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金色光芒笼罩的世界。
稚嫩的胞弟咯咯笑着,他坐在崭新的榻榻米上,伸出胖嫩的小手,抓住身旁不知谁的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梓,快看,小雉站起来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男子说话声。
他知道了,这里是乡长官邸,而把雪雉抱起来的,是父亲大人。
「小雉,你太厉害了。」
「太了不起了。」
母亲脸上写满兴奋,兄长们在一旁开心地蹦跳。
父亲看着抱在怀里的么子,显得既欣慰又感慨。
「这样看着他们,就觉得小雉长得和雪马几乎一模一样。梓,他以后势必像你,一定十分俊俏。」
「我觉得这孩子比雪马顽皮,才不像我,反而更像你。」母亲微笑着说。
「是吗?」父亲乐得眉开眼笑。
「那我呢?」雪哉跑向他们四个人,拉着父亲的裤裙下摆,抬起头问道。
「你不像任何人。」父亲立刻收起前一刻笑容。
「啊?」雪哉不禁惊叫出声。
他猛然回过神,发现刚才笼罩金光的空间瞬间一片漆黑。
好冷!寒冬的冷风吹来。母亲、长兄和胞弟都不知去向。
「父亲大人……?」雪哉心中惶惶不安。
「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父亲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指向他背后。
雪哉立刻察觉身后有动静。
啪嗒啪嗒!阴冷湿濡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好可怕!不想回头!
转眼间,家人全都离开了雪哉。下一秒,在很远很远、很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像闪耀繁星般明亮的空间里,母亲、雪马和雪雉都在尽情地欢笑。
雪哉看着父亲走向家人的背影,蓦然心生惊恐。
「父亲大人,等等我!不要丢下我!」雪哉嘶声哭喊着。
父亲始终没有回头,母亲也只对雪马和雪雉露出温柔的笑容,没有人发现雪哉孤零零的一个人。
「等等我,等等我啊……母亲大人、母亲大人,我在这里!」
就在这时,雪哉的背后伸出一双冰冷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隐约能感受到带着腐臭味的气息,突然耳朵边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的•母•亲•在•这•里!」
A007-001
「参谋?」
雪哉猛然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学弟。
「……原来是你啊!治真。」
「是的。你还好吗?刚才好像做了噩梦。」
「不,我没事。」
雪哉抚着额头坐了起来,治真立刻递上水壶。
雪哉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水后,脑袋才稍微清醒了些。
这里是〈招阳宫〉的歇息房。
禁门打开至今,即将满三个月。从那天之后,山内的天空总是乌云密布,完全不见片刻阳光。即便没再发生大地震,各地种植的农作物却开始腐烂。此外,地震导致中央及地方各处的结界出现了破洞,山边发现神秘火的报告也接连不断。
山内已从边境开始崩解,无处可逃了。这样的传闻渐渐被扩散,中央的人们不知该逃往何处,于是纷纷来到有许多要塞且建筑物损伤较少的〈凌云宫〉。
然而,唯一能够修补结界破洞的皇太子,此时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因为他被自称是山神的妖怪,不分昼夜地频频召唤。
起初要求皇太子照料生活起居的妖怪,实际上并无特别指使皇太子做什么,只要心血来潮就将他叫唤过来,然后口不择言地破口大骂。皇太子一稍有延迟,妖怪的心情就会瞬间骤变,山内连带又会发生小规模的地震。而服侍妖怪的巨猿总是露出不怀好意的邪笑,冷睨着皇太子。
雪哉没机会亲眼目睹,仅透过皇太子的口述,依旧想不透妖怪与巨猿在盘算什么?
禁门的另一端,称为〈神域〉,雪哉无法陪同皇太子一起前往。因为皇太子亲自下令,一旦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由雪哉负责指挥山内。
担任参谋的人,平时都要在劲草院的宿舍内待命。然而,雪哉身兼山内众要职,当皇太子在山内期间,他就必须担任皇太子的护卫。因此,只要没有〈兵术〉演习课时,他经常会在〈招阳宫〉的歇息房小憩。
此时此刻,皇太子在神域应付妖怪,原本打算在皇太子回来之前小睡片刻,却睡得十分不安稳。
治真是以前在劲草院时期的学弟,也是雪哉的心腹下属。
「抱歉,打扰学长休憩。」他有礼地鞠了一躬说道。
「有什么事吗?」
「接到明镜院的联络,似乎有事要向皇太子殿下禀报,请参谋同行。」
「殿下目前在哪里?」
「还在神域。我已通知茂丸学长,他说会陪同皇太子前往,因此希望参谋先前往明镜院,然后在那里交班,由你接手护卫。」
「好,我马上就去,备马。」
「是。」
雪哉略略整理衣装后,便在治真的目送下,离开了〈招阳宫〉。
虽然才刚过晌午,天色却十分昏暗,风中也带着幽暗的气味。下方的高岗地区尚未修复,与雪哉第一次跟着父亲来到这里所见的景象,已完全大不相同。
雪哉对于这人事早已全非的景象,无论瞧多少次,都感到相当厌倦。他重新调整心情,策马一路飞翔。
雪哉深爱他的家人及故乡。
自从二十年前降临此世,成为北领垂冰乡乡长的次子以来,他不曾怀疑过这种想法。当他来到懂事的年纪时,便知道三兄弟中,只有自己的母亲是不同的。因为乡长公馆内少不了那些一直提议要将雪哉送去当养子的亲戚,也有不少人喜欢谈论雪哉已辞世的母亲。
幸好雪哉遇到了养育他长大的母亲,梓。梓对他视如己出,而梓的亲生儿子,也就是雪哉的长兄和么弟也从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雪哉的亲生母亲身体羸弱,但脾气暴躁且性情刚烈。他们之间的亲事是有心人士刻意撮合的,在此之间,父亲其实早已爱上了梓。只不过,母亲以门风为由横刀夺爱,硬是生下了雪哉,却还来不及把雪哉抱在手上便与世长辞。尽管雪哉没有当面问过父亲,不过父亲显然对雪哉的母亲有某种难言的、复杂的情感。
在刚才的恶梦中,父亲对雪哉冷淡刻薄,现实的父亲对他的态度和其他兄弟无异。只是父亲在面对另外两位兄弟时,脸上的表情多了些暖意;对于自己,虽有基于义务感的父爱,却没有纯粹的感情。
若自己天真可爱的话,在发现这个事实时,或许能纯粹感到难过,现在可能就会有不同的结果。不过,雪哉有些事不关己地认为,自己似乎能够理解父亲。因为他完全搞不懂自己的母亲到底有什么目的?也不明白母亲是聪明,还是愚蠢任性,试图从中作梗?
然而,有一件事却十分明确——那就是,母亲并不是一个好女人。
不论是遭到母亲虐待的下女,或是与母亲一起生下自己的父亲,从他们的口中,都从未听过任何关于母亲的好话。
不可思议的是,照理说被母亲害得很惨,吃尽苦头的梓,却反而袒护起母亲。记得她露出坦诚的笑容对自己说:「她绝对比世界上任何人更爱你,所以你是在包括我在内的两份母爱下健康长大的。」
梓是雪哉最尊敬的人,她十分聪慧,却与算计完全无关,长兄和么弟也都继承了梓的良好品性。
只有自己不一样。雪哉为此感到难过,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深爱着梓和两个兄弟。
相反地,被亲生母亲玩弄于股掌的父亲,则是个平庸之辈。身为乡长,不能只是当好人,必须具备政治上的狡猾,他却完全缺乏这方面的才华。
父亲在垂冰乡或许是出色的首领,但缺乏抵抗来自中央施压的气概,也欠缺巧妙化解这种压力的精明。北家未必永远都能与垂冰友好,不知父亲是太老实还是过于单纯,一心只想着不要惹事生非。随着雪哉年岁渐长,他讶异这样的父亲竟然能够胜任乡长一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所有家人当中,他和父亲最有共鸣。因为父子两人都对硬是要生下雪哉的北家公主,有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同时又发自内心深爱着梓和她生下的两个孩子。
梓和她的两个孩子比任何人、任何事物更加重要,一定要好好保护他们。父亲能力所不及之处,雪哉认为自己必定能做到。
自己必须代替父亲,保护所爱的家人和故乡。
即便必须为此放弃某些东西,自己也要挺身保护。
雪哉在上空飞行,脚下是一片黯淡绿色,铺着白沙的大寺院出现在前方,那是由皇太子的皇兄长束所主持的〈明镜院〉。
〈明镜院〉并不在凌云山上,而是位在中央山的角落,也就是中央山的西侧,刚好在大门飞往凌云山路线下方的位置。由于神只官必须管理禁门,因此并没有迁往〈凌云宫〉,而是迁至〈明镜院〉。
雪哉降落在车场后,左右张望,正想将马交给下人,便瞧见有人骑马从中央山的方向飞了过来。
他不可能看错,那是皇太子和茂丸。
雪哉从马上跳了下来,交给走过来迎接的下人后,站在原地等待主公及好友。
「你特地在这儿等我们吗?」皇太子敏捷地降落在他面前,顺势问道。
「怎么可能?」他故作轻松地回答:「臣也刚到。」
雪哉接过缰绳,不经意地打量着马上的皇太子,内心不禁起了波澜。
皇太子平时束在脑后的黑发贴在额头及脖子上,虽然他的皮肤原本就十分白皙,即便考虑到天气阴沉的因素,脸上也不见半点血色。他身型高瘦,睫毛很长,鼻子英挺,下巴略尖线条优美,整个脸庞充满了中性美。皇太子平时的神情和态度完全掩盖了这种印象,但此刻他乏力地陷入沉默的样子,令人担忧。
「若要昏厥,请下马之后再做。」雪哉半开玩笑地表达忧心。
「嗯,是啊!吾会留意。」皇太子边说边俐落地从马上跳了下来。
雪哉原本暗自盘算皇太子可能需要搀扶,看来似乎多虑了。而站在一旁的茂丸也忧心地直盯着,雪哉用眼神示意他先退下。
皇太子将马交给下人后,随着神官来到〈明镜院〉的书库前,察觉到室内透出鬼火灯笼淡淡的亮光,请皇太子移驾此地的人早已在等候。
为了保持通风,这里的书库采用了石材地板,书架悬空而建,阅读区内摆放着山内罕见的长脚书案和椅子。
「抱歉,吾来晚了。」
三名男人听到皇太子的声音后同时抬起头,他们分别是亲王长束、长束的护卫路近,以及一脸疲惫的神只大副。
长束与俊逸清瘦的皇弟不同,他身材伟岸,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端正的脸庞很有男人味,只不过近来总是眉头深锁。一头齐长的黑发披散在金色袈裟上,他高大的身形在宫乌之中也相当引人注目。
不过,路近比长束更加高大魁梧,他出生高贵,外形却时常令人误以为投错了胎。他有笔挺的鹰钩鼻与尖锐的犬齿,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宛如猛禽,全身肌肉饱满,就连北家武人也很少能像他如此结实。他身穿绛红色绣有贵族马车金色车轮图案的衣服,完全不像是〈明镜院〉所属护卫的装扮。
路近的性格,用桀骜不逊这几个字眼来形容,已是相当委婉的表达方式,却十分符合他狂傲的外表。此刻也只是瞥了众人一眼,便继续靠着墙打瞌睡。
坐在椅子上的长束和神只大副一瞧见皇太子,随即站了起来。
「殿下,您的气色似乎不佳。」
「你没事吧?只要交代一声,我们可前去晋见你。」长束急忙走到皇太子跟前。
「吾的时间很紧迫,不知妖怪何时又会召唤。」皇太子神情显得厌倦。
雪哉听闻轻咬着脸颊内侧,默不作声。
在皇太子的命令下,陪同他前往神域的山内众可轮流休憩,不过被妖怪召唤的皇太子却片刻都无法停下来喘一口气。他一回到山内,只要稍微有空闲,就得四处奔走,修补破洞。
看到一天比一天憔悴的主公,雪哉却只能束手无策地干着急。
「总之,你先坐下吧!」
长束展现出不曾在他人面前表现的体贴,将自己的椅子让给了皇弟。在灯光下瞧见皇弟苍白的脸色,露出不悦的神情。
「照此下去,你身体会撑不住的。难道就没有不去神域的方法吗?」
「一旦惹恼了妖怪,不知又会发生什么事。」皇太子缓缓地摇首回答。
空气顿时显得沉重,茂丸轮流看着皇太子与长束的脸,为了改变气氛开了口。
「请问,不是有事商谈吗?既然时间紧迫,是否尽快处理完,让殿下能小憩一下。」
站在长束身旁满脸不安的神只大副,如梦方醒般地眨了眨眼,立刻点头说:「喔!喔喔,有道理!」然后把书案上的册子递给皇太子。
「这次找到了一百年前的神只官留下的日志。」
大约一年前,要求皇太子打开禁门的小猿曾说:「以前八咫乌和猿猴一起服侍着山神。」自从那次之后,八咫乌便十分努力地钻研,百年前在神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尤其在以长束为中心调查后发现,山内几乎很少有关于以前各种事件和现象的纪录。他们认为这种情况与一百年前,抛下主公、独自回到山内的护卫景树有关。
景树,就是之后成为百官之长〈黄乌〉的博陆侯景树。当年他举行了大规模的文书编纂,然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为了掩饰「自己身为护卫却无法保护主公」的失败,而篡改当时的资料。
在朝廷迁移时,重要的资料也都一并移至〈凌云宫〉,他们也借此机会大规模整理史料记录,最后还是没有太大的收获。
「是在哪里找到这份日志?」雪哉谨慎地问道。
「进行古书修复时,在装订册子的背面发现的。」
神只大副一边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翻着册子,当他翻开纸张的背面,上面写着密密麻麻像米粒般大小的文字。
一百年前的山内,纸张是稀有的高级品,当时的神官不想浪费,于是将纸张的背面重新利用后,再装订成册。
「吾适才也瞄了一眼,简直荒唐。」长束蹙起浓眉。「不过,也了解到为何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史料纪录。」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太子心中隐约闪过某种臆测。
「博陆侯景树的行为,并不是篡改纪录这么简单……」长束低头看着册子,嘴里说出惊人的猜测。「而是焚书。」
当时整个朝廷完全掌控在景树手中,而四大家珍藏的史料纪录几乎都交给了朝廷,因为他们希望能为山内留下正确完整资料。岂料,最后完成的《泰山记》却是按照简略的编年体编纂而成的文献,无论再怎么仔细阅读,也不可能详细瞭解过去实际发生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朝廷并未归还四家所交付的文书。
根据四家的纪录,朝廷保管了那些史料纪录;只不过实际调查后发现,完全找不到那些资料。于是终于能够推测,有大量的文献及纪录遗失了。
「之前一直疑惑贵重的古典文献,到底在哪里?……你看这个。」长束翻开书案上的日志。「景树派神只官的神官,秘密烧毁了那些古书和资料。」
神只官的日志中,明确记载了对博陆侯的行为感喟不已。博陆侯出席了所有的焚书现场,当负责史料整理的官吏试图偷偷带走时,他立刻当场严惩,有人看不过去表达不满,他甚至直接杀鸡儆猴。
另一方面,身为神只官之长的白乌,竟然也没有阻止博陆侯的恶行,即使质问白乌为何不阻止,他也只说是为了子孙。
「『一切都太诡异了,上头的人疯了。』」日志用这句话作为结语。」
应该还有其他类似的纪录,只是在博陆侯的检阅之下,全都被销毁了。
「看来这份日志能够留下来,是我们的幸运。」长束故作乐观地说道。
「不过,博陆侯为何要试图销毁史书呢?」茂丸满脸不解地眨眼反问。
「若知道,我们就不必这么辛苦了。」神只大副摇着头,烦躁地回答。
「各位认为还有什么可能性?任何想法都无妨。」皇太子询问在场的所有人。
「……嗯,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些史书中有对他不利的内容?」雪哉一边思考,一边摸着下巴说道:「景树把当时的金乌留在神域,自己回到山内,而且根据这份日志,白乌也是焚书的帮凶。看来必定是有什么关于神域不可告人的事。」
重新检视纪录后,发现有关一百年前的事件和山神的记述特别少。禁门和神域的祭祀向来被视为秘密仪式,只有金乌和白乌周围极少一部分人参与。如果当年的金乌亲信和白乌率先销毁相关资料,身为后人根本束手无策。
「……那律彦害怕神域的妖怪,才封闭了禁门……」皇天子沉吟了片刻,低喃道。
目的是为了保护八咫乌一族。
「然而,景树回到山内之后,隐瞒了在神域发生的事,而且还特地进行大规模的造假编纂,并烧毁以前的史书……?」
「根据『百年前的事件、史书和神域』等这些字眼,会不会是有关山神的记述内容?」
雪哉听了神只大副的臆度,陷入了沉思。
对八咫乌来说,山神仅是信仰的对象。而金乌则是奉山神之命开拓了山内,因此会代表所有八咫乌祭祀山神,保护山内。在金乌缺席期间,会由代理金乌和白乌来执行这项工作。
目前只有《大山大纲》和《山内啭喙集》等文献,有开创山内时期的纪录,也就是有关山神的记录。
《大山大纲》是当年白乌记录初代金乌口述开创山内的内容,经历好几代之后,才实际着手编纂,因此在何种程度上是否能称之为史书,至今仍然争论不休。
至于《山内啭喙集》也非正式的史书,编纂时间与《大山大纲》不相上下,它记录了前往地方巡礼的宫乌所口述的故事。
《山内啭喙集》中提到,金乌带着四个儿子,与山神一起来到此地;长子得到东领,次子得到南领,三子得到西领,四子得到北领,这就是四家的起源。其中并未提及宗家的起源,而在四家流传的故事中,宗家的始祖也是金乌的儿子,只是不知道是第几个儿子。
虽然不同的纪录之间有微妙的差异,但初代金乌有五个儿子的见解,便成了定论。《泰山记》也根据目前被视为朝廷正式纪录的《大山大纲》,记述由长子继承宗家,次子之后的四个儿子则是四家的起源。
总而言之,在山内的正史中,金乌和山神一起来到此地。
虽然金乌确实存在,但之前一直认为山神只存在于传说中。山神是八咫乌信仰的一部分,八咫乌会用供品供奉山神,也仅此这样而已,从来没有人认为山神实际存在。尽管据说神域与外界是相通的,由于八咫乌都在朱雀门与天狗进行交易,在此之前都认为探究此事的真伪毫无意义。
关于山神的所有问题,都十分模糊不清。
「所以山神实际存在这件事,对博陆侯很不利吗?」
「茂哥,你不要搞错了。」雪哉实在无法对茂丸的询问置若罔闻,不由得抬起头说道:「那不是山神,而是自称是山神的妖怪。」
至少那个妖怪,和山内传说中尊贵形象的山神,大相迳庭。
雪哉对于那个妖怪让自己头痛欲裂的情况,历历在目。妖怪具备了折磨自己和千早等人,痛不欲生的神奇力量。纵使拥有强迫人服从,以及足以毁灭山内的能力,外表却丑陋得让人无法直视。
不过,最让雪哉胆颤心寒的,是那双不尊重生命的混浊眼眸,雪哉认为那正是自称山神的家伙就是妖怪的最好证明。
猿猴绝对是八咫乌的敌人,而那个妖怪则是猿猴的主子。
「虽是个人意见……」雪哉带着确信的神情,看向皇太子说:「但我不认为我们的祖先会欣然追随那个妖怪。」
「此话怎讲?」
「山神和目前的妖怪可能完全不同。」
茂丸和神只大副都惊愕地抿着双唇,顿口无言。
长束转向默默倾听雪哉主张的皇弟。
「奈月彦,你也这么认为吗?」
「……说实话,」皇太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谨慎地说道:「那究竟是否为我们祖先追随的山神,还是其他妖怪,吾不得而知。只不过,有一件事很明确,吾身为金乌,在面对那个妖怪时,下意识认为不得违抗。」
皇太子表示,妖怪一旦心情恶劣,会在山内引发地震,造成更多死伤,这是无可动摇的事实。此外,山神的意志会让八咫乌的武器完全无法发挥作用,只有皇太子能够携带武器进入神域,其他像是山内众等,即使想拔刀,大刀也会犹如冰块般熔化。
「现下不清楚是否为山神的力量,但那个妖怪的确具备这种能力。」
所有人都陷入片刻的静默。
蓦地,雪哉像是下定决心般,说出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揣测。
「是不是遭到杀害了?」雪哉唐突地问道。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他身上。
「遭到杀害?你是指谁?」
「八咫乌的山神。」
茂丸一脸不解的表情,雪哉用眼神示意他别着急。
「在八咫乌的历史上,不曾出现过猿猴。然而,目前猿猴都聚集在神域,还与被称作山神的妖怪形影不离、狼狈为奸,这个妖怪甚至还具备了类似山神的力量。或许对猿猴来说,妖怪的确就是山神。」基于这些情况,雪哉暂时理出一个结论。「因此,会不会是巨猿和妖怪来到山神和八咫乌生活的地方,将原本的山神给杀了。」
「你的意思是……」神只大副双目瞠大,惊问道:「我们侍奉的山神原本住在那里,他们取而代之了吗?」
「这种看法确实能解释目前的情况。」
真金乌原本侍奉一起来到此地的山神,一百年前,妖怪带着猿猴入侵,将原本的山神杀害了。金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保护山内,避免猿猴继续攻击,而景树为自己无法保护山神感到羞愧,于是决定销毁相关的详细记录。
「这只是我的揣测。」
「也是目前听起来最合理的说明。」神只大副赞佩地点点头。「猿猴要求我们再度服侍山神,在他们眼中,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博陆侯原本不是武官吗?」茂丸纳闷地侧着头,提出疑点。「既然敌人就在身边,他会隐瞒这件事吗?」
「若担心外敌侵犯,反而应该呼吁大家提高警觉。」长束也认同意茂丸的意见。
「……他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神只大副迟疑了半晌,看向皇太子说道:「主公舍命封印的禁门会被打开。」
空气顿时陷入了紧绷的气氛。
无论是巨猿,还是妖怪都无法破除禁门的封印。一百年前,曾经是那律彦亲信的景树,很可能也知道这件事。禁门的封印十分牢固,应该只有金乌的命令才能打开,只是皇太子不慎中了小猿的计谋。
在一片沉默中,奈月彦低垂着头,似乎正在承受内心的煎熬。事到如今,即使自己为不慎打开禁门深感懊恼,若刚才的推测完全正确的话,似乎能看到一线希望。
「倘若推翻山神的人,能成为下一任山神;那现下只要杀了那个妖怪,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
殿下!雪哉带着明确的目的呼喊着主公。
「想要保护山内,就必须杀了他们。」
「我猜你想说,只有吾有这种能力。」皇太子轻笑一声说道。
「是的。杀了他们,」雪哉毫不犹豫地回答,同时也做好了在紧要关头,陪同主公共赴黄泉的心理准备,「您成为新的山神,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山内众的大刀会熔化,只有皇太子能够带太刀进入神域;所有八咫乌中,唯一有可能取代山神的,就是真金乌皇太子。
一旦推翻妖怪,就不会被那神奇的力量给压制,接下来就仅剩与猿猴的对战,若只是这样的话,并非没有胜机。
皇太子和雪哉相互凝视,半晌后,皇太子轻叹了口气。
「……现下对于神域、山神,以及山内的关系等,还有太多未解之处,先别太早下定论,再谨慎斟酌是否还有其他方法。」
「是啊!不可仓促行事。」一直屏气凝神聆听他们讨论的长束,这才放松了肩膀。
「但是……」皇太子瞳孔一缩,敛下痛苦眸光,接着俊颚一扬。「若这确实是唯一的方法,吾必定竭尽全力。」
「感谢您,届时我们必定赴汤蹈火。」
「别危言耸听。」
长束略感焦虑地看向其他人,简直像是在求助,而神只大副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然而,茂丸的表情却很坚定,他和雪哉的理由相同——————为了保护山内,决定成为山内众。因此,即使不需特地声明,他早就做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心理准备。
长束看着不再说话的雪哉和茂丸,翻涌的感动涨满了胸膛。
「希望两位在吾力所不及之处,保护真金乌陛下。不……」他停顿一下,又改口说道:「皇弟就拜托两位了。」
「是,必定全力以赴!」雪哉用力点头保证。
此时,天边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看向窗外,发现中央山的山顶附近乌云翻腾。
「唉!」茂丸一脸厌烦地嘀咕道:「山神又在召唤了。」
A007-001
「你来迟了!刚才在干什么?」
奈月彦一踏进神域,妖怪便情绪激动地破口大骂。
「很抱歉。」
「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家伙,我才不想听你解释。」妖怪低哑地吼叫。
「我看,这家伙内心完全没有丝毫歉意,想必早已忘了山神大人不计前嫌的大恩。」巨猿把嘴凑到妖怪耳边,挑拨离间地说:「真是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的畜牲。」
「太令人厌恶了。」妖怪尖声骂道,声音就像是指甲抓金属般的刺耳。「你们这些专门吃尸体的乌鸦,干脆把你们统统消灭!」
妖怪正坐在天花板上挂了很多脏布的岩石屋深处,一旦他情绪失控,任何辩驳都没有意义,他和猿猴只是想要痛骂、羞辱奈月彦。
妖怪每次召唤奈月彦时,巨猿十之八九都会随侍在侧,不停地进谗、怂恿妖怪对奈月彦大发雷霆。即使遭到无中生有的挑剔,为了平复妖怪的激动,奈月彦只能先赔不是。
奈月彦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现下默不作声地听着妖怪的恶言詈辞,敏感地察觉到今天的气氛和平时不太一样。
「可恶至极啊!」巨猿刻意语带无奈地说道:「真怀疑他们这些不中用的畜牲,有没有能力照顾好活供。」
「……照顾活供?」奈月彦略顿,俊颚一扬反问。
「嗯,是啊!」巨猿心情愉悦地说:「今年来不及了,但明年一定会送来,接下来就由你们照顾活供吧!」
「活供是……?」
「你连这件事也忘了?真是太不中用了。」巨猿动作夸张地咳声叹气。「活供又叫活供品,顾名思义,就是献给宝君的女人。」说完,巨猿走到浑身散发不悦、一言不发的妖怪旁,摸着他的头,不怀好意地说:「宝君的御灵必须转世换体才能够持续长存,而且得由人类女人的身体来孕育宝君,并抚养育他长大。」
「什么?」奈月彦震骇地瞠大了清眸。
他一直以为自称山神的妖怪,其实是猿猴的亲族;若猿猴刚才所言属实,那妖怪便是由人类所生下来的……
「生下宝君的人类女人能够完成这项使命,当然皆大欢喜。」巨猿不理会陷入混乱的奈月彦,自顾自地说:「没想到那女人竟然对自己生下的孩子感到畏惧,尖叫逃走了。」巨猿稍顿,勾起凶残的笑痕。「那么,她就只好沦为山神大人的食物啰!」
蓦地,奈月彦脑海中浮现第一次来到神域时的景象——被扔在岩石上的尸体;散发出腥味的内脏;带着痛苦表情死去的女人,眼睛就像混浊的玻璃珠。
奈月彦终于意识到是什么状况,一阵阵令人不寒而栗的颤意涌上心头。
这个妖怪当时正在啃食他母亲的尸体。
「接下来,你得负责保护下一个人类女人。」巨猿无视渗出冷汗的奈月彦,露出嘲弄的冷笑。「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啊!」
而后山神命令奈月彦退下,当他远离山神后,躲在岩石后方的市柳和千早跑了过来。
「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
奈月彦以外的八咫乌虽然也能进入神域,但山神一见到他们,心情就会特别差,因此陪同前来的护卫,都尽可能先躲起来。尽管山内众为了无法在紧要关头保护殿下而伤透脑筋,在神域无法使用刀剑的情况下,护驾也变得意义不大。
三人通过禁门,在回山内的路上,奈月彦不断地思考巨猿适才提到,以前从未听说过的「活供」一事。无论是关于妖怪、山内的过去,甚至是神域的事,都有太多未解之谜。
自从上次发现那本册子后,众人忙着检查所有珍藏书籍的背面,却仍旧没有接获任何新发现的消息。目前山内所有的资料已全数查遍,都没有相关的纪录。
既然如此,只能求助山外了。
「联络乌天狗,我想和大天狗聊一聊。」奈月彦环顾周围,吩咐派人传令。
A007-001
中央山的南侧有三道大门呈一直线。
〈中央门〉位在山的下方,门前有一座桥,连结位在深谷两侧的城下町和高冈地区。位在中央山上方的〈大门〉,则是供职宫中的贵族进入朝廷时的正门。而半山腰上位于中央门和大门之间的,就是〈朱雀门〉。
沿着城下町的大街经过中央门后,便分成左右两条路。向右侧前往,是绕山而上的缓和坡道,两侧是为贵族服务的大型商铺以及大贵族的宅院;沿左侧而行,是修建完善的蜿蜒道路,在九弯十八拐之后,几乎快到中央门正上方的位置,就是道路的终点,也是山内唯一的贸易据点朱雀门。
不同于中央门和大门,朱雀门是通往外界的门,由守礼省负责朱雀门的管理,山内和天狗的交易都在此进行。
奈月彦前往外界游学时,便经常出入朱雀门,不过基本上八咫乌是无法任意进出。由于机会难得,雪哉跟着皇太子来到朱雀门,在保持警戒的同时,也忍不住好奇地左顾右盼。
朱雀门的外观和大门很相似,气氛却天壤之别。
虽然都有宽敞的车场和必须仰视的门户,朱雀门的车场上方有宽大的博风板note,博风板下排放了不计其数的大箱子。官吏与貌似商人的里乌正口沫横飞地交涉,成交后,就把货物放上货车,或是将包裹交给马。马和车子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武装士兵也持续巡逻。这里比大门更加杂乱,却更充满了活力。
注:博风板,又名封山板,是东亚地区歇山顶和悬山顶建筑中的构件。屋顶两端伸出山墙之外,为了防止室外环境破坏侵蚀,将木条固定在檩条顶端。
朱雀门是双重门,两道形状完全相同的门之间,是宽敞的大厅。其中一道门通往外界,另一道门通往山的深处洞穴。
此刻,两道门都敞开着。大厅内铺了金属轨道,用牢固的货车,也就是外界所说的矿车在搬运货物,卸货、验货以及交涉价格都在此进行。平时谈生意的区域,被布置得充满外界风格,还放置了有植物雕刻的桌椅。
奈月彦约的人已经等在那里。那人戴着红色长鼻子的面具,一身人类的衣服,轻松翘起二郎腿的脚上穿着亮铮铮的皮鞋。
「抱歉,让你久等了。」
「就是说啊!明明是你约我,我可是火速赶来呢!」
对方说的话看似抱怨,但语气中含着满不在乎的笑意。
「殿下?」雪哉听到他们用外界的语言打招呼,露出无措的表情。
奈月彦立即反应过来,改口说御内词。
「润天,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雪哉。」
「喔喔!很高兴认识你。」戴着面具的大天狗,用流利的御内词招呼道:「我听说过你的传闻。」
「幸会。」雪哉也立刻回礼。
「无须多礼。」大天狗随性地摆摆手,接着他刻意提高声调,用周围士兵也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你特地来此,冒然说这种话可能有些失礼,只是我被规定在此不能拿下面具,所以快喘不过气了。若只有奈月彦一个人便无妨,我可以仅邀请你的主子到我家吗?当然,我会保障他的安全。」
「大天狗大人,请随意。」雪哉点头表示同意。
「那就这么决定,你暂时稍等在这里。」
大天狗缓缓站起身后走向矿车,一个戴着黑色鸟嘴假面具,一身修行僧打扮的矮个子男人站在那里,那是乌天狗。
他确认大天狗和奈月彦坐上矿车后立刻启动,车身发出嘎答喀答的声响滑动了起来,下一秒,便进入昏暗的通道,很快就看不见站在门前目送他们离去的雪哉身影。
矿车一滑入一弯道,身后的光源已完全消失,渐渐感觉到外界的空气。
奈月彦随着矿车摇晃,默默不语。
没多久,道路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墙,看似此路不通,实则并非如此。待矿车完全停驶后,大天狗下了车走到那道墙前,伸手轻戳壁面,倏忽墙壁开始缓缓向上移动,从下方打开了,而石门的后方是一个大仓库。
「这里应该就可以正常使用电子仪器了。」大天狗发着牢骚嘀咕道:「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把电器产品进口到山内。」
「你还在痴人说梦,上次手机不就坏了?」正在操作矿车的乌天狗无奈地吐槽。
「是啊!线路板全都生了锈。」
「那只手机很贵吔!」乌天狗说得咬牙切齿,随手扯下黑色鸟嘴的面具。「上一代大天狗已经尝试过所有的电器,事实证明,在山内是完全无法使用的。拜托你,也该从失败中汲取教训了吧!」
拿下面具的乌天狗,是一个看起来爽朗的中年男人。
「我先去耳房了。奈月彦公子,你要回去时再呼唤我。」
「原叔,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原露出亲切的笑容,走出了仓库。
「真受不了他,没搞清楚谁才是老板。」大天狗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也拿下了面具。
许久未见的大天狗,仍然无法从外貌看出他的年纪,长了雀斑的娃娃脸上,戴了一副新潮的圆框眼镜,如果换上一身轻松的打扮走在街上,还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大学生。
来到山外,久违的太阳光让奈月彦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陡然,他发现身旁男人的发色,是与先前不同的棕色头发。
「你为了遮盖白发而染发吗?」奈月彦一脸好奇地问道。
「哈哈,你真爱说笑,再说一次看看,我就把你的头发漂白。」大天狗低声威胁道。
奈月彦在外界游学期间,大天狗就对奈月彦照顾有加。以他的真实年纪来看,有白发相当正常,但他的言行举止始终年轻有活力。听说天狗也有很多种,而且大天狗似乎在天狗中也有一定的地位,不过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在某些方面还是很孩子气。
和山内不同,初夏的阳光很刺眼,今天是晴朗的好天气。
仓库,也就是大天狗住家车库,前面是一片湖水。人类称这个湖泊为〈龙沼〉,水面闪耀着粼粼光芒。矿车轨道来的方向,也就是山内的方向,耸立着一座漂亮弯月形状的山,俯瞰着湖泊。山内,应该就是在那座山的内部。
这座山名叫〈荒山〉,从外界看过去,是一座很小的山,听说人类被禁止进入。站在目前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从山麓通往半山腰的阶梯和鸟居。
之前游学时,奈月彦曾悄悄爬上那座山,发现鸟居后方有一座已经崩塌的庙宇,和一个相当深的洞穴。洞穴的深处应该就是妖怪居住的神域,但奈月彦从不曾踏进过那里。
湖畔旁有人类居住的村庄,名叫〈山内村〉。隔着湖泊和村庄遥遥相望的位置,有一栋小木屋,那里就是八咫乌和天狗交易的据点。
车库背对着荒山的山麓一角而建,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仓库,当载着商品的货车驶入车库后,货物就会装上矿车,运入朱雀门。
朱雀门靠山内那一侧,由八咫乌严密守卫;靠外界这一侧,也有人驻守在车库旁的耳房内,轮流护卫。在此担任管理职责的,是那些看似个子矮小的乌天狗。
这次便是透过其中一名管理员原叔,协助安排与平时在全国各地奔走的大天狗相见。大天狗一走进小木屋,就直接走到厨房。不知是否因为大天狗很注重居住环境,室内装潢似乎下了一番工夫。
站在流理台前视线所及之处,放着最新型的电视;饭厅内摆着由原叔负责照顾的水族箱,色彩缤纷的热带鱼悠闲地游来游去。
「找我有什么事?你那里发生了什么状况?」
由于奈月彦不知何时又会被召唤,现下已没时间慢慢闲聊了。
大天狗用沸腾的开水冲泡茶叶后,转身走到餐桌旁,奈月彦始终跟随在他的身侧,简单扼要地说明这几个月山内所发生的事。
大天狗坐在桌旁喝了口茶后,沉思片刻。
「所以他们以活供的名义,要求人类定期送上年轻女人吗?」
「据说那个妖怪必须定期换体,因此需要人类女人孕育和养育。」
「用完之后就杀了她?这简直太荒谬了。」大天狗一脸嫌恶地拢眉说道:「活供应该就是活人供品吧?虽然就是字面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当今这个时代,竟然还有这种事。」
「你们那里是否知道,神域以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大天狗听了奈月彦的问题,讶然地挑起一边眉毛。
「我会试着重新查看过去的纪录。不过在你这一代之前,八咫乌向来不对外透露内部的情况,我最多也只能确认交易帐簿,因此我认为应该查不出什么具体的内容。」大天狗面露无奈地耸了耸肩。「抱歉,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无妨。」奈月彦难掩内心的失望,摇了摇头。
「正因为我在外界,确实也知道一些事。」大天狗的语气骤变。
奈月彦闻言,疑惑地抬起头。
「奈月彦,给你一个忠告。」大天狗将手上的茶杯放在桌上,一改平时话痨模貌,神情严肃地说:「神域目前的体制无法持续太久,在不久的将来,就会以某种形式瓦解。」
「为何有此想法?」奈月彦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天狗。
「自称山神的神不是开始吃人了?从吃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变成妖怪了。」
妖怪也难逃被推翻的命运。
「……你只关注山内的情况,当然不可能瞭解。」大天狗看到奈月彦一时无法理解他说的话,露出嘲讽的笑容。「我们这些非人异类,必须凭恃人类才能存在。」
据大天狗所言,虽然进入现代后,许多自己的同类都解体了,但异界和非人异类都必须借由普通人类的承认及认同,才能够继续存在。
「到了你这一代,当我瞭解山内的内情后,忍不住大吃一惊,同时也感到疑惑。因为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找不到如此纯净且太过完美的异界。」
这绝对是一百年前的锁国,才有可能达到的境界。
「你们遗忘了人类和其他种族的存在,打造出一个几乎只靠同胞就能自足的世界。由于这个缘故,山内才没有灭亡,持续到今天。」
大天狗说话的同时,指尖弹着空茶杯解闷,室内也不断响起轻脆的声音。
「即使你们已经不记得,八咫乌和山内的渊源绝对和人类息息相关,否则你们维持鸟形就好,不必变成人形。」大天狗一脸严肃地分析道:「我认为你们必须重新思考生存方式,以及如何与人类的相处。」大天狗说完,转头看向窗外。「就和我们一样。」
奈月彦顺着大天狗的视线望去,湖水在窗帘外闪耀着光芒。
「若只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个妖怪很聪明,借由令人类心生恐惧,逐渐找回山神原本渐失的权威。既然他的存在建立在人类的基础之上,就不能攻击人类。」
大天狗说,人类就像是树,而非人异类就像是吃树木果实的老鼠。照理说,老鼠吃树木果实就该感到满足,结果却把树根柔软的部分都吃光了。尽管可以暂时填饱肚子,一旦树木枯死,就无法再结出果实,饥饿的老鼠只有死路一条。
奈月彦乍然想起仙人盖。这是由巨猿带入山内的人骨,对八咫乌来说,是有毒害的媚药。八咫乌一旦服用了仙人骨,就会力大无比,感到自己无所不能,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然而,可怕的后果就是,再也无法变回人形,最后全都送了命,无一例外。
借用天狗的话,也许就是因为那些八咫乌吃了成为自己存在的基础,才无法继续维持原来的形式。
窗外十分明亮,大天狗的嗓音却显得低哑深沉。
「非人异类吃人,可以短暂借由畏惧获得力量,却也会注定之后的灭亡。」
成为妖怪获得力量的同时,也注定会被推翻的命运。
「……会以何种方式灭亡呢?」奈月彦的背脊霎时窜出一阵寒意。
「我也不清楚,到时候才会知道。」大天狗垂下肩膀,笼统地总结道:「至于我想表达的是,我们之所以是我们,说到底,就是『自觉』而已。」
大天狗停顿了一下,站了起来把手放在热带鱼游来游去的水族箱上。
「你们现在就和这些鱼一样,无论在水族箱内再怎么自我锻炼,当我想对它们做些什么,甚至不需要直接碰触它们,只要不小心忘记喂饲料,或是将水族箱稍微倾斜让水泼洒出来,它们就完蛋了。」大天狗严肃地凝视着奈月彦,尖锐地说:「即便你们再怎么努力武装,养精蓄锐,照此下去,八咫乌迟早会失去力量,山内也会被人界吞噬。」
奈月彦哑然无言,眼前热茶早已冷掉了,他一口都没喝。
「奈月彦,我猜想是人类创造了山内,山内应该是超出我们这些非人异类能力所及的范畴逐渐形成的,然后走向解体。」大天狗低喟了一声,继续说道:「八咫乌必须趁还没有迷失自我之际,采用与猿猴不同的方式,思考自己的新形态。拥有非科学的力量,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一旦遗忘自己的名字和本来面目,就真的会全盘失去。真正可怕的并非肉眼可见的暴力,而是遗忘,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一种威胁。要找回遗失的记忆相当困难,我们之所以能够成为我们,不是因为具有惊人的能力,只是拥有自觉。」
神域即将解体,到时没人知道山内会变成什么样?甚至是八咫乌会变成什么样?
「自觉,是最后的堡垒。请千万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怎么可能忘记?」奈月彦垂首敛眉,不自觉绞紧手中的杯子。
更何况自己根本不想忘记。一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山神、猿猴是什么样的关系?自己究竟是谁?
「问题在于,已经失去的记忆。」
A007-001
「茂丸,时间到了。」
听到轻声呼唤,茂丸猛然睁开了眼睛,在苍茫的暮色中,与探头看他的明留四目相对。
「早啊!」
「嗯,早。」
茂丸与澄尾一同回到〈招阳宫〉小憩片刻后,也差不多是换班的时间。
茂丸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一旁的澄尾已开始做出门的准备。原本看守禁门的千早不知何时已回来这里,躺在澄尾后方。
皇太子一如往常,时不时被召唤去神域,市柳等人轮流陪同前往。
自从上次妖怪提出由皇太子照顾活供的要求,至今已有过了半年,状况陷入胶着。
每次妖怪大发雷霆,山内就好像在呼应他的愤怒般地天摇地动,山内的八咫乌都胆战心惊。中央的破洞也越来越大,山边神秘火出现的频率比以前更高。
山内已经陷入危机,与猿猴对战并无太大的问题。问题在于,八咫乌根本不是妖怪的对手。每天的地震也让他们疲惫不堪,山内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听到远处的雷声,茂丸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是否能再次封印禁门呢?」
「皇太子尝试过,似乎不可能。」正在梳绑头发的澄尾摇着头回答。
巨猿在妖怪的命令之下,打开的那道门原本是木门,岂料当众人回过神时,已变成了石门,简直就像是用岩石凿出门扉的形状,失去原本可以移动的构造。
当八咫乌发现这件事后纷纷大惊失色,想要努力设法关上那道门。只是无论怎么推、怎么拉,那道门依旧纹风不动。事后才听说,妖怪觉得八咫乌之前有逃离的前例,心生警戒,因此让禁门无法再关闭。
神域正着手进行各项准备,迎接即将被送来的人类女人。虽然巨猿尝试清理之前产下妖怪的女人所住的房间,似乎也是产房,但当时留下的尸骸,将地上沾满了黑色的血迹,根本无法继续使用。
山内众利用妖怪召唤奈月彦期间,慢慢探索神域内部,在禁门附近找到能利用的区域,他们暗中打造成可用来监视人类女人的空间。
神域内几乎都是复杂交错的洞穴,妖怪和巨猿,以及巨猿手下的猿猴都住在里面。
雪哉主张制作神域地图,才能明确瞭解洞穴规模,以及巨猿到底有多少手下。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在山神的力量牵制下,神域内禁止私斗。当山内众在神域内勘查时,经常会遇到猿猴,而发自内心憎恨八咫乌的猿猴,也只是怒视着他们,似乎无意攻击。
经过一段时间的探查,雪哉一行人终于大致掌握了神域的情况。
首先,穿越洞穴后,位在山顶部分的空间曝露在户外,那里有被树木包围的清泉、巨石,以及由泉水形成的水池。隆起的岩壁包围了山顶附近,妖怪与猿猴就住在那里。洞穴内有许多看起来像是房间的地方,大致可以分为妖怪起居的空间、禁门附近和猿猴出入的区域。
据皇太子所言,从外界可以看到进入神域的入口,只不过目前仍然不清楚神域的哪一条路是通往山外。
山内众就这样,在猿猴的眼皮底下,慢慢地、缓缓地将地图绘制得更加详细。
然而,目前仍旧没有任何能够从根本改变现状的方式。
「在那个妖怪之前的山神,到底是怎样的神明?」茂丸躺在地上低喃道。
他已经做好出门的准备,正等待皇太子等人从神域回来,换班担任护卫。
「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
「虽说没有相关纪录,但在劲草院时,不是曾经要我们背诵文献吗?那时我就对一件事感到好奇。」
「什么事?你说来听听。」明留也好奇地歪着头问。
「在《大山大纲》中不是提到,八咫乌为山神大人带路,而来到山内吗?」
「是啊!」
「但《啭喙集》是这么写的……」
山神降临此地之际,山峰涌出清泉,树上即刻百花齐放,稻穗结实饱满地垂了下来。
山神巡视丰饶的山内后,令金乌整顿此地。
金乌将此地一分为四,分别赐予四子。
长子得到百花盛开的东之地。
次子获得果实累累的南之地。
三子获得稻穗饱满的西之地。
四子获得泉涌丰沛的北之地。
四个孩子向金乌承诺,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将好好守护获赐之地。
这就是四家四领之初,亦是金乌落脚于宗家的起源——
「既然说是『降临』,就表示是从其他地方来到这里的家伙,看到山神降临说的话。」
「是啊!」
「可是在《大山大纲》中又变成:八咫乌为山神带路,降临这片土地。」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明留一头雾水地狐疑道。
「总觉得,角度改变了。」茂丸抓着头回答。
「角度?」
「你听听我老家那里的歌,就会更清楚了。歌词是这样……」茂丸清了清嗓子。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土壤贫瘠,只能吃干巴巴的树木果实和蚯蚓。山神大人驾到!咦咦咦,树上结了饱满的果实,涌出了泉水,原本杂草丛生的土地,转眼之间长出了稻子。金色的稻穗、金色的稻穗,好开心!
「哇!我第一次听到。」明留瞠圆了大眼。
「听你这么说,我老家那里的歌也是如此。」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澄尾也插嘴道。
「喂,千早,还没睡着吧?你老家呢?结妹妹不是经常唱吗?」茂丸戳着他逼问。
千早的胞妹是歌女,原本是南领人,从小就爱唱歌。
「大致差不多啦!」千早发出了呻吟,冷淡地回应,似乎希望其他人不要吵他。
千早始终背对着他们,却默默地聆听大家的对话。
「我就知道。」茂丸点了点头。「这就代表有人和山神一起来到山内,那时还有人在贫瘠的土地上辛苦过日子,当看到山神来了,觉得终于得救了!」
「茂丸,你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澄尾语带佩服地说:「从这个角度来看,乡长家的起源,就像你说的那样。四家是和山神一起来的那些人的子孙,而乡长家是原本就住在这里的土豪子孙,由于四家力不能及,便把支配权交给了乡长。」
「应该是吧!」茂丸再度拉回主题说:「无论在中央还是地方,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山神的坏话。因此我就在想,以前应该是一个好神明。为何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若雪哉等人的推理正确的话,妖怪在一百年前取代了山神,也就是说,八咫乌目前正在侍奉自己神明的仇敌。
「……无论如何,都必须杀了那个妖怪。」澄尾喃喃说道。
「杀了那个妖怪,就能够解决问题吗?」明留显得十分不安。
「若推论正确,奈月彦会成为下一任山神。」澄尾回答的同时,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不过,猿猴不会同意的。」
「到时就只能全面开战了。」澄尾的语气相当坚定。
蓦地,众人耳边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真赭薄正站在门口。
「皇太子殿下差不多快回来了,我来送这些……」
她抱在胸前的包裹内,应该装了殿下换洗衣物。
「姐姐,你怎么会特地送来?」明留看到姐姐慌乱的样子,急忙跑过去。
「……因为这是我目前在紫苑寺唯一能做的事。」真赭薄表情复杂地咬紧唇瓣。
「什么意思?」明留不解地反问
「抱歉,方才听到你们的谈话。」真赭薄并没有回应胞弟,她环顾室内,向众人问道:「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难道没有避免打仗的方法吗?」
「姐姐……」
「在努力打赢之前,不是应该努力避免战争发生吗?」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很扫兴,明留无言以对,茂丸也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
正当明留思考该如何回应时,没想到躺在一旁的千早开了口。
「既然猿猴攻击了我们,当然必须迎战。」
「是否搞错了优先顺序?」
「难道要和那种家伙谈判吗?」
「为了对方曾经伤害我们而记仇,反而造成更多人的牺牲?我实在无法理解,也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一个同胞受到伤害。难道我这样的想法不对吗?」
千早一脸不耐烦地噤了声。
「难道无法靠谈判解决问题吗?」真赭薄心急如焚地环顾在场的男人。
这就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长大的公主想法,虽然认知正确,却也不切实际。
「姐姐,只有做好上战场心理准备的人,才有资格说这句话。」明留语气温和地安抚道:「你和我皆非武人,而是受到保护的一方,无论我们说什么,都只是纸上谈兵。」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去一趟。」真赭薄显得十分气闷。
「姐姐……」
「一旦正式开战,我确实很无力,但或许能在避免战争的战斗中尽一点心力。」
这根本只是在回嘴,况且她也不明白与猿猴开战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仅是基于不想打仗的感情而说这出些话。想要以理说服,反而造成反效果。
就在所有人不知如何是好,倏然扬起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
「真赭薄,别说了。」
「殿下。」
皇太子从真赭薄后方悄悄地现身,他应该是不想吵醒正在休息的人。
带着市柳等人回来的皇太子,对于刚才的讨论不知听进了多少,只见他露出面对刁难对象的眼神看着真赭薄。
「即便你去了神域,也只是送死。若是真的认为自己有能力做到,吾会改变对你的评价。明知道去了也是白白送命,当下不可能放任你冒然行动。你冷静一点!」
「我的确不太冷静。」真赭薄依然不肯罢休,振振有词地说:「但我已经做好付出性命代价的心理准备,只要能够避免开战,我愿意做任何事。是否有我能协助的事?」
看这发展,似乎不太妙。茂丸心中暗忖。
「公主大人,请等一下。」始终不发一语的澄尾刻意用力叹了口气,暗讽道:「您身处安全之地却挑剔着我们所做的事,简直令人听不下去。在您说这种无聊话之前,请先向挺身而战的人道谢才对吧!」
真赭薄倏地杏眼大睁,从来不曾有人如此揶揄她的称谓,一张俏脸不由得涨得通红。
「哪,哪有挑剔!我没有这个意思。」真赭薄反驳得结结巴巴。
「别再说废话了,这里没女人的事!」澄尾显得咄咄逼人。
澄尾从未如此这般冷漠无礼,真赭薄顿时脸色铁青,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半晌后,她勉强欠了欠身,低垂粉颈快步离去,没有任何人叫住她。
「抱歉。」皇太子说得言简意赅。
「没事。」澄尾轻挥着手。
「真是抱歉,让你当了坏人。照理说,应该由我来说。」明留难过地低下头。
「别放在心上,该换班了。」澄尾说完,俐落地开始行动。
千早锐利的目光随着澄尾移动,当澄尾拿大刀经过时,方才一言不发的千早开了口。
「这样真的好吗?」
「若不这么说,就无法阻止她。反正她本来就讨厌我,没什么好怕的。」澄尾露出淡淡的苦笑。「最重要的是,必须让她远离这里。」
「但是你……」千早话说一半,不经意地瞥见澄尾的脸,默默将话吞回肚里。
A007-001
夜风中飘起了雨,那是冬日的雨。
真赭薄骑在马上缩成一团,她快冻坏了,绕行中央山一大圈后才回到〈紫苑寺〉。
「您这是怎么了?」菊野一脸讶异地问道。
菊野之前负责指导真赭薄,同时也一手包办樱花宫内所有庶务工作。
大地震发生之后,〈紫苑寺〉便作为救护所使用,女官也在药师的指导下帮忙。只是当面对伤重者,真赭薄心中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太平盛世时期,真赭薄负责指挥女官,吩咐女官准备衣物,还能在仪式典礼辅佐樱君滨木绵,接连下达指示。然而,当重大事件发生时,真赭薄这才发现,以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
滨木绵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镇定自若,甚至提出开放〈紫苑寺〉的建议,具体事宜则交由菊野安排筹备。
原来之前其他人向她请示,都只是顾及自己身为贵族的面子。
「有这两种颜色的衣裳,请问哪一种较适当?」当别人如此请求给予指示时,伸手一指说:「这件比较好。」这种事任何人都可以做到。因为实际找布料、准备选项的并不是自己,所有的事都是如此。
在需要迅速做出判断,并准确下达指令时,自己完全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每次想要帮忙,菊野就脸色大变地要求真赭薄陪在樱君身旁。真赭薄实在很不甘心,同时也感受到内心的焦急,正因为如此,才会在山内众那里逾越了分际。
真赭薄陷入了自我厌恶,很想大哭一场。
就算这样,那家伙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真赭薄公主。」菊野一边协助真赭薄更衣,一边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温声道:「在这个危急时刻,就交给男人去处理吧!现下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妨碍他们。」
「我当然也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只是我还是无法不说……」
讨厌打仗、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受伤,自己愿意为此做任何事。真赭薄是发自内心这么想,即使清楚知道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以为自己离家后,能靠自己的能力,以及自己的双脚立足在这里。岂料,终究还是个傲慢无知的大贵族千金。」
菊野听她说完这番话,沉默了片刻。
「深闺的公主又有什么问题?」菊野平静地软声道:「但您若继续这样下去,就真的只是任性而已了。」
「……你的意思是,」真赭薄娇哼了一声,心有怨气地抬头看着菊野,「我之前的任性,根本连任性也称不上吗?」
「是啊!而且您也因此成功了。」
「什么意思?」
「啊!樱君已经回来了。对了,樱君有话要对您说。」
真赭薄跟随菊野来到〈紫苑寺〉本殿深处,滨木绵的寝房。一如往常,房内的物品果然少得惊人。
滨木绵先前住在更大的房间,后来让给需要治疗的人,搬到这间仅铺上榻榻米的小房间。小房间内当然放不下卧榻,因此滨木绵与其他女官一样,每天都把平民使用的被褥搬上搬下。尽管有些女官无法忍受这样生活选择离开,真赭薄却坚守在此。
「你来了。」竖起单腿坐在小书案前的滨木绵,爽朗地向她打招呼。
为了节约,滨木绵并没有使用鬼火灯笼,而是在书案上仅放置一个小灯台。昏暗的室内,橘色灯光照亮下的滨木绵,宛如人偶般冷静严厉,有一种离世脱俗的感觉。
「坐下吧!」
真赭薄在滨木绵的示意下,坐在圆垫上,而菊野也跟着跪坐在真赭薄的斜后方。
滨木绵偶而会去巡视周围的救护所,基本上都待在〈紫苑寺〉,不过真赭薄知道她今天有事出门。到底是去了哪里?
「我去了一趟西家,去和西大臣见了面。」滨木绵轻点螓首地说道。
「去见我父亲……?」真赭薄听了她的回答,更加困惑。
「没错!你父母真的都很爱护你。」滨木绵露出淡淡的笑容,温声道:「他们说,不知中央未来的局势会如何变化?不论是在宫中供职,或是西家今后的处境,这一切都不重要,他们只希望女儿能回到西领。」
父亲之前确实多次劝她回到西家,只是真赭薄意气用事,始终不理会父亲的劝说。
难道现在终于要被带回去了吗?真赭薄不禁浑身绷紧了起来。
「目前这种状况,我花了很多时间说服他们,直到今天他们终于点头了,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滨木绵淡淡地说完,倏地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了起来。「真赭薄,这是命令,你必须还俗,并成为皇太子殿下的侧室。」
窗外闪过一道白光,室内乍然亮了起来,紧接着从山上传来了雷鸣声。
真赭薄一时之间无法理解滨木绵所下达的命令。
「……您在说什么?」她顿口无言了好半晌,嗓音低哑地反问。
「你也十分明白,我无法生育,殿下必须迎娶侧室。」滨木绵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真赭薄当然明白在政治上,传宗接代是很重要的手段,但她并非因为这件事受到打击。皇太子和滨木绵之间就像死党般亲密无间,有时会像小狗一样嬉闹欢笑。平时看起来不像夫妻的两人,会生下怎样的孩子呢?她感到提心吊胆的同时,也一直十分期待。
就连真赭薄都是如此,她完全能够想像当滨木绵得知自己无法生育孩子时的惆怅。没想到当滨木绵在得知此事之后,并无太多愁苦。
这件事一直令真赭薄莫名的感到畏惧。
「真赭薄,你要代替我生下奈月彦的孩子。」
看着滨木绵无忧无虑的笑容,真赭薄却只能茫然无语。
A007-001
随着初夏来临,终于到了这一天。
猿猴抬着轿子,从山下的村庄带来一名人类少女。少女听从巨猿的指示,在清泉净了身后,被带到妖怪面前。
吓得魂不附体的活供,真的只是雌性的人类。
明留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纯正的人类。那名少女看起来与八咫乌没什么两样,明留不禁感到有些失望。少女并没有特别漂亮,整天胆战心惊地流着泪,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孩。
由于少女说的是人类的语言,明留无法听懂她想表达什么?不过,从她的表情可以猜到,她日夜悲叹,为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难唉声叹气,哀求皇太子能放她回去。
巨猿说,由于与人类之间的约定,因此人类会定期送上活供。
少女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自己自愿来到神域,不难想像在不久之后,她就会走上与一年前的活供相同的结局。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逃走或是自杀,皇太子指示一定要派人看守,因此随时会有一人守在之前经过整理、为活供提供最低生活条件的岩石屋前,时时刻刻监视着。
「人类和人形八咫乌,没什么不一样吔!」第一次负责看守的茂丸满脸困惑。
明留发现,除了茂丸,就连千早也很关心整天都在哭泣的活供。
活供被送到神域的隔天,明留发现千早深夜还在〈招阳宫〉的膳房内忙碌。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明留忍不住出声询问。
千早察觉到动静,知道是明留,并没有抬头看他。
明留困惑地走向前去,看见千早正在做腌梅饭团。
如果活供死了,会很伤脑筋,所以为她提供适度的膳食,但活供完全不吃。千早认为活供或许不喜欢吃白米,于是想在饭团中加入腌梅看看。
「她并不是对口味不满意……」明留的心情十分复杂。
明留向皇太子确认后,得知外界也有饭团,少女显然是因为其他原因不吃不喝。
「我想也是。」千早依旧没有停下手。
茂丸和千早都有胞妹,也许是瞧见少女的模样,让他们心生怜悯。
「她虽然很可怜,但对我们来说,八咫乌更重要。」明留长吁了口气,轻声道:「我们不能再被动了,别太过同情活供。」
千早听了明留的叮咛,似乎想到什么。
「是雪哉说的吗?」千早嘲讽地反问。
「……你怎么知道?」明留无法辩解。
千早和茂丸有胞妹,明留也有胞姐,看见到活供整天以泪洗面,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当然也隐隐牵动着内心的柔软。
当雪哉看到明留从神域回来后,一脸闷闷不乐,便硬声地向他提出忠告:「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哀怜同情,导致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
「他说的话很中肯,我们必须守护的并非人类,而是八咫乌。」明留像是在说服自己。
千早转过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明留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朋友,默默不语,他认识千早多年,没有表情的脸上有些微的变化,简直胜于雄辩。
「你不用露出这种表情……当然,不需要我提醒,你应该也知道。」
「雪哉之所以会说这种话……」一向寡言的千早冷哼说道:「是因为他也忍不住心生同情,哪有资格说别人。」
「他应该更担心我们的松懈会影响殿下的安全。」明留无法完全认同千早的看法。
「两者皆有。除此以外,也因为担心你们。」茂丸从膳房门口探头张望,语气轻快地说:「换班的时间到了。」
明留和千早不由得互看了一眼。
「等一下、等一下,你说他担心我们吗?」
「是啊!因为他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所以我们小聊了一下。」茂丸爽朗地承认。
茂丸从神域回来后,雪哉招他来到〈招阳宫〉后方。
「千万别对活供动了怜悯之情。」
茂丸听到雪哉语带斥责的忠告,心中急遽涌起一股不满。
「你为何对那女孩如此冷淡?小心引起其他人的误会。」茂丸的语气满是责备。
「哪有什么好误会的?无论活供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雪哉不满地反驳。
「我说你啊……」
「我不希望你因为同情,而发生什么不测。相较之下,不熟识的女人根本不重要。」
这家伙并非无动于衷,却故意表现出冷酷的态度。茂丸感到无奈,即便把这句话说出口,雪哉也不会承认,只好故意用力搓揉他的头。
「你干么啦!我稍后还得去劲草院上课。」雪哉发出惨叫声,后退了好几步。
雪哉一头凌乱的头发,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和茂丸刚认识他时一模一样。
「你说话这么强词夺理,小心以后真的会没朋友!」
「等一下,茂哥,你说这种话,会让我笑不出来。」雪哉一脸不悦,但瞧见茂丸严肃的表情,终于不再逞强。「……那个女孩的确很可怜,但活供和朋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雪哉说,与朋友相比,对活供的怜悯根本不值得一提,而且若因为这样一念之差,导致在关键时刻判断错误,那这种怜悯不要也罢。
「即使同情她,我们也无法帮助她。喂食无意收养的流浪狗,只会把灶房弄得一团乱。这种一时的同情,只是自我满足。」
「我充分瞭解你的想法了,也确实有道理。」茂丸双手扠腰,低下了头,故意大声叹气说道:「即使不谈活供的事,对其他人来说,这种自我满足有时也十分重要。」
「喔!你的意思是说,」雪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会让人对我留下负面印象?」
「我是指,会让人不容易看到你的优点啦!」茂丸说着,用指尖弹了雪哉的额头。「总之,不要再继续刻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冷血动物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以后会多注意。」雪哉痛得摸着额头嘟囔道。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那家伙很爱操心,你们就多担待点。」茂丸说完,两手一摊。
「你是他妈吗?」千早一脸无奈地调侃道。
「是朋友啦!和你们一样。」茂丸轻笑说完,转身走向歇息房。「我要去休憩了,希望那女孩愿意吃这个饭团。」
活供最后还是没有吃千早做的饭团。
谁都没有预料到,这个几乎不吃不喝的柔弱女孩竟然有心反抗。
A007-001
活供来到神域的第十一天。
明留正在神域的一隅,和皇太子一起制作地图。
「殿下,出事了!」
看着负责看守活供的山内众跑过来的身影,便知道有事发生了。
「女人不见了。」
此时,雪哉正与千早一起在〈招阳宫〉内小憩。
正当他快熟睡时,听见与皇太子一起去神域的明留的惊呼声,一下子睡意全无。
「出事了!现在马上去神域。」
「出什么事了?」
「活供逃走了。」
「你说什么?」雪哉闻言跳起来,忍不住咂了嘴。
看守到底在干什么?
「我已经请原本守卫禁门的人先前往神域,现在要去劲草院,请所有人前去支援。」
「好,我们现在就去神域。」
脸色苍白的明留听了雪哉的回答,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
雪哉和千早随即变成鸟形,急忙赶去禁门。
目前由谁担任皇太子的护卫?活供的看守是今年刚从劲草院毕业的学弟,守卫禁门的是……。想到这里,雪哉的心用力跳了一下。今晚是茂丸。他有不祥的预感。
通过〈招阳宫〉的桥,走进空荡荡的朝廷,在跑向禁门的途中,眼前骤然一片白。
「啊!」就在雪哉惊叫的瞬间,接着听到一声巨响。
这个通道明明被岩壁包围,周围却明亮得像白昼一般。巨响震耳欲聋,不断钻进脑袋,简直就像被落雷打到,脚下的地面也跟着剧烈摇晃起来。
雪哉忍不住跪在地上,几秒之后,视野才逐渐恢复正常。
这是自去年的天摇地动之后,最大规模的地震。
神域发生了什么状况?
「赶快!」恢复视力的雪哉跳了起来,对着千早大喊。
「好。」
当他们跑到石垒前时,只见留在那里看守的士兵和神官满脸惊慌失措,东跑西窜。
「发生什么事了?殿下呢?」
「不知道。」
「殿下也还……」其中一名士兵的话才说到一半,从石垒缝隙向禁门方向张望的神官,猛然惊叫出声。「殿下回来了!」
「殿下!」雪哉急忙冲出石垒。
看着皇太子从禁门走回来的身影,众人惊愕得瞠目结舌。
皇太子身上背着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那人全身冒着烟,当皇太子一踏进山内,立刻闻到令人反胃的恶臭。
那名伤员的状态惨不忍睹,雪哉惊愕地说不出话。全身严重灼伤,烧焦的手脚露出深红色的血肉,若没有察觉到伤员的身材比其他人稍微矮小,一定认不出那个人就是澄尾。
皇太子把澄尾交给跑过来的手下,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殿下!」
「我没事!还有其他人留在里面。」
雪哉重重地倒抽了一口气。
「快去!」皇太子喘着粗气,费力地挤出哑声命令道。
雪哉一领命,立刻冲进神域。
神域内弥漫着刚才嗅闻到的浓烈恶臭,雪哉几乎没有来过神域,不过脑海里牢记着同袍制作的地图,他记得活供被关在禁门附近。
「有人吗?听到请回答。」他大声叫喊,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雪哉边跑边俐落地点亮鬼火灯笼,四周烟雾弥漫,完全看不清楚。他不知道哪里有人,但耳边持续听见巨猿发出的狂笑声。
这种气味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无人回答?雪哉感到冷汗疯狂的渗出。
「茂哥,你在哪里?」他边跑边叫唤着。
陡然,雪哉被什么东西绊到,差一点跌倒,他猛一回头,只见地上一具焦尸,高大的身体缩成了一团。
「不——————这不是真的!」雪哉惊恐地一把抱住尸体。「茂哥!」
尸体的腰上挂着已经熔化一半的大刀残骸,显示他以前是山内众。饰珠滚落在地上,那是成为山内众时,一个一个手工雕刻出来的装饰品,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完全相同的饰珠。
雪哉此刻看到比自己的那一颗更熟悉的饰珠。
「不,不要,我不要!为什么、为什么!」
前一刻还是自己的好友,如今已变成焦炭。雪哉想要握住他缩在胸前的手,没想到才刚碰触到就碎裂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雪哉近乎崩溃,情绪在失控的边缘。「茂丸,这是命令。笨蛋,赶快呼吸!赶快喊救命,说你很痛!快!」
茂丸当然不可能回答。
「快说!」
即使雪哉扯破嗓子大吼,也无法让茂丸起死回生。
「雪哉,别这样,他已经死了。」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有人抓住了雪哉的肩膀,雪哉用力甩开箝制他的手。
「这不是真的……!」
当千早追上去时,雪哉已经乱了方寸。
到处都是八咫乌焦黑的尸体,只见雪哉失魂落魄地抱着其中最高大的焦尸,跪坐在地上,他眼神涣散,一次又一次地绝望大吼。他想要触碰茂丸的身体,但只要轻碰一下,尸体就会碎裂,他颤抖不已的双手无助地悬在那里。
巨猿的笑声渐渐远去,却仍然不能大意,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然而,即便抓住雪哉的肩膀想劝他,他还是发疯似地一直吼着茂丸的名字,千早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身后传来错愕的喝斥声。
「这家伙!」
刚赶到的山内众迈开毅然的脚步走向雪哉,猛然赏了他一巴掌。
「混蛋!」涨红脸的市柳,对着雪哉斥责道:「到底在发什么疯?你是这里的指挥官,赶快对我们下达指示!」
「难道你打算让他们留在这里吗?」市柳一手抓着雪哉的衣襟,另一手指着那些焦黑的同袍,大声地质问茫然瘫坐在地上的雪哉,接着怒吼:「赶快下达指示!」
雪哉脸色铁青,牙齿打颤,过了好半晌,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已恢复了冷静。
「……先带伤兵撤退,封锁禁门。在殿下指令前,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这里。」
「是!」
市柳向接连赶到的学弟下达命令,把众多遗体搬到禁门外。
千早和雪哉一同搬运茂丸的遗体,他身材高大,搬运起来十分吃力,已经炭化的碎片也沿途掉落。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雪哉几乎面无表情,嘴里却不停地呢喃。
我绝对不会原谅那些家伙。
明留从劲草院赶回来,看见〈招阳宫〉的前厅有一排白布。
明留发现白布下方隆起人体的形状,而且一动也不动,便明白发生了最不乐见的状况。他慌忙继续寻找,听到其他房间传来军医的吼叫声。
澄尾和皇太子正在接受治疗,不过澄尾全身严重烧伤,在完成简单的清理后,就用飞车送去了〈紫苑寺〉。
事件发生的当下,只有皇太子在场,也是现下唯一有办法开口说话的人,众人从他口中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山神得知八咫乌让活供逃走后,暴跳如雷,将怒气变成落雷攻击八咫乌,而澄尾为了保护皇太子受了重伤。
「巨猿对妖怪挑拨离间,说是我们故意让活供逃走,根本来不及辩解。」
皇太子看起来并没有受重伤,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身体状况也越来越不对劲。他的右手臂至后背,是一片与澄尾相同的烧伤痕迹。起初以为只要简单治疗就可以改善,没想到随着时间推移,伤口持续恶化,烧伤面积也越来越大,而且程度日益加重。
澄尾也一样,即使擦了药,用冷水冲洗,伤口依旧冒出热气。
「怎么会这样?」军医张皇失措。
「这不是普通的灼伤。」皇太子冷静地解释道:「这是山神的诅咒,普通的治疗无法发挥作用。」
「什么?」军医一时说不出话,既然是诅咒造成的伤,根本完全束手无策。
若治疗没有任何效果,不要说澄尾,就连皇太子也有生命危险。
「怎样才能解除诅咒?」明留心急如焚。
「这就不得而知了。」皇太子疲惫地垂首回应。
就在这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冒出同一个念头——消灭诅咒的根源,诛杀山神。
明留用力咽了咽口水。
「殿下,您有办法拿刀吗?」方才默默看着军医治疗的雪哉,陡然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听起来相当不合时宜。
「这个时候,怎么问这种问题?」其中一名军医脸色大变地呵斥。
「正因为是这个时候,才更要问!」雪哉环顾所有人,厉声反驳道:「若殿下驾崩了,我们真的会遭到毁灭!」
只有皇太子能够在神域用刀,诅咒却持续侵蚀着皇太子的身体。
「必须在伤口持续恶化到殿下无法拿刀之前,尽快解决这件事。」
雪哉露出锐利的眼神,所有人都哑然无言。
「……只要把刀绑在右手上,应该没问题。」
「殿下。」明留愕然地叫出声。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阻止了。
「那就动手吧!眼下也没有其他方法了。」雪哉说完,现场的气氛明显不同。「所有人都分头准备。」
雪哉确认山内众听到命令各自离开后,猛地跪在皇太子的面前。
「殿下,请让我陪同您前往。」
「不行,你要负责看顾山内。」皇太子断然拒绝。
「这次若失败,八咫乌迟早会灭亡。」雪哉扯着嘴角,冷笑道:「如今已经少了六名山内众,本就该由我陪同您。」
「雪哉!」
「即使去地狱,也有我与您同行。」
皇太子听到这句话,眉心微蹙。
雪哉看似冷静,但好友遭到杀害,情绪相当不稳定。
明留正打算开口劝阻雪哉时,羽林天军所属的士兵冲进了救护室。
「殿下,朱雀门收到天狗的紧急联络!」
「混蛋,现在根本不是……」明留不悦地皱起俊眉。
「天狗传话说:『活供的女孩在我这里。』」