」
明留凛然说完,环顾着所有人,从豆儿到贞木的院生都露出了端肃的表情。
「我们才是皇太子殿下的真正盟友,绝对不允许怠惰,大家要振作努力!」
「是!」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回答,向明留鞠了一躬。
从那个夕阳映照的日子开始,明留等待已久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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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公子以后将成为你的姐婿,千万不可对他不敬。」
父亲引见的少年,正是明留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与他一起做坏事的「共犯」。
皇太子殿下,明留的嫡姐日后将入内嫁给这位宗家的幼主。他刚来西家时身体十分孱弱,在西家耳房内疗养多日,逐渐恢复健康后,才透过父亲认识了彼此。
明留趁父亲不备,悄然地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皇太子也一脸若无其事,不经间地将食指置于唇边,然后很快放了下来。
由于三人都还是孩子的关系,那天之后,姐姐、明留和皇太子便经常一起玩耍。
明留的嫡姐名叫真赭薄,善解人意、亲切善良,发自内心爱上了皇太子。明留很希望能够为心爱的嫡姐和未来的姐婿尽一份心力。因此,当他得知皇太子为了选妃从外界游学回宫时,主动要求成为皇太子的近侍。
相隔数年,他们在初春时节的招阳宫,也就是为日嗣之子准备的宫殿前重逢。
皇太子长年在外,招阳宫也封闭多年,因此必须彻底清理,为日后皇太子的生活起居做准备。明留为近侍之首,同时身兼在招阳宫之总管,衷心期待主公的归来。
原本以为皇太子会从通往朝廷的桥上走过来,没想到竟然是骑着大乌鸦,豪迈地降落在明留和其他人面前。
当时的景象恐怕毕生难忘,大乌鸦的三只脚抓着石头地板,卷起的风让众人忍不住用手遮住眼睛。大乌鸦拍着翅膀陡然停下,几根黑色羽毛飘在空中,下一瞬间,柔顺漆黑的头发随风飘起,一对像紫水晶般闪亮的俊眸睨了过来。
「明留,好久不见。」皇太子一开口便向明留打招呼。
只见他甩着有豪华金线刺绣的袖子,动作熟练地从鞍上跳了下来。已经完全是成熟男人模样的皇太子,并没有背叛明留的记忆,犹如年幼时一般俊美洒脱。
「皇太子殿下,您回来了,我们一直在此恭候大驾!」
我将舍身为皇太子工作。他发自内心这么想。
当打开招阳宫大门,明留等人正打算清扫时,皇太子又给了一个震撼弹。
「无此必要,这些人可以回到昨天之前的任职部门。」皇太子果断地下令。
「啊?」有人发出呆滞的声音。
「招阳宫只需一名近侍就足够,其他人可以离开,明留随吾过来。」
皇太子说完,便快步走入招阳宫内。
在招阳宫内,皇太子决定将空间较小的耳房作为自己起居的寝宫,完全不考虑原本应该作为居室的殿舍一眼。他绕着满是灰尘的耳房一周,仔细地打量了片刻后,才终于对明留下达了命令。
「吾对庭院的草木不甚满意,你把所有草木都砍掉,吾希望在室内也可以看到远方。吾也不喜欢室内摆放太多东西,除了可以放书籍的架子以外,其他全都搬走。吾现下要前去另一个地方,会在日落之前回来。……嗯,你至少要把室内打扫到可让吾歇息的程度。你办得到吗?」
明留听到皇太子提问,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
「请放心交给臣处理。」
「那就交给你了。在吾离开期间,不得让任何人进入。」
「遵命,路上请小心!」
明留很高兴受到皇太子器重,也为自己能够回应皇太子的期待感到骄傲。
目送皇太子离开后,明留命令等在门外的自家仆役前往西家的朝宅。朝宅和位在自己领地内的本邸不同,是来朝廷时所住的大宅。
直到日落为止,明留忙得焦头烂额,但他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终于赶在皇太子回宫前,让招阳宫焕然一新。
当皇太子回到宫中,一踏进夕阳映照的室内,忍不住愣怔了半晌。
「……这是怎么回事?」
「如殿下所言,早些时候的招阳宫实在太寒酸了,恕臣僭越,张罗了这些摆设,全都是出自西领大师的作品。」
明留说完,骄傲地再次打量室内,难以想像几个小时前一片杂乱。
面向庭院的窗挂着富有光泽的鲜红窗帘,被时下流行的蝴蝶展翅飞舞黄金雕刻束扣给扣了起来。窗前是一张有着螺钿装饰的漆黑书案,成套的双层柜上有一只七彩仙鹤飞舞。随意放置的香炉,更插了红梅的花瓶,都是有黄金装饰的苍鹭印珍品。
「所有摆设都绝对配得上皇太子殿下的身份,若有任何不入眼的,敬请吩咐,还有很多可以替换。」
「不,家具什么的,只要能用就好……只是吾看了眼睛有些疲。」
皇太子对于眼前的巨大变化感到错愕,也有些啼笑皆非。
「殿下可以前往庭院瞧一瞧,臣请西家的园丁彻底整理一番,您看了应该不会再感到不舒心了。」
皇太子转头望向窗外,眼见经过精心修剪与新栽植的树木,顿时又哑然无言。
明留看着皇太子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辛苦一场也值得了,要在皇太子回来之前张罗这些并非易事。
他动员了朝宅内所有下人,并找来园丁,还打开朝宅的宝物库挑选家具用品。虽然因无暇仔细斟酌,对目前的布置很难说满意,但没关系接下来有充裕的时间可以补强,眼前的成果已超越了皇太子的要求,应该还算差强人意。
「请问殿下还满意吗?」
皇太子面无表情地扶额沉思片刻,很为难地看向明留。
「变化的确很惊人,但这些绝不可能是由你一个人完成的吧?」
一时之间,明留无法理解皇太子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的确是臣独力完成的。」
「这个柜子和这个花瓶都你一人所为?」皇太子摸着比明留还高的柜子与花瓶问道。
明留这才终于恍然大悟。
「喔,臣当然是交代西家的仆役来执行的。」
「吾离开前不是说了,不得让任何人进入招阳宫。」
「臣确实有遵守命令,在殿下外出其间,并未让任何八咫乌进入招阳宫。」
「那园丁与搬家具的仆役不就进来了?」
「但他们都是下人啊?」
明留隐约感受到,自己和沉默不语的皇太子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分歧。
「呃,为了完成殿下的命令,臣确实让下人进来,但会要求他们平时回避,不会让您看到他们,敬请放心,请当作他们不存在。」
「你该不会要求他们现在也在某处待命吧?」
「是的,在后方的马厩内。」
明留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这些仆役。只要一声令下,那些仆役就会随时为他做事。既然皇太子下令,他会要求这些人不得出现在殿下的视野内。
皇太子原本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愁眉不展地缄默不语。
明留无法想像皇太子为何事烦恼,正感到惶惶无措时,皇太子倏忽在门口的门槛上坐了下来,一脸正色看着明留。
「明留,你是真心想跟随吾吗?」
虽然皇太子问得很唐突,却是明留等待已久的一句话。只见他跪在皇太子脚前,下定决心抬起头,一脸凛然地看着皇太子。
「是的,臣愿舍身追随皇太子殿下。」
「这样啊……」皇太子低喃了一会儿,立刻命令道:「那你去劲草院吧!」
「劲草院……吗?」
明留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忍不住探问其中的原因。
「你去了劲草院,自然就知道了。」皇太子仅略带深意地平静回答。
「但是,殿下的近侍……」
「近侍还有其他候补人选,但主动愿意成为我臣下的人并不多。既然你真心想追随我,迟早会需要劲草院的考验。」
既然皇太子这么说,明留当然不可能拒绝。
虽然不知道皇太子对西家家主说了什么,明留当天就回到了西本家,而后还请来原是山内众、目前在西领开道场的男子,在明留达到入峰年纪期间,由他严格指导、训练。
明留始终很纳闷,为什么皇太子打算将自己送去劲草院?
不到半年之后,这个疑问就有了答案——暗杀皇太子未遂事件。
明留从父亲口中得知详情后,震惊不已。
「殿下、皇太子殿下平安无恙吗?」
「幸好平安无事,也没有受伤。」
「到底是谁干的?」
「主谋是南家的宫乌,长束亲王的亲信。」
「皇太子殿下的兄长……?」
明留感到不寒而栗,说话的音调也不由得变得高亢。
「长束亲王否认参与此事,也对那名亲信大发雷霆。只不过,」父亲话到此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十分不悦,「长束亲王到底对亲信的想法知情几分,只有他本人知道。虽然这次事件发生后,长束亲王再度发誓效忠皇太子殿下,却不知有几分真心。」
表面上假装是皇太子的忠臣,不知道背地里在盘算什么?
「此外,虽然并未对外公开证实,但听说向皇太子殿下行凶的犯人当中,也有发誓向长束亲王效忠的山内众。」
「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山内众应该比任何人更挺身保护宗家,听从宗家的命令,竟然有人想要杀害被视为日嗣之子的皇太子?明留听了父亲的话之后,认为自己终于瞭解了皇太子的目的。
皇太子曝露在危险之中,想要持续留在皇太子身边,无论如何都必须借助武人的力量。虽然目前也可以运用〈荫位制〉,在朝廷内集结力量,不过先决条件是自己必须具备身为武人的实力,才能够指挥山内众,因此皇太子才会命令明留去劲草院。
只要真赭薄入内,身为真赭薄胞弟的自己,便会成为皇太子的亲信大显身手,一旦由西家掌握朝廷,皇太子身边的纷扰也能逐渐安定。
然而,事态的发展并不如西家所愿。
在明留开始为入峰做准备的一年之后,得知真赭薄无法入内,而是成为樱花宫内的女官之长。取代真赭薄成为皇太子正室的,是来自长束母亲的娘家,南家的公主。
「听说,南家明目张胆地妨碍其他三家。」
「简直是寡廉鲜耻之辈!」
得知南家公主入内的消息后,西家体系的主要宫乌都聚集在西家的朝宅。
明留默默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不禁为嫡姐感到难过。嫡姐比任何人更温柔,而且深爱着皇太子,如果光明正大对决,殿下不可能挑选满脑子只有政治算计的南家女人。他引以为傲的嫡姐,一定是因为南家的阴谋才无法入内。
「南家太可恶了!不知道姐姐有多难过……」明留低声忿懑道。
在场的一名年轻贵族听了开口安慰道:「无法成为正室虽然很惋惜,既然还留在樱花宫内,就代表仍有胜算。」
「什么意思?」
「之前也曾有公主因为顾忌正室,以女官身份留在樱花宫内,之后成为侧室的前例。东家和北家的公主都奉命回府,只有真赭薄公主仍然留在樱花宫内。」
东家和北家判断自家的公主即使留在樱花宫内,也不可能有机会入内。由此可见,真赭薄受到了和她们不同的重视。
「幸好皇太子殿下尚未生下皇子,只要成为侧室,真赭薄姐姐就有机会在南家的公主怀孕之前生下皇子,就等于成为实质正室了。」
「原来如此!」
到时候,为了保护身为侧室的嫡姐,自己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因此,明留比之前更认真投入训练,最后终于以榜首成绩进入劲草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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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留向西家的院生发出指示后,食堂内举办了院生见面会。他冷眼看着逐一自我介绍的豆儿,重新确认了自己来此的意义——目前的山内众很腐败。
为了入峰准备所雇用的剑术老师之前曾是山内众,明留也从他身上瞭解了目前山内众的情况,而造成劲草院和山内众堕落的元凶,就是当今陛下。
当今陛下就是目前的代理金乌,也是皇太子殿下与长束亲王的亲生父亲。
「历代金乌经常会造访劲草院,与将来成为近卫兵的院生建立紧密的交情,上一代的代理金乌也不例外。」
历代金乌懂得慰问院士,也积极参与劲草院的营运,尽力培养优秀的山内众。成为山内众的武官当然都对金乌很忠诚,是相当出色的宗家近卫军。
「然而,当今陛下从未做过这件事。有传闻他讨厌武人,即位之后,从来没有去过劲草院或是山内众的值勤处。」
无法得到主公关爱的山内众,渐渐迷失了自身的存在意义。
当今陛下即位之后,期望入峰劲草院的人逐渐减少;即便入峰劲草院,很多人毕业之后也无意成为山内众,甚至有人很快就退学。最后留下来的大多是,没有其他生存之道的平民阶级出身者和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劲草院显然变成山内众的腐败根源,必须斩断这种根源。
皇太子一定是想借由下令发誓效忠的人进入劲草院,增加自己在劲草院内的盟友。明留认为除了自己以外,应该还有另一名豆儿是基于相同目的被送来劲草院。
明留是皇太子游学归来之后的第一位近侍,后来被要求前去劲草院训练,所以实际待在皇太子身边的时日极短。而且在明留之后成为皇太子近侍的人,几乎都很快就离开了,有人则是因为不符合皇太子的期待遭到解雇,也有人主动求去。每次听到这种事,明留就很生气地认为,那些人缺乏坚定的意志。
然而,有一个人却在皇太子殿下身旁担任近侍一年之后,还成为了近臣。近臣和近侍不同,将来有可能成为亲信。
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明留派人介入调查,瞭解对方的身份后,终于心服口服。
那个人是地位很高的北家公子,而北家是四大家中对皇太子殿下的友善程度仅次于西家的贵族。皇太子一定希望自己是西家的代表,而那名近臣则身为北家代表发挥作用。
那个人和明留一样奇特,身份地位不凡,还曾经担任皇太子的近侍,然后来到劲草院。自己和对方处境相同,两人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但同时内心也产生了竞争意识,所以明留一直很好奇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人?
「我是住在二号楼十号房,来自北领垂冰乡的雪哉。」
在排放酒肴的食堂内站起来的少年,除了矮小以外,并没有任何特征,一看就很平庸。这是明留第一次亲眼看到他,但之前就对他的大名早有耳闻。
「请多指教。」曾经是皇太子近臣的少年露齿一笑。
说句心里话,对雪哉真是大失所望。明留走向下一堂课的讲堂时,独自叹气思忖。
雪哉貌不惊人,说话又不吸引人,即使再怎么奉承,也很难说他看起来很聪明。而且当皇太子遭到侮辱时,他竟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即使他的母亲是北本家的公主,但他是在地家以次子的身份长大;也就是说,他与祖先是初代金乌儿子的四家不同,原本就是地方上的土豪世家。然而,在他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到「皇太子派」宫乌的气概,而且还介入公近与下人之间的纠纷。
皇太子应该希望自己或是雪哉带领皇太子派吧?明留认为自己必须加倍努力。
这时候,明留已经瞭解了雪哉在各科目的表现,所有科目上都没有值得一提的才华,只剩下接下来要上的〈兵术〉演习。
〈兵术〉这门学术课,分为学科和演习两大部分。学科,就是坐在食堂的矮桌前,翻开教科书,学习书上的内容;而演习,就是借由实际对战,学习战术理论。
草牙和贞木的演习和术科合并,以实战的形式进行,但豆儿的演习课基本上都是〈盘上训练〉。
明留也是第一次实际参加〈盘上训练〉。起初听老师提到,会使用模拟战场的盘和模拟士兵的棋子时,他想像应该和将棋或是围棋差不多,然则实际的〈盘上训练〉并不是可以作为娱乐享受的训练。
盘又称为〈场〉,模拟了山内的实际地形,所以种类丰富多样,重现了河流和山川,同时配置了实际存在的房子和寺院。据说〈场〉是根据朝廷保管的正式地图制作而成,而模拟地方的〈场〉,则是假设周围发生叛乱的状况而制作。
棋子也有各种不同的设定,从普通士兵到军官、马、斥候note和间谍都很齐全。麻烦的是,必须兼顾到所设定的〈白天时间〉和〈夜间时间〉。因为夜间无法变身,所以在进入〈夜间时间〉之前,必须决定哪些兵变成鸟形,哪些兵维持人形。
注:(注4)斥候,是指侦察敌情的哨兵。↑
〈白天时间〉时,双方可以看到对方〈场〉内的棋子如何移动,进入〈夜间时间〉后,就完全看不到对方棋子的动向,必须派斥候或间谍等棋子,预测对方的动向,研拟战术。在盘上发生战斗时,靠丢骰子决定战斗的成果,或是出现多少的损伤,以及间谍和斥候带回来情报的正确程度。
有好几位教官会同时教〈兵术〉这门课,除了有负责学科的教官,还有指导实践的演习教官,以及他们的辅助教官。
山内众的方针之一,就是「一旦发生战争或事变等状况,不问年龄,由最有用兵能力的人掌握指挥权」。
也因此,会由被公认是当代最优秀的战术家,担任负责〈兵术〉演习的教官,平时就在劲草院内待命。负责学科的教官,是一位高龄教官;而听说负责演习的教官,在劲草院所有教官中最年轻。
〈盘上训练〉是在之前不曾用过的讲堂内上课,一走进讲堂内,辅助教官和事务员已经做好了上课的准备。
讲堂中央的石头地面上,放着地图上刻了格子的〈场〉,设定为阵地的地方排放了许多棋子。对战者站在〈场〉的两侧,负责丢骰子的辅助教官和记录者的座位后方,贴了一张一眼就可以瞭解对战状况的巨大战况表。院生所坐的座位和其他讲堂不同,被设置在围着〈场〉的栅栏外侧,也就是除了贴上战况表的墙壁以外的其他三面墙。
院生打量着难得一见的讲堂,纷纷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开始上课的钟声响起,一位教官猛然粗暴地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太高兴,原本正在聊天的院生立刻噤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新教官身上。
站在所有院生面前的教官,有些神经质,个子并不高,体格也不健壮,一身遮住头颈的羽衣,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唇薄鼻挺,两道眉毛像柳叶,内双的眼皮犹如锐利刀具在黏土上刻划出来一般,不知道是否视力不好,戴了一副用细炼和翠绿的留石note固定在头上的眼镜。一头墨黑的长发没有丝毫凌乱,浏海整齐地向后梳理,露出光洁的额头。
注:(注5)留石,又名「关守石」,以石头加以手工,再由棕榈绳十字捆绑而成,多用于寺庙、庭院,喻指此路不通,禁止通行,更有敬畏、不可侵犯,使人深思熟虑之意。↑
教官默不作声,冷酷的眼神睥睨着所有院生,接着很符合他外表如同撕裂布帛般的声音,从他嘴边响起。
「我是劲草院院士翠宽,应该有人已经听说过我了,我是目前公认在山内最擅长用兵的教官。」
翠宽带着讽刺的口吻,让人难以判断他是否真的以此为傲。
「听说今年希望入峰劲草院的人数众多,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从有关用兵的考试和学科作业中,我发现有一名前所未见的兵术奇才。」
明留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然加速,坐在附近的人也都瞄向他。
「今天我决定要和这个人对战。」
辅助教官一听,慌忙插嘴道:「请等一下,今天是预计由我跟你对战,才设定了这个〈场〉作为示范。」
辅助教官显然想要表达,今天的设定对第一次进行〈盘上训练〉的豆儿来说,难度太高了;最重要的是,挑选从来不曾有〈盘上训练〉经验的人来对战,未免太强人所难。
「没有问题!我看了他在学科上交的作业。」翠宽完全不理会辅助教官的提案,用难以推测他内心感受的语气,说道:「他的作业十分出色,难以想像是出自豆儿之手。棋子的动向都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完全有能力在这个〈场〉与我对战。」
翠宽转头看向院生,所有院生也都很自然地挺起了胸膛。
「但是……」
「他有足够的实力,我期待这个人选能在最初的示范中有出色的发挥。若当事人表示没自信的话,我会另作考虑,这要向他本人确认后才知道。」
明留悄悄吸了一口气,为随时被点名做好心理准备。
翠宽露出执拗的眼神,环顾着紧张不已的院生。
「二号楼十号房的雪哉,在吗?」
明留一时无法理解翠宽说的话,许多院生也吃惊地看了看雪哉,又看向明留。
被点到名的雪哉丝毫没有感到惶恐不安,举手站了起来。
「在!」
「如果你说不行,我不会勉强你。怎么样?」
「能和教官对战是我的荣幸。」
「好,你到前面来,今天我的对战对手就是你。」
教官说话的同时,走向设置在〈场〉的其中一侧的台上。
在劲草院的课堂上,必须绝对服从教官的命令,雪哉虽然稍微绷紧了脸,却也立刻上前,走向教官对侧的台上。
明留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一幕,他心里很清楚,这代表雪哉的〈兵术〉成绩比自己优秀,但也仅此而已。然而,即便能够理解这件事,也无法产生真实感。
「假设状况是平定地方叛乱,我是叛乱分子的首领,你是中央派来的镇压军主帅。」
翠宽流利地向雪哉说明情况,明留觉得一切似乎很遥远。
「这个寺院是叛军的据点,镇压军的棋子共有三十个,一名主帅,两名军官,三分之一有马,有斥候,但无间谍。叛军有主帅一名,没有军官,四十名半人半马,没有武器,有斥候,无间谍。」
对战的内容尽管对初学者来说很困难,雪哉依然神情严肃,专心听着教官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明〈场〉的条件。
「时间限制是到这堂课结束共三小时,根据终局时的残余兵力判定输赢。不过,如果某方指挥官人头落地,或遭遇不得不撤退的重大损失,即使时间限制未到,也可决出胜负。」
「昼夜的转换如何呢?」
「每半个小时转换一次,也就是说,你有三天的时间。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雪哉立刻回答。
「很好,那就开始吧!其他各位也都仔细看清楚这场比赛。」
在翠宽的指示下,担任裁判的辅助教官站在〈场〉旁。
「〈场〉,东领鲇汲乡藤道的海鸣寺遭到占领,时间为六月,主上下令平定叛乱。上方为劲草院院生,二之十的雪哉。」
「请多指教。」
「下方为劲草院士翠宽。」
「请多指教。」
裁判确认雪哉和翠宽两名对战对手相互行礼后宣布。「开始!」
负责记录者听到指令后,点燃了线香钟。
「上方先行。」
裁判伸手指向雪哉,雪哉立刻发出指示。
「人马一号和斥候一号往四之六,人马二号至六号往八之三,然后原地待命。」
协助的事务员听到雪哉的指令后,将棋子移向指定的方向。而记录员把棋子的移动,记录在身后的战况表及手边的纸上。
翠宽看到棋子移动完成后,也随即回应了雪哉的棋路。
「半人半马,一号至七号往四之十二,八号至二十号在寺院周围散开。」
棋子像刚才一样移动,并完成纪录后,再次轮到雪哉。
「斥候一号往四之八,人马二号成为二号斥候往八之八,人马三号至六号往八之六前进,然后原地待命。」
「半人半马,一号至七号往四之八。」
在翠宽的指示下,移动的棋子和雪哉的棋子在同一格内相遇。
「两方交战。」
裁判宣布后,一名记录员丢了骰子,然后大声说出了战斗结果。
「上方侦察员一号受伤,撤退回自家阵营,之后无法再发挥与步兵相同作用。下方受轻伤,并未移动。」
雪哉的棋子后退,翠宽的棋子留在四之八的座标上。
「下方要追吗?」
「我方也撤退,四之八的半人半马如数退至四之十二。」
雪哉不时窥视对手的脸色,而翠宽的视线依旧盯着〈场〉,始终冷静地发出指示。
多次重复同样的情况,交战、撤退持续进行后,已经能够看出大致的形势——雪哉的兵持续向前进攻,翠宽的兵渐渐巩固防守阵势。
当明留发现雪哉的兵难以继续进攻时,〈场〉的昼夜交替了。
「日落了,请决定人马数量。」
在裁判宣布的同时,两名对战者和〈场〉之间竖起屏风。
〈夜晚时间〉时,无法用对战者肉眼可见的方式移动棋子,对战者必须根据〈地形图〉,预测对方看不到的棋子动向,来指挥自己的棋子。因此,〈白天时间〉派去〈场〉内的斥候,便成了瞭解敌人情况的线索。
记录员在对战者之间来回,听取双方的指示后,在用屏风遮住的〈场〉内移动棋子。裁判低头看着设置在对战者无法看到的〈场〉,接连宣布战况。
「六之八发生交战。」
「下方身受重伤,撤退回自家阵营。上方受轻伤,并未移动。」
「四之十一发生交战。」
「下方撤退,有人死亡。上方并未移动。」
裁判不断向对战者说明的情报,都显示雪哉处于优势。不过,雪哉得知自家阵营获胜的消息后,并没有洋洋得意,依然平静行棋。
而明留与雪哉不同,他和其他院生的座位,可以清楚看到〈场〉上的状况。虽然明留对他们的对战没有真实感,却还是看出棋子的异常移动。他只有在对战刚开始时,暗自思考如果自己身处雪哉的位置,会如何行棋?
明留对〈场〉上越来越诡谲的形势感到困惑,在可以明显看出大势底定的状况时,〈夜晚时间〉结束了。
屏风撤除后,雪哉再度看到〈场〉时,皱起眉头,发出了低吟。他的棋子虽然成功冲进了敌人的阵地,但敌军的主帅已经率军离开了大本营。
翠宽的主力部队撤离了寺院,在不知不觉中来到雪哉的阵营附近,兵力充沛,布局也无懈可击,任谁都一眼就能看出,想要打败如此完美的布局难如登天,而且雪哉因为分配太多兵力进攻,导致大本营内如同空城。
不需要等到时间限制,胜负就已揭晓,雪哉彻底败北。
「如果这是实战,你的脑袋已经落地了。」
翠宽走下台后,拿起自己打败的主帅棋子丢在地上,棋子发出喀哒喀哒的滚动声,直到停在雪哉的脚边。
这场比赛的发展太不合常规,已经超越了明留能够理解的范围
进入夜晚之后,完全是翠宽一个人的天下。他的棋路在〈白天时间〉看起来打算固守城池,为长期作战做准备,配置完美无缺,同时按照教科书上的方式指挥人马,明留能够理解到此为止的内容。然而,在日落之后,教官立刻转为攻势,这种变化太惊人,简直可以说是骤变。
翠宽指挥手下兵卒分散行动,派遣斥候前往〈场〉的各处。在夜间和雪哉交战的那些棋子,都是派去四处侦察的斥候。当接到交战的情报后,大本营已完美避开了敌人,在〈场〉内大规模移动,其速度及正确性让人叹为观止。
雪哉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移动棋子的样子,简直被翠宽玩弄于股掌之间。老实说,雪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翠宽拿起记录员桌上的那叠纸,站在脸色铁青愣怔在原地的雪哉面前。
「如我刚才所说,我看过你的战术方案,不光是学科上的作业,还看了入峰考试的答案。」翠宽冷硬地继续说道:「我必须承认,你的确很优秀,但是你所有的答案都透露出内心的骄傲。你竟然在峰入之前,就在想一些荒诞无稽的内容,而那种东西称不上是作战,根本是在浪费纸张。」
翠宽面露不悦地说完,将那叠纸往雪哉丢了过去,只见纸张啪地一声砸在雪哉的脸上,然后飘落在地。
「小鬼,你别搞错了,不要以为任何事都会如你的愿。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懂得尊敬长辈,才会露出这种丑态。」
「我听说,你昨天晚上找草牙吵架。」翠宽瞪着不发一语的雪哉,突然责问道。
这是在讲与公近吵架的事。四处响起了私语声,坐在前方的茂丸提心吊胆地看着雪哉。
「院士,请等一下,那是因为……」茂丸慌忙地想帮忙解释。
「如果你想发言,请先举手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二之十的茂丸,昨晚那件事是,」茂丸遵从了翠宽的指示。
「二号楼十号房的茂丸,你的学科成绩简直让我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你要先记住基本行棋方式才有发言权,如果连这个都无法做到,即使你插嘴管闲事,我也会质疑你根本没办法正确瞭解状况。」
院生之间响起窃笑声,翠宽根本不把茂丸放在眼里,他只能呆愣在原地。
「雪哉、茂丸……还少了一个人。一号楼一号房的千早在哪里?」
被叫到名字的千早在周围人的催促下,很不甘愿地站了起来。
翠宽怒眼瞪视着站在那里的三个人,似乎打算好好整治他们。
「千早、茂丸、雪哉,你们三个人必须重新学习恪守本分的态度,必须为轻视长辈、蔑视次序、破坏纪律受到惩罚。」
「劲草院不是以实力为重吗?但公近昨天却用自己的家世仗势欺人,是他的错。」
茂丸试图再度主张声明,翠宽闻言点了点头。
「劲草院的确重视实力,正因为这样,一旦决定了长官和下属的关系,就不可动摇。难道你们认为对长官说的话不满,就可以用味噌汤泼向长官吗?」
茂丸被翠宽这么一问,顿时说不出话来。
「太可悲了。」翠宽平静略显不悦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讲堂。
「千早和茂丸从明天开始的一个月期间,早上打扫大讲堂。雪哉,你在晚膳后到熄灯期间,去整理第四书库,直到完成所有未分类书籍的目录为止。」
「为什么!既然这样,那不是也应该要惩罚公近草牙?」茂丸不平地叫喊。
「我目前在指导你们,和公近无关。」翠宽毫不留情地冷声回应。
「没有实力的人,即使所说的话正确,也会被认为是不服输,弱者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如果不希望自己相信的正确言论遭到贬低,在你还是弱者时,就该懂得闭上嘴,要有自知之明。」
「所以我们现在没有资格开口吗?」雪哉眯起一只眼睛反问。
「对,尤其是你。」翠宽看雪哉的眼神,完全不像是看待院生。「如果你对我的做法感到不满,等你有办法赢我之后再来抱怨。我提供你特别待遇,随时可以成为你盘上训练的对手,每次都会让你充分瞭解自己的无知和鲁莽。」
翠宽没有等雪哉回答,旋即看向其他豆儿。
「你们应该也已经充分了解到,忤逆长官、破坏纪律的无能之辈所聚集的小团体,会有多么悲惨的末路。我要你们每个人从各自的角度来分析今天的盘上训练结果,下次上课之前交上来。你们要根据用兵的基本原则,试着剖析雪哉走的哪一步有问题?他们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
豆儿们急忙起身说「谢谢教官」的声音,比目前为止的任何一课堂更加参差不齐。
走出讲堂,前往午膳的路上,除了平时就和雪哉交情很好的人以外,其他人都明显和他们保持距离。
「那个教官是怎么回事?明显是在欺负你们。」
雪哉还来不及对愤慨的朋友说些什么,倏忽有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翠宽院士和南家关系很密切,他可能因为昨天的事,认为不能放过你们。」
雪哉和那几个朋友原本凑在一起说话,猛然回头看向明留。
「他是南家旗下的宫乌吗?」
「我不了解他的详细来历,只记得他和南橘家有关系。」
「……所以市柳草牙说的那个袒护公近的教官,就是他啊!」茂丸恍然大悟地点头。
「有什么事吗?」雪哉一脸惊诧地看着明留问道。
「我有话要对你说。」明留假装没有察觉雪哉脸上警戒,正色地说道。
「我吗?」
「对,就是你。刚才的事,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虽然明留一开始为输给雪哉感到屈辱,不过转念一想,反而该庆幸自己输给了雪哉,而不是其他人。
「老实说,我之前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也许该说你不愧是北家的儿子,尽管输给了教官,你的用兵才能还是很了不起。同样身为皇太子派的人,我为你感到骄傲。」
「喔,真是感激不尽啊!」
「然而,我想向你提出一个忠告,我不喜欢翠宽院士的做法,也讨厌公近,却认为他们说的话中,有一部分是正确的。」
明留之前就对雪哉有很多想法,即使排除嫉妒之类的因素,他也认为这次是一个良好的机会。
「而且你的态度也有问题,你是不是应该谨慎选择交往的对象?」
「……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雪哉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如果你听不懂,那我就明说了。」
雪哉的好朋友都瞪了过来,明留瞥了他们一眼,将视线移回雪哉身上。
「我劝你不要和山乌的关系太过密切,至少我认为对宫乌来说,这是不体面的行为。」
其他宫乌都称茂丸和雪哉是「熊父子」,在豆儿中最高大的茂丸和最矮小的雪哉,即使假日也都穿着羽衣,所以才有了这个绰号。虽然乍听之下觉得很逗趣,其实充满了对没有像样衣服的人的嘲笑。
明留无法忍受和自己同样是四大家公子的雪哉遭人嘲笑。
「所以你认为,我昨天应该和公近站在同一阵线?」雪哉露出试探的眼神看向明留。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明留刚才所说的,是皇太子派和长束派对立之前的问题。如果宫乌和山乌之间没有明确的界线,就无法维持山内的秩序。尤其是四大家和宗家,必须具备威严才能支配山内。
明留平时尽可能希望从公平的角度看问题,虽然千早目前并不在场,但他对身为山乌的千早不听从宫乌公近的命令这件事,也无法视而不见。
「公近无视规定,下达这种无聊的命令当然有问题,不过千早必须遵从公近的命令。他不遵从,你却袒护他,这不是宫乌应有的行为,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明留继续断言道:「皇太子殿下将在近日即位,这里支持皇太子殿下的人又出奇得少,我们宫乌应该要团结起来,在劲草院内部壮大皇太子派的势力。」
「喔——」
「听说十号房目前很拥挤,如果你愿意,可以搬来我的宿舍。我们都发誓效忠皇太子,相信可以成为好朋友。」
明留说完了该说的话,接下来只等雪哉的回答。
雪哉冷漠的双眼注视着明留好半晌,当他再度开口时,用字遣词变得很轻浮。
「不好意思喔!我在乡下出生、长大,即使你说我是皇太子派的宫乌,我也完全没有真实感。我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做事,你可以不要那么在意我,好吗?」
虽然雪哉说得很委婉,却是明确的拒绝。
站在明留身后那些西家出身的人,听了雪哉的回答,无不瞪大了双眼。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北家不也是皇太子派吗?」
「明留少爷都这么说了,西家的势力会越来越强,你最好趁现在改变主意。」
雪哉听了他们愤慨激昂的言论,只是露出轻松的笑容。
「北家和西家今后的关系与我无关,对我来说,和他们当朋友更重要。」
雪哉对着自己周围平民阶级出身的朋友灿然一笑。
雪哉完全没有宫乌该有的态度,让明留感到很扫兴。
「……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
明留说完,没有打招呼便转身离开,完全不理会在后面叫唤的那些跟班,而且他没有前往食堂,而是直接走回自己的宿舍。
当明留关上自己宿舍门的瞬间,终于忍无可忍,将珂仗用力甩在地上。
「混蛋!」
他无法原谅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雪哉,也无法原谅自己在课业上输给了雪哉。
「明留少爷!」宿舍外传来那些跟班啪哒啪哒跑过来的脚步声。
「抱歉,能否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明留自暴自弃地说。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刚才接到西本家的联络。」某位跟班大声地喊道:「出大事了!唉,现在该怎么办?」
「……发生什么事了?」
神官之长要求皇太子殿下即位一事暂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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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退位遭到阻止?这是怎么回事?」长束怒不可遏地大声质问。
「事情很简单,神只官宣布无法认同让位这件事。当今陛下至今仍然足不出宫,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可见是白乌的独断,想必此事会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
前来向他报告这件事的护卫路近,显得泰然自若,完全没有丝毫焦急。
白乌是山内的神官之长,也是曾经断言皇太子是真金乌、建议长束让位之人。
最积极推进皇太子即位的白乌,事到如今,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目前已经派人去通知位在城下的皇太子殿下。长束亲王,您有何打算?」
「那还用问吗?当然要去朝廷。」
在这里烦恼也无济于事。长束站了起来,俐落地穿上近侍递过来的上衣。
「吾要和皇太子殿下会合,向白乌瞭解情况。去通知白乌做好准备,在此之前,不要让闲杂人等和白乌接触。」
「遵命。」
「你跟吾一起去。」
在长束前往朝廷的路上,派去通知皇太子的使者也回来了。皇太子和长束的想法相同,目前也正在去见白乌的路上。当长束来到朝廷前门的〈大门〉时,和护卫一起骑马前来的皇太子也飘然降落。
「奈月彦!」
「皇兄,到底是什么状况?」皇太子跳下马鞍,神情十分凝重。
官吏看到他们兄弟两人前来一阵骚动,长束挡在皇太子面前。
「吾已下令封锁了宣布白乌宣言的神只官的门,也已吩咐白乌立刻前来。」
「大臣们的反应呢?」
「目前尚未有任何动静,但听说四大家的使者已经蜂拥前往神只官处,突破封锁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皇太子沉默思忖片刻后,无奈地轻声叹了口气。
「没有时间派人传话了,直接突破正殿,前往〈禁门〉吧!」
「遵命。」
皇太子专属的护卫澄尾听令后,立刻迈开步伐带路。皇太子、长束跟在他身后,路近及其手下在周围守护,一行人走在通往朝廷的通道上。
朝廷最深处的紫宸殿后方,是代理金乌的私人空间,照理说,没有当今代理金乌的邀请,任何人都绝对不能踏入。然而,这次已无暇顾及这规定,因为他们并不是要去父皇所在的宫室,而是要前往更深处的〈禁门〉。
内有朝廷的中央山山顶附近,是山神所在的神域。神域被认为和外界相通,神域和皇宫之间有〈禁门〉相隔。
金乌和白乌借由〈禁门〉倾听山神的神意,祭祀山神,治理山内。正因为如此,金乌的宫室才会安排在离〈禁门〉最近的地方。而神官之长白乌也为了守护〈禁门〉,随时都在〈禁门〉附近。
皇太子强迫官吏打开关闭的紫宸殿,代理金乌的秘书官和女官听到吵闹声急忙赶来,都忍不住惊叫起来。由于无法让所有人一起前往代理金乌宫室的深处,于是除了路近和澄尾以外的护卫,都在紫宸殿前待命。
照理说,应该透过神只官联络,要求和白乌会谈,只是今天无法循正规手段处理。一行人几乎像强盗般长驱直入,穿越正殿前往与神域的交界。
「皇太子殿下、长束亲王,没想到您们会从这里进来。」
当他们几乎要走出代理金乌的宫室时,终于看到一个和官吏明显不同、一身白色装束的八咫乌走了出来,他是白乌手下的神官。
「只有金乌和白乌,以及经过挑选的神官才能继续进入。」
「真正的金乌陛下就在这里,而且有紧急要事,已经派人去通知白乌了。」
澄尾和路近尚未开口,长束就焦急地亲自说明。虽然自己可能比使者更早抵达,但他决定暂时忘记这件事。
神官听言顿时惊慌失措,其他神官走了过来和他咬起耳朵,在说话的同时,他不时瞄向一行人,露出极其诧异的表情,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转头面对他们。
「……恕我刚才失礼,白乌将在〈禁门〉与各位见面,我带领各位前往。」
神官恭敬地说完,转身为他们带路。
穿过装潢充满宫廷风情的区域后,他们从木板路来到了老旧的石板通道。石廊两侧是水渠,经过几个分岔,流向不同处,流水来自他们即将前往的地方。一行人逆水流而上,最后来到一个凿岩而建的宽敞大厅,大厅是天花板挑高的圆形空间。
长束一行人进入的入口正对侧,有一道必须仰望才能看到门顶的巨大门扉,勾勒出弧形的岩壁内侧,竖了好几块可以容纳一个人大小的石头。更不可思议的是,通道水渠中的水,都来自这些石头。
这是长束第一次靠近〈禁门〉,他被眼前异样的气氛震慑,不禁停下了脚步,但随即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大厅中央。
「神只大副。」
一个略上了年纪的男人一脸别具深意的表情,这几年都由他代替体弱多病的白乌指挥朝廷的祭祀。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白乌怎么了?」
「白乌身体欠佳,整装赶来之前,在下应该也可以先传达白乌的见解。」
神只大副深深鞠躬,长束和皇太子互看了一眼。
「那就请问,你们为何反对父皇让位?」
皇太子先开口,长束也随之补充。
「十多年前,不是白乌提出要让皇太子即位吗?现在却要求暂缓,吾难以接受。」
大副再次深深地鞠躬。
「两位言之有理,还请原谅,这是白乌和所有神官在百般犹豫之后做出的决定。如果可以,我们并不想发出这个宣言。」
「既然如此,为什么仍然这么做?愿闻其详。」皇太子命令道。
「在此之前,可以请皇太子殿下先做一件事吗?」大副露出求助的眼神看着他。
「什么事?」
「恳请皇太子殿下亲手打开〈禁门〉。」
这意外的要求让长束感到惊愕,但皇太子顺从地接受了大副的要求。
〈禁门〉的门上有一个比皇太子的脸更大的锁,目前已经打开了。照理说,任谁都可以打开那道门。
皇太子就像打开普通的门一般推了一下,那道门却纹风不动。长束看不过去,也出手试图想用力推开,那道门还是一动也不动。
「果然是这样。」大副见状,垂下了头。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代表什么意义?」长束烦躁地大声质问。
大副的态度让人毫无头绪,皇太子也心生困惑地歪着头。
大副终于心灰意冷地抬起头。
「十九年前,皇太子殿下诞生时,产屋的铃声响起,〈禁门〉的锁自动打开。这一切都符合神只官代代信奉的传说,所以认为皇太子殿下绝对就是真金乌。」
正因为这样,白乌向当时的代理金乌报告,皇太子是真金乌,也向整个山内宣布了这件事。也因此,当时还是皇太子的当今陛下尚未获得〈代理金乌〉的称号,原本计划在奈月彦成人时,就要直接让位。
没想到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
「〈禁门〉竟无法打开。」
「这……」
「根据传说,在门锁打开之后,神官可以将〈禁门〉打开。然而,无论是谁试图打开,甚至是皇太子殿下亲自推门,门锁已经打开的〈禁门〉仍然紧闭着。」大副一脸阴郁地继续说道:「皇太子殿下,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您小时候曾经来过这里,原本我们以为殿下或许能够打开,但即使您将手放在门上,禁门依然动也不动。那是我们第一次对『您是真金乌』这件事产生怀疑。」
长束听到这句话,顿时感到脑袋一片空白。
「请等一下,你这番话简直就像是在说:皇太子殿下并不是真金乌。」
因为事关主公的大事,澄尾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大副听了澄尾的话,沉默将头转到一旁。
「你们竟然说这种话?你们说奈月彦不是真金乌?」长束难以置信。
之前就曾经有人对〈禁门〉无法打开一事感到纳闷,虽然对神官无法为此有明确的说明感到气愤,只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对皇太子的正统性产生了疑问。
「开什么玩笑!」长束勃然大怒。
他想起自从宣布奈月彦是真金乌之后,自己至今为止所经历的各种动荡,以及奈月彦多次差点送命。他一直提醒自己和奈月彦,这是身为宗家人的责任和义务,也是身为真金乌的责任和义务。这些年来,兄弟两人在朝廷忍辱负重,饱尝辛酸。
虽然长束努力保持冷静,身体仍因愤怒而颤抖不已。
「结果你们现在跟吾说:『搞错了!』你们应该很清楚,吾和奈月彦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走到今天。既然所有这一切都是错误,我们兄弟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兄。」皇太子高声喝止道,长束错愕地回头一看,发现奈月彦泰然自若,露出漠然的眼神看着自己。「先听听神只大副的说明。」
「但是,」
「神只大副,吾只想先搞清楚一件事。」皇太子清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间,有着风雨欲来的平静。「吾不是真金乌,是吗?」
长束、澄尾和路近也都屏住呼吸,等待神只大副的回答。
「……不知道。」神只大副露出绝望的表情缓缓摇了摇头。
「不知道?」
「事到如今,我们无法判断。〈禁门〉的锁已开,门却打不开。姑且不论这件事,还有其他疑问令我们无从判断,皇太子是否真的是真金乌?」
「什么疑问?赶快回答。」长束忿怒地逼问。
然而,神只大副也十分固执。
「在下无可奉告。因为担心有人会假装是真金乌,因此除了神官以外,必须严格保守秘密,不得随意透露出『真金乌的条件』。皇太子殿下并未满足这项最重大的条件。」
「吾并不是冒牌货,至少吾这么认为。」皇太子天真地眨了眨眼。
「奈月彦在他懂事之前,就被认为是真金乌,你不要口不择言。」
「我们也很为难,我们不认为皇太子殿下在说谎。从某些部分来看,皇太子殿下也的确具备了真金乌的能力。既然如此,为什么,」
神只大副急切地想闭上嘴时,蓦然周遭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大副,好了,接下来由我来说明吧!」
路近和澄尾两名护卫察觉后立刻退向两侧。
一群身穿白衣的神官出现在大厅入口,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瘦小老人。他的身体干瘦,无力地驼着背,若没有旁边的人搀扶,好像马上就会瘫倒。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白须,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威严。
「你是白乌吗?」长束忘却了前一刻的激动,愕然地瞪大眼。
眼前这位神官之首与之前所见的判若两人,他一时无法置信。虽然几年前就听说白乌身体欠安,各种典礼皆由神只大副出席已有五年,不过在长束记忆中,对白乌当年劝自己让位时的印象太过深刻,一直以为白乌虽然高龄,身体仍然健壮。
长束惊愣在原地,皇太子则立即跑向白乌。
「快拿椅子来,让白乌坐下。」
「不,不能在皇太子面前坐下。」
「这是命令,你必须坐下。」皇太子用严厉口吻说完,立刻深感歉意道:「抱歉,吾不知你的身体状况这么差,还请你来这里。」
「不,劳驾您来此地,才深感抱歉。」白乌无力地鞠了一躬后,缓缓地坐在手下神官拿来的椅子上,深叹了一口气。「我们能够理解事到如今,无论说什么,长束亲王都会大动肝火,但我们别无他法。」
「请问你们秘而不宣的『真金乌条件』,到底是什么?」
「那就是,」白乌费力地挤出沙哑的声音,「记忆。」
虽然只是简单的字,却无法令人马上理解。
白乌看到两名皇子一脸不解,试着改用简单易懂的方式。
「皇太子殿下,您没有『真金乌始祖的记忆』,对吧?」
「这是什么意思?」
「真金乌,应该要继承源自于始祖的历代真金乌的记忆,然而您并没有这种记忆。我们比两位更想发问,您为什么完全没有任何记忆呢?」
金乌乃所有八咫乌之父、之母,任何时候,都必须带着慈爱出现在子民面前。无论面临任何困难,都必须守护子民,教导子民。金乌乃所有八咫乌之长,真金乌则是八咫乌完美无缺的统治者。
长束认为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真金乌具有凡事以子民为优先的灵魂。
奈月彦和自己不一样,他有办法修补山内结界的破洞,夜间也可以变身,更具有看透八咫乌本质的能力,而且具备了无私的心,会将这些能力用在自己以外的八咫乌身上。长束一直有所认知,这是自己和皇弟最大的不同。
要成为真金乌,这样还不足够吗?
「顾名思义,真金乌是所有八咫乌的祖先。」白乌伸出颤抖的手指向皇太子,「跟随山神来到此地的初代金乌陛下,是四家根源的四名皇子的祖先,也是居住在山内所有八咫乌的始祖。真金乌,就是初代金乌陛下的转世。」
如果皇太子是真金乌,照理说不需要向他说明这一切,而且只要皇太子找回记忆,白乌和所有神官都打算投入真金乌的麾下。
「因为任务不同,」白乌喘着气继续说道:「在没有真金乌陛下期间,白乌代替真金乌祭祀,代理金乌处理政治事务,分担真金乌的使命。我们的任务就是『等待真金乌陛下归来』,完全没有想到会遭遇必须判断『皇太子是否为真金乌』的情况。」
〈禁门〉的门锁打开时,以为皇太子很快就会找回记忆。当时皇太子还是不会说话的幼子,所以认为随着他逐渐成长,就会找回过去的记忆。没想到皇太子从外界回到朝廷,在冠礼之后,至今仍然没有回想起那些记忆,白乌完全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态。
既然皇太子无法满足最重要的条件,白乌就无法同意皇太子即位成为真金乌。虽然一直在等待着皇太子恢复记忆,但得知皇太子即将即位时,便判断「恢复记忆」这件事无法继续等待,于是就抢先宣布暂缓即位一事。
皇太子默默听白乌解释完后,再次沉声问道:「所以吾果然不是真金乌,是吗?」
「也无法如此断言。」
白乌痛苦地喘息着,神只大副接手说明。
「皇太子殿下无限接近真金乌,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皇太子殿下拥有的能力,绝对就是真金乌,并不是普通的八咫乌。」
只不过无法称为完美的真金乌,很多方面都不够彻底。
「那吾到底是谁?」皇太子一脸无计可施,低声嘟囔道。
这也难怪,如果皇太子没有问这句话,长束也会逼问神官。
「目前想到一个可能性。」神只大副在白乌的注视下抬起头。「皇太子殿下、长束亲王,您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神只大副指着围绕大厅中心等间隔排列的石箱,水便是从里面流了出来。
两兄弟摇头说不知道,神只大副点了点头。
「这是真金乌的棺材。」
长束不禁瞠大了惊愕的黑瞳。看起来虽然是棺材的形状,但在山内规定贵族的遗体要火葬,之前曾经看过装了遗体的棺木,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石棺。
「虽然看起来像石头,但原本是原木。」
「这是木头?怎么可能?」
即便走近观察,棺材看起来还是闪亮的白色石头。由于石头表面涌出水,所以看不太清楚,只要用手触摸后,就能确实感受到是石头。
「这种水流了好多年之后,原木棺材就变成了石头。」
真金乌和宗家的其他人不同,遗体并未火化。即使在死后,仍然必须守护山内,以站立的姿势放进原木棺材内,围绕在禁门周围。
「我们无从得知为什么原木棺材会有水涌出,也不知道棺木在这种水中为什么没有腐烂,而是变成了石头。然而,历代真金乌的遗体,在这些棺材中这件事千真万确。问题在于,这个棺材。」
神只大副抬起手指向大厅内最角落的棺材——那的确是一具原木棺材,却并没有涌出水,也没有变成石头。
正当长束仔细打量时,神只大神走了过来,说着:「请看。」然后将手放在棺材盖上,只听到咯当一声,棺材打开了。
「喂!」长束正想伸手阻止,当看到棺材内,便没再说下去。
「……空的?」站在皇太子身旁的澄尾泄气地问。
澄尾说的没错,棺材内空无一人。
「照理说,上一代真金乌应该要站在这个棺材内。」白乌感伤地说:「我们认为这可能就是皇太子殿下记忆无法恢复的原因。」
「上一代真金乌的遗体在哪里?有确实埋葬吗?」
神只大副听了长束的问题,遗憾地抚摸着空棺材。
「不清楚,不仅不知道遗体的下落,甚至无法确定上一代真金乌去世的原因。」
目前认为上一代真金乌差不多在一百年前去世,当时〈禁门〉可以开启,真金乌都亲自去神域侍奉山神,那时候的山内安泰祥和。
直到有一次真金乌去了神域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在大家殷切期盼真金乌归来之际,〈禁门〉却自动锁上,任何人都无法将锁打开,便猜想真金乌很可能在神域去世了。
为真金乌举办葬礼之后,新的代理金乌即位,但真金乌的遗体至今仍然没有找到,只留下这个空棺材。
「白乌代代相传的纪录中,并没有记载以上的内容。」
「当初的确在没有遗体的情况下,举行了不完整的葬礼。因为埋葬方式和宗家其他人不同,也许真金乌的葬礼中包含了『继承记忆』的手续。」
然而,一百年前的那场葬礼无法完整举行,众神官认为,这或许就是皇太子不能成为「完美真金乌」的原因。
「真金乌会在适当时机转世,具备了最充沛的体力和精力,来面对山内面临的灾祸。然而,无论再怎么久,都不可能出现没有真金乌超过二十年的情况。」
「一百年期间都没有真金诞生」这件事,本身就很异常。
长束看到皇弟漠然地站着,便抓住了他的肩膀表示鼓励。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觉得自己也快倒下了。
「既然这样,到底该怎么办?」
虽然已瞭解白乌无法断言皇太子是真金乌的原因,也不能一直维持现况。
「若奈月彦不即位,父皇就得一直成为代理金乌。四大家会继续随心所欲地践踏朝廷,到时候就无法解决该由真金乌应对的灾祸。」
白乌和神只大副都无言以对。
皇太子打量着陷入沉默的两人,低喃道:「白乌的判断是正确的,即使就这样即位也无法得知,不完整的真金乌能够在何种程度上解决灾祸。」
「但是,」
「欠缺的部分刚好是金乌的意识,也就是有关判断力的部分。现在吾就像是掌握了一把锐利的刀子,却不知道该如何运用的幼儿。因为具有强大的力量,一旦运用不当,可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奈月彦。」长束觉得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只要记忆……只要皇太子殿下一恢复所有记忆,神官会举起双手欢迎殿下即位,因此还请谅解。」白乌一说完,便从椅子上滑落在岩石地板上叩拜。「现下无论如何都无法承认,目前的皇太子殿下是真金乌。」
长束回到府邸更衣,一边换上深紫色袈裟,一边思考着该如何向大臣说明。
等一下要去紫宸殿向大臣们说明,平息混乱。但最需要镇定的是自己,没想到自己竟然比皇太子更加慌乱,不能这样!
长束摸着额头时,背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
「即使面对不成器的金乌,您仍打算维持目前的立场吗?」
长束猛然转过头,和靠在墙上、一脸不怀好意笑容的路近四目相对。
「你说什么?」
不成器的金乌?长束快步冲到路近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推向墙壁。
「不准再说这种玩笑话!」
路近撞到墙壁后发出沉闷的声音,正在协助长束更衣的近侍也被惊吓出声,但路近却露出好像准备抠耳朵的表情。
「哪是什么玩笑话?这不是皇太子殿下本人亲口承认的事实吗?」
「即使是这样,吾也无法忍受你这么说,任何人都不得侮辱奈月彦!」
长束不加思索地说完,他察觉到自己内心的犹豫消失了。
「路近,感谢!你让吾下定了决心。」长束粗暴地松开路近的衣领,瞪视着他。「吾以身为宗家八咫乌感到自豪,身为宗家人,有必须完成应尽的义务。吾从来不曾因私利私欲想要王位,皇弟也是如此。」
长束认为只要奈月彦带着无私的心,尽身为宗家人的职责,自己就必须持续相信他。
「无论别人说什么,奈月彦都是有能力统率山内的真金乌。吾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但如果期待兄弟阋墙,劝你趁早死心。」
原本在观察长束的路近听到这句话,突然眯起了眼睛。
「我哪有什么企图,您想做什么都没问题,只要您一声令下,我愿赴汤蹈火。」
路近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哄骗任性的孩子。长束感到诧异,忍不住看向路近的眼睛,不由得暗抽了一口气。
「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忠诚。」路近噙着笑,眼眸中却流露出缺乏慈悲的兽性。
A004-001
翠宽院士静观事态发展,而清贤院士听完院长的话后开了口。
「所以,让位一事果然无限期延期吗?」
「是。」
「有没有在朝廷详细说明?」
院长听了他的问题后,缓缓摇了摇头。
「完全没有任何明确说明,也没有告诉我们白乌要求暂缓让位的原因,更没有说明皇太子殿下接受这个要求的理由。」
听说长束亲王要求不对外公布,事实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事情变得很麻烦。」院长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神只官宣布「皇太子即位暂缓」至今已经过了十天。
今天召集了负责豆儿至贞木的主要教官,在劲草院的教官宿舍内开会。
烛台摇曳的烛光中,所有教官脸上的表情都很阴郁。
「如各位所知,按照规定,在金乌陛下践祚之际,劲草院院长也得换人。之前就曾经告诉各位,原本已安排天景院的拓滂院主近日来此接任院长一职,此事也已取消。」
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所有人都一脸复杂而沉默不语
院长看着大家,露出凝重的表情。
「虽然大家都很不安,但身为院士该做的工作并没有改变。只要朝廷方面没有新的动向,本院将按照之前的体制持续营运,请各位院士善尽各自的职责。」
「是。」所有院士异口同声地回答。
清贤抓了抓脸颊,局促地说:「真是伤脑筋啊!院生都已经得知这个消息,原本皇太子派和亲王派之间就发生了不少纠纷,以后的对立恐怕会更加激化。」
「问题最大的是谁?」
「应该是南橘家的公近,之前就出现了征兆。」负责草牙的教官皱着眉。
教授多门术科的华信也补充道:「因为今年的豆儿和往年不同,有多位身份高贵和优秀的院生,他是否为此感到心慌?」
「的确,在西家的明留入峰之后,他的问题行为也越发明显。经常看到以公近为首,自称是亲王派的人挑衅明留。」
负责草牙术科的教官也伤透脑筋,清贤叹了一口气。
「明留也似乎求之不得。所以原本认为他们是一丘之貉,不理会他们,这次『即位暂缓』一事,也许无法再一笑置之。请各位院士多加注意,避免原本不分轩轾的吵架变成单方面的欺凌。」
清贤语毕,四处响起了「瞭解」、「知道了」的回答声。
「今后朝廷方面一旦有任何进展,就会立刻召集全员举行会议,同时要彻底指导院生,避免院生之间因为政治的原因引发问题。」
确认这事项后,宣布会议结束。
翠宽在会议时尽可能避免引人注目,当会议一结束,便立刻走出书院。
夜晚的天空飘着薄云,来到走廊时,温热的空气带着潮湿。
一旦下雨,术科就可能改为学科。想到明天的事,翠宽忍不住心生忧虑。
正当打算回自己房间时,背后猝然有人叫住了他。
「翠宽院士,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回头一看,清贤一身黑色羽衣,正快步向他走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在课堂上对特定的院生有差别对待,真有其事吗?」
翠宽没有回答,清贤绷紧了嘴角。
「那我就说得更具体一点,听说你再度惩罚了和公近发生纠纷的院生,确有此事?」
「是。」
「而且那次之后,每次演习时,你都指名雪哉对战,让他一败涂地,这件事也是真的吗?我还听说你要求他整理书库和打扫竹林,导致他根本没有时间写作业。」
翠宽知道迟早会因为这件事遭到指责,他显得若无其事。
「因为很多院生虽然稍微改写了一下,却显然都是抄袭他的作业,所以为此惩罚他,同时也是为了预防今后再有这种情况发生。」
「既然这样,不是应该对抄袭他作业的所有院生都给予相同的处罚?你对雪哉的态度,完全不像是教官对院生的态度。」
「我并不承认他是院生。」
清贤听了他的回答,意外地瞪大了眼。
「为什么?」
「即使不用我说明,你也应该知道吧?他的存在只会破坏劲草院的团结,有百害而无一利,反而会毒害其他院生。」
清贤听到他如此断言,苦恼地揉着太阳穴。
「即便是这样,只要他是院生,就是我们的学生。无论你内心怎么想,一旦表现出来,别人就会认为你在袒护公近。」
「即使别人这么认为也无所谓。」
清贤听了翠宽这句话,露出了锐利的眼神。
「翠宽院士,这不光是你的问题,也关系到劲草院所有教官的信用,要以平等的态度对待所有院生。」
「是。」翠宽不想激怒清贤,他顺从地鞠躬回答。
清贤露出观察的眼神后,突然展开了笑容。
「你担任教官的经验尚浅,不要太逞强。」
「谢谢关心。」
「晚安。」清贤说完,露出了一贯的笑容转身离去。
翠宽目送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自己房间,刚才在会议上提到的院生正在那里等他。
「我在这里打扰了。」
这个院生还举起了在劲草院表面上禁止的酒,实在太恶劣了。
翠宽看着房间内的酒杯和下酒菜,抱起了双臂。
「我之前虽然说你可以自己进来,但并没有说你可以在这里喝酒。」
「你别这么一板一眼嘛!会议的情况怎么样?」
翠宽冷淡地说:「没有太大的进展,和你已经掌握的情况差不多,没有得到任何新的消息,倒是谈到了你的事。」
「谈到了我的事?怎么会提到我?」
「说你最近的举动让人无法容忍,你的粗暴行为该收敛一下。」
翠宽毫不掩饰内心的不耐。
「你标榜是长束派,去挑衅皇太子派的人,尤其是西家的明留。我劝你最好马上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照这样下去,我也无法继续袒护你。」
公近从容不迫地辩驳道:「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不是整天在找北家的雪哉的麻烦?他也是皇太子派啊!」
「你不要把我和你混为一谈。」翠宽明知道这样很幼稚,还是忍不住驳斥。
公近可能察觉到他的心浮气躁,冷哼了一声。
「你不要这么敏感。至于我最近的态度,并不是没有目的,有一半以上是故意的。」
「为什么?」
「不是别人,是我兄长叫我这么做。」
翠宽听到最不想听的人的名字,忍不住发出呻吟。
「……他吗?」
公近的兄长,就是长束最贴身的护卫,路近。在院生时代,是比翠宽大一届的学长。
「这都是为了牵制皇太子派。」
「他在想什么?既然长束亲王已经表达对皇太子恭顺之意,做这种事根本没有意义。」
「你根本不了解我兄长。」公近一脸不以为然。
「我怎么可能瞭解他?他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忠诚就是乐趣和经验』,我和他没什么共同语言。」
那家伙根本就是个疯子。这已经是很客气的说法了,如果能够理解那个家伙的想法,自己就完蛋了。
公近看着翠宽语气坚定地断言,似乎觉得很滑稽,摇着装了酒的杯子。
「兄长并没有放弃让长束亲王成为金乌。」
公近用好像在聊天气般的轻松态度,说出这件让人没来由感到害怕的事。
「你是兄长最欣赏的人,他打算在关键时刻,让你当他的参谋。」
「不感兴趣。」
「但你经常袒护我,显然你也很乐意?」
死小鬼!翠宽在心里咒骂,并不打算回答公近的问题,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总之,目前的行为对你自己没好处,至于你那位兄长有什么企图,不关我的事。如果你不想被北家那个狂妄的小鬼超越,就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那个家伙,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不要假装天不怕地不怕,即使你做一些轻率的举动,也无法变成像兄长那样。」
公近一听脸上顿时失去了装模作样的从容。
「真烦……这和你没有关系。」
公近幼稚地闹着别扭,翠宽根本不理会他。
「你应该要为不像他感到自豪,难得你这么正常,千万别浪费这种正常。」
翠宽真心向他提出忠告,但公近只觉得是啰嗦的怨言,并没有放在心上。
「好,我知道了,我会安分守己。反正无论我会不会出手,结果都不会改变。」
翠宽听了公近的话,蹙起了眉头。
「明留的临阵磨枪似乎开始露出破绽了,他应该很快就会自我毁灭。」
公近扬起嘴角,那张和路近有点像又不会太像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A004-001
「明留那家伙,最近是不是有点神经质?」
目前正在上〈御法〉课。
茂丸和雪哉皆已完成了教官的要求,正在山崖上休息,等待其他人追上来。
今天进行的课程是〈人马交换〉的训练。这是一种长距离的飞行训练,中间没有休息,在飞行的同时,骑手和马须于空中交换。目前只是单纯绕山一周,在绕行期间互换,听说毕业考试时,距离会从中央到边境来回飞行。
进行这个训练时,体格相近的人一组比较适合,但雪哉即使与茂丸同组也完全可行。
「你不管和谁搭档都没有问题。」
「一旦变成鸟形,就会比人形时更大,所以人形的体格如何并没有太大影响吧!」
「有些人在人形时比你的体格更壮,现在却手忙脚乱。」
「你是说明留和他那些跟班吗?」
明留的那些跟班原本成绩就不理想,而起初很优秀的明留,最近的成绩也持续退步。随着术科的难度增加,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尤其在原本成绩就不理想的〈御法〉课,这种情况更加明显。
难怪啊!雪哉对提起明留近况的茂丸露出了苦笑。
「虽然这是原因之一,但并非是所有因素。」
明留在原本总是保持第一的学科,最近也开始发生变化。
「明留发现与平时几乎没有在读书的你成绩相近,他当然会着急。」
自从和公近发生纠纷后,雪哉就被翠宽院士盯上。至今已经一个月,到了可以被称为夏天的季节,翠宽依旧没有要放过雪哉。
在演习时,每次都执拗地指名雪哉对战,经常找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惩罚他,剥夺他的自由时间,有时候甚至叱骂:「最好马上离开劲草院。」
这情况太过频繁,以至于平时经常聚在一起的朋友们开始讨论,是否应该找其他教官,像是清贤院士商量呢?
然而,雪哉本人完全不以为意,他认为挨骂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而且他并不喜欢告状的行为。如果仅因为这个原因,导致成绩退步的话,当然问题就很大了,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这样的状况发生。
雪哉总是对朋友的讨论一笑置之,只是他还是必须牺牲睡眠时间来完成作业,考试时也没有时间临时抱佛脚,只能硬着头皮直接应考。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成绩反而进步了,和明留并列第一,最差也是第二名。
听说明留将所有的自由时间都用于自习,旁人也可以明显看出,每次得知雪哉的分数时,他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而且他一直装腔作势地说自己是皇太子派,即位延期这件事,应该对他造成很大影响。他无论在劲草院或是自家邸第,心情都无法放松吧!」
「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成绩退步是实力问题,宣称自己是皇太子派结果丢脸是自作自受,与我们无关。」
雪哉经常笑着说一些尖酸讥评的话,尤其对待明留时,这种倾向特别明显。
茂丸和雪哉闲聊着,不经意地瞧了一眼正在飞行的院生。许多进行训练的双人组一度上升,然后在空中翻转交换,在交换的瞬间,高度虽然会降低,但下方的鸟形者张开翅膀飞翔时,就会再度回到原来的高度。旁观时会觉得像杂技一样有趣,但其实很可怕。
从马变成人形时,必须相信马,自己变成无法飞行的样子;相反地,从人形变成马时,身上压着重石的状态,很难飞起来,身体好像快坠落了一样。如果双方都是鸟形,无法在人马状态下飞完全程就会不及格。如果人和马无法建立信赖关系,且步调一致的话,很难成功飞完全程。
茂丸认为比起体格,双方有默契更容易成功。此时,他突然发现在空中飞行的院生中,有一组飞得特别慢。
「雪哉,你看那里。」
在茂丸伸手指向那一组院生之前,雪哉也瞧见了。
「看起来很危险,是不是骑手累了?应该飞得更高一点,照这样下去……咦?」
雪哉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组院生进行人马交换的当下,同时出现了两匹马。这是交换非常顺畅时,很少看到的情况。
不祥的预感!人和马同时变身是最出色的〈人马交换〉,但那组院生看起来却很笨拙。不一会儿果然不出所料,原本是马的院生翻转到上方变身之后,高度也持续下降,而下方的马在飞起来之前,就坠落至树林里。
「掉下去了!」一旁的院生都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糟了,看他们坠落的方式,一定会受伤。」
「赶快联络医务室。」
周围顿时就像捅了蜂窝般,陷入一片混乱,教官都飞往马坠落的地方。
在坠落前一刻,骑手迅速变身逃过一劫,而变成马的则令人担忧。
「不知道坠落的人是谁?」
「茂哥,是明留。」
「啊?真的吗?」
「绝对没错,在他们交换之前,我看到骑手的红色头发。」
前一刻还在谈论明留的是非,这让茂丸感到有些尴尬。
从医务室遮雨窗缝隙中看到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在醒来的瞬间,身体隐隐疼痛,可能是吃了止痛药的关系,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发烫。
一度醒来时,曾经接受诊察,所以他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全身都有擦伤,也有许多瘀伤,不过幸好没有任何危及生命的伤势。只是因为坠落时撞到了头,所以今天得住在医务室。
他很清楚记得坠落的瞬间。
他的〈人马交换〉搭档是千早,在〈行军训练〉时,他发现千早飞得最快,但千早今天飞得特别慢,本以为是故意和自己作对,他着急不已决定变成鸟形追回落后的进度。结果千早还没有做好准备,明留自己就变成了鸟形,强行要交换。
视野翻转;风在耳边呼啸;在交错瞬间,变回人形的千早脸上刹那的表情。
结果来不及变身了。这是严重的失误,也会对成绩造成很大的影响。照这样下去,可能无法成为皇太子的近侍。怎么会这样?
「可恶……」
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明留深受打击。
「我们已经通知西本家了。」
「是吗?给你们添麻烦了。」
隔天,与自己一起入峰的两名室友来探视他,只不过态度变得有些奇妙。以前他们整天跟前跟后,为明留打理一切,现在看起来明显不情不愿,基于最低限度的道义才来探望。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事。」
「没什么。」
看到那两个人疏远的样子,明留内心的烦躁越来越强烈。
「……你们最近闪避着我,如果有话就直说吧!」
其中一名室友听了明留的话,猛然抬起了头。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喂,别这样。」
「你别拦我,这是大家的想法。最近才听说,」那名室友在说话时,整张脸丑陋地扭成一团,「明留少爷,你之前说是奉皇太子殿下的命令,自愿来劲草院,但其实你侍奉皇太子殿下才一天而已。」
明留搞不懂为何这件事会成为问题。
「那又如何?」
「我们一直以为你进入劲草院,是为了日后成为皇太子殿下的亲信。事实上,你的确很优秀。」那名室友面露不悦埋怨道:「我们差一点被你骗了,你在皇太子殿下身边只有一天,当时甚至连顺刀也没握过。殿下到底器重你哪一点,要求你成为山内众?」
「我不是说了很多次吗?由于山内众很腐败,要有人加以改善。皇太子派需要有一名马前卒,所以就挑选了我。」
「不是还有北家的雪哉吗?虽然他遭到亲王派的妨碍,但他是大将军的孙子,他的用兵才能在同侪间无人能出其右。」
况且雪哉曾在皇太子殿下身边当了一年近臣,从劲草院毕业之后,一定可以成为皇太子的亲信。
「统率武人原本就是北家的专长,完全不需要西家人特地进入劲草院。照理说,你应该能直接在皇太子殿下的身边。若期待雪哉以武人的角色成为皇太子的亲信,应该会希望你发挥官吏的作用。可是你仅当近侍才短短一天而已,难道没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西家次子的身份在朝廷内也能鹤立鸡群,为何特地被送来劲草院?
贵族中,只有即使运用〈荫位制〉也找不到工作的无能之辈,才会被老家丢来劲草院。
「皇太子殿下是否讨厌你,才将你赶走?」
明留无言以对。
「之前是听说你得到皇太子殿下的信任,我们才愿意放弃进入朝廷,特地来到劲草院。如果皇太子都抛弃你了,这一切根本毫无意义,你害我们浪费了这段时间。」那名室友忿忿不平地责难着。「早知道就不应该来劲草院这种地方。」
其中一人严厉指责,刚才始终不发一语的另一名室友也摇头叹息。
「我并不认为完全都是你的过错,但目前西家旗下的宫乌,的确有越来越多人对你感到很失望。」
明留无法思考,他不敢相信自己身边的这两人竟然有这种想法。
「我们将在近日主动退学。」
「怎么会这样!」他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恳求。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你可以不要再和我们有任何牵扯吗?」
明留无言以对,也找不出任何挽留的话语。
当那两名室友准备离去时,门口出现一个人影,那是明留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你在忙吗?」北家的雪哉歪着头嘻笑着。「幸好伤势并不严重,真是太好了。」
雪哉目送那两名逃也似地离去的室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向明留。
「你来干什么?」
「我好心送慰问品来看你,这样的回应也未免太过分了吧!来,给你。」
雪哉递过来的纸包内是洒了砂糖的金柑干。
「我不要。」
「啊呀!真是暴殄天物,那我可以收下吗?」
雪哉坐在窗边,不等明留回答便吃起了金柑,安静的室内只听到吃金柑的轻微咀嚼声。
明留不知道该对雪哉说什么?之前他向雪哉提出,同为皇太子阵营应该当朋友时,雪哉的反应十分冷淡,如今他似乎瞭解了其中的原因。
雪哉与自己不同,在皇太子身边侍奉了一整年。虽然明留不愿意这么想,但如果皇太子真的因为讨厌自己而将他送来劲草院,雪哉这家伙一定知道这件事。
明留想确认皇太子的意志,却又不是很想知道。
「……如果没有其他事,可不可以请你离开?」
他害怕从雪哉口中得知这件事,连他都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窝囊。
雪哉察觉他难掩嫉妒的冷淡措词,一笑置之。
「当然有事啊!否则怎么会来探视你呢!」雪哉一脸风淡风轻地贫嘴道:「照目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离开这里。」
明留听了这句话霎时火冒三丈。
「我还没这么差!我的综合成绩比你好。」
「谁在说成绩的事?你真的搞不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吗?」雪哉倏忽冷然反问。
「我目前的状况……」明留显得有点畏缩。
「你想想,」雪哉把玩着金柑,试着分析情势。「目前劲草院的院生中,有四十四名豆儿,二十一名草牙,和十四名贞木,总共七十九名。其中,只有我和你天生具有比他人高于五个位阶的地位,包括你我在内,仅有六名宫乌有资格使用〈荫位制〉,而且几乎都是豆儿和草牙。」
明留闻言怔愕地瞪大双眼。
「你瞭解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吗?」雪哉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贵族阶级出身的人,几乎都在第三年之前就遭到淘汰了?」
「没错。」
目前院生中还有其他宫乌,当成为贞木时,会仅剩不是武家出身者,就是平民出身者。
「也有些人和四家有关系,但他们自己本身未必是宫乌。在这种环境下,看不起山乌只尊重宫乌的结果显而易见。如果你保持目前的态度,身边迟早会被敌人给包围。」
雪哉一脸索然无味地睨着明留。
「你打算打造西家体系的派系,改革劲草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也没有意义。假设劲草院的方针有问题,就该由院长或是皇太子殿下这些参与营运的人去改善,要求院生做这件事太强人所难,殿下也并没有这样的期待。」
出乎意料的事实,让明留瞠目错愕。
「但是……如此一来,皇太子殿下送我来劲草院不就没有理由了吗?」
皇太子真的只是为了赶走自己吗?
明留感到全身无力,雪哉倏然在他嘴里塞了一个金柑。
「你、你干什么?」明留差一点被呛到,咳嗽了起来。
雪哉不耐烦地看着他。
「没事,我只是觉得皇太子殿下明明对你抱有这么大的期待,你却浑然不觉,原来真有这种天大的傻瓜。」
「啊?」明留抬起头,想瞭解究竟。
「殿下不是叫你来劲草院吗?希望以后能够成为他亲信。」雪哉露出淡淡的苦笑,金柑在手掌上滚来滚去。「看刚才那两个人就知道,即便他们没有明说,事到如今会说这些话,就是受到皇太子殿下即位延期的影响。因为家族势力而主动靠近的人,也会因为政局的变化而改变态度。如果想要结交真正值得信赖的朋友,不能靠身份或是权力这种东西。我要明确告诉你,不是别人,而是你让他们采取那种态度。」
明留想起刚才那两名原本以为是朋友的跟班,质问自己骗人的模样,顿时无言以对。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明留尴尬地低下了头。
「你应该瞭解,若你身为皇太子殿下的亲信做了同样的事,会有怎样的结果吧?」雪哉的声音中带着愉悦,他见明留沉默不语,晓以大义地说:「你看不起的那些山乌,占山内总人数的九成。皇太子深刻了解到,自己治理的子民中,有一大部分都是山乌。」
劲草院可说是山内的缩影。明留终于渐渐瞭解了雪哉想表达的意思。
「所以殿下才叫我来劲草院……」
皇太子为了避免明留将来成为金乌的亲信后,表现出不适当的态度,因此要求他先来劲草院学习与平民阶级相处的方式。
「皇太子殿下虽然叫你来劲草院,并没有要你成为山内众,不是吗?殿下是想要栽培你,这就证明不是因为你是西家公子的身份,而是对你这个人抱有期待。」
雪哉突然正视着明留的眼眸。
「不过,你又是如何呢?如果皇太子殿下没有日嗣之子的身份会怎么样?如果真赭薄公主没有入内,你对不是你姐婿的殿下,就没有兴趣了吗?」
雪哉严厉的措词,让明留困难地吞了口水。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皇太子殿下,当时还不知道殿下身份时的感动——灿烂的夕阳中,殿下露出温柔的笑容,让他们拥有共同秘密的那一刻,成为一切的开始。
「我……」沙哑无力的声调,让明留闭上了嘴,当再次开口时,声音已变得十分坚定。「我想侍奉皇太子殿下这个人,既然他看到的是我这个人,那我也必须用信赖回应他对我的信任,我希望能够回应他。」
「这样啊!听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雪哉爽朗的笑容,完全不觉得有丝毫的可疑。
明留这才体会到,雪哉真正和自己有志一同,都同样支持着皇太子殿下,也完全能够理解皇太子应该是赏识他这种有别于学术科成绩好坏的另一种聪明,才会选择他成为近臣。
「雪哉,你和我不一样,一路走来,都坚持着绝对不靠家族势力的信念。」
明留认为正因为这样,雪哉才能和茂丸他们成为好朋友。
没想到雪哉对明留的感伤泰然地付之一笑。
「怎么可能!之前一段时间确实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事到如今,已经不敢有这种奢求了,我打算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
「但这样不是没有意义吗?」明留眨着眼好奇地反问。
「明留,你可别误会了。」
明留歪头斜觑着对他眯起眼的雪哉。
「权力这种东西很麻烦,一旦运用不当,很可能会自我毁灭,但同时也具有成为王牌的力量。」雪哉说着露出了冷酷的微笑。「我的意思是,不要误用权力。」
明留感到不寒而栗,这时的雪哉已收起前一刻的笑容,双眼就像冷血的蛇一般,完全看不出任何情感。
「你……」明留突然觉得雪哉有些可怕,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明留正想这么问时,余光看到一张黝黑的脸,从雪哉旁边的窗户探出头来。
「高深的话说完了吗?」
明留差一点跳起来,浑身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呻吟。
「茂丸!你什么时候躲在那里?」
「其实我们和雪哉一起来的,只是感觉气氛不适合一起加入,就暂时躲在这里。那个,这是慰问品。」
他从窗户探出身体,把装在篮子里的李子放在地上。
「我很爱吃李子,可以给我一个吗?」
看着雪哉无忧无虑的样子,明留感到有点泄气,搞不懂前一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虽然你摔得很重,却比我想像中更有精神。身体怎么样了?」茂丸关心地问道。
明留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尽管有些讽刺,但明留觉得茂丸是第一个关心他身体的人,这让他感动不已,突然对自己以前的言行感到羞愧。
「感激不尽,我的身体没问题……你刚才说我们?」
「对啊!其实比起我,他更担心你的状况。」说完,茂丸便从窗外消失了。
不一会儿,只见茂丸抓着坐在一旁那个人的脖子,把他拉了起来。
出现在窗前的那张阴沉的脸似乎在说:我并没有担心。
「千早!」明留大吃一惊地叫喊出声。
千早似乎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犹豫了很久。
「我并不是故意的。」千早低声嘀咕道。
听到千早的这句话,明留猜到了劲草院内目前的传闻——大家认为千早是故意让明留受伤。千早原本是为公近做事,最近公近又一直找明留的麻烦;不过,明留觉得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可能也会这么想。
「我知道,掉下来是我自己的错。」
在自己坠落的瞬间,他看到千早露出错愕的表情。从变身到坠落之间虽然只有短暂的刹那,明留还是可以感受到千早身为骑手,已尽了最大努力想要修正姿势。
然而,他还是有一个问题无法理解……
「千早,你不是可以飞得更快吗?那时为什么飞得特别慢?」
千早听了明留的问题,显得十分淡定。
「因为你的姿势不稳定,我担心如果飞得更快,你可能会掉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明留用力叹了一口气,接着端坐在被子上,深深向千早鞠了一躬。「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会好好向大家说明的。」
「不……没关系。」
虽然千早只说了这句话,却让明留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喔喔,你也长大了,竟然向山乌道歉。」
听到这句开玩笑的感叹,明留心情有点复杂。
茂丸见状,突然一脸正色地表明立场。
「明留,你来劲草院当然有你自己的目的,我们也是有各自的理由才会来到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情况相同,每个人的想法也当然不可能一样。」
明留一脸谨肃,静静地听着这番话。
「各式各样的人从山内来到这里,各自表达不同的意见,我认为这个地方很了不起。如果不是在劲草院,你我也无法像这样说话,不是吗?」
「对,你说的没错。」
「既然有缘相识,你不觉得大家当朋友比较划算吗?」茂丸开心得笑着提议。「我们除了假日,每天都会在二号楼的空房间举办学习会。如果你不嫌弃,一起来参加吧!大家一定会很高兴。」
茂丸爽朗的态度和话语,深深感动了明留此刻的心。
A004-001
经医官的同意,明留终于回到了宿舍。
两名跟班中的其中一人已经离开,虽然当时并没有想这么多,现下回想那名室友从入峰时,成绩就比自己差很多,也许是实力已到达极限,无法继续留在劲草院。
明留犹豫了片刻,决定在晚上前往二号楼。
到了二号楼之后,旋即就知道哪个房间正举办学习会。因为那个房间的拉门敞开着,里面传出了十分吵闹的声音。
「我死定了,完全一窍不通。」
「你振作点,既然被那个高额头眼镜仔盯上了,就不能一字不差照抄雪哉的功课。」
「所以你们只要把战谱背下来,之后再灵活运用就好啊!」
雪哉语带疲惫地说完,立刻就听到一阵叫骂声。
「混蛋,你不要说得这么简单。」
「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背的?」
「看了之后,自然记住了。」
「看吧!我就知道。」
「所以我讨厌天生聪明的人。」
战谱是在〈盘上训练〉时,记录哪个棋子如何移动的记录表。
看样子他们似乎正在写〈兵术〉的作业。明留深吸了口气后,下定决心站到门口。
「背战谱时,只要先记住军官的行动即可,因为步兵的移动都是以军官为起点。」
室内的苦读生原本打算丢下书本,准备扑打雪哉,此刻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明留。
「……明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茂丸和雪哉眉开眼笑,并不打算帮他解围。千早则独自坐在墙边写作业,完全没有抬起头看明留一眼。
明留舔了舔因紧张而变得干涩的嘴唇,环顾室内所有人。
「我也可以参加你们的学习会吗?我知道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但如果是学科内容,我应该可以帮上一点忙。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他越说越小声,胆怯地低下了头。自己之前的态度让眼前这些人很不舒服,不知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原本躺在地上的一个人猛然跳了起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
「老师,欢迎你。」
「啊?」
「我觉得能够听懂你说的话,至少比雪哉那个混蛋清楚多了。」
「好过分喔!」雪哉因毫不客气的批评,小声地嘟囔着。
「对啊!现在不需要你了。明留,帮帮我们吧!」
「我们完全不懂,照这样下去,必定要不及格了。」
「即使雪哉向我们解释,我们也听不懂,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眼前这些人的反应和原本预想的情况大不相同,让明留愣怔在原地。
「……你们愿意原谅我?」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啦!」
这些几乎都是平民阶级出身的院生互相看着彼此。
「也并不是对你完全没有意见,只是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你教会我们,让我们考试及格,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现在废话少说,赶快来教我们。这些作业明天就要交,根本还没写。」
明留听了这些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茂丸见状,大笑了起来。
「他们根本不在意!」
这天的学习会结束之前,明留一直在教同学功课。
雪哉真的很不擅长教人,所以他们的程度都很不好,但听了明留的说明之后,很多题目反而轻松就解出来。那几个同学都喜极而泣,恳求他明天也继续来教他们。
「会不会累?」
临走时,茂丸关心着明留的身体。
「不会,谢谢你邀请我,我也教得很高兴。」明留摇了摇头回答。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得到别人的感谢,心情从来不曾这么爽快过。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御法〉的成绩很好,说好下次放假时,要陪他练习〈人马交换〉作为感谢。
明留真心庆幸自己来参加了学习会,只是之后还有比参加学习会更重要的事。
「千早,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千早正准备回去自己房间时,明留叫住了他。千早露出了狐疑的表情,却也没说什么,默默跟着他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角落。
「这次的事,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再次向你道歉。」
千早看着鞠躬道歉的明留,和上次态度一样,没有改变。
「没关系。」千早一脸平淡地回应。
「那怎么行?如果稍有闪失,会害你受重伤的,而且现在也有一些不利于你的传闻。我一直在思考,该用什么方式向你道歉。」
千早听了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明留不理会他的不自在,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虽然和公近关系不佳,却是在南橘家的推荐下入峰劲草院,对吗?」
「……你调查我?」
「这件事也很不好意思,因为在第一次对决输给你时,我就想知道你的来历,所以让周围人去调查你的户籍。那次我才听说你有一个体弱的妹妹,无法拒绝南橘家的援助。你上次和公近吵架时,他就是在暗示你妹妹的事吗?」
明留话一落,千早霎时面无表情。
「我知道自己多管闲事,但我想问你,可以让我帮助你吗?」
千早冷漠地不发一语。
「你应该也对妹妹成为公近的人质这种状况感到无可奈何吧?我只是希望借由这个方式向你道歉,并没有什么阴谋。」明留焦急地再次强调。「真的只是纯粹的好意。」
明留以前都用与生俱来的权力仗势欺人,对千早和茂丸的态度也很傲慢,所以正如雪哉所说,他不希望再滥用权力,也希望可以第一次正确使用权力。
「只要你愿意,西本家可以成为你的后盾,也会安顿好你的妹妹。你应该也不喜欢留在公近身边吧?」
「是啊!」千早沉默片刻后,自嘲地低喃道:「我的确也不想接受南橘家的援助。」
「既然这样……」明留兴奋地正想追问。
「你果然和公近一样。」千早看他的眼神像冰一样冷冽。
明留还来不及制止,千早已转身快步离去。
……我惹他生气了?明留看着千早的背影,错愕地僵在原地。
「但是,为什么?」明留完全无法理解千早生气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